程宗扬站在自己租住的小屋窗前,望着下面的街巷。如果换作通商里和治觞里,此时正是宾客喧闹的时候,外面坊门紧闭,里面灯火通明,车马云集。但这处里坊紧邻金市,住户多是来京中讨生活的外乡人,入夜后连点灯的都不多,整座里坊都沉浸在黑暗中,街巷都仿佛被废弃一般。
程宗扬不由想起远走他乡的东方曼倩。他说走就走,连家都不回,手边一件行李都没带,就那么一人一剑独走天涯,无论 仕途俸禄,还是财富地位,都被他视为浮云。如此洒脱,让程宗扬佩服之余,甚至生出一丝羡慕。
程宗扬扪心自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那么洒脱,自己只是个来到六朝不到两年的 过客,身上的羁绊却比东方曼倩这样土生土长的六朝人更多,别说抛开一切转身就走,连忙里偷闲都不可能。甚至昨天小紫派人传话,让自己去上清观一趟,自己一整天都没能抽出半点时间来。
程宗扬点了炷香,心里打定主意,如果这炷香烧完红玉还不来,自己就去上清观。
一支香堪堪烧了一半,巷口多了两个身影。两人都披着斗篷,但能看出斗篷下婀娜的身姿,隐约是一主一仆两名女子。前面的女主人戴着面纱,双手拉着斗篷,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泥坑。后面的侍女肘上系着一只包裹,双手扶着女主人的手臂,略略落后半步,跟在主人身后亦步亦趋。
程宗扬点了一盏油灯,放到 窗口。两女抬起头,后面的侍女嫣然一笑,将女主人扶得更紧了。
忽然暗处蹿出一个黑影,恶狼般朝包裹抓去。女主人吃了一惊,慌忙往后退去,那侍女略一斜肩,一脚蹬在那黑影膝上,将他踢得跌倒在地。
这处里坊人员混杂,颇有些昼伏夜出为非作歹的匪类。两女遇上的,正是夜间出来抢掠行人的蝥贼。那人一把没有抢中,反而被踢了一脚,不由恼羞成怒,他爬起身来,从腰间拔出短刀,挥舞着朝两女刺去。
那位女主人惊慌失措,后退时脚下跘到坑里,顿时跌坐在地,她原本两手拉着斗篷,这时身子一跌,一条白生生的玉腿从斗篷间露了出来,里面竟然没有穿亵裤,那腿从上到下光溜溜不着一丝。
那蝥贼斗然见到这等 艳色,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可没等他看清楚,下巴忽然一震,整个人猛地飞起,接着凌空又挨了一脚,当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那侍女像踢一堆垃圾一样,把那蝥贼踢进路边的阴沟,然后扶起女主人,若无其事地往亮灯的那处陋室走去。
程宗扬打开房门,那个戴着面纱的女主人仍然余悸未消,双手扯着斗篷,身子微微颤抖,直到看见他,才略微松懈了一些。
程宗扬有点奇怪,“你一点防身的能力都没有?”
惊理道:“她就会一点狐族天赋的变身术,旁的只知道些皮毛。”
孙寿讪讪的低下头。
惊理掩上门,将包裹递到孙寿手中,一边解下斗篷,一边笑道:“今日是孙家老太太的生辰,不好推托,奴婢带着寿奴赴宴,回来的迟了。”
程宗扬道:“包裹里带的什么东西?”
惊理笑道:“是寿奴的衣饰。她听说要见主子,刚下马车,就在巷子里把衣裳脱了,只披了条斗篷遮体。”
程宗扬道:“是你的主意吧?”
惊理笑嘻嘻道:“寿儿这 丫头最听话了。”
惊理说着一把扯下孙寿的面纱,露出她 妖艳媚致的面孔,喝道:“还不向主子施礼?”
孙寿听话的俯下身子,娇声道:“奴婢见过主子。”
“红玉呢?”
惊理道:“她替寿奴挡了几杯酒,吃醉了。”
说着她收起嘻笑,正容道:“奴婢已经问过,无论是襄城君府,还是襄邑侯府,都没有见到主人所说的独身老者。当日两府来访的宾客共有六十五人,其中有十一名五十岁以上的,但都是与人 同行,所有的名册都在这里。”
惊理一边说,一边从包裹中拿出一册竹简,放在案上。
孙寿乖乖伏在席侧,一声不响。程宗扬也没有理会她,拿起简册看了看。上面的宾客五花八门,有文士,有商人,有军士,有官吏,有胡人,有夷人,甚至还有城郊来的农夫……
“怎么连农夫也跑去襄邑侯府里?还上了名册?”
“越裳献雉的事,已经在洛都传遍了,”惊理语带讽刺地说道:“这些人都是来拜见当世圣贤的。”
“士农工商,三道九流,无所不包……”程宗扬冷笑道:“又是吕巨君那小子的主意吧?即便世人都知道吕大 司马是圣人再世,难道吕大 司马还能登台受禅不成?”
惊理推了孙寿一把,揶揄道:“吕大 司马若真是受了禅,你可就是正宫皇后了。”
孙寿道:“婢子不敢。”
程宗扬扭头看了孙寿一眼,却见她玉颊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两片酡红,衬着如雪的肌肤,红白诱人,灯光下愈发娇艳,像是有了七八分醉意,不由问道:“她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样?”
惊理道:“没有啊。奴婢一直看着她,宴上一滴酒都没让她沾。”
孙寿也道:“姊姊吩咐过,不许奴婢在外饮酒,怕是主人不定何时就会召见奴婢,好留着量给主人陪酒。”
程宗扬还念着小紫,闻言没有再理会孙寿的醉意。他简单对惊理说了严君平的事,然后道:“襄邑侯府外面有官府的差役,也有可能是他们拦住了严先生。你想办法打听一下。”
“是。”
“严先生是在巷子里失踪的,当天来访的宾客,哪位带有车乘,你多留意一些。还有路过的车马,都打听清楚……”
惊理正要答应,忽然孙寿身子一歪,碰倒了几案。
两人扭过头,只见孙寿软绵绵躺在草席上,她双手抱着胸乳,雪白的双腿在斗篷下不住屈伸。她粉颊带着醉人的红晕,唇瓣红艳欲滴,眼波荡漾着,就像喝醉了一样一片迷离。
程宗扬道:“都醉成这样了,还没喝?”
惊理愕然道:“真的没有啊。”
惊理撩起孙寿的发丝,摸了摸她发烫的玉颈,不由笑道:“寿奴这样子,倒像是……发情了。”
孙寿双腿紧紧夹在一起,身体像蛇一样蠕动着,接着她颦起眉头,低低叫了一声,一只手伸到股间。
惊理笑着啐了一口,“这骚妇最是淫浪,方才我让她脱光,她还扮羞作态,这会儿见到主人,闻到主人身上的味道,可就情不自禁了。”
孙寿这幅骚态确实挺勾人的,可惜时候不对。程宗扬道:“我今晚要去上清观,哪里有闲工夫摆布她?你把她弄晕带走。”
惊理拉起孙寿,正要去点她的穴道,却见孙寿忽然抬起脸,眼中哪里有半点媚态?反而充满了惊恐。
惊理脸色大变,她丢下孙寿,一把收起简册,然后拉住程宗扬掠到梁上,一边飞快地拿出两张符箓,弹指激发,一边洒出一蓬 浅灰的粉末,掩盖住两人身上的气味。
惊理一连串的动作犹如电光火石,只一瞬间,两人便隐住身形,房间里只剩下一盏油灯和一个半裸的艳妇。
程宗扬皱眉道:“怎么了?”
惊理贴在他耳边,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龙宸……”
程宗扬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惊理小心控制声线,耳语道:“寿奴不是喝醉了,也不是服了药——她是被人控制了。”
“谁?”
“龙宸的猎手,专门捕捉狐族的余孽。”惊理低声道:“他们有一种猎狐的法宝,能发出人耳听不到的声音,用来寻找附近的狐族。法宝一旦激发,周围两里之内,所有的狐族都会失去反抗的能力。”
程宗扬看了眼下面的孙寿,她黑色的斗篷翻到一边,中间一具赤裸的玉体肉光四溢,宛如一条白花花的肉蛇,在席间蠕动着。她身体发软,像是喝得烂醉一样,连爬都爬不起来,迷离的双眼偶尔清醒片刻,满满的都是惧意。
“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配合过他们捕猎。”惊理道:“他们的法宝能感应到附近狐族的大致方位,眼下寿奴已经受制,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看到主人的眼神,惊理微微摇头,“带着她,我们根本跑不掉的。”
程宗扬想起当日在洛水附近遇到的袭击,还有程郑捎来那句莫名其妙的“误会”。莫非他们当时也带着类似的法宝,最后却发现自己全然不受影响,失算之下,以至于损失惨重?
隐身符逐渐生效,两人身形越来越淡。孙寿紧紧咬着斗篷一角,努力不发出一丝声音,可身体仍然不由自主地翻滚扭动,在身下的草席上留下一片片湿痕。
忽然房顶传来几声轻响,有人来回走了几步,说道:“在这里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我已经闻到狐族那些母狗的骚味了……”他用力抽了抽鼻子,怪声笑道:“运气不错,是一条处于成熟期的成年母狗。”
房门微微一震,门闩像被人用利刃斩断一样齐齐断开,接着两个身影带着寒风走进室内。那两人一矮一胖,一个拿着一只拳头粗细的铁青色海螺,另一个拿着一只粗麻编织的袋子。
意识到危险来临,孙寿本能地想要躲避,但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是蜷着身子钻到案下。那张木案还是毛延寿暂居时作画用的,不过尺许宽,三尺长,仅能勉强遮住她的头肩,她身上的斗篷滑落大半,纤细的腰肢,丰满的圆臀和雪白的双腿都暴露在外。
两人没有理会地上那个半裸的艳妇,他们在室内转了一圈,先往屋梁上看了一遍,然后检查了门窗的痕迹。拿着海螺的矮个伏下身,像猎狗一样耸着鼻子,仔细嗅着地上的气息,又捻起散落的香灰舔了舔。
“有生人。”
“多半已经走了。”胖子说道:“门窗都关着,没有人出入的痕迹。屋里只有……”
那胖子拿着麻袋往案上一坐,木案被压得“吱哑”一声,险些散架。接着他一把抓住那艳妇的头发,把她的头脸从案下拖出来。
“……一条 骚母狗。”
胖子扯着她的头发看了看,然后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运气不错,逮到的这个像是上等货。”
“是不是上等货,要验过再说。”拿着海螺的矮子走过来,一手捏住孙寿的下巴,迫使她扬起脸。
海螺刚一靠近,孙寿就像触电一样战栗起来,她脸上的红晕此时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惨白,睫毛不停颤抖着,眼中满是惊恐。
矮子命令道:“嘴巴张开。”
孙寿两眼盯着那只海螺,失去血色的唇瓣勉强动了动。
矮子举起利锥般的海螺,作势往她眼睛刺去。
海螺距离孙寿的粉颊还有两三寸的距离,孙寿双眼就像被利器刺中,迸出两滴血泪。
孙寿发出蚊鸣般的哀求声,“不要……饶命……”
矮子发出一声残忍的怪笑,把海螺略微收远一些,然后吩咐道:“ 骚母狗,嘴巴张开。”
孙寿强忍着双眼的痛楚,吃力地张开嘴巴。
矮子手指脏兮兮的,又 粗又黑,指节鼓胀,他把手指伸到孙寿嘴巴里,一边检查她的唇瓣、口腔、牙齿,一边道:“旁支狐族。雌性。年龄:二十五到三十岁。变身能力,乙等中品……”
矮子检查着孙寿的牙冠和牙根,甚至把手指伸到她喉咙深处,检查有没有暗藏的獠牙。
“血牙:无。尖牙:已退化。撕咬能力:低。”
矮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孙寿口腔中搅动着,然后捏住孙寿的舌头,用力扯了出来。
孙寿浑身发抖,恐惧地看着他手边那只海螺,矮个手指上的味道令人作呕,可她一动都不敢动,只像条听话的母狗一样,红唇圆张着,竭力伸长舌头。
胖子从麻袋里拿出一块木牌,用刻刀把检查结果逐一记录下来。
矮子检查完,随口把一口唾沫吐到她嘴巴里。
孙寿脸色发青,喉咙抽动着,似乎随时都要呕吐出来,但面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生理的本能反应,最后还是乖乖合紧嘴巴。
“容貌:甲等,初品。身高:五尺二寸。身材:甲等,丰腴。肤质:甲等,瓷白。斑痕:无……”
矮子冰冷的声音不断响起,在他面前,一个艳丽而妖媚的妇人双膝跪地,两手抱在脑后,她竭力挺起胸,丰挺的双乳高高耸起,眼中满是惊惶和恐惧。当矮子目光扫来,她连忙挤出一丝讨好的媚笑。
矮子对孙寿的媚态视而不见,一手伸到她胸前,抓住一只浑圆高耸的雪乳,一边揉捏一边说道:“双乳:高,五寸一分,甲等。外形:圆耸,甲等中品。”
矮子就像在马市里挑选马匹一样,摆弄着孙寿的肉体。他五指像铁钩一样收紧,丰腻的乳肉从他指缝间溢出,流淌着白艳的肤光。矮子松开手,那只雪乳立刻弹起,白腻的乳球颤微微抖动着,只是乳肉上多了五条指痕。
“弹性:甲等上品。份量……”矮子一手伸到孙寿乳下,托住她的乳球掂了掂,“甲等中品。”
“又一个甲等?”胖子伸手抓了几把,“这奶子是不小,怕是有六七斤。”
矮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那年我们在唐国逮了条母狗,那才是上等货,身子高大白净,奶子又圆又大。后来我们切下来秤过,两只奶子足足十八斤半。我们把皮剥下来,做成两只钱袋,发下来的赏金正好装满。”
胖子满脸艳羡地说道:“要是我,肯定做成水囊,要不然做成香囊。做成钱袋,一股子铜臭味,真是糟踏了……”
孙寿脸色煞白,身子不停发抖,那对浑圆的雪乳在胸前一颤一颤地抖动着。
胖子刻好木牌,伸手递了过来。矮子一手接住,一手捏住艳妇红嫩的乳头,用力扯起,手指拨开木牌上的铜环,然后对着她的乳头根部刺了进去。
孙寿浑身一震,吃痛地叫了一声。等矮子松开手,她左乳上已经多了一只木牌,一缕 鲜血从她乳头被刺穿的部位淌下,在她雪腻的乳球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孙寿痛得眼泪汪汪,哀求道:“饶了我……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胖子从席上捡起一件衣物看了看,“你别说,这骚货怕是真有些钱呢。”
那只包裹原本放在席上,孙寿刚才一番 挣扎,把包裹踢开,里面的衣饰散落出来,随便一件就能看出价值不菲。那胖子拿起一条珠串,只见那些珍珠都有指尖大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不由贪念大发,眼睛越来越亮。
矮子道:“再多的钱,跟咱们也没关系。”
胖子像被蛇咬到一样抛下珠串,干笑几声,“我晓得。”
矮子没再理睬他,指了指木案,对孙寿道:“躺上去。”
胖子被同伴兜头泼了盆凉水,讪讪地放下珠串,转过头厉声喝斥道:“快着些!检查体腔!”
孙寿泣道:“我有很多钱……”
矮子冷冷道:“上面最不缺的就是钱。”
“ 骚母狗,赶紧向你们狐族的神明祈祷吧。”胖子道:“要都是甲等,你就不用那么快死了。”
说着胖子又恐吓道:“你是要惹得我们不开心,给你定个丙级——哼哼,丙级可是要就地销毁的。”
矮子冷笑道:“你跟一条母狗废什么话呢?先毁了她的神智再说。”
“不要!”孙寿惊叫一声,急切地说道:“ 奴家一定会乖乖听话……”
第六章
孙寿扶着书案爬上去,然后转过身,仰面躺下。她身上的斗篷掉到一边,此时裸着雪白的身子,赤条条躺在简陋的书案上,胴体丰腴而又圆润的曲线凸凹起伏,肌肤洁白柔滑,宛如 白玉雕成。
矮子带着一丝残忍和嘲讽的笑意,看着自己的猎物。那张书案只有半人长,案角卷起云纹正顶在那艳妇的臀下,她下腹被案角顶得耸起,就像挺着下体让他们观赏一样。
胖子遗憾地说道:“可惜这母狗元红已失,只能列入乙等了。”
“那可不一定。”矮子说道:“狐族擅长变身,与常人 不同,轻易不会失去元红。当年我们逮住过一个青楼的当红粉头,一验之下,竟然元红尚在。后来大伙一连弄了她三四天,才逼出她的花心,采了她的元红。”
“还有这种事?难道这条母狗元红还在?”
“要验过才知道。”
矮子拿起海螺,手指在螺身上敲击着,一边喃喃念诵。随着他的敲击,铁青色的螺壳逐渐变得赤红,忽然螺口一动,伸出几条触手。
矮子额头微微见汗,他呼了口气,然后道:“把腿张开!”
案上的艳妇惊恐地盯着海螺,双眼却全无焦点,所有的神智都仿佛被那只海螺摄走。听到命令,她像只失去魂魄的木偶一样,被人用语言操纵着张开双腿。
矮子正要把海螺放到猎物身上,身后却传来同伴惊讶的声音,“咦?你看这个!”
矮子扭过头,只见那胖子拿着一只镯子正在端详。
矮子嗤之以鼻,“一只镯子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不一样……”
胖子还待再说,那矮子已经把海螺往艳妇腿上递去。螺口的触手一翻,吸在孙寿大腿内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串血红的印迹,然后蠕动着向她腿间爬去。孙寿身体像触电一样战栗起来,忽然浑身一颤,身下湿了一片。
矮子咧开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面前的空气忽然一震,他霍然抬头,露出戒备的眼神,紧接着,在他额前不足半寸的位置凝出一截冰寒的锋刃,不等他反应过来,就重重刺进他眉心,透颅而入。
那矮子颅骨被珊瑚匕首刺穿,脑浆迸出,双腿一软,颓然倒地,手中那件海螺法宝滚到一边。
与此同时,一枚蛾眉刺也从半空凝出形状,射向那胖子的脖颈。可惜那胖子颈中肥肉太多,蛾眉刺从他颈肉穿过,不仅没有伤到要害,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一滴。那胖子痛得打了个哆嗦,接着手掌往地上一拍,身体平飞而起,一边扯过麻袋,迎风一抖,将案上的艳妇罩了进去。
半空传来一个声音,“关门!”
胖子极为机警,闻声立即丢开麻袋,纵身往房门撞去。他身板几乎和门一样宽,可一展开身法,竟然像燕子一样轻快迅捷,惊理掠到门边,已经晚了一步,那胖子将房门撞得粉碎,野马一样冲了出去。
卓云君制成的隐身符只能静止时使用,程宗扬身体一动,隐身符的效果便即消失,在半空中现出身形。那柄匕首还钉在矮子额头上,程宗扬顾不得去拿,一手拔出佩刀,足尖在地上一点,飞身而出。
那胖子跃上屋顶,胖大的身体就像一头蛮牛,随着他的奔跑,脚下不断发出瓦片碎裂的声音。但他并没能跑太远,几乎刚掠上坊墙,程宗扬便从后追来,一招虎视鹰扬,往那胖子双腿斩去。
这一招程宗扬已经纯熟无比,此时又是在追杀中出招,刀势迅猛,比平常威势又高出数筹。眼看那胖子一双腿就要不保,他身形忽然一缩,整个人拢成一只肉球,接着撞在坊墙上,借着巨大的冲击力高高弹起。
程宗扬收势不及,一刀劈在墙上,坊墙是用夯土垒成,又宽又厚,他这一刀又用力过猛,刀锋斫进墙身,一时间无法拔出。那肉球翻滚从空中降下,速度越来越快,眼看他就要滚到坊墙的另一边,程宗扬弃刀握拳,跃上墙头的同时,一拳朝肉球轰去。
离拳风还有尺许,胖子四肢猛然一张,像只蝙蝠般绕过程宗扬拳头,他肥胖的脸上呆意全失,一双眼睛带着凶残狠鸷的寒光,双手犹如鹰爪般朝程宗扬面门抓来,竟然是在亡命的逃奔中突然回身,反过头狠狠咬了程宗扬一口。
胖子阴沉地盯着那个年轻人,双手骨节不时发出轻微的爆响,只要能抓住他的脖颈,就算他的脖颈是镔铁铸成,胖子也有把握一把拗断。至于那头猎物,更是毫无威胁,只要他伸出一根 小手指,就能将她轻易拿下。
那个年轻人一手伸到怀里,似乎想拿出什么兵刃,但他的匕首和佩刀先后脱手,身上还能用的,顶多是一把不过寸铁的刻刀……
胖子看到他脸上的惊惶和懊恼,显然没有找到什么能用的兵器,接着他拿出一件东西,慌慌张张地举了起来。胖子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一只银色的筒子能有什么用?
这在这时,一道光柱亮起,一瞬间就直直射进他眼中。那胖子双眼一痛,视野已经被刺眼的白光所占据。他大吼一声,双拳雨点般朝四周攻出,拼命护住要害。
但程宗扬已经抢到他身后,接着一拳攻出,重重落在胖子颈后。胖子颈中的肥肉一颤,终于没能挡住这一拳的力道,颈骨碎裂,一股血沫从他口鼻中喷出,同时截断了他的惨叫声。
程宗扬呼了口气,自己刚才拿出手电筒射中胖子的眼睛,并不是什么神来之笔,而是一个纯粹的失误。自己的珊瑚匕首掉在屋内,本来想从腰包中取出雷射战刀迎敌,谁知道一时着急,竟然摸出一支手电筒。
这胖子的修为起码比自己差了一筹,结果自己一时大意,占尽上风的局面之下,差点被他翻盘。看他爪上幽蓝的寒光,多半还练过什么歹毒的邪功,被他抓中,自己少不了要吃个大苦头。幸好那支手电筒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程宗扬直接把亮度开到最大,足以使人瞬间 失明,才抓住机会扳回局面。
方才胖子一路疾奔,想必惊动了不少人,再耽误片刻,引来坊中的里正和巡夜,又是一场麻烦。程宗扬不敢多待,收起手电,从墙上拔出佩刀,然后提起胖子的尸身——就在这时,耳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在天子脚下杀人越货,好大的胆子。”
一名男子出现在墙头,他穿着一袭粗布黑衣,佩戴着水牛皮制成的胸甲,方片状的甲片用朱红色的麻绳打结系紧,头上戴着一顶三寸高的弁冠,右手握着刀柄,刀柄顶端呈环形,正是汉国军方制式的环首刀。在他握刀的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显然在刀法上下过苦功。
程宗扬一眼扫过,就知道麻烦大了。汉国没有警察这种行业,城市治安是由里坊的丁壮,官府差役和军队的士卒共同维持。夜间巡察属于执金吾的职责,而执金吾又属于北军,不仅是正规军,而且是军中精锐。
程宗扬对军方的冠制不熟,但看他的弁冠高度,起码也是个什长以上的低级军官。也就是说,他身后至少还有十名军士。
程宗扬哈哈一笑,“原来是军中同袍。”说着把尸体一丢,拿出一面腰牌晃了晃,然后抛了过去,笑道:“我也是军中的。”
那名军士接住腰牌,“羽林天军,右营骑射……”
程宗扬笑道:“大家都是军中兄弟,我这次是出任务,没想到遇上老兄。任务很紧,还望兄弟高抬贵手。”
“原来是军中的人,”那军士收起腰牌,遗憾地摇头道:“可惜我不是。”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那阁下是……”
“司隶校尉属下,中都官徒。”
程宗扬大吃一惊,“司隶校尉?什么时候设的?”
“刚设立不及旬日。我从军中转为中都官徒,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出任务。”
程宗扬很想告诉他,你们整个司隶校尉,都是拿我的钱建的,怎么第一趟出任务,就把我给堵上了?
程宗扬干笑道:“还真是巧。”
“既然是军务,我就不给你戴手枷了。”那名新任的官徒道:“烦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只要羽林军来人把事情说清楚,禀明董校尉,我们就立刻放人。”
还要禀明董宣?这是送自己去死啊。程宗扬杀心大起,一边笑着走过去,一边道:“好说好说,我跟你们走一趟便是。先把腰牌还给我……”
程宗扬拔身而起,一边往墙头跃去,一边拔出佩刀,结果他一瞥之下,墙后竟然还站着四名军卒打扮的汉子,看来司隶校尉新设不久,下属的官徒还没有来得及换装。
程宗扬这下骑虎难下,结果他略一迟疑,对面的官徒已经觉出不对,长刀霍然出鞘,横在胸前。
程宗扬暗吸一口气,接着刀光暴起,宛如一团雪亮的光球,劈在对手的环首刀上。
那名军士退役前也是军中好手,但论修为,还比不上敖润。程宗扬跃升五级巅峰之后,面对这样普通的好手,实力足以碾压。问题是干掉一名对手 容易,想把五个人全留下来,可没那么简单。
果然,那名官徒一招之下,长刀便脱手飞出,胸甲上瞬间多了两条刀痕,险些开膛破肚。他脚下一沉,从墙头重伤跌落,下面的军士连忙涌上前去,拔刀指向墙上的凶徒。
程宗扬不言声地飞掠下来,刀光疾闪,来了个二连斩,先将一名军士的长刀荡开,接着劈在他锁骨下方。
那名官徒好不 容易吐出一口 鲜血,叫道:“快走!”说着抢过同伴的佩刀,拼死往对手腰间斩去。
另一名军士用了同样一招横劈,刀但势略缓了一线。程宗扬心下暗凛,这个时间差极为微小,却保证了两人攻势的配合能够持续,让他应付起来更加吃力。单从这个细节就能看出,董宣的司隶校尉虽然是草创,调集的人手却都是精锐,至少战斗经验十分丰富。
程宗扬刀势暴涨,五虎断门刀再没有任何留手,仅仅三招,就破开两人的刀光,将两人先后斩杀。但他到底晚了一步,后面两名军士早已分开,一左一右往巷子两头跑去,无论程宗扬去追哪一个,另 一个人都有机会逃出生天。
程宗扬抄起佩刀,奋力一掷,刀身飞龙般射出,正中一人后心,将那人刺毙当场,随即毫不迟疑地转身,赤手空拳往另一名军士追去。
略一耽搁,那名军士已经跑出十几步远,巷口就是金市南面的大街。金市离上津门不远,一旦他奔上大街,很 容易就会惊动守卫城门的驻军。城门驻军不是卫尉,就是金吾卫的部队,若是惊动他们,自己立刻就可以开始逃亡了。
程宗扬奋力狂追,与那人的距离不断拉近。十步,七步,五步,三步……
“干!”
程宗扬心下大骂,眼看就能追上,那人却已经奔到巷口,只差一步就能冲上大街。这会儿深更半夜,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只要他大喊一声,保证能让城门上听得清清楚楚。
那名军士一脚已经踏出巷口,他张开嘴巴,正要叫喊,忽然一条紫色的纤影从黑暗中飞出,像柔软的丝带一样,轻轻巧巧缠在他脖颈中,然后猛然绷紧。
那名军士沉重的身体被拖得横飞起来,刚在巷口一露脸,就又没入黑暗。巷内,一个穿着紫衫的少女一手挽着长鞭,一手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
程宗扬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死 丫头!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不来找我,人家只好来找你了。”
小紫收起紫鳞鞭,那名军士重重掉在地上,他颈骨已经被鞭子勒断,死得不能再死。
“大笨瓜,还不快走?”
“这些尸体?”
“我来处理好了。”
程宗扬二话不说,以最快的速度掠回租来的住处。惊理已经将屋内的血迹清理干净。那矮子躺在地上,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程宗扬收起匕首,吩咐道:“所有的东西都带上,立刻走人。”
惊理将地上遗留的刻刀、木牌,还有孙寿的衣饰都收拾起来,收进包裹。
孙寿抱着衣物,赤身裸体地瑟缩在墙角,充满畏惧地盯着案上,显然还没有从惊恐中恢复过来。那只海螺状的法宝静静躺在案上,赤红的螺壳又恢复成铁青色。程宗扬拿起来试了试,那件法宝份量颇为不轻,但没有感觉到任何波动或者威胁。
他一把收起海螺,接着扯过麻袋,把矮子的尸体塞了进去。然后拿起灯盏,将灯油泼到席上,随手一丢。火光在席上跳动几下,然后猛然腾起。
程宗扬道:“你紫 妈妈来了,一会儿去金市的店铺,你先在这里看着,别让火烧得太大,伤到人。”
惊理笑着应道:“是。”
小紫抱着雪雪立在巷口,笑吟吟看着他,周围空无一人。
程宗扬往四周看了一圈,“这么快?尸体扔哪儿了?”
小紫笑道:“你问雪雪好了。”
小贱狗恰到好处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一脸惬意地打了个饱嗝。
程宗扬脸一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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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市一隅,诚庆绸缎行。
店铺四壁各贴着一张禁音禁光的符箓,从外面看来,整间店铺黑沉沉,仿佛空无一人。然而店铺二楼,此时正灯火通明。
一支类似手电的灯具竖在案上,亮度调到最大,雪亮的光柱射上室顶,然后反射过来,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那名矮子的尸体平躺在地上,他额上的血迹已经被抹拭干净,只露出双眉间一个狭长的刀口。另一具胖子的尸体放在旁边,他喉骨碎裂,脖颈扭到一边,双眼还残留着惊骇的神情。
一只血迹斑斓的玉瓶放在尸体胸前,旁边的蒲团上坐着一个珠玉般精致的少女,她左手抱着一只白绒绒的小狗,右手三指相扣,捏着一个法诀。随着她的呼吸,仿佛有一股邪异的气息在她身体周围涌动。
良久,小紫松开手指,“不行,他的魂魄也消散了。”
程宗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让小紫试着搜魂,没有得到线索,也没有什么好失望的。
“他们两个修为都在三级左右,那个矮子厉害一点,但也有限。不过他们有一件法宝,”程宗扬取出那只海螺状的物体放在案上,“专门用来克制狐族的,挺有意思。”
“这是幽海螺,但这么细长的很少见……咦?”
小紫常年在海中嬉戏,对海中生物了如指掌,略一注目便觉出异样。正要拿来细看,忽然她怀里的雪雪拱起身,浑身雪白的绒毛都炸了起来,接着发出一声狂吠。
那只海螺静悄悄躺在案上,青黑色的螺壳仿佛一块黑沉沉的铸铁,看上去毫无威胁,小贱狗却如临大敌,它体型迅速膨胀起来,雪白的绒毛变得苍黑,接着脖颈两侧一耸,左右分别伸出一只头颅,现出三头魔犬的本来面目,然后左边的头颅张开嘴,喷出一股烈焰。
海螺被烈焰裹住,下面的木案一瞬间就发黑炭化,要不是小紫打出一只光罩将火焰包裹起来,整座店铺恐怕都会被一把火烧干净。可那只海螺的外壳被烧得发红,却是纹丝未动。
烈焰消失,雪雪另一只头颅昂起,吐出一股冰寒的气息。刚被烈焰焚烧过的螺壳被寒气一激,发出一阵玻璃碎裂般的响声。眼看螺壳就要粉碎,壳上突然浮现出一串银色的符文,仿佛一条极细的锁链缠绕在螺壳周围,将三头魔犬吐出的烈焰和寒气尽数化解,发红的螺壳又重新恢复了铁青色。
小紫眼中异芒一闪而过,似乎透过螺壳看到里面寄居的魔物。三头魔犬中间的头颅张开嘴,还要再试,却被小紫挡住。
“好了。这里面是一只妖海蝠,它外形有些像章鱼,但触手间有一层肉眼看不清的薄膜,像蝙蝠一样。一般生存在海底深处,以螺类为食,非常罕见。”小紫道:“不过它和那只幽海螺都已经被人用法术祭炼过,成了一件法器。”
“法器?为什么它能克制狐族?”
小紫眼睛闪闪发亮,“我从来都没想到,妖海蝠竟然是狐族的 天敌。”
“ 天敌?”程宗扬纳闷地说道:“狐族的 天敌怎么会在海里?而且孙寿当时那模样,吓得魂都没有了,就算遇到 天敌也不会吓成这样吧?”
小紫撇了撇小嘴,“别笑话人家,你们人类遇到 天敌的时候,也不会比她好多少呢。”
“什么叫‘你们人类’?”程宗扬不满地说道:“难道你不是吗?再说了,人类的 天敌是什么鬼?有这种东西吗?”
小紫抱起已经恢复原状的雪雪,抬起它一条前爪,放在海螺上。小贱狗顿时兴奋起来,起劲地抓挠着螺壳,发出一阵用利器刮挠玻璃,或者铁勺刮不锈钢碗一样尖锐的声音。
这声音让程宗扬本能地感到一阵恶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上一层层直起鸡皮疙瘩。
“干!小贱狗!再挠我立马掐死你!”
雪雪白了他一眼,挠得更起劲了。眼看程宗扬就要抓狂,最后还是小紫把它抱到一边,笑道:“听到了吧?”
“听到什么?”
“人类 天敌的叫声就是这样的。”
程宗扬压根不信,“瞎扯的吧。”
小紫皱了皱鼻子,“不信就算了。”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恨恨道:“死 丫头。”
小紫闭上眼睛,舒服地靠在他臂弯里,“大笨瓜。”
看着她鲜花一样的唇瓣,程宗扬心头微荡,不由俯下头去。小紫闭着眼睛呢喃道:“臭嘴巴,不要亲。”
“你说不亲就不亲,那我多没面子啊!”程宗扬说着,用力亲了下去。
小紫的唇瓣凉凉的,带着一丝迷人的幽香。程宗扬连日奔波,头脑像绷紧的弓弦的一样,没有片刻停歇。直到此时,拥着小紫香软的身体,他才真正放松下来。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觉到小紫的心跳,离自己如此之近,又如此清晰。程宗扬只觉满心的疲倦都不翼而飞,所有的烦心事都变得像浮云一样,无足轻重。
一放松下来,程宗扬的手就开始不安分起来,而且越来越不安分。正当他精神奕奕准备干点什么的时候,房门轻轻响了几声。程宗扬装作没听到,双手搂着小紫纤柔的腰身,越吻越深。
忽然舌尖微微一疼,却是被小紫轻轻咬了一下。
程宗扬只好抬起头,没好气地说道:“谁!”
惊理拉开门,“禀主子。火已经灭了,只有周围几户人家过了火,奴婢仔细看过,没有伤到人。”
那处租来的房子已经被龙宸的人发现,无法再用,程宗扬担心房中留下什么线索,索性一焚了之,但又怕火势蔓延,造成伤亡,因此留下惊理看护。这会儿知道没有伤人,程宗扬心情却一点都不好,黑着脸喝斥道:“这点破事,天亮再说不行吗?用得着这么着急向我禀报吗?没看到我在忙吗?”
惊理没敢说什么,只低下头,悄悄看了小紫一眼。
程宗扬道:“是你把她叫过来的?”
小紫笑道:“你家老爷快要欲火焚身了,还不赶紧来给老爷泄火?”
程宗扬冷哼道:“我的火气大了去了,她可不行。”
小紫眼珠一转,“我去叫寿奴来。”
“死 丫头,别想跑!”
程宗扬一把将小紫压到身下,雪雪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被他一脚踹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门关上!谁都不许进来!”
惊理连忙答应一声,从外面拉上门。
小紫被他压在席上,笑道:“好啦,好啦,不要闹了。”
“不行!今天必须要惩罚你!”程宗扬狞笑着伸出双手,“死 丫头,今天晚上你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
小紫看到他的手势,顿时花容失色,“不要……真的不要……哎呀!”
小紫像游鱼一样扭动身体,拼命 挣扎着,可是无论她怎么躲,程宗扬的双手都准确地挠到她腋下。
小紫一边惊叫,一边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程宗扬一边挠着她的痒痒,一边恶狠狠道:“投不投降!”
“投降……投降……不要……”
等程宗扬松开手,小紫已经笑得几乎瘫倒。她一边娇喘,一边握起粉拳,朝程宗扬胸口狠狠打了一下,“大坏蛋……”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这是我的新名儿?没有大笨瓜好听。”
小紫啐了他一口,“大笨瓜。”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死 丫头。”
两人相拥而卧,这一次程宗扬没有再去不安分地挑逗小紫,只安安静静地拥着她。小紫躺在他怀里,用手指一根一根去数他下巴上的胡髭,指尖软软的,像玉石一样,又凉又滑。
夜色越来越深,忽然外面传来一声低咳。程宗扬感觉就像睡得好端端的,突然被狗咬了一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小紫坐起身,一边挽着头发,一边用呵哄的口气道:“别生气啊,人家要离开几天。大笨瓜,你要乖乖的啊。”
程宗扬叫道:“朱老头!你跟我说清楚!你不是在舞都吗?怎么又跑洛都来了?这大半夜的,你要带着我老婆去什么鬼地方?”
朱老头搓着手进来,陪着笑脸道:“一点小事,一点小事,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多久?”
朱老头眨巴着眼睛道:“五六七八……十来天吧。”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怎么不去死呢?”
朱老头一脸冤枉的表情,叫屈道:“小程子,你这话怎么说呢?”
小紫道:“是我要去的。”
“到底什么事?”
朱老头露出一丝罕见的郑重,“我那个师弟,要亲眼见她一面。”
“秘御天王?那个老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他答应的话,紫 丫头可以先去参拜魔尊。”
第七章
朱老头一直想让小紫列入门墙,将来继承自己的衣钵,但要正式成为黑魔海门下,必须要参拜魔尊。可是巫宗从中作梗,藉着大祭的名义,要求小紫先找到被岳鹏举抢走而失落多年的玄天剑,才可以参拜魔尊。
玄天剑早就消失得连影子没有了,根本无处可寻,换作程宗扬肯定要头痛无比。但死 丫头处理问题的方式别具一格——她压根就没去找,而是直接逮着巫宗门下的势力大开杀戒。
结果就是现在的局面:巫宗作出让步,不再提必须找到玄天剑这茬,改成教尊出来面试了。这说明,暴力虽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可以解决很多正常渠道不好解决的问题。
程宗扬当然不想小紫离开,更担心此行的风险,但参拜魔尊这件事,对于朱老头和小紫两个人来说,都不可能放弃。
程宗扬沉默良久,把自己的珊瑚匕首,案上的手电筒、幽海螺都递给小紫,然后解下腰包,往案上一倒,翻捡里面能用得上的东西。
“匕首也给我?”
程宗扬从那堆物品里捡出一截光秃秃的剑柄,“我用这个。”
“那好吧。”小紫拿了块丝绸把匕首一卷,塞到雪雪嘴巴里。
程宗扬奇道:“匕首也能喂?”
雪雪白了他一眼,毫不含糊地把整支匕首吞了下去,甚至连体形都没有任何变化。
这小贱狗当垃圾桶还真是方便,可惜只有死 丫头能用,要是自己来养,保不齐哪天它就把自己给吞了。
腰包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鱼杆、金属打火机、蛋屋,还剩下一只皮夹,一块蔺采泉当日送给自己的玉佩。结果小紫什么都没要,独独挑了那只皮夹。所有的物品中,就数皮夹最没用,但那是自己从那个世界带来还留在身边的唯一物品,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只皮夹的意义怎么说也不为过。
那些物品里面还有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的竟然是女性的亵衣。
小紫用手指刮着脸颊羞他,“程头儿,你是个变态哦。”
程宗扬严肃地说道:“别胡说!这可是救命的法宝。”
“咦?这是什么?”
小紫打开皮夹,从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的物体,却是一只奇怪的牙齿。
程宗扬想起来那是萧遥逸送给自己的鬼牙,当年小狐狸被鬼吓过,才落下怕黑的毛病,这颗牙齿就是从鬼身上掉下来的。程宗扬虽然不知道这颗鬼牙能做什么用,但本能地感觉它不是寻常物品。
“是鬼牙,放在皮夹里能辟邪。”
小紫把鬼牙放回皮夹,然后收进怀里。
“这次你要再见不着魔尊,我就给你捏一个。”程宗扬道:“往后黑魔海的正宗魔尊,就是这一个了。巫宗要想再拜魔尊,都得来求你。”
小紫翘起小指摇了摇,笑道:“一言为定哦。”
程宗扬伸出小指,与她拉勾,“一言为定。”
程宗扬忍不住抱住小紫,“一路小心。”
朱老头乐呵呵道:“小程子,你就放心吧,大爷这回带着人呢。”
“等等!”程宗扬道:“你把人都带走了?眭弘呢?”
朱老头立刻就缩了,“小程子啊,这事你要多费费心……”
“你没睡醒吧?你把人带走了,把包袱扔给我?没门!”程宗扬道:“要不然你把人全带走,要不然你把石敬瑭留下。”
“小程子……”
“别废话,没得商量。”
朱老头露出憨厚的笑容,“小程子,你不是正在找严大裤裆吗?”
程宗扬一下没听清楚,“谁?”
“严大裤裆啊——我同窗多年的好友啊。”
程宗扬大叫一声,“干!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这不正好进城的时候遇见了吗?”
“成!眭弘我帮你照看着,你给我说清楚——严君平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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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城北一处客栈中,一位戴着兜帽的老者看了眼手里的竹制门牌,然后慢慢踏上楼梯。木制的楼板发出轻微的吱哑声,他一直走到走廊最尽头,转身看了看身后没有人跟踪,又过了片刻,才推开房门。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栈,但眼前的客房内收拾得整洁异常,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药草气息。
一个年轻人侧身依在席上,听到房门的响声,他略显吃力地站起身,然后双手平揖,恭敬地施了一礼,“严先生,辛苦了。”
老者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臞的面孔。
“伤势好些了吗?”
年轻人微微一笑,一双眼睛犹如桃花,充满了诱人的风情。他满脸诚挚地说道:“多亏先生援手,救下小生的性命,眼下小生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先生救命之恩,小生铭记肺腑,终身难忘。”
老者摆了摆手,“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你既然拿来信物,那些东西自然是你的。”
年轻人由衷道:“先生高义,小生自愧不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者道:“按照约定,今天该是最后一批了。”
说着老者打开一只随身带来的木匣,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玉牌,只是玉牌表面被蜜蜡封着,看不出上面的字迹。
“这是第七处,还剩最后一处。”
年轻人接过木匣,感动得屈膝下拜。
老者扶起他,“老夫昔年曾受令尊大恩,贤侄不必多礼。”
年轻人哽咽道:“因为小侄之事,连累先生四处躲避,小侄每一思之,便寝食难安。”
老者感叹道:“当初你拿来信物,老夫还未敢深信。若非老夫固执,怎会让贤侄冒险前往江州,以至于身负重伤?”
年轻人抹了把眼泪,“江州那帮余孽贼心不死,一路神出鬼没,追到洛都,连先生两名弟子都身死人手,幸好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得脱大难。小侄尝听城中饱学之士说起天人交感,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老者叹道:“贤侄自己也要当心,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些人已经追到金车骑府上。前日送老夫出行的车夫,昨日出府之后,便杳无音信。”
年轻人一惊,“既然如此,先生不如再去霍大将军府暂住几日。”
老者摇了摇头,“此间事了,老夫也该离开洛都了。”
“先生欲往何处?”
“回乡间开一间小小的学堂,教书育人,吾愿已足。”
“真的不回洛都了?”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
“最后一批货呢?”
“按照约定,两个月再来找我。”
“既然如此,小侄还有一事相询:不知先生可曾见过先父的佩剑?”
“佩剑?”
“长三尺二寸,色如青穹,剑名……”
一个声音接口道:“玄天——这么长的剑,当斩马刀使的吗?”
两人同时扭过头,只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外,他拿着一柄长刀,衣袖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程宗扬叹了口气,对那老者道:“严君平严先生是吧?嘿,你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
严君平皱起眉头,“你是谁?”
程宗扬没有理会他,盯着那名年轻人道:“我该叫你什么?岳门庆?还是西门庆?你说呢,大官人?”
西门庆身躯一挺,从袖中滑出一柄折扇,潇洒地一把挥开,笑道:“你随意了,程少主。”
“你们还真本事,演了这么一出大戏,硬生生把严先生诓过来。”程宗扬冷笑道:“听你刚才说的,是不是还用了借刀杀人,杀了严先生的弟子,还栽赃到我们身上?”
西门庆哈哈一笑,“程少主不要胡说,我身上可是有岳帅的信物,严先生都已经认可的,你这红口白牙,就想往我身上栽赃?”
“你小子还能笑得出来?你楼下安排的掌柜、跑堂、假扮的食客都已经被我干掉了,你难道还想跑?”
西门庆嘲笑道:“口气倒是挺大,可惜啊可惜……”他拿起那枚蜡封的 白玉牌,在指间打了个转,笑道:“不好意思,这批货我就笑纳了。”
西门庆飞身而起,掠向 窗口,一边叫道:“严先生,救命啊!”
严君平在旁听得愣神,这时听到西门庆求救,才猛地惊醒过来。程宗扬刚要去追,却被严君平拦住。
西门庆一声长笑,“严先生救命之恩,小生永世难忘……啊!”
一道乌黑的影子从檐下掠出,半空中截住西门庆。斯明信的双钩带有羽状的边翼,施展开来,宛如翻飞的惊鸿。双钩交错间, 鲜血不断洒下,足以将西门庆碎尸万段,奇怪的西门庆的笑声却始终未停,反而越笑越是开心。
斯明信双钩一顿,那个身影已经不成人形,零零碎碎掉在地上,那面玉牌却不见踪影。
卢景从楼中出来,“这是黑魔海的附体之术。可以附体他人,化声化形。”
西门庆的笑声从远处响起,“卢五爷好眼力,有本事你来抓我啊。”
卢景冷笑道:“你们用来附体的傀儡也不是好找的,四哥斩杀这一个,至少要你半条命。”
西门庆似乎被他说到痛处,沉默下来,片刻后他冷哼一声,便再无动静。
程宗扬一手提着严君平,从 窗口跃下。严老头双目紧闭,额头上肿了一个鸡蛋大的包,显然程宗扬恼怒之下,下手不是很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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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狠狠一拍桌子,“剑玉姬这个贱人!”
不知道朱老头走了什么狗屎运,又一次在城中遇到严君平,只不过这次他随手给严君平弹了些用来追踪的无形散。靠着无形散几乎微不可闻的气息,众人终于找到了严君平,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简单来说,就是剑玉姬趁江州战火方起,星月湖群雄无暇分身的时机,由西门庆出面,拿着所谓的信物,冒充岳鹏举的嫡系后人,骗取了严君平的信任。在他的描述下,江州众人成为 无恶不作的匪徒,甚至与岳帅之死有着莫大的关系。连西门庆被近乎腰斩的重伤,也被描述成星月湖众人的追杀。
等江州之战结束,西门庆也顺利赢得严君平的信任。于是一边是星月湖众人拼命寻找严君平的下落,一边是严君平在黑魔海的帮助下拼命躲藏。这出捉迷藏的大戏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严君平并没有出于信任,就把所有的物品交给西门庆,而是按照当初的约定,分批提供,这也在无形保住了严君平的性命,让他避免了被黑魔海提前灭口。
如今终于找到了严君平,可岳帅留下的物品被黑魔海卷走大半不说,现在的问题是严君平根本不相信程宗扬等人,无论程宗扬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严君平都只有一句话:你们有信物吗?
卢景道:“什么信物?”
程宗扬恨声道:“你说呢?”
卢景倒吸了口凉气,“不会吧?”
“怎么不会?”程宗扬拍案怒道:“该死的表贩子!鬼知道他送出去多少块假表!竟然还有一块被黑魔海给找到了!”
秦桧道:“听闻岳帅的腕表无人可以仿制,难怪严君平会深信不疑。”
冯源道:“严大爷现在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没有信物不谈。我瞧着咱们也得弄个信物让他看看才行——五爷,你们跟岳帅混了那么久,难道就没有一件信物?”
卢景翻着白眼道:“没有。”
程宗扬道:“没有就借。”
卢景奇道:“去哪儿借?”
“放心吧,能借来。”程宗扬咬牙道:“妈的,劳力士!就算不走字也能吓死他!”
冯源道:“听说严先生曾任军中文书,与金车骑、霍大将军等人结识多年,强留此间,只怕不好。”
程宗扬一想起被黑魔海骗走的财物就火大,恼道:“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他要不配合,我就让他把地牢坐穿!”
匡仲玉道:“冯兄不必担忧,想想便知道,严先生若是不肯配合,我们当然不能放了他,免得他将来再与黑魔海勾结,与我等为敌。换而言之,严先生若是明白了前因后果,我们便是再强留他几日,他不会有什么抱怨。所以,尽管留严先生在此暂住,左右都无妨的。”
说话间,敖润快步过来,“程头儿,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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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内,竖着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林清浦的面孔在水镜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程宗扬道:“什么事?”
林清浦嘴巴动了几下,却没有声音。程宗扬指了指耳朵,林清浦省悟过来,重新往铜盆里投了一把灵砂。片刻后,声音响起,“……事关江州,如何处置,还请家主定夺。”
林清浦的面孔渐渐消失,水镜上随即幻化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年青的贵族男子坐在静室的蒲团上,他身着白衣,头戴金冠,手摇折扇,潇洒自若,正是萧遥逸。
萧遥逸凑到水镜前仔细看了他一眼,笑道:“圣人兄,你这气色不错嘛!”
程宗扬也笑了起来,“小侯爷,你怎么有空来临安?”
“有日子没见了,我都快忘了圣人兄长什么样了。”
“那你用得着跑临安吗?大营里不是还有几个影月宗的法师吗?”
“当然还有点别的事……”萧遥逸贴近水镜张望了一下,似乎想确定室内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然后压低声音道:“紫姑娘没在旁边吧?”
“没有。”
“那我就说了啊,”萧遥逸咳了一声,“有人找你。是女的。”
“女的?谁啊?”
“一个姓何,一个姓尹。”
程宗扬恍惚了一下才想了起来,“原来是她们,她们两个都出来了?运气不错啊。等等!何漪莲!我怎么把她忘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猛然间想起何漪莲是洛水第一大帮洛帮的大当家,虽然她是被广源行扶植的傀儡,但好歹也是洛都的地头蛇,自己竟然把她忘了。但话说回来,就是记得也没什么用,人还在太泉古阵扔着,想用也用不上。
萧遥逸的满脸痛心疾首,“圣人兄啊圣人兄,没想到你竟然干出这种败德之事来……”
程宗扬道:“什么败德!别乱说啊,那是紫姑娘收的奴婢!”
萧遥逸一脸不信。
“不信你自己问紫 丫头去。”
“那我可真问了啊。”
“问吧问吧。她们人呢?”
“听说你在洛都,她们就走了。”萧遥逸道:“我看她们很着急的样子,也就没有留她们。”
“你就给我添乱吧。”程宗扬狐疑地说道:“你不会就为这点事专门跑到临安吧?”
萧遥逸一张脸笑得跟花一样,“当然是有正事。”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别跟我提钱的事。”
萧遥逸叹道:“还真就是这事。欠陶氏的账,下个月就该还了。”
这事程宗扬知道,孟老大前后向陶氏钱庄借了两笔钱,一共二十万金铢,第二笔还是自己跟孟老大一起去借的,算算时间,离还账日期还剩不到二十天。由于第一笔的利息借出时已经从本金扣掉了,如今本息合计,一共要还给陶氏将近二十三万金铢。而当时的抵押品,则是鹏翼社。也就是说如果逾期无法还款,陶氏钱庄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走鹏翼社。
程宗扬道:“还差多少?”
萧遥逸道:“江州如今的收入九成都来自水泥,但江州产的水泥一多半都被我们自己用了。每月卖出的钱款里面,不仅要支付江州的重建费用,还有你要求兴建的学校费用,江州之战的抚恤费,大营士卒的军费……卖水泥那点钱别说节余了,根本就不够花的。”
“你的意思是没有一点节余?”
“真不多……”
“还不起是吧?”
萧遥逸伸出四个指头,“下个月最多能还四千。”
“也就是正好能还个零头?”
萧遥逸赞道:“圣人兄,你算得太准了!”
江州的收入程宗扬心里有数,江州之战结束后,星月湖众人沿江建起二十座水泥窖,出产的水泥从每日千石逐步上升到五千石,累计下来已经超过了六十万石。如今水泥生意正是超级暴利期,程宗扬定下每石一枚金铢的天价,仍然供不应求。先是石超拿走了唐国的专卖权,接着云氏拿走了宋国的专卖权,然后剑玉姬也插了一手,要走了晴州的专卖。晋国的水泥生意是江州方面自营,利润由晋国十家贵族豪门按股份分成。后来高俅也动了心思,眼看众人已经分割殆尽,索性要走了汉国的专卖。
在程宗扬看来,由于技术落后,规模不足,江州水泥的生产成本居高不下,每石的成本居然高达五十铜铢,比他预想的高了十倍,但任谁看来,五十铜铢的成本卖到两千,这都是不折不扣的暴利。半年六十万石的产量,即使打点折扣,也能轻松换来五十万金铢的收入。
可是江州战后百废待兴,出产的水泥一大半都用在江州本地,见识过水泥在防御战中的效果,星月湖众人恨不得把江州用水泥全砌一遍。要不是江州一战把大伙都打穷了,大伙一石都不想往外卖。半年来,水泥累计销售二十五万石,黑魔海凭借协议,一家就拿走了十万石,由于与黑魔海签订的协议是八折价,总收入最多二十三万金铢,再扣除晋国豪门的股份分红和一万多金铢的生产成本,程宗扬估计这笔钱能落到萧遥逸手里的,顶多十六七万。而且自己在临安发行纸币时,由于准备金不足,吴三桂还送来五万金铢。现在要小狐狸还钱,肯定是还不上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宋国的纸币他们收吗?”
萧遥逸笑了两声,“呵呵。”
程宗扬拍板道:“你替我约陶弘敏,看他有没有时间在洛都见面。”
萧遥逸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圣人兄你有办法。那我就跟陶五说一声,让他跟你商量还钱的事。”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说道:“还个屁!你要能从我口袋里抠出一万金铢,往后我就叫你大爷。”
萧遥逸愕然道:“那你跟他谈什么?”
“我打算找他再借一笔钱!连你们这一笔算上,五十万金铢起!跟他说,我给他五天时间,五天内要拿不出钱,我们就赖账!有本事让他们去江州抢去!”
萧遥逸道:“圣人兄,冷静!你借这么多钱干吗?”
“借钱干嘛?还债!”
萧遥逸收起笑容,“不至于吧?”
“我现在比你想的要惨得多……”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云氏的账还没还清,又多出江州的欠款。云苍峰一直在设法筹款,但效果不佳,据自己所知,云氏在汉国的商铺已经出现资金短缺,一边是催账,一边是欠账,各家商铺的流水几乎都填到这个无底洞里面,即便云苍峰真是本事逆天,能筹够钱还款,这些店铺也免不了元气大伤,除非再有一笔巨资注入,好让它们摆脱困境。
到处都是要钱,偏偏自己手里的大头是宋国的纸币,足足有上百万金铢,问题是一文钱都花不出去,而且自己还需要足够的保障金来应付兑换。自己对萧遥逸说准备向陶氏再次借款,一点都不是开玩笑,而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水泥确实是一只可以下金蛋的鸡,可惜这只鸡现在还太小了,江州之战结束到现在也不过半年,下的金蛋还被大伙给吃了。唯一的办法,就看能不能从陶氏钱庄借到钱了。但程宗扬也知道,即使能借到,利息恐怕也会比现在更高,这些债务一直滚动下去,最终足以把自己压死。
“饮鸩止渴啊。”程宗扬无奈地说着。
萧遥逸正容道:“我还不知道你那边这么为难。既然如此,江州这边的本地用量我先停下来,先卖出去一批。”
“马上就能卖出去吗?”
萧遥逸笑道:“圣人兄,你不知道,现在六朝的商人都聚在江州,指望能买些水泥。咱们把专卖权给了石超他们,本来是想省事,结果石胖子精明,先找好下家,然后让他们自己来江州提货。别的人有样学样,从我们这里拿走份额,转手卖掉,连城门都不出,钱就到手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脑中似乎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这次的事你多费心……”
萧遥逸说着,面孔在水镜中渐渐幻化消失,接着林清浦的面孔重新出现,说道:“家主。”
程宗扬用力揉了把脸,打起精神对林清浦道:“有件事,你来安排一下。”
“请主公示下。”
“一个是去威远镖局见阮女侠,告诉她,我有一趟镖想让她们送到洛都。”
“什么镖?可是钱铢?”
“你只用对说她五个字:娥奴,劳力士。其他什么都不要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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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君平对程宗扬等人抱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这让程宗扬也无可奈何,他能做的只是通知林清浦,让他们尽快把刘娥的腕表送来,看能不能让严君平改口,除此 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诏举在即,朝中大臣都在不遗余力地举荐人选,这几天朝堂上倒是出奇的风平浪静。吕大 司马作为群臣之首,当仁不让地总揽诏举事务,每一科的规章他都要过目,还要安排诏举的时间和地点,审定应诏士子的资格,忙得真像个大贤人一样。
程宗扬有时禁不住充满恶意地想道:吕大 司马如果知道他畏之如虎的正妻险些被人抓走,到底是庆幸呢?还是怀遗憾呢?
孙寿自从那天被龙宸狩猎之后,就像吓破胆的小兔一样瑟缩在府邸中,借口感染时疫,连奥室都不敢出。原来她最怕的惊理,此时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原本惊理是负责盯她的,结果现在根本不用盯,孙寿自己就紧跟着她,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与此同时,襄城君病中崇道心切,派自己的心腹侍女前往上清观,请太乙真宗的卓教御到府中传道授业,据说三日之内,奉献便达上万金铢……
程宗扬很无奈地发现,汉国的大贵族虽然富可敌国,但占有的大都是田产和实物,现金比重并不大不说,还是铜铢居多,比如襄城君府,就有两间库房装得全是铜铢。按一枚金铢兑换两千铜铢计算,五万金铢就有一亿钱,光清点就能让人吐血。而且孙寿又不擅长经营,连自己名下有多少财产都弄不清楚,这一万金铢还是阮香凝用了两个通宵才计算出来的。至于孙寿名下的田产,更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可惜难以变现。
程宗扬也没指望从孙寿身上敲诈钱款,他用小紫的名义给孙寿打了欠条,然后把这一万金铢交给程郑。后者正极力筹集资金,但目前的进展并不乐观。现在程宗扬唯一的希望就放在陶弘敏身上,好消息是:陶弘敏正在汉国,五日内肯定能到达洛都。坏消息是:陶氏刚刚在海运上赔了一笔钱,陶弘敏来汉国就是来收账的。
第八章
三天之后,九月二十四。陶弘敏尚未有回音,程宗扬却等来了云家的车队。
这一次云氏调动了汉国境内所有的好手,车队一共十五辆马车,随行的护卫足有上百人,负责押运的是刚刚伤愈不久的云丹琉。
十五辆马车中,有一辆装载金铢,一共两万三千;四辆装载的是银铢,共计七十三万;三辆装载的是未熔炼的银锭,价值六十万银铢;其余七辆装载的是珠宝、珍玩、名香……甚至于贵重药材。
当初云苍峰说被劫走的钱是云如瑶的嫁妆,把账算到程宗扬头上,只是个玩笑而已。十余日内能凑出这批财物,云苍峰不知道费了力气,花了多少心思,那些药材还是他们兄弟搜罗来为云如瑶治病的,可见连家底都搬了出来。不过所有的金银加起来,也仅仅折合九万金铢,离十六万多的欠款还差了一大截。至于那些货物,程宗扬毫不怀疑洛都的大户和奸商们会联手压价,能卖出四分之一的价钱就可以烧高香了。
用了两个时辰将钱物全部清点一遍,程宗扬只觉心里沉甸甸的,良久才开口道:“还有没有?”
也许是八字犯冲,云丹琉一看到这个无耻小人就有种火冒三丈的冲动,此时听到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还要,更是大怒,她忍着气说道:“这些还不够?”
“当然不够。钱铢加起来一共不到六万金铢,还不够还欠款的零头。那些银锭炼成银铢,去掉火耗,算下来也就两万多不到三万金铢。云家欠款可是十六万多。”
“这些珠子呢?”云丹琉打开一只木匣,里面是满满一匣晶莹圆润的明珠,每一颗都有指尖大小。
“这些珠子都是上好的湖珠,一颗就值三枚金铢。”云丹琉说着,接连打开几只木匣,“还有这些沉香和麝香,每一种都价比黄金。”
“珠宝名香是很值钱,可是要能卖出去才是钱。”
云丹琉不信邪,“这么大的洛都难道卖不出去?”
“大小姐,你这可说对了。好比我是买家,这些湖珠你想卖是吧?三枚银铢一颗,你卖不卖?”
云丹琉恼道:“凭什么!”
“就凭你是卖家。”程宗扬道:“这么跟你说吧,洛都城能买得起这些货物的,全是你们云氏的债主,你觉得他们会开个什么价钱?”
“那我不卖了!按市价八折抵给他们。”
“八折?你太小看洛都的奸商了。全场一折起!下不保底。”
“你!”
程宗扬摊开双手,作出一个“我很理解你,可惜帮不了你”的表情。
云丹琉抿紧红唇,然后道:“带上货物,跟我走!”
云氏护卫们牵马套车,准备离开。
这批财物再出篓子,自己就该卖肾了。程宗扬连忙拦住,“你要干嘛?”
云丹琉不耐烦地说道:“奸商!滚开!”
“这么大脾气?这里面不会有你的嫁妆吧?”
云丹琉神情一滞。
程宗扬愕然道:“不会吧?真是你的嫁妆?”
旁边的铜环大汉梗着脖子,一脸委屈地说道:“可不是嘛!大小姐非要把自己的家私都拿出来……”
云丹琉脸上像泼了血一样红了起来,厉声道:“闭嘴!”
大汉立刻闭上嘴巴,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会是想出去找地方变卖吧?”
“你管不着!”
“得,就当我没说。”程宗扬道:“这是云老哥的宅子,云老哥不在,当然是大小姐当家,要走也是我走,哪里能让主人走呢?告辞了,等云老哥回来再商量吧。”
程宗扬正要离开,外面却传来一个声音,“云三爷在吗?”
几名商贾、管事大模大样的进来,看到满院车马随即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管事打扮的男子笑道:“云家真是大手笔,瞧这珠子,成色真是不错。吉掌柜,你给掌掌眼?”
那名姓吉的掌柜向云丹琉略一示意,然后拿起一粒珠子,仔细端详起来。
“上好的湖珠,市价五十银铢一颗。这样一匣大小相近,全买的话,价格还要上浮一成。”
这样的报价与云丹琉的估算相差无几,她心情顿时一松,总算没有被姓程的奸商给骗了。
程宗扬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按五十银铢一颗抵账如何?”
吉掌柜放下珠子,笑而不语。
那名管事笑眯眯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云三爷的借契写得明明白白,还的是金铢。这珠子再好,跟云三爷的账可没什么关系。”
程宗扬道:“阁下的意思,连银锭都不行了?”
“别说银锭,就是银铢也不行。”管事轻飘飘道:“说是金铢,就是金铢。其他的,一概不收。”
这样的还款条件何止是苛刻?云丹琉脸上红意再次涌起,这次不是羞窘,而是纯粹的愤怒,一双凤目几乎喷出来火来。
程宗扬身体一斜,挡在云丹琉身前,“连银铢也不行?”
那管事扬起脸,只从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吉掌柜打圆场道:“银铢金铢都是钱,哪里不行呢?但这回金额太大,用银铢结账要三百多万,太过不便。大伙的意思呢,云三爷要是还钱,最好先换成金铢,大伙算起账来彼此都方便。”
程宗扬心下微微一沉,他倒忽略了这一点,云苍峰运来这批银铢数量庞大,途中既费时又费力,远不如金铢方便,如果可能,云苍峰肯定会换成金铢。眼下既然运来的是银铢,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以云苍峰的渠道,已经无法换到足够的金铢。那位吉掌柜嘴上说得好听,但程宗扬清楚,这批银铢自己在洛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换到等值的金铢。
那位管事对满院的云氏护卫视若无睹,一边踱着步,一边指指点点,“这间亭子位置不好,过几日把它拆掉。还有那几棵树,都要放倒,腾出地方,好设个马厩。这柱子是柏木的吧?还凑合……”
那管事与旁边几名同伴大谈特谈如何重新修葺眼前的宅院,言谈间俨然以这处宅院的主人自居,“这大厅……啧啧,格局偏小,若是开宴,也摆不了几席,将来云三爷来作客,该坐哪儿呢?”
几名商人都陪着笑了起来,那管事眼珠往云丹琉身上一转,笑眯眯道:“不知道哪间是云大小姐的闺房?若是能在大小姐的牙床上滚一滚,就是死了,我也甘心……”
“你去死吧!”
云丹琉一拳轰出,那名管事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就飞起来撞到柱上,然后烂泥一样滑下来,昏死过去。
程宗扬一把没拉住,云丹琉就把人给揍了,看到那名昏迷的管事,程宗扬心头顿时一沉,“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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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丹琉咬了咬红唇,低声道:“是我的错。”
“也不能全怪你。那几个家伙就是听说云家车队进城,特意赶来挑事的。”
“可那些人凭什么把那些财物都扣了!”
“就凭他们是执金吾的缇骑,负责京城的巡察、治安。”
“他们早有预谋!”云丹琉恨声道:“怎那么巧,执金吾正好就在门外?”
“我的姑奶奶,你才知道?你既然这么明白,怎么人家设个套,你就非钻进去呢?”
云丹琉眼圈越来越红,忽然背过身去。
程宗扬也觉得自己口气重了点,正想安慰几句,云丹琉低声道:“执金吾的主官是谁?我可以给他足够的钱,让他先把财物发回来。”
“恐怕是不行。”
“为什么?”
“你知道执金吾是谁吗?”
“谁?”
“吕晏。”程宗扬道:“那些债主里面,有三个家奴的主人都姓吕,就是吕晏的吕字。”
云丹琉心彻底凉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竟然会酿成这么沉重的后果。当时自己一拳打出固然痛快,谁知一队执金吾的缇骑正好走到门外,那些商人和管事涌上前一番哭诉,口口声声说是双方因借款还款造成的纠纷,云丹琉百口莫辩,执金吾的缇骑不由分说地扣押了纠纷的源头——院中那批财物,甚至还要把云丹琉也收系入狱,一同处置。最后还是程宗扬出面,拿出常侍郎的身份,把云丹琉保了下来,缇骑虽然同意不收押云丹琉,但限制她在案件审理结束之前离开洛都。
云丹琉性子刚强,可终究只是个少女。上次金铢被劫,已经把云家推到悬崖边上,这一次因为自己一时不慎,中了别人的圈套,这批财物被扣,很可能会让云家几代人的辛劳都化为泡影。饶是云丹琉性格强硬,也禁不住心如刀绞。她忍了片刻,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一下子淌了出来。
程宗扬觉得自己的三观简直都要被刷新了,云大小姐竟然会哭?这 丫头是被 邪魔附体了吧?
云丹琉哽咽道:“不许看!”
“不看!不看!”程宗扬说着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毫无威胁。
云丹琉泪如雨下,她努力去拭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程宗扬从袖中拿出一条帕子递过去,云丹琉接过来,捂住眼睛,竭力忍住哭声,肩头不住耸动。
“其实你不用这么伤心。”
云丹琉泪眼模糊地抬起脸。
“执金吾又不是土匪,收走了发还便是了。”
云丹琉眼睛顿时一亮,“什么时候发还?”
“唔……”这个问题程宗扬其实心里有数,他们既然设下圈套,肯定不会在这种地方出漏子。执金吾发还财物的时间很好确定,就是双方约定的还款日期之后。但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云丹琉想听的。
程宗扬道:“我去找找门路,你就放心吧。”
云丹琉双眼红红的看着他,但情绪总算稳定下来。虽然这个奸商很无耻很小人,总惹得自己很想打他,可他说有办法,云丹琉就真的相信他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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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先去了西邸,听了他的叙说,徐璜眉头越皱越紧,然后叫过一名小黄门,低声吩咐几句。
那名小黄门离开后,徐璜略微倾了倾身,低语道:“此事可大可小,你可千万要当心——大 司马想捉我们西邸的马脚,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徐璜关心的是西邸。西邸是天子私设的卖官鬻爵之所,吕氏把持朝政,自然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因此徐璜一听此事,便感到洛都那些奸商毫不掩饰的贪婪背后,隐约大有文章。
“公公睿智。”
徐璜道:“天子既然把西邸交予吾手,吾等自然要替天子分忧。”
程宗扬道:“云台书院的凶案,可有消息?”
徐璜嘿然道:“哪里会有什么消息?倒是郭解,多半难逃此劫。”
程宗扬默然不语,董宣亲赴五陵,已经将郭解的家人收系入狱。如今郭解亡命四海,但汉国天子是六朝名义上的共主,天下之大,也难有郭解的藏身之地。何况郭解的根基全在汉国,真要去了晋宋诸国,说不定会龙困浅滩。
“东方曼倩挂冠而去,你可知道?”
“听过一些。”
徐璜阴声细气地说道:“宫里居然有人传言,说东方曼倩是谪仙,前日为天子占卜一卦,因此才不辞而别。”
程宗扬心里不由一震,这话其实是自己用来敷衍胡情的,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开了。而且还有人添油加醋,这不会又是吕巨君搞的鬼吧?
“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卦象?”
程宗扬摇头道:“一点都不想。”
徐璜点了点头,“我也不想。毕竟……天子春秋鼎盛……”
徐璜没有再说下去,但程宗扬已经知道所谓的卦象是指什么了。
不多时,那小黄门悄悄进来,正要附在徐璜耳边低语,徐璜摆了摆手,“尽管说。”
小黄门清了清嗓子,“小的方才去打听,倒听了些不该听的话:大 司马家有个监奴叫秦宫的,平常管着府里放贷的事。前些天有个商人借钱,找到他门下,谁知秦宫看中那家的姑娘,想悄悄收下来,献给大 司马。为此今天还找到执金吾的人帮忙。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是真是假,小的也不敢说。”
徐璜道:“你是说,大 司马不知情?”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小黄门偷偷看了他一眼,“依小的看,多少是知道一些……”
徐璜沉吟片刻,“毕竟是西邸的客户,我找人去执金吾问问吧。”
程宗扬起身揖手,“多谢公公。”
执金吾是负责京城治安的高级官员,但吕晏在吕氏家族中并不出众,按辈分算,他是吕冀的族叔,不过这执金吾的位置,却是接侄儿的班。吕冀看中他的,也就是这位族叔老实听话,没有什么非份之想。
徐璜管着西邸,云家又是走的他的路子,他若前去过问,等若不打自招。因此徐璜没有出面,而是托了单超去打听。
单超身为中常侍,极得天子信重,吕晏身为太后族人,也不敢怠慢。只是说到归还财物,吕晏就开始诉苦,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挨打那位苦主的身份也不简单,是乐平侯吕安国的家奴。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乐平侯不仅是太后的近支长辈,而且还尚公主,加侍中,在吕氏家族中的地位远非吕晏可比。总之在双方调解之前,这些财物作为证据,吕晏也没有胆量乱动。至于调解的时间,那要等借款的正主,云三爷到场才行。但吕晏拍着胸膛保证,所有财物发还时,肯定分文不少,让单超尽管放心。
事已至此,程宗扬也只好作罢,好在他一开始也没指望用上云家这笔钱,成败的关键还在于陶弘敏的态度。
当天晚上,鹏翼社接到消息,陶氏钱庄的五少爷陶弘敏明天将抵达洛都,并且表示很高兴与程少主会面,并且期待双方未来的合作。
云丹琉听说之后,也要跟程宗扬一起去见见陶弘敏,希望能获得陶氏钱庄的助力,渡过难关。
程宗扬一听就连连摇头。
云丹琉道:“三叔和六叔都不在洛都,此事关乎我们云家生死存亡,我怎么能不去?”
程宗扬只好点出其中的缘由,“你知道我当初怎么借来钱的吗?”
云丹琉挑起眉梢。
“我对陶五说,陶氏要是不肯借,我就去找云家,把鹏翼社抵押给云家。陶五原本 不同意,听我这么说,才答应以极低的利息借给我十万金铢——他们为了不让云家插手晴州,宁肯放弃巨额利润。你猜他们对云家是什么看法?”
“那我更应该去了。”云丹琉道:“免得你与他们合谋,出卖我们云家。”
程宗扬愕然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就要去。”
程宗扬默然无语。以陶氏对云家的戒备,如果知道云家遇到难关,不上来踩一脚就是好的,借钱的事根本不用想。
云丹琉道:“我要亲手把钱拿回来。”
程宗扬心下一软,“既然你非要去,那要答应我两点。”
云丹琉道:“你说。”
“第一:你要想参与,必须要换个身份。”
陶氏对云家戒备非常,云丹琉的身份肯定是不能用了。她想了想,“就说我是你妹妹。”
“他们也得信啊!有妹妹比哥哥个子还高的吗?”
“那我扮成你的婢女。”
程宗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当我的婢女?”
“只要能拿到钱,我不在乎给你当一天婢女。但我必须旁听。”
“那可不行。我们谈正事的时候,是不会让婢女在旁边的。”
“那你给我出个主意?”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觉得棘手。忽然他心里一动,想出一个主意……
“你确定要旁听吗?”
云丹琉坚决地点点头。
程宗扬道:“那就只有一招了——你就说我的姬妾。”
云丹琉脸一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为什么?”
“我们谈正事的时候,旁边最多只有姬妾服侍。”
“不行!”
程宗扬摊开双手,“那就没办法了。”
云丹琉犹豫半晌,既没答应,也没拒绝,直接道:“第二点呢?”
“这一点对你来说也许很难,但你一定要做到——”
“说!”
“淑女一点……”
云丹琉猛一挑眉,“你!”
“瞧!又动怒了吧?你要一拳把陶五打飞,咱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云丹琉心一横,“好!我答应你!”
“这才对嘛。来,笑一个。”
云丹琉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程宗扬叹道:“大小姐,你要就这表情,咱们还是别去了。那可是金主啊,你当是去打怪的吗?”
云丹琉吸了口气,然后挤出一个笑容。
“很好!”程宗扬毫不吝啬地提出表扬,然后道:“再友善一点会更好。”
云丹琉按照他的指点,放松表情,唇角微微挑起,一双英气十足的剑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非常好!就这样!太完美了!”程宗扬一迭声地大力称赞,然后道:“明天可别骑马。”
云丹琉一边保持笑容,一边道:“为什么?”
“淑女哪儿有骑马的?要乘车——我说的不是武刚车那种战车,要乘香车,像个温柔的小娘子那样……”
“懂了。”
“还有明天的衣服,别穿劲装,又不是去打狼的,女性化一点。”
云丹琉不耐烦地说道:“还有什么?”
“裙子要紧一点。”
云丹琉微笑着咬牙问:“为什么?”
“因为你的腿是精华所在,优势非常突出,但是穿长裙很 容易被掩盖掉,所以不能穿得太宽松,要尽量发挥优点。”
“那我还不如穿裤子!”
“你要穿裤子,至少要少十万金铢!你信不信?”
云丹琉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微笑道:“好的。”
“刀可千万不能带。”
云丹琉一听就炸毛了,好处 容易摆出的淑女范当即破功,“不行!”
“那你把它藏好!拿着那么长的大刀片子,你剁馅呢?”
“我把刀放车上。”
“只要你别藏裙子里就行。还有,”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以示郑重,“说话要温柔。我知道你中气很足,但淑女可不是那样说话的,要温柔再温柔,从嗓子眼里发声,像嘴巴里含着水一样。”
“像是快死了那样吧?”
“……你要这样理解也行。就这样吧,你对着镜子好好练练,我还要去见个人。”
云丹琉微笑着柔声道:“ 公子,慢走……咳!咳!”
“……呛住了吧?习惯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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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程宗扬出现在程郑的住处。
“陶五?”
“大哥和他打过交道?”
“见过几次。”程郑道:“晴州的生意人,能不与陶氏钱庄打交道的,可是鲜有。”
程宗扬直言相告,“我想找他借些钱。”
程郑踌躇良久,“陶弘敏名声还好,但陶氏钱庄……”他摇了摇头。
程宗扬忽然道:“大哥知道广源行吗?”
程郑神情慎重起来,“最好别与他们牵扯。”
“为何?”
“广源行专事兼并,而且行事狠毒,不择手段,在晴州可谓是恶名昭著。”
“陶氏钱庄和他们比呢?”
程郑笑道:“与广源行比,陶氏钱庄可以称得上良心了。”
“既然如此,我还是和陶弘敏见一面。大哥,我借你的地方用用。”
“这个好办,”程郑知道他不想把陶弘敏带到居所,暴露出大行令的身份,当即一口应诺,“到时还有谁来?我好安排。”
“除了陶弘敏,还有我和云家的大小姐云丹琉。不过听说陶弘敏 同行的还有一位朋友,就按四席吧。时间在明天中午。”
程郑笑道:“既然有女眷,那就不好安排了。”
程宗扬也笑道:“明天是谈正事,别的谈完正事再说。”
“到时我就不出面了,陶五是个有心人,免得他疑心。”
程宗扬笑道:“辛苦大哥了。”
“哪里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背的债务,我看着就发愁。”程郑道:“师帅虽然不在了,月霜姑娘还在江州,我可不想两手空空去见月姑娘。”
王哲殒身之后,程郑就像是失去主心骨一样,茫然不知所措,直到遇到程宗扬,得知当日师帅抚之如女的月霜人在江州,并且和师帅一样自己有一支军队,才重新焕发出活力。他现在最想做的:一是找到陷害师帅凶手,二是像当年对左武军一样,向月霜的军营提供军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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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五,正午时分,一辆轻便的单辕马车在正门停下,马车像是赶了很远的路,风尘赴赴,陶弘敏懒洋洋倚在车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程宗扬揖手道:“陶五爷。”
陶弘敏笑道:“行了,程兄,咱们谁跟谁啊,这么叫就生分了。你瞧,我可是一路没停,直接就来了。你要想谈事,就跟我上车。”
“我这里可准备好的宴席。陶兄既然光临,怎么不来尝尝?”
“得了吧,你一个南方人,懂什么北国风味?走,我带你尝鲜!”
程宗扬没想到陶弘敏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索性道:“行!我给你面子!”
“这就对了!”陶弘敏大笑道:“来来来!”
程宗扬利落地上了马车,然后向云丹琉使了个眼色。
云丹琉含笑站在旁边,从来不戴首饰的云大小姐今日竟然戴了一对红宝石耳环,鲜红的宝石垂在脸侧,轻轻摇晃着,红艳的光泽将如雪的香腮映得仿佛涂了一层胭脂。她穿着一条汉国仕女常用的曲裾,但衣料质地极佳,上面绣着花鸟云纹,一眼望去丹华流溢,曲裾束腰的款式更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将那双修长的美腿衬托得淋漓尽致。
看到程宗扬的眼色,她微微一笑,然后一手伸到背后,勾了勾手指。铜环大汉赶紧奔进院内,不多时带了一辆小巧精致的香车出来。云丹琉一手提着裙裾,风姿绰约地上了车,等摸到车内的偃月长刀,心里才踏实了些。
陶弘敏一脸惊艳地频频回首,“这是程兄的姬妾还是家眷?”
程宗扬拿出准备好的说辞,“一个侍姬而已,让陶兄见笑了。”
“程兄好艳福啊。”陶弘敏遗憾地说道:“本来还想带你尝尝鲜呢,看来我是白操心了。”
程宗扬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你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要去我们晴州设的私人会馆了。”陶弘敏笑道:“平常人可是进不去的。”
“私人会馆?你说的不会是金钱豹吧?”
“咦?”陶弘敏道:“程兄怎么知道的?”
“我去过建康的金钱豹。倒不知是你们晴州商人的生意。”
“你认识章渝?”
“打过几次交道。”
陶弘敏笑道:“那就更不是外人了。”
程宗扬心里打鼓,云老哥要是知道自己带着云丹琉去了金钱豹那种地方,还不把自己喷死?就算云老哥这会儿来不及喷,可云大妞那脾气,带她去金钱豹就好比拿个炸弹在炉子上烤着玩。
程宗扬道:“陶兄,今天咱们谈正事,金钱豹就不去了吧?”
“那不成。我好不 容易来趟洛都,更难得遇见程兄,怎么能去喝淡酒呢?”
那也不能喝花酒啊!
“早知道陶兄知道这种好地方,我就不带人了。”
陶弘敏不以为然,“一个姬妾而已,有何要紧?让她过去,也能学几招伺候人的手艺。”说着他笑道:“洛都的金钱豹比建康那个私密得多,外面可没几个人知道。”
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随口道:“为什么?”
陶弘敏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因为汉国的君权更强。而晋国的君主更像是摆设。所以晴州的金钱豹在晋国可以高调一些,在汉国就只能作为私人会馆。”
程宗扬一怔,不由品味起他话中的意思,越想越觉得这话很深。
说话间,马车出了上津门,随即驶向渡口。一条舫船已经在码头等候,马车直接驶上甲板,然后船工解开缆绳,沿着洛水顺流而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