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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集 汉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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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简介:

奉诏往昭阳殿的程宗扬与东方曼倩原要“逗昭仪开心”,一见却是惊吓!友通期早与东方曼倩熟识,并险些成了他的姬妾!东方曼倩挂冠求去,朝廷上却传起“东方谪仙为天子一卜,翩然远去”的流言……

作为带走小紫的交换,朱老头说出严君平的下落,程宗扬等人总算知晓黑魔海演的是什么戏!江州大战成了黑魔海抹黑星月湖的材料,严君平错信歹人,更将程宗扬急需的财物交出大半给黑魔海!眼下债主纷纷上门,这该如何是好?

洛都。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北宫,濯龙园。

虽然已是深夜,园后的荒丘上却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火把。江充蹲在坑边,看着脚前一只沾满泥土的头颅。

那头颅是一个妇人,头发被髡过,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已经被鸟雀叼走,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脖颈的伤口极为平整,显然是被人一刀斩断。

在江充身后,数十名军士、寺人像蝼蚁一样忙碌着,不断从坑中掘出尸体,一具一具摆开,一名小黄门拿着木简核对死者的 年纪和身份。其中有十几具是刚埋下不久的,面容尚能辨识,但能够辨识的也仅仅只是面容而已。无论他们原来的身份如何高贵,此时除了一条破旧的草席,一件几乎遮不住身体的破烂赭衣 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江充从袖中取出一条帕子,一点一点抹去头颅上的泥土,直到额头上一个沾满血污的圆孔显露出来。江充伸手比了比,然后轻轻一按,手指轻易没入颅骨,正好卡进圆孔内。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白衣少年。那少年用一条帕子掩住口鼻,一手拿着火把伸过去,仔细审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

那名核对尸首的小黄门从坑里爬出来,一边扯掉蒙在脸上的布巾,一边喘着气道:“回吕校尉、江绣使,一共十三具尸体,九男四女,其中一具尸首分离,小的带人查验得实,正是简牍上的平城君。尚有淖姬尸首一具,未曾找到。”

吕巨君把火把递给护卫,自己退后一步,把面孔隐入阴影中。

江充放下那只头颅,一边用帕子抹去指上的泥土,一边淡淡道:“淖姬的尸体呢?”

一名被摘掉冠带的内侍跪在旁边,他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淌着血,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细缝。听到江充的问话,他翻了翻眼睛,木然道:“小的 什么都不知道。”

“砍掉他的脚趾。”

一名军士拔出佩刀,一脚踩住内侍的膝弯,接着手起刀落,将他左脚的大拇趾生生斩了下来。

内侍惨叫道:“狱中已经验过尸首!江充!你敢冤我!我要与你在太后面前分说清楚!”

“淖姬的尸体呢?”

那内侍双手拍着泥地,嚎啕痛哭,“太后,你睁开眼睛看看!姓江的一个外臣,就敢这么欺负老奴啊……冤枉啊……”

江充冷冷道:“把他另一边的脚趾也砍掉。”

内侍的嚎啕声戛然而止,他咬紧牙关,肿胀的眼角飞快地跳动几下,横下心要硬撑过去。

那名军士举起环首刀,正要落下,却被一只手拦住。

吕巨君放下掩鼻的帕子,淡淡道:“我知道你,你原本是太后的家生奴婢,随太后一起入宫,在长秋宫当值数年。先帝驾崩之后,你先到北寺狱,然后又调往永巷,如今在永安宫担任内侍……”

江充道:“这样一个对太后忠心耿耿的老奴,竟然勾结外人,私纵囚犯,实属骇人听闻。”

内侍叫道:“江充!你明知道我对太后忠心耿耿,还敢构陷于我!”

吕巨君摆了摆手,止住双方的争辩,然后道:“我倒想问你,到底是什么让你忘了太后对你的恩典,做出这种胆大妄为的勾当?”

“我冤枉!”内侍梗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为太后出过力!我为吕家流过血!”

吕巨君用帕子慢慢抹着手指,对他的惨叫置若罔闻,“你既然不肯说,我便来猜一猜……有资格让你 背叛太后的,整个汉国也不过寥寥数人。”

他抬起手,然后屈下一根手指,“天子?不可能。天子对赵逆一系,深恶痛绝,况且你是众所周知的太后心腹,天子即便有所行事,也绝不会找你。”

他屈下第二根手指,“大将军霍子孟。霍大将军秉政多年,深受太后信任,多半能使得动你。但霍大将军与赵王交情泛泛,绝不会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插手赵逆之事。”

“车骑将军金蜜镝……”吕巨君屈下第三根手指,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就直接跳过。

“大将军与车骑将军以外,其余大臣对你来说都不够份量。那么除却外朝,便是内廷。”吕巨君屈下第四根手指,“最有资格使唤你的,莫过于两人:太后乳母淖方成;亲信第一胡情。”

“以常理论之,淖夫人嫌疑最大,赵后淖姬不仅与其同宗,更是远房族亲。淖夫人设法救下淖姬性命,当在情理之中。”

吕巨君笑了笑,“你抵死不吐口,想必也是打的这番主意,想牵出淖夫人,让别人知难而退吧?可惜你忘了一事……”

吕巨君低下头,温言道:“淖夫人若是要救淖姬,何必将同属族亲的平城君斩首?更何况,淖夫人想救下淖姬,只用对太后开口便是,哪里需要找你?”

内侍已经忘了脚上的剧痛,只睁大眼睛,像见到鬼一样瞪着那个侃侃而言的白衣少年。

“常言道:钱帛动人心,却不知义字亦动人心。”吕巨君直起腰,望着 夜色下浓重的阴云,“平城君已经定了大辟,那人却要抢先下手,显然与平城君仇深似海,非如此不足以复仇。既是平城君仇家,又能让你宁肯废掉双腿也不吐口,这样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

吕巨君微笑起来,“……剧孟生死至交,大侠郭解。”

内侍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吕巨君舒了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果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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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直到中午时分,才得知江充已经将濯龙园后的乱坟岗挖掘一空,又叫来胡巫占卜、望气。江充虽然下过禁口令,但在宫廷的小圈子中,这些事都已经不是秘密。

平城君在大辟前突然瘐死,复验时却是遭人斩首;同时身故的赵后淖姬踪影俱无,下落不明,在宫里引发了无数猜想。

“襄邑侯当上大 司马,胆量是越发大了。”徐璜如此说道:“竟然以瘐死为名,私下盗走赵后。”

东方曼倩道:“此事颇为蹊跷,若是襄邑侯所为,为何要斩杀平城君?”

徐璜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不知道北寺狱上上下下,都是吕家的家奴。赵王谋逆案发,家属被系。第二天便有流言,称大 司马去了北寺狱,籍口问案,遍淫赵王诸女。赵王虽然谋逆,终究是宗室至亲,侯爷如此胡作非为,让天子好生了一场气。”

程宗扬道:“那平城君为什么尸首分离?”

“平城君勾结朱安世,与大 司马素有私怨。”左悺道:“听说平城君颅骨被人凿开,脑浆被人吸食得干干净净——寻常人岂能做出这种事来?”

东方曼倩道:“若说是襄邑侯所为,尚且有可议之处。”

具瑗道:“外戚与诸侯不合,由来已久。左右不关咱们的事——圣上还没有起身?”

唐衡看了看铜漏,已经是辰初时分。若是平时,天子应该已经晨起习射,然后开始用膳了。他咳了一声,“许是在晨沐吧。”

中行说板着脸道:“是在晨沐。不过晨沐的不是天子,是昭仪。圣上原本已经将要过来用膳,临行时听说昭仪晨起洗沐,悄悄过去 窥视,还拿钱贿赂昭仪身边的侍女,让她们不要声张。”

唐衡道:“休得胡说。圣上身为天子,哪里需要去贿赂宫女?”

“你们不信?”中行说怨气冲天,“你们问问圣上,他身上什么时候带过钱了?他拿的是我的钱!”

单超道:“好了好了。亏得蔡常侍和吕常侍两个不在,要不然又被人看了笑话去。”

程宗扬朝东方曼倩使了个眼色,借口方便,从殿里出来。

“天子叫咱们过来,有什么事?”

东方曼倩道:“因为富平侯之事,江都王羞怒难平,想将王位传给太子,自己回封地养老。炎汉开国以来,尚无此例,天子不欲人知,特意召来我等,想找个主意,好说服江都王。”

“江都王要传位给太子?”程宗扬觉得有些奇怪,江都王不知道他那位太子也是储君的候选人之一?这个时候晋位诸侯王,虽然还有继承大统的资格,但可能性要小了许多。

“江都王是被刘彭祖的下场吓住了,不想趟这漟混水。”

有赵王的遭遇在前,无论哪位诸侯都得掂量三分。与其身死族灭,不如激流勇退。江都王若是退出角逐,仍不失为一方诸侯,总好过一不小心便祸及亲族。只是剑玉姬已经布下局面,岂会答应他这么轻易退出?

剑玉姬的应对手段自己不必想,也想不过来,程宗扬转过话题,“听说天子诏举七科,是你的主意?”

东方曼倩叹了口气,“我只请天子诏举明法一科,天子一意孤行,同时诏举七科。”

“我说呢,你怎么会这么激进?七科同诏,起码要选出来七八十个官员,而且还都是千石以上的实职。朝中哪里有这么多位置?”

“天子此举操之过急,但我屡谏不听——总不能让我尸谏吧?”

“我担心的是……”程宗扬道:“尚书台竟然没有提出异议?难道吕冀就放心天子这么大举选材?”

“你是担心最后选出来的都是吕家的门客吧?”

“让你说中了。”程宗扬道:“参加诏举的士子必须有二千石以上的官员举荐,才有资格应诏,吕氏一门,二千石以上的高官至少有二十余位,每人举荐三个,就是六十人。再加上他们的亲朋故旧,差不多占据二百个举荐的名额。天子有意扶持的云台书院才有多少人?”

东方曼倩道:“也许吕家有人会出于公心,举荐书院士子。”

“吕闳吗?”

东方曼倩笑道:“谁知道呢?吕家以后族名世,也不是只有吕冀一支……”

一名小黄门跑过来,“天子已经出来了,两位快些入殿吧!”

刘骜面带笑意,唇上的小胡子微微翘起,显然情绪极好。他没有责怪两人姗姗来迟,随意吩咐两人入座,然后道:“江都王欲传位于太子,朕以为不可,你们说说吧。”

程宗扬暗暗撇嘴,你都先开了御口说不行,大伙儿还能说什么?

果然,众人纷纷发言,都说江都王此举不妥,应当驳回,连东方曼倩也随声附和,不肯作仗马之鸣。

程宗扬满肚子苦笑,自己倒是想来个顺水推舟,让刘建继位江都王,看剑玉姬如何应对。可大家都这么聪明,自己凭什么当那只该死的出头鸟?

刘骜的目光忽然落在程宗扬身上,然后笑道:“程卿,你看呢?”

“圣上说得极是。江都王此举于礼不合,理当驳回。”

“你是大行令,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得,自己刚才还想着要看剑玉姬的笑话,这会儿笑话就落在自己头上。自己亲自上门,给那贱人排忧解难,这事可实在太他妈的扯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臣遵旨。”

刘骜一笑,对徐璜道:“公孙博士、朱常侍到了吗?”

徐璜道:“已经奉旨在建德殿等候。”

刘骜点了点头。唐衡在旁道:“圣上起驾——”

在座的中常侍纷纷起身,安排天子出行的琐事,殿中只剩下东方曼倩和程宗扬这两个外臣。刘骜起身张开双臂,一边由内侍服侍着束上衣带,一边对程宗扬道:“听说你门下有个丹青师?”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来了!

自从毛延寿被董宣逮入狱中,慌张之下全盘招供,他就担心着会有这一天。这会儿被天子当面问到,程宗扬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道:“是。”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刘骜却说道:“那件事你做得不错。你把人收留下来,不让他在外面乱说,也是维护了宫里的体面。但你不该瞒着朕,更不该连董卧虎都信不过。”

按说天子把话说到这份上,自己应该跪下谢罪,但程宗扬实在跪不下去,便拿着面前的几案当掩护,装作手忙脚乱,来不及推开,只在席间躬身道:“请陛下恕罪。”

刘骜摆了摆手,“朕知道,你冒了风险,怕得罪人,才不敢声张。”

程宗扬心里一松,刘骜把自己的隐瞒当成是害怕襄邑侯的威势,倒也能说得通。若是别人遇上这种事,肯定有多远逃多远,更有甚者,把人交给襄邑侯,以此邀功。相比之下,自己把毛延寿藏起来,不让他在外边乱走乱说,已经是忠心耿耿了。若是为此上书,请诛襄邑侯——强项令可是只有一个,天子也不能指望人人都是董卧虎。

刘骜道:“这件事到此作罢,朕不会追究你的欺君之罪。但要记着,下不为例。”

“多谢圣上开恩。”程宗扬道:“臣也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事关重大,因此才买通狱吏,把人带走。”

“能在董卧虎眼皮底下作手脚,你也是好本事。”刘骜笑了笑,这才开始说起正题,“宫里的丹青师,昭仪都不中意。让你门下那丹青师来试试。”

“只是他技艺不精……”

“让他来试试就来试试。若是画得让昭仪中意,朕有赏。”

“是。”

“昭仪入宫这几日,有些不习惯,昨晚还说想见见你。毕竟你是她认识的头一个外臣,若是有什么事,你就替她办了。”

程宗扬一怔,天子这意思……是让自己贿赂昭仪?

“臣遵旨。”

刘骜对东方曼倩道:“你也去吧。你若能把昭仪逗笑,赏你千钱。”

车驾已经备好,刘骜吩咐完,便启驾前往建德殿。

程宗扬与东方曼倩对视一眼,各自露出苦笑。东方曼倩自嘲道:“我自负智谋,兼资文武,岂料在君主眼中,只是弄臣优伶之属。”

“就算是弄臣,你好歹也是个臣。我在天子眼里,恐怕就是个活蹦乱跳的钱包,踢一脚就能吐出来钱那种。”

两人哈哈大笑,虽然心有不平,也唯有苦中作乐了。

一名内侍在前领路,东方曼倩道:“听说这位新来的赵昭仪姿容绝世,比皇后还胜过一筹。若能目睹,也算不虚此行。”

“美则美矣,但比起皇后,还略有不及。”

东方曼倩笑道:“那也是难得的美人儿了。”

程宗扬压低声音,“喂,你心里有气,也不用这么大声吧?两个外臣议论妃嫔的容貌,你觉得合适吗?”

东方曼倩对他的小心嗤之以鼻,“富贵不还乡,有如衣锦夜行。我有胭脂烈马,岂能藏之名室,不使外人得见耶?”

“越说越过分了。你以为天子是小孩子,老婆长得漂亮,要拿出来炫耀?”

穿过一条长廊,面前便是昭阳殿。作为仅次于长秋宫的寝宫,昭阳殿的华丽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东西各有一座高阁,以廊桥与宫殿相连,规模比寻常妃嫔的宫殿大了数倍,气势更显恢弘。

领路的内侍停下脚步,一名女官立在阶前,不苟言笑地微微施礼,然后领两人入内。

江映秋挽着高髻,双手平平握在胸前,两眼平视前方,衣裾长长拖在地上,举止端庄自持,行不露足,踱不过寸,行走时几乎看不到她腿足的动作,一举一动都堪称女德的模范。

程宗扬知道江映秋落到死 丫头手里,被调教得不轻,但也没有想过要染指于她,只是这会儿看到她这么能装,不禁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趁她转身,伸手在她臀上抓了一把。

江映秋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但丝毫不敢声张,只慌忙躲开。幸好此时走到廊阁转角,东方曼倩被隔在后面,除了当事的两人,并没有人察觉到他们的异状。

好不 容易走到殿内,江女傅没有开口就退入偏殿。那位随昭仪一同入宫的贴身婢女鹦儿目如春水地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掀开珠帘,娇声道:“娘娘,大行令与侍诏来了。”

友通期盈盈起身。数日不见,她眉眼间已经褪去少女的青涩,顾盼生辉,容光焕发。此时换了一身宫装,头戴凤钗,耳垂明珰,脚下的丝履镶着明珠,更是贵气逼人。

友通期轻笑道:“程大行免礼,这位是……”

话音未落,友通期忽然变了脸色。与此同时,东方曼倩也骇然变色,失声叫道:“是你!”

两人愕然相对,接着友通期慌乱地低下头,一手抚着额角,“我……我有些不舒服。鹦儿,扶我出去……”

一向诙谐洒脱的东方曼倩,此时却像失了魂一样,神情呆滞。半晌他才退后一步,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臣告退。”说罢逃也似的往外奔去。

程宗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事情不妙,刚出殿门,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东方曼倩扯到旁边一间偏殿。

“怎么回事?”

东方曼倩失魂落魄地说道:“没……没什么……”

“少来!你脸色都变了。”

东方曼倩张了张嘴巴,然后干涩地说道:“罢了,我也不必瞒你……你记得上次我向你借一万钱?”

程宗扬背后冷汗都下来了,“当然记得。”

“那就是给她下的聘礼。没想到……”

程宗扬一字一句地说道:“老东,你认错人了吧?”

“怎么会认错?我……”东方曼倩忽然省悟过来,“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不是我找到的,而是宫里找到的。我只是奉命送她入宫。”

东方曼倩脸色数变,然后闭紧嘴巴。

程宗扬也没想到会这么巧,自己在街上找来这个克父克母克兄克弟,所有亲戚全都死光光,不会有任何麻烦的孤女,竟然就是东方曼倩准备迎娶的女子。难怪友通期说曾有人来找她,后来又不见了,原来那个人是找自己借钱来了。难怪自己前脚刚找到友通期,东方曼倩后脚就还了钱,原来他要娶的姑娘被自己给截胡了。

事已至此,就算再懊悔,也没办法重新来过,甚至连补救都不可能——她已经入宫成了昭仪,难道还能再嫁给一个侍诏?这事连想都不敢想!

程宗扬低声道:“其实昭仪很早就到了洛都,但被人所阻,一直无法入宫,甚至有性命之危,才不得不隐名埋姓,藏身市井之间。”

东方曼倩已经冷静下来,嘟囔道:“你那一万钱要早些给我,我就娶个昭仪回来了……”

这时候还能开玩笑,这家伙也算是胆大了。接着东方曼倩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是我认错人了。”

程宗扬道:“我知道这有点过分,但是……你能不能向昭仪道个罪?就说自己一时失礼,免得刚才有人看到,在外面多嘴。”

东方曼倩摇了摇头,“不行。我腹痛如绞,无法支撑。”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帮帮我——别让人……天子知道。”

程宗扬默然无语,自己害怕东方曼倩说出友通期的真实身份。东方曼倩又何尝不怕?友通期如今正得宠,若是天子知道他曾经找过友通期,还准备下聘,最好的结局也是立刻下蚕室,狠狠挨上一刀,以绝后患。但以当今天子脾性,根本不会这么仁慈,更有可能是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甚至连友通期、皇后、宫里的女官、内侍……一直到程宗扬,都逃不了被灭口。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东方曼倩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悄然离开。

程宗扬等了片刻,稳住心情,才回头往昭阳殿走去。

幸好刚才在场的人不多,因为要与程宗扬见面,其余的宫女都已经被早早遣开了,只留下罂粟女和江映秋。此时两女守在寝宫外,友通期钻在被子里,小脸吓得煞白。

程宗扬道:“没事了。”

友通期微微掀开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半是后怕半是委屈地说道:“吓死我了……”

“别怕。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绝对不会说的。”

友通期松了口气,然后嗔道:“都是你,人家心里这会儿还怦怦直跳呢。”

这 丫头倒是个心大的,天大的事,她吐口气就完了。程宗扬苦笑道:“那也怨不得我吧?我怎么知道会这么巧呢?”

“怎么不怨你?”友通期道:“要不是罂姊姊要见你,怎么会有这种事?”

罂粟女笑道:“那你还不赶快起来?占着床榻不起,莫非是想和姊姊一同服侍主人?”

友通期吃吃笑道:“只怕你家主人看不上我。”

程宗扬道:“有事赶紧说吧,我一个外臣,在这里待得久了可不合适。”

罂粟女对友通期笑道:“拜托娘娘替奴婢看着些门户。”

友通期啐了她一口,扯着江映秋道:“我们去东阁赏花。”

左右无人,罂粟女立刻满面含春,像小狗一样伏在主人身下,扬起脸,用玉齿咬住主人的衣带,慢慢扯开。

程宗扬道:“你还真不怕给我惹事。”

罂粟女笑道:“昭仪思念家人,拜托大行令捎些东西给养父。如今娘娘在外面赏花,命奴婢在殿里挑选整理,交给大行令。都是些体己的物件,自然不想让别人看见。”

这也能说得过去。反正友通期在外面赏花,只留了一个奴婢在殿内,不怕别人说她与外臣私会于密室。当然《飞燕外传》之类的秽书捕风捉影地胡乱编排,那就谁都拦不住了。

罂粟女一边说,一边解开衣带。她穿着一件白底红花的曲裾,只轻轻一扯,衣裳便从肩头滑落,露出雪白的上身。她把脸埋在主人身下,贪婪地呼吸着主人身上的气味。

那股阳光般的气息,使她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一点针尖大小的殷红从她肩头冒出,接着又是一点……

罂奴呼吸变得炙热,她扬起脸,水汪汪的双目仿佛要滴下蜜来。她用脸颊摩蹭着主人的阳具,一边伸出香舌,用舌尖在主人身下舔舐。

罂粟女被小紫下过禁制,每天都要闻到主人的气味,否则纹身的禁制就会发作。她入宫时专门带了主人准备一套换洗的 内衣,但怎么比得了主子本人身上的气味?她张口含住主人的阳具,从龟头开始,一点一点舔舐到阳具根部,动作急切而又细致,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部位。

程宗扬坐在榻上,一边抚摸着她的粉颈,一边把脚伸到她膝间,将她双腿分开。

罂奴细细舔过阳具,然后开始吞吐起来,粗硬的阳具将她口腔塞得满满的,她伸直喉咙,每一次都用力吞到根部,将龟头纳入自己喉内。

一连吞吐了数十下,罂奴才吐出阳具,她扬起脸,讨好地看着主人,眉眼间满满的都是春意。

第二章

惊理贴身看着孙寿,罂粟女入宫,蛇夫人跟着死 丫头跑得踪影不见,卓云君一门心思在教赵合德,就剩一个阮香凝,还不好在人前露面。说来自己身边不少女人,一忙起来,竟然一口都吃不上,硬生生素了这么些天。此时被罂粟女勾起欲火,程宗扬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就要往榻上扯。

罂粟女却轻轻挣开,“主子稍等……”说着嫣然一笑,一手拉起衣裳,闪身退到屏风后。

程宗扬仰面躺在榻上,打量着周围的陈设。昭阳殿规模宏伟自不用说,而且四壁都画着花鸟山水,尤其是对面墙壁上,一只飞凤占据了整面墙壁,长及数丈的凤羽都是用金箔贴成,华光四射。程宗扬也算是见过富贵的,但目睹了汉宫的华奢还是不禁为之兴叹,人世间的富贵莫此为极。

他不由想起了在上清观苦修的赵合德,假如不是自己安排的李代桃僵之计,此时在这座宫殿中享受人间富贵的,应该是她吧?

屏风后环佩轻响,一个丽人迤逦而出。程宗扬一眼望去,不禁愕然,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干!”

罂粟女去了屏风后,竟然换了一身宫装出来。她头发梳成高髻,上面戴着一只展翅的金凤钗子,凤首叼着一串玉珠,下面一颗红宝石正悬在她眉心。她身上的宫装艳如丹霞,衣上绣着连绵的云纹,腰间的丝绦七彩交错,悬着玉环玉佩,却是昭仪的服色。

罂粟女款款走来,然后身子一旋,丹红的长裾旋转着散开,宛如一朵盛开的鲜花,流光溢彩。罂粟女仿佛摇曳的花枝般伏下身,然后回过头,媚眼如丝地看着主人,一边柔柔拉起长裙。

她里面什么都没有穿,宫装下直接是雪白的胴体。罂粟女一直把长裙拉到腰间,露出那只丰满的雪臀,高高向上翘起,然后双手拨开白滑的臀肉,将那只娇嫩的玉户绽露出来。

程宗扬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制服控,但此时在天子最宠爱的妃嫔寝宫内,自己的侍奴穿上天子最宠爱的妃嫔的昭仪宫装,却像娼妓一样裸露出 妖艳的下体,程宗扬满腔欲火猛然腾起。

“啊……”罂奴低叫着昂起螓首,感受着那根火热的肉棒硬梆梆捣入自己蜜穴。蜜腔内柔腻的嫩肉在强烈的磨擦下颤抖着,仿佛不受控制一样抽搐起来。穴口被肉棒撑紧,蜜穴被塞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肉棒一直捅到蜜穴尽头,重重顶在花心上。罂奴浑身一颤,只一下,就忍不住泄了身。

罂粟女只觉得浑身瘫软,手脚冰凉,全身仅剩的力气仿佛都集中在下体。她蜜穴早已湿透,随着阳具的进出,淫液一股一股泼溅出来。她肌肤上的纹身一片一片浮现出来,形成一片 妖艳的罂粟花海,这片花海的中央,也是她纹身的最后一针,那颗阴珠已经涨得殷红,宛如一颗鲜红的玛瑙,正在主人指下不住变形。

她嘴巴张开,喉咙却像窒息一样,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一丝口水从她唇角淌出。主人的阳具甫一入体,她下体就似乎完全失去控制,只剩下本能的战栗,随着阳具的捣弄,一波接一波的高潮。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好啊,你竟然穿了我的衣服!”

罂粟女什么都没有说,只尖叫着耸起雪臀,把花心紧紧顶在龟头上,将自己的阴精喷溅而出。她丝毫不担心频繁的泄身会伤及身体,甚至脱阴而死,因为她每次把阴精献给主人,都会得到主人反渡回来的精纯阴气,这也是她为什么能一直不断的泄身。

友通期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一手掩住红唇,惊愕地张大的眼睛,半晌才道:“他好大……”

江映秋垂下眼睛,甚至不敢去看一眼。但眼角偶然一瞥,却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友通期眼中的惊愕慢慢变成好奇,接着变成羡慕,望着那根怒涨的阳具在少妇熟艳的性器进出抽送,充满了活力和雄性的野蛮气息,她一阵阵脸热心跳,目光却怎么移不开。

“姊姊们没有骗我,他……真的很厉害……”

友通期心旌摇曳,美目望着阳物的进出,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她一手掩住嘴巴,仿佛要惊叫出来一样。

程宗扬双手抱住那只白腻的雪臀,猛地一挺身,阳具深深插入蜜穴内,在罂奴体内剧烈地喷射起来。

穿着宫装的侍奴伏在地上,低低喘着气,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她臀间一片狼藉,蜜穴浓精四溢,被干得几乎无法合拢。

程宗扬拿起一条丝巾,抹拭犹自挺直的下体。

友通期忽然脱口而出,“让我来!”话音刚一出口,她脸便红透了。但还是大着胆子拿过丝巾,握住那根又粗又硬的肉棒。她白美的手指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慌乱,当她碰触到肉棒的火热,浑身都不由得抖了一下。

在她还想做什么之前,程宗扬已经穿好衣服,系上衣带,戴上进贤冠,拿起掉落的毛笔,簪在冠侧。没有再理会友通期幽怨的眼神,便昂然而出。

江映秋捧着一只事先准备好的木箱,在前领路。此时廊中只有两人,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把手伸到她臀上。这一次江映秋没有躲开或者闪避,任由他把手伸到自己臀间。

程宗扬只是确定她是否顺从,见状松开手,淡淡道:“别担心,只要你小心听话,你紫 妈妈不会亏待你的。”

程宗扬说着,拿过木箱,扬长而去。江映秋一手扶着铜门,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慢慢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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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诏举七科的旨意一出,汉国数以万计的文士学子闻风而动,一时间,通往洛都的各条大道上车马相望,冠盖云集,无数学子竞相赶赴洛都。洛都各大书院更是车马川流不息,平日以矜持自许的文人士子纷纷出动,拜访各路公卿。当郑子卿奉先生之命赶赴程大行寓居的客栈时,却扑了个空——大行令已经乔迁 新居了。

天子一旦高兴起来,赏赐也不吝啬。这次程宗扬护送赵昭仪入宫有功,考虑到他在步广里的旧居因地陷被毁,天子直接赏赐了一处宅院。天子赏赐一般以钱铢丝帛为主,近臣还会赏赐名香、珠玉等贵重物品,其中以赏赐宅院门路最多。因为天子只说“赏赐宅院一处”,宅院的大小、位置、新旧,都由少府从皇家名下的产业中挑选,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得知程宗扬获赏了一处宅院,连徐璜都很是羡慕了一番,私下告诉他,若是拿些钱走走门路,少府手里的宅院尽可以随便挑,以天子如今对赵昭仪的宠爱,便是弄一处占地二十来亩的上等宅院也不是难事。

程宗扬深以为然,特意找到少府的长官五鹿充宗,拿出十万钱,换了一份少府名下的房产清单,最后精挑细选之下,找了一处占地三亩的宅院。

那是一处建成差不多有五 十年的老宅,而且三面临街,环境杂乱,属于少府清单上最末的一等,为此程宗扬还被传诏的中行说好一通嘲笑。徐璜等人也大为不满,觉得自家人被少府忽悠了。倒是天子得知之后,说了句:“程卿谨慎,颇知分寸。”

程宗扬选择这处宅院的理由很简单——那处宅院位于通商里西北,与文泽的旧宅相去不远。事前他专门去看过,那处宅院与洛都其他宅邸一样,南面的正门面向坊内,正对着横贯坊内的大街,西侧是一条背巷,开了一处角门。宅院东侧是一条小巷,两旁居住的都是来洛都讨生活的手艺人和小生意人,也因此形成了一条规模不大的商业街。

洛都的商业场所大都集中在规定的坊市,也就是所谓的洛都九市,但各处里坊也有自己的商业经营场所,前者大致相当于正式规划的商业区,后者相当于生活区内的小商店。也正是因此,这条小巷虽然不大,却鱼龙混杂,从屠狗沽酒的食肆,到经营布匹铁器的店铺,再到医馆、杂货、缝补、洗浴、牙行……样样俱全,甚至还有两家客栈和一间不起眼的娼馆。

程宗扬选定宅院之后,没等诏书下来,就由程郑出面,把其中一间客栈买了下来。那客栈只有六间客房,一楼一间大厅,一间大通铺,二楼两间通铺,三楼四个单间算是上房。由于位置偏僻,生意也冷清得很,唯一的优势是它与程宗扬选定的宅院只有一墙之隔,同时北面邻着文泽故宅的后墙。

买下客栈之后,程宗扬立刻在柜台边砌了间小室,作为掌柜休息和藏酒的内间,其实那间房有三道门,南边通往客栈,西边通往程宅,北边通往文宅。冯源摇身一变,成了客栈的掌柜,平时就守着柜台。吴三桂和匡仲玉带来的星月湖旧部,也安置在这三处,负责警戒。

寓居客栈诸事不便,程宗扬早就住得不耐烦了。等诏书下来,和少府的人交接好房契,众人花了一天时间打扫,第二天就搬了过来。

程宗扬下了马车,把木箱交给吴三桂,刚进入内院,便听到一阵大笑。程宗扬不由纳闷,秦奸臣笑得这么开心,难道有客人来了?

吴三桂道:“是蔡常侍。”

程宗扬讶道:“他怎么来了?”

秦奸臣原本说今天去拜访蔡敬仲,商量预防瘟疫的事,没想到老蔡会亲自登门。这宅院今天刚安置停当,自己还没开始住呢,头一个上门的客人竟然是个太监,这意头可不太好。但话说回来,老蔡这太监也算太监中的奇葩了。让他光顾一下,总比中行说那个咶噪的家伙跑来唠唠叨叨的传旨强。

秦桧与蔡敬仲分席而坐,相谈正欢。见到程宗扬进来,秦桧起身道:“属下冒昧,与蔡常侍一见如故,因此请他前来详述。”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你们两个一见如故?是比着缺德吗?

程宗扬坐下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就直接说吧。江充那家伙抢先了,咱们商量的事恐怕办不成了。”

秦桧道:“属下方才已经听蔡常侍说了。江充连夜发掘濯龙园抛尸之所,想必一直盯着北寺狱。好在主公当时 易容而去,未曾泄漏身份,江充即便生疑,暂时也不会疑心到主公身上。”

程宗扬道:“我担心江充手下的胡巫,听说他们占卜很有一手。”

蔡敬仲对秦桧道:“有地室?”

秦桧道:“有。”

“藏之地室即可。”蔡敬仲道:“人在土中,乃必死之象。”

秦桧抚掌笑道:“大善!既然如此,剧大侠最好也暂时住在地室。”

如果不是见过朱老头破解占卜的手法,程宗扬恐怕还听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意思。文泽故宅有一处地窖,程宗扬前些日子把它腾出来,是担心宅中遇袭,剧孟行动不便,紧急时好用来暂时藏身,没想到眼下会成为躲避占卜的绝佳地点。

程宗扬去了一桩心事,笑道:“你们刚才在谈在什么呢?”

秦桧笑道:“说到霍少将军昨日献了六十匹马给天子。”

“不是六匹吗?怎么变成六十匹了?”

蔡敬仲道:“有人上书天子,称霍家为家仆购买良驹,私备兵刃,有不臣之心。霍大将军得知之后,勒命霍少将军将所选马匹尽数献予天子。”

程宗扬笑道:“是你上的书吧?”

蔡敬仲吐出三个字,“金蜜镝。”

程宗扬怔了一下,“霍大将军这是铁了心要明哲保身啊。”

霍子孟与金蜜镝同为托孤重臣,交情深厚,明眼人都知道,金蜜镝上书只会是霍子孟的意思。霍子孟做出这种姿态,无非是以此自污,好远离政治漩涡的中心。

秦桧却道:“大 司马大将军向来连称,天子加襄邑侯大 司马,却未动霍子孟的大将军之号,显然是有意拉拢霍大将军,对抗吕氏。霍大将军称病不出,貌似忍让,实则既得罪了天子,也得罪了吕氏。”

程宗扬想了一下:可不是嘛。天子想推霍子孟与吕氏打擂台,霍子孟死活不出头,吕冀盼着霍子孟识趣,自己辞去大将军一职,霍子孟又装聋作哑,貌似两边都不得罪,其实把两边都得罪了。

蔡敬仲道:“霍大将军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霍子孟可不是雏儿,他在朝中秉政二 十年,不会连这些都看不出来,那么他这样做,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程宗扬道:“看来……霍大将军不是很看好天子啊。”

如果霍子孟押宝天子,肯定不会这么模棱两可。况且霍子孟二 十年的富贵与太后吕雉息息相关,就算改投天子,也未必会得到信重。他现在是隔岸观火,静等着天子与太后分出胜负,甚至很可能已经把目光投到天子身后。

秦桧道:“主公今日入宫,不知天子何事召见?”

“一点破事。”程宗扬道:“你去通知毛延寿,让他准备一下,明日……后日,去昭阳殿为昭仪画像。”

秦桧应诺一声,出门安排。

蔡敬仲是聪明人——那智商都变态了。程宗扬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说道:“有一个要紧人物,在金车骑府上。”

他将严君平的事原原本本告诉蔡敬仲,然后道:“你有没有办法去见见霍子孟或者金蜜镝?”

蔡敬仲眼也不眨地说道:“有。”

“两件事:一是探探他们的口风,看他们在天子与太后之争中,究竟持什么立场?二是这个严君平,他手里很可能拿了一大笔钱,对江州,尤其是对咱们至关重要。”

蔡敬仲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要见面吗?”

“你有办法能见到本人当然最好。我担心,他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如果能确定他的下落,那最好不过。”

蔡敬仲点了点头,起身告辞。程宗扬一直送到门口,只见蔡敬仲从门旁拿起一顶斗笠戴上,然后推开门,就像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行人一样,融入芸芸众生之中。

延香过来帮他解开冠带,程宗扬连忙摆手,“别!别!这种活我自己来。”

延香道:“奴婢是下人。”

程宗扬道:“老敖可不是下人——我们商会只有伙计,没有奴才。”

延香低头道:“奴婢又不是敖爷……”

程宗扬叹道:“亏得老敖没在这儿,他要听到这话,心都得碎成八瓣,连拼都拼不起来。”

延香赧然道:“老爷,你就别拿奴婢打趣了。”

程宗扬笑道:“我跟老敖玩笑开惯了,你别介意啊。说正经的,你要不乐意老敖,没人强迫你。我把话放这儿——我们商会的爷儿们,你随便挑,只要你们看对眼,别人谁都管不着。不过我站在朋友的立场说一句:老敖这人真挺不错,有身手,心眼儿活,而且还顾家,还有吧……”程宗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挤着眼睛道:“身子骨结实——够壮。”

延香想笑又不敢笑,最后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转身跑进内院。

程宗扬哈哈一笑,然后招了招手,“老敖,出来吧。”

敖润探头探脑从厢房出来,讪笑道:“程头儿,老敖可得谢谢你了。”

“别废话,我还要去江都王邸,”程宗扬虚虚踢了一脚,“快赶车去。”

“好咧!”敖润一边收拾车马,一边道:“还有件事,上午郑 公子去客栈,像是班先生有什么事。”

“是吗?”程宗扬想了想,“先见过江都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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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并没有奉诏,只是以大行令的身份前往江都王邸,询问江都王在京城居住是否有什么不适?又闲聊了一番京中的趣闻,虽然逗留的时间不长,但态度诚恳,言辞和蔼,最后客气的婉拒了江都王的留宴,起身告辞。

虽然只是闲聊,可大行令此时登门,就代表了天子的意思。尤其是交谈间程宗扬根本没有问及江都王身体是否安好——这表明:无论他身体是否有恙,这个王爵都是辞不掉的;太子刘建想提前继位,也是不可能的。江都王见状,也借着天子递来的梯子下了台阶,称自己不日将返回江都,继续为国藩篱。双方的会面其乐融融,宾主尽欢,然后由太子刘建出面,亲自把大行令送到邸外。

程大行对江都王太子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直到登车,还拉着刘建的手殷殷说了半天的话。这同样是一种表态,由近臣的态度暗示了天子的倾向性,刘建心领神会,虽然努力抑制情绪,仍禁不住喜上眉梢。

程宗扬脸上一直挂着春风般的笑意,直到马车驰出里坊,才渐渐收起。他当然不希望刘建成为嗣君,但他更不想打草惊蛇,只能勉强作些姿态出来。

此时已经过了申时,程宗扬看了看天色,对敖润说道:“去班宅。”

班超派人去客栈拜访程宗扬扑了个空,结果程宗扬去班宅回访同样也扑了个空。他到了地方才知道,班超不在家里,而是在云台书院备考。

吕闳出面逐走江充之后,就再没有人前来骚扰,此时书院内到处都是朗朗的读书声。

班超闻讯出迎,躬身道:“不知 公子乔迁 新居,贸然到访,是班某失礼。”

“先生客气了,”程宗扬笑道:“蜗居刚开始打理,满院狼籍,难以待客,实在惭愧。”

班超寒喧几句,将程宗扬引入室内,两人分别落座。班超穿着一身发白的布袍,手肘处新打了一个补丁,虽然洗得干净,到底难掩敝旧。他手边的木几上放着一册木简,一方瓦砚,一管毛笔和一柄书刀,简上墨迹尚新。

诏举在际,有志 仕途的士子都抓紧最后的时间温习功课,或是奔走于权贵之门,争取举荐的名额。班超胸中抱负甚大,希望能找到举荐的门路并不奇怪,程宗扬奇怪的是他怎么会想起来找自己?自己只是个六百石的大行令,离举荐的资格还差着好几阶。

班超似乎在想着如何措辞,一时间没有开口。程宗扬虽然很敬仰他未来的功业,但眼下他只是个 年纪还没有自己大的年轻士子,于是主动寻找话题,“听说这次诏举已经改用纸张,先生为何还用木简?”

班超道:“纸张价昂,在下先用木简练笔。”

程宗扬笑道:“看来先生今次是有意诏举了,先祝先生马到成功。”

班超脸色微红,终于开口道:“某有一事,想拜托阁下。”

程宗扬拍着胸口道:“先生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绝不推辞!”

程宗扬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定主意,别说帮忙了,自己该使绊就使绊,想尽办法堵住他上进的路子,一定要让这位雄才伟略的大爷碰得头破血流,对朝廷心灰意冷,对 人生充满怀疑。开玩笑,他若诏举得官,被天子打发到塞外开疆拓土,将来谁给我干活?

班超不知道他的心思,听他答应得爽快,大起知己之感,感激地说道:“上次闲谈时,班某听说,阁下与文党前辈相识?”

“一面之交,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咦?你不是和他同属兰台吗?”

班超苦笑道:“班某只是以抄书为生的末学后进,与掌管兰台漆书的文前辈不啻于云泥之别……”

程宗扬听他说完才明白,敢情朱老头那个同窗文党文仲翁,在汉国文坛也是学霸级别的人物。汉国的经卷典籍都是手工抄录,传抄中不免讹误,更因为年深日久,简册散乱,造成错简,连文字顺序都对不上。再加上汉国学派林立,每一家都有自己的 传承。结果各家学派连典籍都不统一,考试时用哪一家学派的典籍作为标准,就成了问题。

文党掌管的兰台漆书,是官方召集各家学派,对各家典籍厘定整理之后,整理出来的经籍定本。为示郑重,以漆书写,藏之兰台,因此称为兰台漆书,相当于由官方认定的典籍标准本。一旦考试中对经典原文产生歧义,都以兰台漆书为准。

这样看来似乎问题解决了,可兰台漆书也是人管的,比如各家典籍上一处文字有十种歧义,兰台漆书存一去九,那就有九家不满意。更重要的是,这些分歧最终都关系到各家学子的 仕途。因此总有人想方设法勾结兰台的官吏,对漆书进行改动,以适合自家的典籍。于是这事就更乱了。

比如六经之一的《书经》,开篇便是《尧典》,文中记载舜帝继位之后,任命各位大臣,是人类社会开始行政分工的最早纪录文献,但文中列举群臣之后,舜帝道:“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意思是一共任命了二十二位大臣。

可后人对着文献一个一个数,有数到二十一的,有数到二十五的,有数到二十九的,八个字能数出来三人、五人、六人、七人的……但无论怎么数,都对不上二十二这个数。连错在哪里都没人知道,后人无所适从,只能对着文献照录。

也正是因此,朝廷中一直有人建议设立石经,把馆藏的秘本刻在石碑上,作为钦定的范本,公之于众,既避免人为篡改,也便于文士学子阅览。可朝廷囿于财力,至今未能施行,只能待之后世明主了。

班超在兰台抄书,当然知道兰台漆书的重要,但以他的资格根本接触不到这些秘本。不了解漆书的内容,即使把手边的典籍背得再熟,也很可能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错得干干净净。他找到程宗扬,就是想请文党帮忙,允许他阅读漆书。

程宗扬一听,心里犯起嘀咕:班超应考的是明经一科,我要给他编本假经,会不会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淘汰掉了?这倒是好事啊。

程宗扬正要拍胸口答应,忽然外面一片惊呼,有人大叫道:“子卿!子卿!快躲!”话音未落,便传来一声惨叫。

程宗扬和班超同时站起身,往外看去。

第三章

书院中已经乱成一团,手持经籍的学子们纷纷惊叫走避。混乱中,一个年轻学子踉跄着扑进书院大门,他胸前 鲜血狂涌,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身上的白衣已经被 鲜血染红,正是郑子卿。

两名拿刀的少年在后面穷追不舍,郑子卿刚扑进门内,那两名游侠少年就抢上来,其中一人双手执刀,狠狠刺入郑子卿背心,一边高声叫道:“敢在伊阙辱骂郭大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郑子卿背心中刀,伤及肺脏,口中顿时喷出 鲜血。另一人挺刀从他腰侧用力刺入,拧着手腕使劲一绞,然后丢开手,叫道:“敢辱郭大侠者!死!”

程宗扬心头剧震,正要开口,旁边的班超先大喝一声,“抓住他们!”说着撩起衣袍下摆,往外冲去。程宗扬不禁愣神,这一刻的班超再没有半点文士的迂腐拘禁之气,倒像个豪迈勇烈的纠纠武夫。

书院内尽是奔逃的士子,等程宗扬和班超冲出人群,那两名游侠儿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已经气绝的郑子卿,双目兀自圆瞪。

周围的叫嚷声乱糟糟响成一片,“死了?”

“真死了吗?”

“天啊!”有人叫道:“杀人了!”

“报官!”

“赶紧报官!”

“快!快……”

“官府的人来了!”

程宗扬伸手帮郑子卿合上眼睛,心里大骂一声,“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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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内,帘幕低垂。程宗扬立在陛阶下,隔着珠帘,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

郑子卿刚死,官府的人就赶到书院,不由分说地封了大门。即便程宗扬有官员的身份,也大费周章,折腾到傍晚时分,才好不 容易脱身。他急于回到住处与众人商议,谁知半路却接到宫里的谕旨,召他前往长秋宫觐见。

珠帘后,赵飞燕轻柔的声音响起,“程大行今日去了昭阳宫?”

友通期借口怀念家人,把程宗扬召进宫去。她这借口能瞒得过别人,怎么能瞒得过她“一母同胞的亲姊姊”?程宗扬有心解释,可旁边还站着个中行说,真是要多碍眼有多碍眼,只好应道:“是。”

赵飞燕从腕上摘下一只八宝镶嵌的金镯,交给身边的侍女,柔声道:“难得妹妹有心——有劳程大行,将此物捎给家父。”

程宗扬接过金镯,然后行礼参拜,接着就被中行说打发出来。

程宗扬心情沉闷,郑子卿也是自己看好的人,有勇有义有识,更难得的是有文化,若能收为己有,将来可堪大用,谁知自己还没开口招揽,变故突生,他竟然会在自己面前被人杀死。

因为心里有事,程宗扬没有留意赵飞燕的言谈,直到登上马车,他才觉得纳闷。赵飞燕明知道她“妹妹”是个冒牌货,压根跟她在故乡的养父没半点关系,所谓惦念家人,无非是个幌子,为何还要让自己捎东西?而且自己上午去的昭阳宫,怎么到了傍晚突然想起来把自己召进长秋宫?好不 容易进了宫,隔着珠帘说了两句话,就把自己打发出来,赵飞燕什么时候闲得这么无聊了?还有,赵飞燕如果真的想往家里捎东西,总不会随手摘一只金镯这么仓促吧?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不对,打开木匣,取出那只金镯仔细端详起来。

那只金镯沉甸甸的,上面镶嵌着血红的宝石、深紫色的水晶、黑色的珍珠、金色的琥珀……从手工看,算不上精品,但份量十足,用料十分扎实,赵飞燕家世贫寒,捎这样一件镯子回家比什么稀世珍宝更合适。不过程宗扬很快就发现金镯内侧有个夹层,里面有一幅薄如蝉翼的丝帛,上面写着四个字:西观。子时。

南宫有东、西二观,东观原本是天子御用的藏书阁,经过历代扩建,如今规模颇为宏大,逐渐有取代兰台的趋势。西观则籍籍无名,连宫里知道西观的人都不多。事实上,西观与长秋宫相去不远,起初规模与东观相似,但因为在阁上能俯览皇后寝宫,早已废弃,如今只剩下一处空院。

南宫以玉堂前殿为界,以北属内廷,外臣非奉诏不得入内。外廷则允许近臣出入,甚至留宿,以便于天子随时征召。西观离长秋宫极近,但属于外廷。程宗扬有着常侍郎的身份,职份就是常侍天子左右,留在宫中也没人说什么。

此时离子时不到两个时辰,程宗扬索性去了兰台,随便要了几册书简,心不在焉地看着,只是脑中翻翻滚滚,怎么也静不下来。

自从友通期冒名入宫,自己和赵飞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同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但赵飞燕以皇后之尊在宫中私会外臣,以她的小心谨慎,此举未免太过蹊跷。

经过秦奸臣的分析,汉国唯一的大事就是天子立嗣。难道她是想…… 借种?

当然不可能!

程宗扬以前就觉得历史上的赵飞燕有些失真,赵飞燕当皇后时,内有历经四朝天子的太后王政君,外有一门九侯的头号外戚王氏家族,她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凭什么能在王政君和王莽眼皮底下胡作非为?如今身临其境,程宗扬感触更深。所谓的“燕啄皇孙,秽乱宫廷”,无非是吕氏泼的污水。赵飞燕就算再想要儿子,也不可能干出 借种的事——除非她借吕家的种。

也许她看中了某个诸侯的子孙,想要立为嗣子?这倒是很有可能,毕竟自己身为大行令,可以名正言顺地与诸侯交往。况且她再弱势,也是名义上的皇后,有诸侯找到她名下,一点都不奇怪。问题是找她的会是谁?难道又是江都王太子刘建?

程宗扬翻来覆去想着,时间不知不觉中渐渐过去。

“程兄倒是好雅兴。”

说话间, 一个人大步过来,一屁股在席侧坐下,顺手拿起案上程宗扬用来裹腹的蒸饼,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块,一边吃,一边含糊说道:“深宫无人,挑灯夜读……啧啧,居然还是倒读书简,程兄果然不是常人。”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把书简倒转过来,“哪里比得上东方兄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大半夜跑到兰台来,莫非你身为侍诏还不满意,准备再进一步,诏举时考一遍明经?”

“窗前黄叶树,灯下白头人。若是苦读有用,要诏举干什么?”东方曼倩自嘲道:“便是学富五车又如何?不过是丧家犬一条而已。”

程宗扬收起嘻笑,深深看了他一眼。

东方曼倩三口两口把饼吃完,然后拍了拍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程兄有没有兴趣喝两杯?”

程宗扬摇了摇头,“明天。”

“那就明天。”东方曼倩道:“找个安静点的去处。”

程宗扬想了想,用手指醮了水,在案上写了一个地址。

东方曼倩一眼扫过,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离开。

几片落叶从窗外飘过,落在阶上,东方曼倩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 夜色中。程宗扬抬袖抹干案上的水渍,嘟囔道:“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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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观院中栽满梧桐,年深日久,藤蔓爬得到处都是,石板缝隙中满是枯黄的杂草,显然许久未曾有人来过。程宗扬四处查看一遍,确认不是圈套,这才耐着性子等候。

刚过子时,阁内传来一声轻响。

赵飞燕似乎是畏寒,披了条黑色的貂氅,远远看去,仿佛与 夜色融为一体。但即使隔着宽大的貂氅,仍能感觉到她纤柔的身形,就像一株娇弱的花枝,轻盈而又婀娜,静静吐露芬芳。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没有多少尊敬,而是充满赞赏。

赵飞燕戴着一幅面纱,黑白分明的美目落落大方地看着他,虽然柔弱,却没有多少羞涩。

程宗扬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娘娘皇后之尊,竟然 一个人出来?”

虽然他语气不是很正经,更不像是臣下面对皇后时的口吻,但赵飞燕也是心思灵动之人,听出来他话语中流露出来的关切,坦然道:“长秋宫原本有五处通道,我入宫后便禀明天子,封了四处,只留一条供天子出入。这一处是我前两天偶然发现的,一时好奇才知道通往西观。明日我便会奏请天子,将其封闭。”

程宗扬由衷道:“很辛苦吧?”

“还好吧。”赵飞燕道:“毕竟……我也是贫苦人家出身。”

赵飞燕倒霉就倒霉在身为皇后,却是贫苦人家出身。娘家毫无势力不说,连个兄弟都没有。但凡她能有一个兄弟封侯,也不至于这么孤立无援。

程宗扬心下感叹,缓缓道:“愿效犬马之劳。”

赵飞燕眼中露出一抹感激,她压低声音,“天子今日又发怒了。他砍碎了一张书案,还砸了两只玉瓶,踢倒了一只博山炉。”

“因为云台书院的案子?”

程宗扬暗道:也难怪天子发怒,两名游侠儿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杀的还是云台书院的学子。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出了这种事,简直是公然去打天子的脸。

但赵飞燕摇了摇头,“不是。是尚书台吵得很厉害。”

程宗扬警觉起来,“尚书台?他们吵什么?”

汉国的尚书远没有后世的风光,主官尚书令奉禄不过千石,作为副手的尚书仆射和六曹尚书才六百石,跟程宗扬的大行令品秩相同,但尚书台统管政事,主掌尚书台的大 司马更是群臣之首,因此尚书台职位虽卑而权力极重。

“他们要求下令封闭云台书院,并将涉案学子全部拿入狱中,详加审讯。天子因此才生的气。”

江充已经对云台书院下过一次手,但被吕闳堵了回来。这次是尚书台出手,籍着郑子卿被杀一案,封闭书院。云台书院是天子选材之所,死了一个大有前途的学子已经令天子动怒,这下整个书院都要被牵连进去,那些学子一旦入狱,能活着出来的不知道会有几个,也难怪天子发脾气。只不过刘骜身为天子,发脾气能解决问题吗?

程宗扬道:“天子这脾气,可不太好。”

赵飞燕低声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嗯?”

“他以前性子很好,温和淳厚,和他在一起,我只觉得安心……”赵飞燕笑了笑,眉眼间多了几分凄凉,“自从我入宫之后,他许多事情不顺心,性子才越来越坏。”

“……这个,跟你没关系吧。”程宗扬虽然想安慰她,但自己的口气也不是很确定。假如没有赵飞燕,没有外戚之争,史书上的刘骜也许会被描绘成一个明主吧?

“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帮天子。”赵飞燕低声道:“帮帮他吧……”

程宗扬苦笑道:“我怎么帮他?”

“他们要抓郭解……”

他们要抓郭解!

程宗扬突然明白过来,他们的目标是剧孟和郭解,郑子卿只是用来嫁祸的手段!

“如果抓到他就好了……”赵飞燕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程宗扬慢慢吐了口气,“为什么是我?”

“因为朝廷的外臣,我只认识你。而且你能把她送进宫里,你也一定能抓到郭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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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面无表情地从谒者手中收回符节,走出朱雀门。他原以为赵飞燕是为立嗣忧心,没想到她甘愿冒着声名受损的风险,深夜与自己私会,竟然只是为了想让自己帮刘骜。

郑子卿被杀,吕氏趁机对云台书院下手毫不出奇,但程宗扬没有想到,郭解也是吕氏的目标。郭解名声再响亮,也只是个江湖人物。吕氏这么急切地想除去他,难道他也卷入到立嗣一事里面?

回到文泽故居,程宗扬立刻叫来众人商议。听他说完眼下的局面,尤其是事情牵连到郭解,众人神情都凝重起来。

卢景道:“老郭不能在洛都待了,走得越远越好。”

剧孟在沙盘上写了几个字,“二凶?”

程宗扬道:“那两个凶手不可能找到。遇见心狠手辣的,也许已经把他们灭口了。”

吴三桂道:“找不到凶手,没有证据,怎么能证明是郭大侠指使的?”

“要怪只能怪郭大侠名声太好了。”匡仲玉道:“洛都尽人皆知,多少游侠儿以给郭大侠办事为荣,而且以留名为耻,深藏名姓。”

敖润道:“也许那两个人真是仰慕郭大侠的游侠少年,只是受人指使,结果反害了郭大侠。”

“绝对不会。”程宗扬说道:“我在伊阙亲眼见过替郭解报仇的侠士,杀完人,专门留下人顶罪。像今天这两个,口口声声说是因为郑子卿在伊阙辱骂郭大侠,才动手杀人,结果杀完就跑,九成九是别有用心。妈的,坑了郭大侠,也坑了云台书院,一箭双雕,够狠!”

秦桧道:“郭解虽然名满天下,终究只是一介武夫。除掉郭解,对他们有何好处?”

程宗扬道:“你是说……”

秦桧摇了摇头,“属下也难以知晓。也许有人出于私怨,对郭大侠欲除之而后快。也许有人剑指郭解,意在他人。”

那个“他人”会是谁呢?吕氏的政敌吗?

秦桧道:“主公欲何为之?”

“要为天子分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郭大侠投案。”程宗扬道:“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站起身,“郭大侠即使投案,也不可能自证清白。唯一的好处就是太后一系失去攻击云台书院的借口,让天子能腾出手来选材。”

秦桧长长松了口气,“主公说得不错。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让郭大侠投案。云台书院的存亡兴败,与我们没有关系。天子能不能选到良材,对我们更没有任何好处。”

程宗扬很想踢秦奸臣一脚,这厮又在暗示怕自己被美色所惑,答应赵飞燕去帮天子,可他用得着喘那么大声吗?

“既然如此,就请郭大侠暂避一时。”秦桧道:“至于云台书院,我等爱莫难助,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众人都沉默下来,冯源却道:“程头儿……”

程宗扬精神一振,“冯大法,你有主意?”

“不是。”冯源道:“下午上清观有人来,让程头儿有空去一趟。”

“什么事?”

“是紫姑娘派来的,没说什么事。”

死 丫头?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了,等我见了他再说。”

“也许还有办法。”一直没有开口王蕙说道:“假若找到凶手呢?”

程宗扬精神一振,“嫂夫人的意思是?”

“如果有人承认他们是凶手,与郑子卿有私怨以至杀人,只是借郭大侠的名头来吓唬旁人……”

众人明白过来。既然官府找不到凶手,那就给他们塞个凶手好尽快结案。

冯源道:“如果找到真凶,双方一对质,不就露馅了吗?”

匡仲玉道:“找到真凶还怕什么?”

高智商插口道:“万一书院的人说他们不是呢?”

吴三桂道:“要么封闭书院,大伙全都进监狱;要么指认凶手,尽快结案,好参加诏举。书院的人只要不傻,就知道怎么选。”

卢景不好直接去夸别人的老婆,拍了拍秦桧的肩膀,“老秦,你小子很有本事嘛。”

秦桧叹了口气,“此计虽善,但饿虎未得其食,更为凶险。”

程宗扬一手摸住下巴。这样的计策秦桧不是想不出来,而是死奸臣心肠更硬更狠,把云台书院当成一块肥肉,喂给太后一系,好让这头饿虎暂时无暇他顾。江充和吕巨君这一口咬下去,又是什么都没捞到,下一次再张口,只会更凶狠,也更危险。

程宗扬思索良久,最后道:“先让他们饿着。”

剧孟在沙上写道:“你们怎么不问问郭解,他答不答应?”

…………………………………………………………………………………

就在程宗扬召集属下秘议的同时,洛都一处密室内,一个优美的身影静静立在桌边,正一边看着卷宗,一边听着属下的汇报。

“……郭解门客白昼杀人,又是在云台书院内格杀学子,天子闻讯大怒,下旨严惩凶手。”闻清语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董卧虎已奉诏前往五陵,捉拿郭解及其亲族。”

“又是大怒。”剑玉姬淡淡道:“若是我没记错,这位天子少时性情淳厚,处事沉稳,为人宽弘大度,年仅八岁,便有帝王气度……”

“确实有此传言。”闻清语道:“看来永安宫当年为了天子的帝位,花了不少力气。”

“依我看,传言未必为虚。”齐羽仙道:“昔年宽弘仁厚的是这位天子,如今喜怒无常,多疑善妒的,也是这位天子。”

闻清语道:“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天子 年纪轻轻,却性情大变。不知到底是出了何事?”

齐羽仙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这要看永安宫用的是什么诅咒了。”

闻清语眉峰微挑,“原来如此。”

剑玉姬道:“以天子如今的脾气,能赐刘彭祖全尸,已经是仁德了。”

齐羽仙笑道:“幸好有仙姬吩咐,我们没有在赵王身上押注,又买通了官府的差役,诈作下毒,逼使朱安世与赵王反目,将赵王一系攀咬出来。如今赵王事败,门客四散,倒让我们趁此机会,接手了赵王的大半势力。”

剑玉姬一边合起卷宗,一边道:“这都是教尊的指点。”

听到剑玉姬提及教尊,闻清语和齐羽仙都露出恭敬的神情,两人齐齐躬身,同声应道:“是。”

齐羽仙抬起头,笑道:“那位程少主今日去了江都王邸,还拉着江都王太子说了好一番话——倒是个会见风使舵的。”

剑玉姬道:“说了什么?”

“无非是夸奖江都王太子年轻有为,”齐羽仙道:“多半是得了天子授意,作出一番姿态给外人看。”

剑玉姬又拿起一份卷宗,却是一份记账的簿册,一连十几页,都记着一笔一笔的细目。剑玉姬美目一扫,随即落笔,在册页旁心算出账目出入的总额,最后与卷宗末尾的统计 对比,两者分文不差。

剑玉姬一边计算账目,一边从容道:“告诉成光,不要再与他碰面。”

闻清语道:“我已经吩咐过光玉姬,让她小心从事。”

剑玉姬合起卷宗,问道:“金蜜镝如何?”

齐羽仙露出几分尴尬,“教尊所赐药物想必不会有问题,我们估计,金蜜镝虽然病愈,但寿元很可能消耗殆尽。”

剑玉姬微微颦起眉头,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借口,却是眼下所能找到的最好借口。

齐羽仙也是满心无奈,教尊所赐的药物本来是让金蜜镝卧床不起,谁知金蜜镝只打了两天喷嚏,便即病愈,只好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剑玉姬也是十二分的为难,朱笔悬在半空,迟迟难以落下,最后道:“严先生应该换个地方了。”

“是。”

剑玉姬重又打开一份卷宗,略一注目,便轻轻“咦”了一声。

齐羽仙接过来看了一眼,“是拜火教?”

“这些人还真是不死心。竟然找到吕家的门路,”闻清语道:“依我看,这些人不必再留了。”

剑玉姬道:“拜火教只是疥癣之疾,我们最要紧的对手,只有一个。”

闻清语被她点醒,不由露出半是气恨,半是心有余悸的表情,“没想到那位紫姑娘小小 年纪,竟是好生心狠手辣。”

剑玉姬在那份卷宗上记了几笔,然后交给齐羽仙,“拜火教的事,由你去处置。”

齐羽仙接过卷宗,闪身离开。

剑玉姬道:“我已经禀明教尊,不能让她再在洛都坏我们的大事了。”

闻清语有些不安地说道:“不知教尊……”

剑玉姬信手又打开一份卷宗,一边一目十行地往下扫去,一边道:“不必担心,是大祭的事出了漏子,不是你的责任。教尊若是召见,我自会分说明白。”

闻清语放下心事,她静静望着剑玉姬,看着她从容不迫,而又极具效率地处理着教中事物,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慈爱。良久,她感叹道:“这些年,真是让你受累了。”

剑玉姬挽起笔,一边在晴州送来的一份卷宗上批注,一边道:“姆妈说的哪里话?若非我们好运遇到教尊,哪里会有今日?”

“你说的是,”闻清语望空拜了几拜,叹道:“到底要多谢教尊。”

…………………………………………………………………………………

程宗扬感慨地发现,怪不得是莫逆之交,剧孟的问题还真问到了点子上。

“岂能让人代我受过?”郭解这样回答道。

王孟道:“是我指使的!我去投案!”

郭解摇头道:“不行。”

王孟道:“某不怕死!”

郭解想了一会儿,“我也不怕。”

郭解并不是一个很擅长言辞的人,平常言谈甚至有些木讷,然而正是他这种木讷和口诎,使他说出的话格外有份量。

程宗扬不放心地问道:“郭大侠,你不会自己去投案吧?”

郭解摇摇头,“我不怕死。但我不愿白死。”

程宗扬放下心来,郭解是不惧生死的江湖豪士,并不是迂腐,只要他不肯平白送死就好。

“郭大侠,”程宗扬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和剧大侠有没有牵连到天子立嗣这件事里?”

郭解沉默片刻,然后慢慢点了下头。

“我不是指赵王。”

“当然不是。”

“那是谁?”

郭解刚要开口,一名大汉闪身进来,“有官府的人。”

众人对视一眼,郭解道:“走。”说着抬指一点,一缕劲风将?a href=''/touqi/'' 偷妻嗝稹?br />

王孟长身而起,守在郭解身侧,郭解道:“你去送程 公子。”

王孟悻悻道:“是。”

“郭大侠!”程宗扬叫道:“是谁?”

郭解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了四个字:“上林,枯柳。”

程宗扬虽然有预感,但这个答案还是让他心里一沉。他原以为枯柳事件是眭弘自作主张,没想到郭解也牵连其中。枯柳事件之前,剧孟已经被赵王囚禁,对此并不知情。可同样不知情的,还有 一个人——朱老头。连朱老头自己都对此一无所知,那么究竟是谁安排了这件事?

程宗扬心念电转,忽然脑中一亮,想起 一个人……

第四章

几名豪士拥着郭解匆忙离开,身边只剩下王孟。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紧跟着王孟掠入黑暗。这里是城南一片陋巷,无数小径交织得如同迷宫,如果没有人领路,自己还真不好出去。

王孟负着剑弓身在巷中飞奔,速度虽快,脚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人一连转了十几个巷口,才看到里坊的土坯墙。王孟停下脚步,向程宗扬抱了抱拳。

程宗扬道:“郭大侠最好暂时到外地避避风头。”

王孟道:“ 公子这番恩义,我王孟记下了。”

“千万不要去找朝中权贵,”程宗扬权衡一路,最后还是说道:“尤其是霍大将军。”

王孟有些纳闷地皱起眉。汉国权贵一向有招纳亡命的风气,许多被通缉的豪士都托庇在权贵门下。郭解如果想藏身,朝中一半权贵都会打开大门。这其中,位高权重的霍子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我知道郭大侠与霍大将军有点交情,”程宗扬道:“但他现在自顾不暇,郭大侠真要登门,霍子孟不一定敢替郭大侠出头,去触怒太后一系。况且这次的事情风头太明显,他即便想顶,也未必能顶住。”

王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些话并不是程宗扬的本意,但他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他不愿意相信整件事情的幕后 黑手会是霍子孟,但他也不能看到郭解面临危险。

程宗扬与王孟等人分手,一路逾墙而过,忽然他蹲下身,小心收敛身形。 月色下,一条人影从飞檐下掠出,在屋脊上一闪,像缕轻烟般投入阴影间。紧接着檐下又掠出两条身影,纵身跃上屋脊,却是盯着前面那人穷追不舍。

“四哥?”

程宗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斯明信,但只看了两眼,他就觉出不对来。斯明信的身影在檐脊间时隐时现,身法犹如鬼魅,速度却不快,每次现身,正好都能被后面追踪的人看到,就像一只鱼饵,让后面的人紧紧咬住,舍不得放弃。

程宗扬看出他是故意引人来追,于是脱下外袍,往墙角一塞,露出里面一身自制的夜用迷彩服,又用一块灰布遮住口鼻。

准备停当,程宗扬背身靠在墙角,然后发出一声低咳。

隔着数十步远,这咳声比起几丈外一只蚊子飞过也大不了多少,斯明信却没有半点迟疑,身形斗然一转,准确地朝程宗扬藏身的位置掠来。

擦肩而过时,期明信声音传来,“要活口。”接着他掠出数步,飞身跃上墙头。

后面两人如风般追来,见状刚想跃起,背后风声一紧,藏在墙角的程宗扬纵身而出,双掌分袭两人背后。两人急忙转身,拔刀朝偷袭者劈去。程宗扬身体一沉,一脚重重蹬住地面,向后跃开,避开两人的刀锋。

在两人身后,刚才逾墙而走的斯明信悄无声息地掠来,双手拿住其中一人左右两边的肩井穴,指力一吐,那人遍体酸麻,跪倒在地,晕厥过去。另一人听到声音,意识到自己中计,顾不得再追杀程宗扬,飞身往旁边逃去。

斯明信左手一展,一柄弯钩贴地飞出,钩住那人的脚踝。那人刚一抬步,便重重跌倒,幸好斯明信手下留情,没有用弯钩的锋刃,免了他的断足之祸。斯明信一掌将他拍晕,然后提起两人的腰带,越过墙头。

那两人也勉强算得上好手,可别说和斯明信相比,就是比自己都差了一截。斯明信因为严君平的事,一连数日都没有音信,没想到会引出这么两个人。

到了僻静处,程宗扬这才道:“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在车骑将军府外遇到的。”

斯明信简单说了几句。原来他在金蜜镝府外一连盯了数日,始终没有见到严君平的踪迹,却发现还有人在车骑将军的府邸外盯梢。斯明信疑心之下,索性调头搜查周围的暗桩,又趁 夜色设法把人引出,谁知正巧遇到了程宗扬。

程宗扬和斯明信把两人分别叫醒,仔细询问。结果却大出所料,那两人竟然是正经的官差,是由洛都令董宣派来的。他们盯梢的理由也很充分,近来都中屡屡出现意外,董令担心朝中重臣有失,特意派出人手,在诸位重臣的府邸外暗中警戒。不仅车骑将军,大将军霍子孟、大 司马吕冀,以及三公九卿的府邸周围,都有官方的差役换了便衣值守。

程宗扬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恶狠狠道:“回去告诉姓董的!你们办差归办差,别坏了我们兄弟的好事!”说着用刀柄把人打晕。

程宗扬不想取两 人性命,又不能让人猜出自己的目的,索性放两句虚言,让董宣疑神疑鬼。

把两人扔到一处死胡同里,程宗扬和斯明信一同回到通商里的住处。两人没有直接返回宅院,而是去了客栈。冯源守了一个白天,此时值守的换了韩玉,见两人进来,微微侧身,让出旁边的通道。

新砌好的房间内堆满酒瓮,层层叠叠一直挨到房顶,两侧的通道就藏在酒瓮之后。除了外面的掌柜,房间内还有一个暗哨,一天十二时辰不会离人。所有人手的调配都由秦桧安排,此时当值的是临安来的一名退役军士。

程宗扬拿起一只酒瓮,走到文泽故宅院内,放在那张新砌的石桌上,然后拍开泥封,倒了两碗酒,递给斯明信一碗。

斯明信一口喝完,自己又倒了一碗。

程宗扬安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不定明天往街上随便一走,就遇到严先生了。”

斯明信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以为我不开心吗?”

程宗扬愕然道:“难道你很开心吗?四哥,你那表情……我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只是看你喝酒的样子,好像不大顺心。”

“我渴了。”

“……那当我没说。”

过了一会儿,斯明信道:“我和老五当杀手,一次都没有失败过。但只有我们两个自己知道,为了找到一个目标,我们走过多少弯路,白费过多少工夫。所以……”

斯明信举碗一饮而尽,“这种事我们都已经很习惯了。”

“四哥,你觉得姓严的是不是故意躲着我们?怎么这么巧,我们刚在江州闹出动静,他这边就断了音讯?”

斯明信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程宗扬也没有答案。现在只能看老蔡那边,会不会带给自己什么惊喜了。

…………………………………………………………………………………

第二天,蔡敬仲果然给了他一个惊喜。

程宗扬捧着天子使臣的节杖,头都是晕的,“天子让我去车骑将军府?”

蔡敬仲很认真地告诉他,“你是常侍郎,天子亲信。”

意思是这种事就该我干吗?程宗扬 挣扎道:“宣诏这种事情,不是太监干的吗?”

“不是还有我吗?”

“大哥,你这事办的……”程宗扬一脸便秘的表情。

“不妥?”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我有点头晕,让我想想……”

程宗扬琢磨半晌,终于捋清楚了,“大哥,你的意思是,让我当面去问金车骑:严君平在不在你这里?在的话,立刻跟我走——是不是这样?”

“是我问,不是你。”蔡敬仲道:“你只用跟着我就行了。”

“这事我怎么觉得这么悬乎呢?”

蔡敬仲觉得他的担心很莫名其妙,“车骑将军会抗旨吗?”

“他要是说没有呢?”

“那就是没有。”

程宗扬足足愣了两分钟,“凭什么他说没有就没有?”

“因为问话的不是我,是天子。”蔡敬仲竖起一根手指,肃容道:“假如这世上只有 一个人不会欺君,那个人只会是金蜜镝。”

程宗扬原本只是想让蔡敬仲借着拜访金蜜镝,设法打听一下严君平的下落。谁知道蔡敬仲会直接向天子请了诏书,以诏举的名义,召集洛都各大书院诸位山长、博士,共同参与选材。严君平身为石室书院山长,当然也在名单之列。

于是困绕众人多时的难题,到了蔡敬仲手里,就成了拿着诏书直接去找金蜜镝——风闻严君平在你这里?天子有诏,跟我走吧——简单得令人发指,而且冠冕堂皇,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如果换成别的臣子,也许会睁着眼说瞎话,或者含糊过去。但蔡敬仲认定金蜜镝不会欺君。既然他这么信任金蜜镝,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虽然惦记着小紫那边的事,还是换了衣冠,驱车前往金蜜镝的府邸。

车骑将军仅次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是汉国军方的第三号人物,但由于骠骑将军一直空缺,金蜜镝在军中的品秩仅次于大将军霍子孟,他的车骑将军府也颇为壮丽。程宗扬随宫里的车马赶到时,车骑将军府已经闻讯摆好仪仗。远远看到车马驶来,一名金紫重臣当先俯下身,一丝不苟地行礼参拜。

蔡敬仲持节下车,肃然受礼,然后展开诏书,神情刻板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诏书写得骈四骊六,总之就是天子下诏召集学界名宿,将委以重任。金府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封诏书和车骑将军有什么关系?倒是为首那名重臣不动声色,等蔡敬仲念完,俯身叩首,沉声道:“臣金蜜镝,接旨。”

程宗扬仔细打量着金蜜镝,这是一个很传奇的人物,他原本是匈奴王子,被俘后从一个养马的奴隶做起,一直当到托孤重臣。据说先帝最初是想让他作为辅臣之首,但金蜜镝以自己出身异族力辞,霍子孟才排名第一,但他所受的信重绝不亚于霍子孟。此前洛都谣传匈奴入侵,金蜜镝辞去左丞相一职,可即使谣言最盛的时候,太后和天子也没有收回他的虎符。

程宗扬曾在鸿胪寺的驿馆外远远见过金蜜镝一眼,当时他坐在车上,腰背挺拔,稳如泰岳。此时等他叩谢之后昂然挺身,发现他身材魁伟高大,足足比自己高出一头,犹如一个雄健的武夫,但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武夫的粗鲁和跋扈,他留着及胸的长髯,神情庄严肃穆,一举一动都有着军国重臣的风范,只是双鬓已经染霜。

金蜜镝接过诏书,一字一句仔细看过,这才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印,在回执上留印,交给蔡敬仲,然后收起诏书,请天使入府稍坐。

蔡敬仲是天子正使,当仁不让地坐了首席,程宗扬的常侍郎只能忝居末座,但好歹也混了一个席位。

厅中再无他人,蔡敬仲开门见山地说道:“太后族中子弟好武者颇多,久闻将军深知兵法,襄邑侯想择日带子弟前来请教一二。”

金蜜镝道:“臣今日出府,只为奉诏。”

程宗扬眉角微微一动,金蜜镝负责诏举勇猛知兵法,吕冀所说带子弟前来请教,用意不问可知,更何况又是蔡敬仲开口,显然代表了太后的态度。金蜜镝的回答则是用自己闭门谢客来直接拒绝,同时还不乏对蔡敬仲的提醒——他身为天子使节,是来传诏,而不是给吕氏当说客的。

程宗扬原以为金蜜镝身居高位多年,早就成了高俅那种官场老油子,滑不溜手,没想到他言辞竟然如此分明,没有绕半点弯子,不由大感意外,深深看了蔡敬仲一眼。

蔡敬仲淡淡道:“太后、天子乃是一体。”

金蜜镝道:“臣乃蛮夷,唯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蔡敬仲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金蜜镝的话语,但他没有再提什么吕氏和太后的言辞,而是话风一转,说道:“听说石室书院的山长严君平在将军府上,天子让我来问将军,是不是有这回事?”

听到是天子垂询,金蜜镝毫不迟疑地答道:“回陛下,确有此事。严山长欲求静处著书,因此在臣宅暂居。”

蔡敬仲道:“难怪天子屡次征召,书院都推说不在。”

“臣实不知天子征召。”

蔡敬仲道:“既然严先生在府上,倒省了我再跑路。天子诏举七科,勇猛知兵法由将军主持,自是无妨,但明经、明法、方正、文学诸科择材不易,天子久闻严先生通习经籍,还请严先生前往东观,以备为诏举选材。”

金蜜镝叫来仆从,“去请严先生来。”

那仆从去了一顿饭时间,然后匆匆,在主人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金蜜镝眉头微皱,然后起身离席,免冠叩首,沉声道:“臣罪该万死——严先生昨日傍晚出外访友,至今尚未返回。”

程宗扬失声道:“什么?”

蔡敬仲和金蜜镝的目光同时看了过来。

程宗扬心情忽起忽落,自己好不 容易找到严君平的踪迹,谁知居然又晚了一步。严君平一直躲在金蜜镝府中,直到昨日傍晚才出门,结果正好与斯四哥擦肩而过,这也实在太巧了些。

程宗扬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不知严先生是去哪里访友了?”

金蜜镝摇头道:“严先生未曾提起。”

蔡敬仲开口道:“既然不在,也就罢了。待严先生回来,将军转告他一声便是。”

金蜜镝道:“臣这便派人寻找。”

“不过是访友而已,反正又不是什么急事,何必劳师动众?”蔡敬仲似乎对此不甚在意,略谈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程宗扬虽然着急,但也不好再开口。

走到阶前,蔡敬仲像是刚想起来一样随意问道:“严先生出外访友,是乘谁的车啊?”

金蜜镝一番查问,很快找到了当日送严君平出行的车夫,却是一辆牛车。程宗扬心下越发起疑,车骑将军府门客虽然不多,也有百余,供宾客出入的马车有数十乘,严君平居然挑了一辆不起眼的牛车,甚至还瞒过了府中的主人,这事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蹊跷。

金蜜镝微微皱着眉,神情不怒自威,他正要让人把车夫带下去仔细讯问,蔡敬仲先开口道:“找到车夫就好办。程大行,辛苦你走一趟吧。态度好些,要是惊到严先生,反而不美。”

程宗扬应道:“是。”

金蜜镝治家严谨,那车夫未禀告主人便私下带客人出行,还把人弄丢了,正心里忐忑,因此路上十二分尽心。他驾车重走了一遍严君平当日所行的路线,最后在一处街口停下来,说道:“严先生就是在这里下的车,然后往南走了。”

“他说什么了?”

“严先生说不用我等,就打发我回去了。”

“辛苦你了。”程宗扬拿出一串铜铢,递给车夫,然后下了马车。

面前的街巷十分宽敞,街上整齐的铺着 青石,两旁高墙相对,檐牙交错,却只有一户人家,两处府邸——右边是襄邑侯府,左边是襄城君府。

程宗扬摸了摸怀中的匕首,然后顺着街巷南行。他怎么也没想到严君平会是来了这里。严君平主动出门,还小心地掩藏了行迹,更像是在有意躲避什么。问题是他在躲谁呢?难道是躲避自己?可蔡敬仲刚请的诏书,严君平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提前离开金蜜镝的府邸?

严君平奇怪的动向,让程宗扬越来越怀疑这里面是否别有隐情。如果他是岳鹏举布置的棋子,实在没有理由失联这么久——除非他已经 背叛了岳帅。

程宗扬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金府的马车已经离开,巷中空无一人。他低下头,用袖子遮挡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唇上已经多了一副胡须,眉毛也浓了几分,然后板着脸往旁边一道角门走去。

门禁接过腰牌,上下打量他一番,嘟囔道:“在府里没怎么见过你啊?什么时候出去的?”

程宗扬咳了两声,“红玉让我去办点事,刚回来。”

门禁一听是夫人的亲信,立即堆起笑脸,一边双手捧着腰牌还给他,一边殷勤地说道:“红玉跟着夫人一道出去了,只怕要晚上才回来。”

她们主仆一同出去,惊理想必要也会跟着。这会儿刚过午时,要等到晚上,自己实在耗不起这时间。程宗扬心里一动,这些门禁整天守在门前,街上有什么事,他们只会比红玉和孙寿主仆知道得更清楚。

程宗扬心念电转,一边大方的从袖里摸出两枚银铢丢了过去,一边道:“我是给夫人跑腿的。前些天从焉支山为夫人买了些胭脂,让一个老苍头带着回府,算算日子,昨日就该到了的,小哥既然掌管门户,不知可曾见着?”

门禁想了半晌,陪着笑道:“昨天……我还真没留意。”

程宗扬提醒道:“送货的是一个老头,五六十岁 年纪。”

门禁攥着银铢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见过。”

程宗扬皱起眉头,“怎么会没有呢?你再想想!”

“昨天啊?”门禁一脸为难地挠着脑袋,忽然他眼睛一亮,“焉支山?胡地出的胭脂?小的想起来了,昨天有几名胡商来,不过是去了对面府上——会不会是送错地方了?”

自己想问的是严君平,可不是什么胡商。可惜自己不是卢景,卢五哥看似随便的一问,总能找到某些线索,轮到自己全成了白费力气。看来这问话的技巧,自己还有得学。

“既然如此,我就不进去了。”程宗扬没接腰牌,“你跟红玉说一声,小的今晚去金市附近办点事,明天再到府里回话。”

门禁一口答应,一边小心收起腰牌,一边喜滋滋地将银铢都揣到怀里。

一个时辰之后,程宗扬重新出现在襄城君府门前,只不过这次他换了一身绸衣,乘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身边也多了一个脸色阴沉的汉子。

“就在这条街上。”程宗扬道:“车夫说,严君平是在巷口下的车,然后往南走了。”

斯明信往车外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坐稳了。”程宗扬说着,在车厢上敲了一记。

驾车的吴三桂心下会意,左手提起缰绳放慢速度,右手鞭子往后一挥,卷住轮毂旁边梢子,拔了出来。那木梢本来是固定车轮的,已经松动过,这时一被拔出,车轮扭动几下,从车毂上滚落下来,马车猛地一倾,险些翻倒。

一身仆役打扮,跟在车后的敖润扯着嗓子叫道:“轮!车轮!”

敖润拔脚去追轮子,失去支撑的车身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歪歪斜斜的滑出丈许,颠得像是要散架一样,最后重重撞在墙上。

马嘶声,叫喊声,还有马车的碰撞声响成一片,襄城君府的门禁闻声出来,都站在阶上看热闹。眼见着那名车夫狠狠摔了一跤,跌得七荤八素,愣愣坐在地上回不过神来。接着主人鼻青脸肿的从车厢里面爬出来,指着车夫大声斥骂。后面的仆从慌慌张张去捡轮子,抬车厢……

一主三仆四个人一通忙乱,好不 容易把车轮装上,又发现少了固定车轮的梢子,几个人又是一通好找,差不多把路上的石头都一块一块翻开,才找了出来,气得主人跳脚大骂。

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才收拾好马车,那主人不敢再坐,几名仆人半赶半推地把马车弄出街巷,那副笨拙的样子,引得一众门禁好一通嘲笑。

程宗扬等人出了街巷,卢景已经在周围踩完点,在巷口等着。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无论是在街巷中查找线索的斯明信,还是在周边打听消息的卢景,都没有得到任何收获。严君平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走进巷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景道:“昨日申末,确实有一辆牛车路过,形制与金府的车辆大致吻合。但没有人留意车中的乘客。”

斯明信摇了摇头,意思是巷中没有线索。

吴三桂奇道:“那位严先生莫非还能飞了不成?”

卢景翻着白眼道:“他要是飞了就好了,那看到的人可就多了。”

“换个角度来想,”程宗扬道:“假如那个车夫撒谎了呢?”

敖润道:“金将军府里有内贼?”

几个人沉吟片刻,都缓缓点了点头。

卢景道:“我去找那个车夫。”

吴三桂道:“我也去!”

斯明信道:“我去书院。”

假如金府有人在刻意掩盖严君平的行踪,石室书院未必没有。

敖润道:“程头儿,我听你的。”

“你去鸿胪寺。”程宗扬道:“我要去金市一趟——约了人。”

襄邑侯府向北便是金市,这些天洛都出了不少事端,金市的生意也冷清了许多。诚庆绸缎行内,只有一名店员没精打睬地守着铺子。

那店员也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只知道他是东家,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程宗扬只点了点头,径直上了二楼。

程宗扬接过商铺,便请走了原来的租户,他原本准备用这处店铺贩卖霓龙丝衣,不过从建康运来货物尚需时日,况且这处店铺是孙寿的产业,与胡夫人更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尘埃落定之前,自己当然不会冒险露出底细,因此从市中另外雇佣了一名店员,随便发卖些存货,维持经营。

楼上的地毯已经使用多年,虽然清洗过,免不了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此时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窗前,正望着外面的街市。他一手按着剑柄,肩膀又宽又平。

第五章

“我就是在这里遇见她的。”东方曼倩道:“后来我寻到她的住处,知道她未曾婚配,于是找你借了钱,上门提亲。”

“你知道她克父克母克兄克弟吧?”

“还有这事?”东方曼倩恍然道:“怪不得她孤身一人。”

程宗扬讶道:“你竟然不知道?”

“我何必知道?”东方曼倩道:“克父克母之说,无非是愚者多惑,你我岂是愚昧无识之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

程宗扬欲言又止,东方曼倩毫不忌讳地说道:“你怕她克夫?”

程宗扬默然无语。

东方曼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盘膝坐下,拿起自己带来的酒壶,倒了两杯。

程宗扬拿起酒杯,却没有喝,“你真要走?”

“哪里还能留下?”东方曼倩道:“天子喜怒无常,有此一事,我若还留在宫中,便是自取其祸。”他举杯一饮而尽,喟然叹道:“我可不想哪天被期门武士斩于阶下。”

东方曼倩在殿前执戟多时,好不 容易崭露头角,事业刚刚起步,就莫名其妙地掉到坑里,不但刚挑好的老婆没了,连刚起步的 仕途也突然就走到头了。虽然整件事完全出于意外,但这个坑毕竟还是自己挖的,程宗扬不免有些歉然。

程宗扬与他碰了一杯,“是我对不住你。”

“与你何干?”东方曼倩道:“无非是造化弄人。”

“东方兄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倒是有。”东方曼倩一本正经地说道:“接下来我准备做几件事:首先是游历天下,然后再用几年时间浪迹天涯,最后赚点钱,好四海为家。”

东方曼倩显然是决心已定,又恢复了一贯的恢谐。程宗扬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道:“有兴趣经商吗?”

东方曼倩笑道:“给你当手下吗?”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能兜圈子,程宗扬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看出来了?”

“那次跟你闲谈,我便看你不是朝堂中人。”

“朝堂中人什么样?”

“当然是心无旁鹜,一门心思去当官。”

“那好吧,”程宗扬不再隐瞒,“我手上有一家商会,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东方兄可愿帮我?”

东方曼倩笑着摇了摇头。

“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程宗扬道:“你不会是歧视商人吧?”

“我是不想坑你。”东方曼倩坦然道:“我若奉你为主,对我们两个皆非好事。”

“为什么?”

“世间文士、豪杰,无不奔走于权贵门下,奉之为主公,以生死相许。我东方曼倩不才,自束发以来,便指心立誓——今生今世只有一个主公,”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就是我自己。”

程宗扬遗憾之余,也生出一丝敬意。东方曼倩虽然只是一个殿前执戟,却是自己在六朝见过最 自由的 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驾驭他,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束缚他。

东方曼倩去意已决,程宗扬不再劝阻,举杯道:“今日便当为你践行,此行一路顺风!”

两人酒到杯干,将一坛酒喝得干干净净。

临别时,程宗扬道:“若是东方兄还想 大隐于朝,不妨往宋国一行。至少宋国没有外戚干政。”

“有劳程兄费心。”东方曼倩洒然一笑,就那么单衣佩剑,孑然一身,径直出了上津门,头也不回地离开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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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远处的鼓楼传来鼓声,各处坊市都开始关闭坊门,鼓声停歇,便是宵禁开始的时刻。

程宗扬站在店铺前,微微叹了口气,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店铺的伙计已经收拾好铺面,过来向东家告辞。程宗扬打发他离开,正要走人,忽然看到楼上亮起一点烛光。

那烛光起初极淡,接着越来越亮,就像有人在楼上召唤自己一样。

程宗扬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回到楼上,只见席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相貌平平的中年妇人。

她用一根银簪拨了拨烛芯,淡淡道:“他是天子刚刚擢拔的侍诏,正前程似锦,怎么会被你说动,远走他乡?”

程宗扬刚才的酒意几乎都变成了冷汗,天知道胡夫人什么时候来的,听她的口气,似乎已经听了不短时候。他迅速 回忆了一下,除了最开始隐晦地提到友通期以外,自己和东方曼倩的交谈并没有泄漏什么。在旁人听来,顶多是自己在招揽东方曼倩,而且还没有成功。至于最后去宋国,胡情早已知道自己在宋国有关系,倒也不怕她知道。

程宗扬冷静下来,“天子什么样,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是个聪明人,眼看有沉船之险,难道还要给天子殉葬吗?”

听到“殉葬”二字,胡夫人手一抖,银簪落在烛上,一缕烛泪直淌下来。她抬起头,目光猛然变得锐利,连那张平凡的面孔也显得夺目起来。

她一字一字地说道:“天子,春秋鼎盛。”

“这不是我说的。”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刚才那位东方曼倩是个少见的奇才。他占了一卦,觉得风头不对,才想另投门路。”

胡夫人看了他半晌,然后冷冷道:“这种事情,不要乱说。”

“我当然不会乱说。况且他说的,我也不怎么信。”程宗扬坐下来,“夫人光临敝处,有什么吩咐?”

胡夫人一手捏着蜡上的烛泪,良久说道:“这些天洛都来了许多外人。你转告苏姊姊,让她多当心。”

“什么外人?”

“你告诉她,她自然会知道。”

我要知道那妖妇在哪儿就好了。程宗扬脸上不露声色,只随口道:“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上午去见金车骑的事。”

胡夫人道:“蔡敬仲带你去见金蜜镝,是太后点过头的。金车骑在朝中威望素重,即便不能与他交好,也尽量不可与他为敌。”

胡夫人说着站起身,“娘娘与苏夫人多年未见,若是可以,还请苏夫人早日入京。”

胡夫人走下楼梯,随即消失不见。

程宗扬盯着那支蜡烛看了片刻,然后一口吹灭,扯过一条白绫将蜡烛包裹起来,收进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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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市的鼓声一共一百零八记,持续了将近两刻钟。最后一声鼓声停止,坊市关门落锁,街上行人断绝。渐渐的,暮色 降临,整座城市都安静了下来,只偶尔传来某户人家的犬吠,打破了宁静的 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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