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镣中闲笔(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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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时在黥钰面前放一面落地镜,她定要被自己气得昏晕过去——原本少女感十足的双环髻子被硬生生剪成了齐耳髡发,发梢散乱着粘黏成好几络,显出油腻的光泽 ,远远看去仿佛被狗啃过似的丑陋。自额心到下巴,她那张惹人爱怜的秀俏脸蛋不光清瘦不少,还蒙了一层蜡黄色的「面具 」,两道泪水冲刷出的痕迹之间,那枚漆黑黥印依旧十二分显眼地呆在她的右颊,磨平了少女最后半分骄傲心气:严管犯钰刺配甘枣!

大赵刑律中 ,凡罪不至死的囚徒都分作优容、宽管与严管三等。而以通贼谋逆的「丰功伟绩」,等待昔日羊氏千金的便只会是最苛刻的那级「严管」。这短短二字所蕴含的分量,她被押解上路这几日是有些许体会到——首先是无论寝食一律不得解开戒具 ,时刻锁至最紧不说,还可视表现加戴新的「首饰」;再者便是面对裴家姐弟时的规矩,向他们说话时须跪伏垂头枷板撑地,双踝交叠搁好也就罢了,可就连这对管教经过时,黥钰也得立刻背靠最近的墙面扛着木枷下蹲,同时张开手掌高声请安。偏偏那做姐姐的裴子鸢还总爱挑刺,每遭她动作差迟少许,便要被她扣上不尊管教不守监规的罪名动辄责打。

严管犯,呵!她默诵着这极刺耳的短词,体味着这三字的重量在舌尖化开,直到品出苦涩。罪无可赦,严管到死 !没人会给一个叛国女贼吐露心迹的机会,就算有,她的一片赤诚也只能错付,错付在旁人的嘲弄声中 。

可她从来是深爱着这个大赵的,是那些个昏官恶吏,是圣赵负了她!

可那又能如何呢?纵有千百种道理,口中塞着袜团,双手被锢死在枷上时又能说与谁听?头脑是愈放愈钝的,而她已近一月不曾执笔了,待到抵达苦陲关城,会否连文章也忘了如何撰写?

黥钰没来由地恐慌起来,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没了锦绣文章——或者说,失了智谋还能做什么。难道当真做一只温顺驮石的小羊羔,见人便磕头如捣蒜,直到被哪户边民相中娶回家里,恪守妇德直到老死 ?

不能这样绝不能这样。可减刑是无望的,申辩也不许,逃脱更是痴人说梦——来路上她也不是没动过歪心思,趁小解时把木枷往山岩上狠撞,盼望着兴许能令其松脱一二。可就是这几道浅浅白印子也逃不过姐弟俩法眼,当日临睡前例行检查戒具齐整时便被发觉,害得她被勃然大怒的裴子鸢解下皮带抽肿了脸蛋儿,又褪了鞋袜把脚镣系上麻绳,在驿站外树下倒吊了足足一夜,美其名曰「鸭儿浮水 」。

自那之后,自作聪明的小女囚这才算真想通了:自己书中读来那些个计谋诡诈在行家眼里根本与玩笑无异,什么军略良策,都不如换门开锁手艺来的实在,后者至少能令自己跑得更远些。唉,师门那些藏书读来又有何用?当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想不出好法子,黥钰一时间心乱如麻 ,但很快她也不必再忧心这些远未到来的麻烦了:牢门唰地被人推开,女管教裴子鸢带着那张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刻薄笑脸走了进来。小女囚认识那个表情 ,每当这可恨家伙想出什么新法子折辱自己时,这便是征兆。

「贱蹄子,一会儿便去游街了!」对方越是兴致盎然,黥钰的心儿就越是沉甸甸地坠下去,「这些日子草鞋许是早穿腻味了罢——看我给你讨来了什么!」

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黥姑娘眼看她扯开手中包袱直紧张地咽唾沫。而事实也不出她所料,只见那包布中央,赫然躺着一双怪模怪样的铁鞋!

鞋头尖窄,鞋身虽是精心掐了不少莲花瓣纹饰上去,内里面料却仿佛起了鸡皮疹子,布满凹凸不平带些黏腻观感的小颗粒,观之令人不寒而栗。搁放脚背的勾心处大敞着,但从那鞋帮一侧探出的铁皮挂锁却是和怪鞋周身森森铁色一起说明,这绝非她可自行脱下的东西。

更古怪的还要数这鞋根底,宛如高跷木屐般,它的后跟足有一掌长短,却又细得令人发指 ,立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踩了一根裁缝用的尖锥——黥钰姑娘的脚趾在草鞋里惊惧抓挠起来,该不会是要我穿这东西游街怎可能!  心知大大不妙,可偏偏自己正被稳婆们按在囚椅上「打扮」,压根无力起身。裴子鸢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女囚小脚丫擒在掌中 ,很是温柔地将草鞋褪了下来。她这对足儿本是鸡子糕般洁白还带有些许甜香的,可再如何美妙,在其主人被押着走了几十里路后也不见得能干净到哪儿去。只见两只脚底板子早没了先前精心呵护出的蟹羹般白嫩模样,不光沾了一层薄薄灰泥汗垢,还被粗制草鞋内坚硬的碎茬划开了道道血痕,望之煞是骇人。那因紧张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的趾弓、修剪齐整的趾甲,以及色泽最是白皙的趾缝间,都硌进了不少细小石粒,很难想象,黥钰就是靠着这样一双娇嫩玉足 ,咬紧牙关捱过了流放之路开头那几十里。

而眼下,这对昔日风光无两,近来沦落泥泞的罪人羊蹄,即将被「钉」上为其量身定制的「蹄铁」,这怎能令黥钰不心惊肉跳,头晕目眩了?

「此鞋名为『铁生莲』,乃是樊笼司手笔,端的妙用无穷!」裴子鸢阴笑着介绍着,丝毫不顾——或者说乐于看到黥钰煞白的小脸,「羊大小姐您才貌双绝,想来也是在宗族中修习过舞艺的,只是不知这舞鞋,与您昔日那些『旧款』相比如何了?」

「呀啊!」

尖跟铁鞋甫一上脚,黥钰便本能地感觉大事不妙。这鞋里凸起看着恶毒 ,穿上更是恶毒 ,软塌塌的好似一根根手指 ,随挤压不停戳弄着自己,再带着软嫩足肉被暗凹下去的「涡心」轻轻旋转。再加之鞋中不知涂了何种邪药 ,踩上去有滑腻呕心之感不说,顷刻间药力发作,更是令她足身都火热酥爽起来。黥钰轻咬唇角,小口吐着方才吸进去的冷气,若一定要打个比方,她只感觉自己这对苦命足儿,是各被一只巨手捏在了掌心。

卑鄙龌龊!

被稳婆架着重枷从椅上起来走了几步,黥钰哪还不明白这『铁生莲』中奥秘,这分明是化用史书中 「步步生莲华」的典故。可怜自己一介黥了面的罪女,又怎堪与那位深受宠幸,以至于君王要「凿金为莲华掷于宫室」的贵妃相比,充其量是个祸水误国的「妖妃」罢了!胡思乱想间,罪女小姐也是被稳婆们拖拽出了县牢衙门,像头出栏牲口似的带到了街面上。此时晌午过半,道路两旁自是人声喧沸的,听闻有游街看,有闲暇的看客们一早便去对街茶楼食肆寻好位置摆下了酒水 ,就是寻常百姓,这会儿也放下了手头活事,挤在道旁维持秩序的衙役身前聒噪起来。

呜这么多人看着,当真是当真太辱没了!

哪怕不是头一回游街,黥钰内心深处那贵族小姐特有的极度羞耻感还是「嘎吱嘎吱」爆燃起来。曾几何时,这些个黔首连仰望自己都不敢奢求的,一顶软轿,一架三乘华车,十几柄羊氏门客的佩剑就能将继承人小姐与外头那个狼藉世界完全隔绝开来。当初挑着帘子,兴致勃勃向外偷瞧的她何曾想过,自己会坠入同辈耻于谈论的「污浊」中 ,并且永无翻身之日 ?

「严管罪女黥钰带到!」

羞恨无比地垂着小脑瓜,妄图「披发覆面」却因髡剪无从遮羞的黥姑娘,终于也是被牵到了县衙正门两座石狮子中间——也正是游街之旅的起点。亦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这遭「亮相」可不是她的独舞,分明还有一位伙伴儿呢!

「你们这些个狗厮贼生养的」

说话含混带着水声的,同样是位正值芳年的明艳女子——不过与小脏鬼黥钰不同,这位无论脸庞还是半丝儿不挂的娇躯都是清洗得格外素净。砚台余墨般浓黑的髻子打理得齐整服帖,就连脑后的麻花辫子都是涂过一层糨煳定了形的,随主人挣扎直愣愣甩动着。

看身形,女子年岁并不长出黥钰许多,然而那张泌着香汗的俏脸却是透着一股已为人妻,或者说经受了长久清苦日子打磨的成熟美 。脸型是南国女子中常见的菱角脸,眉弓上挑太阳穴内收,历尽柴米油盐后洗脱了少女青涩,却是多了几分不屈服的别样韵味。只可惜,原本微有丰润的肌肤却是因长期牢狱生活瘦削下去,俨然一位深陷囹圄的姣美小妇人。

一对淘米浣衣的白净臂腕,不出所料是箍绑地死死的,却没有交缠反拧到背后,而是宛如鸟隼展翅般高高平举,固定在一根大腿粗细的横木上。横木中间打孔,顺出一络麻绳系在小妇人脖颈,迫使她再如何疲惫也只能将这根沉重粗糙的横木扛在背上。

不像黥钰这般「武装到牙齿」,小妇身上拘束相比之下堪称匮乏:除去腰间牵引用的绳套,也就只有拴在脚踝之间那不足两掌长短,每每随她反抗紧实绷直的绊脚细绳。黥钰打了个冷颤:浆硬发辫、赤身露体、还带着这般不吉利的绊脚索子,便是稚嫩如她也隐隐明白过来,这分明是游完街就要喋血刑场的女死囚!

「杀夫当斩女犯董小春」——这小人妻后颈上插着的亡命牌也是证实了她的猜想。许是被她出现扰乱了心神,这位董姓姐姐反抗乱扭的步子也慢了半拍,终究是被衙役按倒在了地上。

「这董李氏果真性烈得紧,羁押这些时日还生龙活虎——且给她料理妥当了!」

好似掰折了莲叶般,女死囚发出脆生生低促促的一声惨叫就没了声息。黥钰眼见那瓮江衙役将她粉嫩唇茓掰开,硬将一根拳头粗细的圆头木杵攮了进去。另一边也没闲着,直接用拔舌钳扯出口中那条软肉 ,把一只带环的铜铃铛穿肉钉了上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

「待斩罪女董小春带到,出喜!」

全然不顾女死囚刚被钉穿了舌尖,还在边淌着血边惨叫,瓮江这些衙役便粗暴地提起她腰间牵引绳走起来。黥姑娘何曾见过这般残忍景象,吓得瑟缩合眼,却也不得不赶紧发扬一位大赵女囚该有的自我管理意识,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当然,她不想跟也是不行的,误了这游街大事,裴子鸢的竹片拳脚皮带可不会怜惜!

竟是与死囚一道游街么哪怕知道自己不会被跟着当众处斩,黥钰心里还是毛毛的——或许还有些许庆幸。游街时总是要被指摘辱骂,甚至群起欺侮的,有这么一位姐姐「分担火力」,自己这遭总不至于像先前那几回般被刮去半层皮罢

「罪女董小春,与夫结缡三载,素本和睦。奈何生性善妒,不敬尊长,吵嚷忤逆,后因口角怀愤在心,竟以纺车排锤毙杀亲夫,藏尸亡命!今拘捕到案,依妻殴夫之期亲以上缌麻以下至死律,判斩监候,而今当即明正典刑!」

「罪女黥钰,本是名门之后,未感恩荫,不思报国 ,反阴结盗匪谋行窜乱之事,并有私造官府谕令骗粮开仓之实,狡玩诡计,跳梁犯上,其心可诛!况此罪女倨傲之至,竟仰仗身份抗拒马快拘捕,咆哮公堂拒不伏罪。可见其罪罪愆较之虽轻,凶顽轻慢之心却是尤甚!」

「比照通贼谋逆枭首示众律拟斩 ,蒙圣恩准其减等,改为黥面流配两千里,酌发苦陲关为狗 。念此女殊为狂悖,不用重刑不足以为用,特加判铆箍双足 ,枷锁其手。视其反省成效,再备以铁鞋、乳枷、贞锁、辔头等戒具 !」

「此二女,皆是无孝无忠,不守妇德之至。既挟凶挟忿,全无廉耻,朝廷便只得量予从严,将她等押行绕城,以示惩创,戢其泼悍之性 !冀我县大小妇女凡有奸性贰心者,观其丑态,儆其效尤,务必以董、黥为鉴,力挽积习!」

随行衙役敲打着铜锣,扯着大嗓门喊完这一通便轻车熟路躲开,这便是发出了默许百姓们动手的讯号。转眼间雨点般的瓦砾就打四面八方飞掷过来,简直砸得两位女囚无处可躲——黥钰登时意识到自己判断错误,比起寻常的民女杀夫,自己这案情身份自然更有戏剧性 ,也更具吸引力,这哪是分担火力,自己俨然已反过来成了这陌生姐姐的「挡箭牌」!

「砸死她!」

「不要脸的恶女人,快些死了便是!」

「怎还有脸苟着性命?」

「两个骚货啊!」

真游过街才知道,话本里那些丢鸡蛋菜叶的桥段是如何的书生臆想。老百姓丰年都有揭不开锅的时候,便是这些东西臭了,又怎会丢在她们这些比畜生还低贱不知多少的女犯身上?喂猪也比这般浪费强些!为眼前两位姑娘准备的,只有豆包大的碎瓦土块,砸到头上锥心的生疼!

这时候木枷反而成了维护她的最后一道防线,终究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黥钰心知避无可避,便只得将「文房四宝枷」扬起,当做面橹盾似的抵在身前,虽是滑稽无比,却总归是避免了被瓦石划破面皮,甚至砸瞎双眼的下场。走在前头的董小春可就惨多了,她可没有这种用料厚实的戒具护身,顿时被砸得头破血流痛唿出声。偏偏舌尖又被穿了铃铛,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得,越是焦急地呜咽张口,越是只能发出当啷当啷的铃响。

可逃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不等黥钰姑娘庆幸,脚上那双「铁生莲」却也跟着发了力。被紧紧箍着折磨久了,她那对精心呵护了十几年的玉足儿早是踮得酸痛欲裂了,不光如同踩在一座小山丘上那般疲累,还需时刻提心吊胆担心一个没踩稳打滑跌跤——在这时候摔倒,可没什好心人上来扶你,大伙都巴不得你大为出丑呢!

「咔哒刷拉咔哒刷拉」

顶着脚镣和高跟的双重限制,黥钰几乎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苦苦支撑。也亏她学清商袖舞时下了几分苦功,能靠着惊人的平衡能力颤巍巍跨起碎步。然而屋粉偏逢连夜雨,再走几步,足底那种黏腻按压感却是不降反增,令她直感觉是被人以极淫亵轻侮的手法爱抚,甚至舔舐女儿家从不轻易示人的双脚。感觉一浪强过一浪,搅得她又急又羞,几乎想要夹紧双腿低哭着跪下去。

越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贵女,足底便越是敏感,难以靠茧子招架这刑具对足底穴道的刺激,这就是裴子鸢所说的「妙用」了!

只一刻钟便让自己失分寸至此,黥钰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被这高跟铁舞鞋管束着送到苦陲,或是踩着它驮石劳作时要狼狈成何等模样。莫非自己真成了匹小小母马 ,不光要被镣子栓,还要被蹄铁欺负么?下一步,这些恶人是否还要给自己套上笼头嚼子了?

「要被砍脑袋了还叫得那么浪荡 ,这毒妇果真没救了哇!」

「不然呢?你看她骚茓里那根棍儿一上一下,都把她插流水了。」

「奶子红彤彤的,我看跟个大灯笼也没两样嘛。」

这是对董小春的评价,小孀妇毕竟长得更开,还赤裸着身子,因此也就更对得上「大众味口」。黥钰垂着眸子,偷偷观瞧前方这素未谋面的可怜女人,看她啊呜啊呜地扭着雪白美肉 ,被迫把身段展现给肆无忌惮的观刑百姓,心肝就止不住地乱颤着:倘若哪天大赵改了主意,要处斩她这黥犯,那咬舌也好,撞柱也罢,她是宁死也不肯受董小春这番羞辱 !『地址找回邮箱 Ltxs𝐵A @ GmaiL.co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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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没,女人就要本本分分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像这样不守妇道,跑出来耍心思还造朝廷反的妖女子,罚她做狗不说,还要枷着手脚黥毁了面皮游街过市,祖宗都跟着蒙羞啊!」

另一段,指着咱们黥姑娘,一个道学先生模样的老头还捋着胡须,对自己小孙女儿孜孜不倦教导着,可这温馨的一幕更是让她心情宛若激荡起滔天大浪来。她真想怒吼过去,遵循你的所谓妇道,便能变出粮食来,活那千万饥民么?

可是樱唇微启,未被塞压的香舌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仿佛过去那个侃侃而辩的江南才女不是她似的。困窘难受到了极点,她摇摇头就想把这对爷孙抛在脑后。可铺天盖地的辱骂声中 ,却又迎面撞来了一片沉默的孤岛。

那是她的同窗们,三男一女,一言不发地坐在路拐角茶楼顶层的靠窗席位。他们倒没像寻常百姓那般喝骂投石,然而那位女同窗不经意间暼来的轻笑,以及四人中品行最是端正的段彦行眼中的疑惑、痛惜以及愤怒,更是让黥钰心如刀割。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呢?她卑微地仰视着那位段郎,从那平静的俯瞰中读出。

仍是无言,麻木地几乎不愿再做任何分辨,黥钰低下头去,一瘸一拐穿着她的铁鞋走远了。她只想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能到一个百姓愿把她打死的县城去。

每次游街都是一样,并无分别

「且停步了,午时已到,着罪女董小春验明正身,于土地庙前问斩 !」

游街便是这样,受辱时嫌度日如年,待到临近终点,被斩的人却又希望它再慢些起来。董姓小孀妇雪花膏般软润的肩峰抖了抖,终究是颓然认命地软了下去,任由衙役将她带去这个岔路口另一头,自己行将餐刀之处 。

人非草木,孰能不惧死 ?她神经质地左看右瞧,仿佛想要抓住什么能令自己生还的奇迹。这自然是不会有的,所以踌躇片刻,她还是回头看着身后这个跟了她一路的陌生姑娘,本能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徒留一串当啷当啷,淫辱至极的铃音。

于是她被架走了,再没人能知道,或者关心这个女人在生命结束前想留下什么,或者想告诉黥钰什么。后者病恹恹地回望了她一眼,目光交叉间彼此悲苦绝望自不用再提——可也就是在这时,异变陡生。

「死贱人,赔我孩儿命来!」

黥钰慢吞吞转过头去,虽然如此,她也打心眼里不觉得这会是冲她发难——然而小女囚再次失算了,人群中奋身挤出一位红了眼的老妇 ,大手一挥,一柄缺了口的切菜刀早打着旋冲她——而非早被押远了的董氏飞来。

当真是险之又险的,哪怕没被这些个戒具限制自由,黥姑娘也多半避不开这取她性命的一击。幸亏一直随行监视她有无不轨的小少年裴剑捧自斜剌里杀出,凌空一棍极精准地抽在刀身侧面,将这凶器击飞出去,电光火石间救了她这严管女犯的性命。

「做什么!」这时瓮江众衙役才后知后觉将那老妇按倒,「对待她这等黥犯,朝廷自有法度,是你可以随意杀死的么?」

「俺不知什么朝廷法度!」那花发老妇被按着,犹自尖声大叫不止,「前年大饥,俺孩儿孙儿一并饿死时,朝廷法度又何在!」

「粮米稻谷从来是俺们庄稼人的性命,伊这贱人偷运粮草与贼,不止枉送了多少好人性命,竟还能这般安稳活着,该杀 ,该杀 !」

眼中的怨毒简直要化作利箭把黥钰灌个透心凉,黥姑娘先是呆若木鸡 ,继而颤抖着,终是不敢再与那年纪可做她祖母的老人对视,哆嗦着嘴唇扭过脸去。被道学先生,甚至被同窗羞辱时都没有感受到的莫名心痛,终于在这刻化作不被认可的委屈,随抽噎一并粉了出来。

下雨了,罕见的正午冷雨,不知是为昭告这场游街中存在的冤屈,还是在嘲弄昔日心高气傲的小女囚此番的羞愧悲愤。

——而如果有人能够来到黥钰面前,温柔拨开挡在她额前的乱发,就能看到雨从哪里结束,而泪水又从哪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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