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銀鉤鐵畫
字数:21924
2019/08/22更新6.15 上,下
风雨里的罂粟花(6.15)
下了班之后,漫天雪花再一次漱漱落下,比起上午那场放纵豪烈的鹅毛大雪轻缓温柔不少,但正因为是临到傍晚的时候,门外的世界,却比上午看起来更加的接近纯白。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更多小说 ltxsba.me
然而,这打在脸上颈上、从领口溜到锁骨和胸前的冰凉沁脾的琼芳,踩在脚上软绵绵还“咯吱咯吱”作响的玉沙,以及眼前素雅纯澄的璇花,并不总是给人带来美好的感触。市政厅的发言人年年都在说抓贪官、改革财政,但是市政报告上年年却都是财务赤字,两党和解以前总怨执政党一家独大才造成金钱取之于民而无法用之于民,但两党和解之后,至少就f市而言,这财政赤字的窟窿反而比之前还大,毕竟执政党一家独大的时候,还有好几年出现过盈余的情况;于是每个 夏天赶上水涝、每个冬天赶上积雪的时节,铲雪车便永远比急救车出现的要慢好几个八拍;又因为整个十一月我和夏雪平都不在f市,所以她的车子并未及时换成雪胎,好在车子是全驱,慢一点行驶在洁白道路上并不至于打滑得太狠。
其实我每年都是盼望下雪的,我对下雪的定义尤为苛刻:我通常会无视天气预报写的词汇、画出的卡通标识,以及在我眼前看到的零零散散——只要是落在地上无法堆积出寒酥的,那便算不得下雪,所以之前我和夏雪平前往莲华寺返程时候邂逅的那一次雪花飘落,最多算作剧情预告。可是,今年这场真正意义上的“初雪”,给我的印象并不好。
开着车子,看着眼前的天地同色,我赫然感觉到一种无助、枯燥与迷惘。活在一片纯白之中,跟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似乎是一样的致盲感;只是倘若万古如长夜,至少还有个对于即便如星星之火般光亮的期盼,但是如果这四周都是荒芜的白茫茫大雪 无痕,能让我期盼的又有什么喔?
当我把车子停在情报局的门口,看到了那同样穿着黑色羽绒大衣、双手插进衣侧口袋、高傲地昂着头任由寒风把她长发吹散、大步流星走出情报局大厦门口的夏雪平之后,我伤感的内心终于释然:至少我还有她。
在全国范围内普遍的情况都是一样:与独门独院、坐落在临近郊区的重要工厂经济区、还有卫兵专门把守的安保局 不同,国家情报调查院在全国各个省会和大型城市设立的情报局一般都建立在靠近市政厅的区域,而且一般都会选择在写字楼比较密集的区域作为据点。执勤驻守的并不是从部队抽调来的士兵而是保安,不过这些保安也都接受情报局的统一训练,属于在编特勤,但是普遍等级要比情报局的探员稍低一些,因此,这些特勤人员的脾气一般来讲都不是很好。所以此时我停车的地方,并不在情报局大厦的楼下,是在斜对过的gm证券公司门口附近,我不是很希望遭遇到这些比较好事的家伙。
当夏雪平一露面,我便连忙推开门朝着情报局大厦大门快步走去,并且一下车就对着夏雪平猛招着手。只见夏雪平刚从大厦里出门,摘下胸前的胸卡时,脸上的表情也是阴郁得很,但她转头一见到我,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发亮一般,无力聚在一起的眉头和微微眯起的眼睛诉说着难以抵挡的疲惫,可她仍然勉强地对着我展露出一个 温暖的笑容。见到这个笑,我瞬间感觉在我的世界里已然是 阳春三月。
我很想快一秒、再快一秒去牵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身体,于是我根本没注意到脚下正踩在一块洒满碎雪末的光滑大理石甬路上,结果一不小心,整个人都向前窜了半米,而且还是坐着滑到了夏雪平的脚边。这一出糗,让原本穿着深蓝色棉大衣、撇着嘴迎着寒风在大厦门口巡逻的那三个情报局保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本来强挤出微笑的夏雪平更是笑逐颜开,但同时仍然十分担心地侧过身子弯下腰扶起了我,帮我拍了拍屁股上的雪绒,对我担心到有些絮叨了起来:“你看你!多大个人了怎么走路还不看着点啊?还着急忙慌的!摔疼了吧?伤到没有?”
“没事没事......嘿嘿,一天了才见到你,给我激动的!”我不好意思地对夏雪平笑了笑,但仍不忘斜过眼睛瞪了几下那三个特勤。
“哼!像个小孩子似的......”夏雪平有些埋怨又嫌弃地看着我,用着戴上我在q市俄罗斯商业街给她挑的那副麋鹿皮手套的左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对我悄声说道:“等回家,帮你揉揉!”
“嘿嘿,我可没要求你,是你自己说的!”
“嗯?你没要求我啊?那算了......”
“别呀,我的夏雪平大人!嘿嘿......”
我正心花怒放,眼见着大厦的自动门再次打开,里面一个穿着一身海军蓝西装、里面套着白色衬衫的男人从里面匆匆跑出来,且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
“雪平!你等下怎......”
我头还没转过去,就已经从这男人的跑步时候的脚步听得出来赶来的是周荻,而周荻在看到了我和夏雪平之后,本想问出来的那句话完全折在了嘴里。他张着嘴看着我们,任由冷风和空中的雪花往他嘴里灌,并且,那件湖蓝色面绒里风衣还在他提着公文包的手里捧着,而忘了穿到身上。
此刻夏雪平与我之间的动作,没有缠腰交颈,甚至也没有牵手,只是她在掐着我的脸颊,这在母子之间应该属于一种十分常见的动作,所以我和夏雪平都表现得十分的自然。我对周荻抬手打了声招呼:“周师兄,辛苦了。”周荻看了看我,对我点了点头却怔在原地没说话。夏雪平看了我一眼,把手从我的脸上放下,然后转头对周荻问道:“周课长,已经下班了,您还有什么事?”
“哦,没没什么,我......”周荻有些支吾其词,又表现得极其磊落而热心地对夏雪平微笑着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那个数据报告,明天早上等上班了再发给我就好,不用太着急做......晚上回去好好休息,今天你第一天过来,不用太辛苦。”
我站在夏雪平身边,默默望着周荻没有插嘴。
——夏雪平刚刚应该是听成了周荻在对她说,“雪平,你等下”,周荻也便就坡下驴,顺着跟夏雪平聊了下去;可我刚刚分明听到的,是周荻本来准备对夏雪平问:“雪平,你等下怎么......”
——“怎么”。怎么“什么”喔?看着周荻此时已经冻得哆嗦的样子、刚刚跑出大厦时急切的步伐、再加上看到我之后溢于言表的失落,我猜,他是想问:“雪平,你等下怎么回家”吧。
“知道了。”夏雪平只是淡然地对周荻说了一声,转过头来后低下头,轻叹了口气还有些不屑死摇了摇头,明显是觉得对方无聊又有些令人厌烦。
可即便夏雪平是这样的反应,我内心的一股争强好胜的心态早已被激发出来,于是紧跟着夏雪平的话音随着雪花落地,我也开了口对周荻半开玩笑半寻衅地叫道:“周师兄,你想得美!我是不会让你们累到夏雪平的!——你要是敢欺负夏雪平、或者对她动什么心思,我可得找你玩命!”
周荻听了 我的话,没有进行任何发言,仅仅低头笑了笑,戴上了自己那副可以自动渐变色的近视镜,然后这才套上自己那件大衣,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和另一样细小的东西,然后他才对我和夏雪平摆摆手:“嗯,那我先走了。”也不等我和夏雪平还礼,他便直接,朝着另一旁的车位一边走一边捧着车钥匙,然后从掌中取出那另一个小物件——大老远的我没看清那是什么,直到他把那东西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我才发现那应该是一枚铂金婚戒。他戴好了戒指以后上了车,然后已然装作漫不经心地从车里往我和夏雪平的方向看来,而此时此刻夏雪平已经在拉着我往她的那辆车子的方向走去。
“看什么喔?”夏雪平眨着她那双迷人的杏眼看着我。
“嗯?我......没看什么。”我掩饰地说道,但仍然忍不住望向周荻那边。
我这边话音刚落,周荻便开着自己那辆造型张扬、经过重新喷过光滑宝石质黑色车漆的奥迪r8,轰着引擎驶上另一条路。
夏雪平也看着周荻的车子远去留下的轮胎印,接着对我斜眼一笑:“你是真以为就他也能欺负我啊?”
“我反正是觉得他对你有歪心思,”我直言不讳地说道,“你没见到,他是下了班之后才把戒指戴手上么?”
“我关注他那种无聊的事情做什么?”夏雪平双眼平静而纯良地看着我,看样子她是真的对周荻一点都不关注,接着她对我莞尔一笑,“赶紧上车吧,小醋坛子!”
我见夏雪平对周荻确实并不在乎,也就不执着于此,毕竟艾立威的教训在前,夏雪平不在乎周荻,我若继续在他身上跟夏雪平纠缠不休,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伤害夏雪平,何况到目前为止,周荻还没做出什么行动,甚至......唉,甚至我现在也隐隐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真的太幼稚而且太过于敏感、过于猜忌,才会如同自己迫害自己这般无中生有。发动车子的时候,我看到坐在我身边的夏雪平打了个哈欠,眯着 空洞疲乏的眼睛看着前方,都没发现左手边还有热乎乎的饮料,便在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开出车位之前拿起一杯递给了她:“喝吧。第一次在国情部情报局上班,今天过得怎么样呀?”
夏雪平抻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看着我笑着:“就那样呗......要说我今天最高兴的事情,那就是看到你这个小混蛋来接 妈妈下班咯!而且我这也不是‘第一次’在情报局上班了。”抻完懒腰,夏雪平又把胳膊收回,接过了那杯饮料,“这是什么?闻起来还挺香。”不等我回答,夏雪平便有些心急地喝了一口。一口下肚之后,又忍不住揭开了盖子喝了小半杯,然后美滋滋地闭起了眼睛。
“‘蒂姆霍顿’的法式香草拿铁,味道可以?”
“太甜了吧!甜到发腻!”夏雪平故作嫌弃地抿了抿嘴,伸手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又笑着对我补充了一句:“比你甜!”
“知道你会很累。人累的时候,应该稍微摄入一点糖份的。”我对夏雪平说道,然后几米轻踩一下刹车地跟着导航,往老爸预定的餐厅开去。
“那也太甜了......不要不要,这半杯你喝了吧。以后你要买,给我买不加奶不加糖的就好——有你在就够甜的了,要是总这样下去,我非得被你成高血糖去。”说完,夏雪平直接打开面前操作台下的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包盐醋味薯片,撕开了个口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两片,二话不说先塞进我嘴里一片,然后自己又放在嘴里细嚼慢咽起来。很久以前我是很不喜欢这个怪异的味道,但是现在,这单纯的酸咸味,倒成了我的心头好。
我看着夏雪平夏笑了笑,接着我又想起刚刚周荻的话,便好奇地对夏雪平问了起来:“晚上怎么你还得做个数据分析报告?要你做什么报告啊?”
“哟,小醋坛子怎么还刺探机密喔?”夏雪平嚼着薯片,鼓着两腮对着我可爱地笑着。
“你又不是像陆冬青那样的经济学家、也不搞竞选推演,他们调查课让你做数据分析报告干什么?”
“这个你就不懂了,数据这东西好像最开始就是为了情报部门服务的。尤其他们调查课,除了要查这种特殊案件还有一些涉及政治军事方面的情报 之外,商业、医疗、通讯、甚至是矿产资源方面的东西他们也需要了解,所以做数据报告对于调查课来说是家常便饭。”夏雪平疲惫地叹了口气,又对我说道:“跟你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情报处的处长岳凌音认为,那些被害的退休警员干部们,应该都是有一定共性和联系的——也的确,经过初步分析,那些老警察们从人格到经历,都有很大的相似性:在很年轻就立了不少功,当然也收到颇丰的嘉奖;明明都是很优秀的警察,但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怀才不遇,哪怕是升入警察厅的,最后却也没担任要职要务;因为各种原因、或者离婚、或者终身未有嫁娶、或者与子女不睦,总之在遇害之前,他们所有人都是独居状态。根据这样的共性,岳处长似乎已经有了一定的论断,于是已经派他们的探员,搜集了那几个被害的老警察在最近三个月内的日常活动地点,我只需要把他们这些人平日去的次数最多的三个地方找出来,做成报告展示面版就好。”
“岳凌音......我记得她,50岁不到,但看着像三十多岁,独身,个子快赶上我高,身材看着苗条但长着男人的肩膀,力气也挺大;人看着很严肃,给人一种武则天的气质,但是一开口却总愿意跟人说相声,挺幽默的 一个人。省厅之前建立的那个特别反恐对策与审讯室的室长,后来因为胡敬鲂排挤,又被国情部看重给调走了。”
“就是她,气场很强的女人。”夏雪平看着我问道,“你也认识她?”
“她来警院做过报告。”实际上此刻在我心里想的是,那个岳凌音长得也很漂亮,不知道周荻在情报局平日里会不会对他们这个岳处长也表现得十分殷勤。可我瞬间又把思路拉回到夏雪平正查的案子上,对她问道:“那岳凌音难道是在假设,这几个死者,包括佟大爷,一直出入的地方,就能查出他们被害的真相么?”
“是她觉得这几个老警察的被害跟‘天网’有关,”夏雪平说道,“情报处的人在死者家里取证的时候,除了佟德达的住所 之外,他们发现在其他人哪里都有几箱尘封已久的秘密笔记本:那上面记录了好多关于所在机关单位上峰的言行、局内事无巨细的工作日常简要叙述、以及一些秘密行动的日志——记录的格式,也都不是一般的日志,而是如同工作汇报的汇报书,甚至可以看做是一种‘刺探’。”
“刺探?”
“对。很凑巧,被发现的那些笔记上面的格式、甚至是分段和空行都出奇的一致,而且都是按照月份记录的,每个月一本,全无例外;而在每个月最后一天昨晚记录之后,他们都会以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为结语。于是,岳凌音认定,这些退休的老警察们的死跟‘天网’有关;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或许是去跟‘天网’的人见面;所以,如果按照找到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顺着查下去,也许会查到杀害他们的真凶,而且也有可能查出‘天网’的存在和内幕。”
“不对!”我听了之后连连摇头,甚至为夏雪平的安全开始担忧起来:“只凭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岳凌音是怎么发现那几个老警察就一定跟‘天网’有关?夏雪平,这不是个圈套吧?岳凌音是不是有问题?实在不行,明天你别去情报局了......”
夏雪平倒是很淡定,她的脸上却也没有任何表情,只听她对我缓缓说道:“岳凌音是单亲家庭,父亲是消防员,在她没出生时候牺牲,所以她是被她的母亲带大的。她的母亲,曾经k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在她22岁读大学那年,她母亲被人在家乱刀捅死,在她母亲的尸体旁边,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的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后来她从大学退学,放弃了学习西方美术史,然后直接考入了警院。几年之后,她有一次收拾家中杂物的时候,在母亲的早已废弃的公文包里,也发现了一个笔记本,笔记本是空的,但是里面的第一句话,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信得过她。”
听了那个女强人的这段过往,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对夏雪平点了点头,然后另起话题说道:“那看来你今晚有得累了。那你今天除了这些事情,还做了什么别的事么?”
“一堆事。不过这些真就涉密了——实际上跟我都无关,也无聊得很,但是没办法,这个我真不能跟你细讲啦。”夏雪平故意伸手搔了搔我的鼻尖,逗着我说道。
“唉,真讨厌!——我家夏雪平大人,还在我这有秘密了。”我接着问道,“徐远给你的他数据库的权限你也没来得及看?”
“我在情报局啊,傻小混蛋!怎么看啊?”
“哦,对对对,我脑子不好使、‘洼塌’了。”
“欸,对了,桂霜晴的手下把咱们得东西还给你了么?”
“还没喔......那几个畜生,昨晚好像在丘康健那儿喝大了,一组新来的那几位上午帮着胡师姐取东西的时候,还没到鉴定课门口,就在走廊里闻见一股混着酒精的酸臭呕吐味;今天咱们那位‘小字母c’没上班,我也不知道安保局那帮黄鼠狼查到什么程度了。”
“哎唷!真恶心......”夏雪平听了我的描述,看了看手里的盐醋味薯片,皱眉抿嘴朝着车窗外强压下膈肌的反应,然后卷起薯片袋的开口,把薯片放回了面前的抽屉里,接着她握住了我的右手对我问道,“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估计,我家小混蛋肯定过得比我悠闲吧!”
“我的天,还悠闲喔......你猜现在咱们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是谁?”
“是你。”夏雪平眼睛眨也没眨地说道。
“嗯?你怎么知道?徐远告诉你的?”
“我听你这么一说,恐怕这代理组长只能是你了。而且以我对一组的了解,你应该是硬被胡佳期、白浩远、王楚慧他们三个摁在这个位置上的。”夏雪平果真都猜到了。
“我家夏雪平大人真是神机妙算!”看着她笑了笑之后,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今天,我不只是累,而且挫败感也太强烈了——我当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居然是要把受害人变成被告。”
“嗯?这是怎么回事?”夏雪平万分不解地看着我。
于是趁着排队等红绿灯的工夫,我便给夏雪平把今天去见那个叫郑玥施的女人的事情,她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案子的简要报告和法庭上所发生的事情都跟夏雪平一五一十地说了,而且还有郑玥施所告诉我的关于“天网”的那些话,当然还有孟伟鳌、蒋帆自己的手下和秦彦侠企图拿钱让郑玥施撤诉的事情——除了王楚慧今天在办公室里和车上对我表露出来的浪荡,我估计对夏雪平说了的话,要么夏雪平不会信,要么也只是给夏雪平徒增烦恼。更多小说 ltxsba.top王楚慧的事情,只能靠我自己去处理。
夏雪平单手放在车窗旁撑着脸颊,闭着眼睛吸收着我说的东西,思忖良久,又对我说道:“其实我今天也才知道,‘天网’的人在进行着洗钱和放高利贷的生意——周荻这边,抓了几个开设地下钱庄的人,他们还在审。只是,我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
“怎么讲?”
夏雪平睁开眼,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假如在你宿舍的卧室里,我想跟你玩捉迷藏,我捉你藏,你会怎么办?”
“哈哈,我能怎么办?束手就擒呗。”我对夏雪平笑着说道。
“正经点!你好好动脑想想!”夏雪平有些急,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我宿舍因为占了个位置不好,所以在局里算大的了;但即便这样,那小卧室也就那么大点地方,玩捉迷藏能藏哪?”
夏雪平咂了一下嘴唇,正经地看着我问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非要让你藏,你准备藏在哪?”
我想了想,对夏雪平说道:“那就只有窗帘后面了,旁边是电脑桌......”
“对的。那么当你藏在窗帘后面的时候,会把你的手脚故意露出来让我或者别人看到么?”
“那当然不会!我肯定蜷曲着身子,怎么可能......”话说到这,我茅塞顿开,“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说,这帮人不一定是‘天网’的!”
“没错,不一定。”夏雪平转头看着前方对我说道,“我心里现在对‘天网’做出来的大致画像,大概是一个神秘组织的形象——如果这是一个组织的话。倘若它是一个神秘组织,他们所做的事情也应当万分小心,他们害怕被外界了解他们的存在,同时他们也想用这种神秘感为其他人制造恐惧。那么结合这两点,我认为,他们应该不会去从事这种一般都是那些比较张扬却脆弱的黑道团体才会去做的事情。”然后夏雪平停顿了片刻,脸色有些阴沉地说道,“而且我也不大相信,那些放高利贷和洗钱的人,会有那么大的能力,做到害死你的外公和你舅舅、外婆他们,还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一谈到这个话题,我和夏雪平之间的气氛便永远都会开始变得沉重起来,我只好厚着脸皮、硬着头皮转换话题:“唉,反正徐远说这件事他准备让他在社会上的人查,连风纪处保卫处都不经手,我也无所谓了。我只是觉得,不能帮着那个叫郑玥施的女人找出真相挺可惜的。”
“没什么可惜的。”夏雪平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刚回来,那案子就收尾了,这不是你的错。而且办案的权力不是在景玉宫那边么,而且还是检察院在参与。也是没办法的。”
“话是这么说......”我抓起头发,然后双手扶着方向盘转着弯说道,“只是我感觉,我要是没去见这个郑玥施倒也罢了;见了那么可怜的女人,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我心里真的是......夏雪平,你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么?”
“当然遇到过,还因为这种事情闯了不少祸的说:不是自己的案子,只是因为自己同情那些受害人和家属的遭遇就奋不顾身,结果到最后却鸡飞蛋打;我还见过很多很多自杀的、一瞬间精神失常从此彻底疯掉的,还有一些认为是我没有做到位、到最后连我一起憎恨甚至要危害你和美茵的——那时候你还小,我跟劲峰怕吓到你们,都没让你们知道。”
夏雪平曾经的含辛茹苦,让这一刻的我对她油然而生出无比的怜惜:“所以你那么拼了命的办案、顶着各种无聊的谩骂无情地击杀那些十恶不赦的犯人,不仅因为你对外公、外婆、舅舅他们的死心存执念,也是因为你见过太多太多遭遇到不幸的无辜者。”
“是的。但是没办法啊:在这世上,确实好人很多,但是大多数的好人都很羸弱,在那些灵魂阴暗、作恶多端的人面前,他们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而那些喜欢犯罪的人,又是那样的数不清。在冷风中吹得越久,并不会因为越适应寒冷就不向往 温暖;看过了那些痛苦和脆弱,也并不会因为自己努力去变得冷酷而枉顾人情。”
夏雪平再次闭上了眼睛,然后把手轻轻放在了车门的扶手上,按下了按钮,打开了一点点车窗。细小绵软的雪花随着顽皮的冷风吹进了车子里,掉在座椅上化成几滴水珠,车子里的暖风又很快就让那几滴水珠蒸发不见;车子外面的空气着实冰冷,但是嗅起来却格外的清新。
她又轻松地笑了笑,接着对我说道:“不过这样也好,让你做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也能锻炼锻炼你,也可以让你这小混蛋知道知道,做刑警真的没有在警校上课、做模拟案件那么简单——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不经过分局的磨砺直接让你来我身边,算不算害了你。”
“怎么就害了我喔?嘿嘿,我不是‘还抱得雪平归’了么!”我得意地说道。
“哼!把你美得......”她笑了笑,又突然严肃道,“待会见了劲峰,你可不能表现出来哦......毕竟咱们俩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嗯,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对着夏雪平安慰地笑了笑。
“你知道劲峰为什么突然要这么正式地请咱们俩吃饭么?而且还是去这么贵的餐厅?他要干什么啊?”夏雪平又一次对我疑惑地问道。
我倒吸着凉气,按着手边的按钮关上了夏雪平那边的窗户,我怕本来心思就不稳的我,再一着凉,车子也跟着开不好。我眨了眨眼,略怀忐忑地对夏雪平说道:“我也不知道,他电话里没说。我觉得要么是美茵的事情,要么......他是不是,因为上次跟你一起并肩作战,想和你......”
夏雪平看着我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和我怎么样呀?你想说什么?”
“想和你......‘涛声依旧’呗。”我忍着心里的苦,故意借用小品里的话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哈哈!”夏雪平忍不住彻底笑出了声,“哎呀,看来有你在我身边,以后我吃饺子吃包子吃肉饼,都不用蘸醋了——你放心吧小混蛋,不可能的!上次他帮我引刘虹莺出来,那还不是为了美茵他自己先着了刘虹莺的道?而且,以我对劲峰的了解,他要是真有那心思,他更可能会选择把我约到家里,而不是饭店!何况......”
夏雪平原本一边说一边笑着,但是话说了一半,到这个垦结上,突然卡了壳,她迅速住了嘴,同时斜着眼睛快速瞟了我一眼,接着就不说话了。
“嗯?‘何况’什么?”
“啊,没事......”夏雪平含了又含津唾,接着开了口,“我想说的是,‘何况’我跟他都离婚这么多年了,之间的情谊早就淡了;他不也跟陈美瑭领了结婚证么,之前他忙工作、又受了委屈被抓进看守所,一直没时间为陈美瑭治丧,在他心里对于陈美瑭,应该还有未了余情。他不可能再对我动心思的。所以小醋坛子,你就放心吧。”说着,夏雪平还抓住了我的手,“就算是他想要 复婚,我也不会答应的。”
我的心房一时间,变得比这车里更暖。
——只是若不是为了跟夏雪平破镜重圆,那么父亲这么心急火燎地请我和夏雪平吃饭,又是为了什么喔?难不成是美茵考了什么好成绩了?也不能够吧,上次他和陈美瑭领了结婚证、给他高兴到愣是把自己灌晕,而且还请了张霁隆全家赴宴,最后却还只是在饭店大堂摆下一桌、让服务员用屏风隔开的,这次怎么就预定包厢了?
夏雪平看着我,仿佛窥破我的心思一般,对我说道:“好啦,别瞎猜了,你这孩子就是喜欢瞎猜。劲峰为了什么请咱们吃饭,去了不就知道了?反正不会是什么鸿门宴,你就安心开车吧。”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去哪可能一点都不念叨。然而,当我把车子开到靠近这家“麟港渔村”大饭店的时候,我几乎完全忘了心里的郁结——透过一层的大落地窗往用餐大厅里瞧去,满眼的金碧辉煌自然不用说,眼见着靠窗子用餐的那些食客面前的银盏瓷碗中冒着热气的汤羹粥酪、大盘小碟中的青红素肴、棕黄烩炒、香煎酥炸、生脍熟炙,我直接无视了门童保安的指挥,把车子整整当当压在了两个停车位之间的分隔线上。上学的时候,我便经常出去打牙祭、填口腹,一般的餐厅里,大堂点餐无论是否可口,那些菜品的卖相其实是永远都要比包厢上菜低上一个等级的;而这里的菜品,只是在大堂的看起来就如此可口,那真不知道父亲预定的包厢里等下要上来的菜品会好吃到什么样。
“嗳唷,何秋岩代理组长,擦擦你的口水好吗?你都多大人了,总让我见你这样!矜持点不行呀?”夏雪平敲了敲我的脑门说道。
我边揉着脑门边调整着车子的位置,然后对她问道:“我啥时候总这样了,不就这么一会儿么?”
“哼!还说喔......”夏雪平小声嘀咕式地问道,“你这小混蛋只要见了两样东西就馋,你自己都不知道啊?”
“两样东西?什么啊?”
“一个是好吃的......还有一个是我。”夏雪平双目透着一股小埋怨和挑逗,忍俊不禁地说道。
“说的不太准确:还有一个,是脱了衣服之后的你。”
夏雪平没说话,直接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下了车,我和夏雪平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呼吸,然后我在前她在后,相互之间也疏离开一段距离,她保持着平常倨傲冰冷的气质,而我因为心里想着老爸和美茵可能都已经到了楼上,或者有可能就在我和夏雪平前后脚的距离,最主要的是我害怕父亲看出来些什么端倪,所以便装出一副礼貌而恭敬的模样,整个人也跟着谨小慎微起来:我不敢跟夏雪平的位置贴的太近、不敢跟她表现出亲昵的样子、我甚至有些不敢回头看她。这种状态叫我实在觉得有些别扭,哪怕是满酒楼的菜香酒醇,也阻止不了我愈发地怀念起几天前,我和夏雪平还能顶着“龙宇锴”、“荀惠柠”这两个马甲在陌生城市里毫无忌惮地牵手 同行的时光。
跟着服务员,我和夏雪平来到了父亲先前订的那个包厢——一间大过夏雪平单间 公寓的包厢,周围的墙纸、天花板的装饰都是复刻的《创世纪》壁画,挂衣服的开放衣橱上面,摆了两尊艺术品复制石膏像,一尊大卫、一尊断臂维纳斯;在包厢的正中央吊着一盏共有二十四只鸢尾花底座灯泡的枝型吊灯,下方是摆了三盏黑色三叉烛台和两捧什锦花束、铺好了聚酯纤维混棉的纯白桌布的大长餐桌,对着门口左右个摆了四张百合形状雕花钢架靠背椅。走近了一看,那三盏三叉烛台无一例外都是装饰品,但全是用煤精制作;而摆在座椅前对应的三碟三碗一茶杯,全都镶了金箔,摆在两边的点心勺、汤勺、骨叉、水果叉、餐刀和筷子都是纯银制品,而那只高脚杯,我虽然不大敢确定,但看起来应该是水晶而不是玻璃。
“我的天......我们家何老太爷是疯了还是发现金矿了?”看着这屋子里的装潢和桌子上的餐具,我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他请我们俩吃饭,用得着把我们到‘美术展览馆’来么......”夏雪平也在震撼的同时觉得迷惑。
我想了想,对夏雪平问道:“该不会还要请别人吧?”
夏雪平点了点头,接着跟着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张桌子:“问题是,他要请谁喔,至于让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我了解劲峰,他是个挺节约的人,这样真有点不对劲。”
话音刚落,包厢门便又打开了,来人脚还没踏进包厢,便先听到美茵的一声感叹:“哇——”随后,特意把分头修剪整齐、还抹了发蜡,穿着板板整整的 浅灰色西式加厚毛喔风衣,却留了些络腮青胡茬的父亲,与穿着那件我以夏雪平名义买的女警制服棉袄、戴着一顶羊毛针织帽的美茵走了进来。小坏 丫头的脸颊要比以前尖了一些,再仔细一看,她整个人都要比之前瘦下来好多了。
“ 妈妈!”美茵见了夏雪平,瞬间笑逐颜开,猛地扑进了夏雪平的怀里。
“美茵乖!”夏雪平见了女儿,当然幸福得不行,搂着美茵的双肩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父亲见了我和夏雪平,也对我俩投来了微笑。看着父亲把自己拾掇成这个样子,我很难不去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来跟夏雪平求 复婚的;只是在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橱里的时候,我却见他的面色极其阴沉,堪比外面正在飘雪的天空。
“爸。”我走到他身边,唤了他一声。
他对我笑了笑,挂好了衣服才和蔼地笑着对我说道:“嗯。你跟你 妈妈这个假期休息得如何?一起去玩得还好么?”
“还好。”其实我的心里有些紧张,因此我对他的回答极其简短。
美茵从夏雪平的怀里抬起头,仔细地端详着夏雪平的脸色,然后又回过头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说是休息,实际上也是任务,不过我跟秋岩确实一起去了不少地方游玩。差不多七八年都是不停工作,突然休假一个月,很不适应。”夏雪平抬起头,温柔友善地看着何劲峰说道。
“嗯,那就好。”父亲点头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衣领、领带、袖口和灰色西装马甲的边角,又抬起头对夏雪平说道:“看你全身上下都投着一股子轻松的感觉,比之前......比我俩结婚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太多了。看来你应该多放放假。”
“是么?呵呵。”夏雪平对何劲峰笑了笑,又看了看我。
“而且我还觉得, 妈妈跟哥哥的关系比以前不一样了喔!”美茵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装着糊涂故意说道。
夏雪平和我又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在一旁的父亲开了口,并且直接坐到了长桌靠右边最靠里的那个座位:“那是当然啊小公主, 妈妈跟哥哥都是警察、是战友,经过 鲜血和子弹洗礼过得关系,当然跟以前不一样了。”接着又抬起头,对我和夏雪平说道,“秋岩,雪平,你们俩现在这样,我挺高兴的,真的——来,都坐吧,一家人别在这傻站着了。”
我和夏雪平跟美茵听了,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父亲的对面:我跟父亲对坐,夏雪平坐在我身边,最旁边坐着美茵——我们仨坐下之前也没商量,但是如此一坐下,包厢里咱们这一家四口,相互都愣住了。
于是,又是父亲看看我们三个,爽朗地笑着对我们说道:“我以为......嗨,就这么给我 一个人留一边了啊?不过这么坐下也行。”
“要不,我去您那边?”我对父亲问道。
“算了,没事,一个吃饭而已。”父亲摆手说道。
夏雪平看了看我,低下头犹豫片刻,对父亲问道:“今天怎么得这么好?穿得跟个银行理事长似的。我记得你以前上班的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穿正装。”
父亲抬起头看了看夏雪平,又低下头释怀地笑了笑:“唉,你和秋岩都不知道:我现在已经不在《时事晚报》做事了。”
“什么?为什么啊?”我惊愕道。
“还能为什么?他们那帮烂人,趁着老爸被关在看守所的时候,摘了他副主编的职位呗。”美茵生气地说着。我很明显地感觉到,美茵跟父亲的关系似乎也有了些许变化:不似陈美瑭使苦肉计之后那般冷战和疏远,却也不再像之前美茵单恋父亲、 引诱父亲、最后从肉体上得到父亲时候那般藏匿地甜腻,倒是真真地回到了一对儿普通的父女的关系,而且现在的美茵看起来,在父亲身边的表现,是那种前所未有的理性和懂事,一身的刁蛮任性似乎全不见了,而且在她的身上,多了许多寡言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