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还有蠕虫爬动的胡须下是腐烂的疮口,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但幼子残阳下颓唐的背影比什么都让他难受。
他的梦,他的尊严,都已经破碎。
为何要让他的儿子也遭受这一切呢?
豺狼闻着血腥味而来,再后面是为虎作伥的叛徒们。
少年拔出了宝剑,犹豫着,不知砍向自己,还是砍向敌人。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一条快要断绝的血脉。”
少年的影子里钻出了一个一身漆黑的人。
那是一个血巫师。
“你,或者你父亲,可以存活一个。”血巫师身上的墨汁褪去,但随之而来的夜色让他的身形还是模糊不清,“一条血脉,只能养出一个不死者。”
少年还没回答,父亲已向宝剑撞去。
*
“其实那个巫师撒谎了吧?你这样的根本不能算活着。”
已经懒得询问瑞文是否会把这个故事判定为真,莉莉安娜双脚踩到了凳子上,抱着膝盖不成体统地靠向椅背。
“活着又怎么定义呢?”瑞文用尖牙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那里渗出了黑色的鲜血,他将手伸到了莉莉安娜眼下,“我还能活动,还在享受除了阳光外的所有美好,我觉得自己比活人更像活人呢。”
莉莉安娜嫌弃地把这只手推开:“不用工作,不愁吃喝,你的确比普通人类活得还好。”
“但还是沦为了给您打工的苦命人,”瑞文遗憾地收回手,自己吮掉了那一滴血,“虽然为您效劳时,我才觉得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如果这是情话,那真是相当失败。莉莉安娜端起茶杯:“到你了。”
“嗯……让您讲了这么多帮我回忆,我能说出的秘密却很短,”瑞文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您和我一样,也经历过死亡。”
哎呀。莉莉安娜思索着怎么回答,这具身体没有经历过,但这颗灵魂的确是死而复生。
“正确了一半。”她暧昧地回答。
瑞文苦恼地翘着二郎腿,嘴里念叨:“这可如何是好……我该怎么把下一个秘密一分为二地说出来呢?”
“这样吧,你我各说一个自己的秘密,这局抵消。”
“大小姐仁慈。”
倒数叁二一,两人一起说出了该说的话。
“我深爱着您。”
“我过去最喜欢的是你。”
瑞文罕见地怔住了。
“莉莉安娜……”他的苦笑难得有几分真实,“这是对我的奖励,还是对我的惩罚呢?”
莉莉安娜摸着自己的左胸,底下的器官在飞快地跳动:“你要不反思一下自己平时的所作所为?”
“唉……”瑞文从桌上拾起骰子,“可惜往日不可追。”
*
还是双数朝上。
莉莉安娜有点想检查这颗骰子了。
但夜已深,这将是游戏的最后一局,她也再懒得辨别吸血鬼的把戏。
刚好故事还有一个尾声,就在这里讲完吧。
少年再次醒来,他翡翠色的双眼变成了血红,金色的长发失去了色彩,父亲死前的白发都不如他的纯粹。
当他按着左胸用以替代心脏的红色结晶时,他生出了对日光的恐惧。
血巫师好心地等着这个新生的吸血鬼苏醒,好为他上一堂异端的迎新课。
“‘’,欢迎你来到世界的暗面。”
他获得了新的名字,那是对他绝对的束缚。
将人类转变成吸血鬼的血魔法,实质是对这个种族的诅咒。
这是一条血脉只剩下最后一人时才能实现的魔法,而这位遗族一定会抱着对将迫害他至此的那些人无尽的恨意。
他只要存在就会去不断剥夺同族的生命,繁衍出更多的吸血鬼,一起推动着人类这一种族走向毁灭。
这是诅咒,也是来自复仇女的祝福。
血巫师很满意这件作品,在测试了吸血鬼的所有能力都如古籍中记载的那样后,他正打算离开,吸血鬼却抓住了他的袍角。
他不想用剩余的生命去恨,他也不想去毁灭曾经的敌人。
在失去渴望后,他什么也不想做了。
“你可以选择去晒太阳,”还有无数的课题等着血巫师去研究,他有些不耐烦,“既然你成功被转化了,那你的想法绝对符合女的要求。”
“你的时间被我停滞了,但这也是源自你不肯承认的愿望,”血巫师的斗篷下的笑容恶劣,“如果你把你的愿望打碎,说不定诅咒就自动消失了呢?”
血巫师走入了影子里,消失在了吸血鬼面前。
如他所说,吸血鬼还未做好真正死亡的准备,就像他生前也没敢自尽。
吸血鬼开始徘徊于世间,第一个一百年里,他曾经的仇人们都死去了,但他的愿望还未实现;
第二个一百年里,他试着转化了几个仆从,将转化血仆的法子说成是一种长生之法,叛徒们的子孙为了得到他开始互相残杀,血海中他静立着思索,愿望还未实现,诅咒还未消失;
第叁个一百年里……他什么也不管了,既然有无尽的时间,就该尽情享乐,哪管他人死活。所有人类都只是他的下一道美食,也或许不太好吃。
但这样放荡的生活没能持续多久,没有意义的人生就让他失去了自我,最终,他听说某座深山里有处秘矿洞,里面能挖掘出太阳般耀眼的宝石,他扛了把锄头就奔向这个扑朔迷离的传闻。
“然后我在那里遇见了你。”
瑞文代替莉莉安娜说出了结局。
他在那里遇到了他的命运。
“瑞文……你找到你的愿望了吗?”
“是啊,而且我相信,大小姐会帮我实现的。”瑞文坐正了一些,双手撑在桌上,“又到我了,讲完这个您就去睡吧,生命有限,睡觉要紧。”
吸血鬼和她说这话也太讽刺了,莉莉安娜挑了挑眉,并不反驳。
“好了,您听听看这是否正确吧。”瑞文吹灭了蜡烛。
“您打算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