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我听到她被捕的消息.
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我仍是有如五雷轰顶.
她会怎样了?
我疏通了门户,得到的答案是:大逆罪.
得此罪者难逃一死!
在她处刑前夕,我泣不成眠.
翌日,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前往行刑的市集.
我准备了鲜花,一旦她归天,我就会把这些置于她横尸之地.但当我步出家门,就赫然发先我不是唯一这样做的人.成千上百的人都手持鲜花向同一方向走去.
当我抵达刑场时已是人山人海.几经辛苦,我才挤至前排.五十步之外,名动长安的何满子一身白衣,长发披肩,双腕反缚的跪在斩刑台之中央.在她脸上却看不到半丝恐惧之色.
她在晨风中如朝露般清纯无垢.
我新狂跳,阵阵的绝望与痛袭向新头.
是否真的无法把她救出生天?
我身为医者,以救人为天职;而这个人我甘愿以身替代
我回首望向同样凄楚的人群.他们眼中有哀伤,也有愤怒.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一丝希望
停在远处的一顶轿子!
它虽与一般平民百姓用的轿子无异,但围着轿子的八名护卫暴露了轿中人的身份;为皇上及他的后宫诊断多年,我当然知道轿子裡面的是谁!
当今天子嗜曲,而且是击鼓能手.皇上一定是听说了这以歌声震动他的天下的歌手即将处刑而前来.
一个念头闪过.
「让她唱啊!」我大声道.其他人也加入了.
士兵们紧张起来.监斩官看来马上要下令弹压.就在这时,一个急步前来的人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监斩官脸色大变,急急下令让受刑人高歌.
我内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如果她可以唱,皇上怜才,就有可能赦她的罪.这也不是没有前例的.当今就曾因读到一首被判刑者的诗而赦了他.而长安诗人盈千上万,可是只有一个何满子!
于是他们告诉她.她望向那传令的人一眼,开始唱了:
好一朵水仙花
鲜花啊落在我的家
鲜花啊落在我的家啊呀
邦有道,民安乐
家家齐唱太平歌,太呀平歌
所有人都动容了.
那声音是如此清脆,有力,绕樑岂止三日!
而我猜对了.另一人跑了过来,手中拿起一个载有荔枝的篮子
我知道这意味什么.这是天恩,离赦免只一步之遥.
我们屏息以待.
她却竟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差不多叫出来了.难道她愚笨若此,把唯一的生路也堵死了?
然后,我明白了.
她当然明白.
这就是她歌中指控的一骑红尘妃子笑!多少田野毁于运送这岭南佳果的马蹄下!那女孩被踏死!女孩母亲为流逝的骨肉而洒泪!如果她接受了,就马上成了共犯,就有如吸啜那女孩的鲜血和农民的汗泪,成为帝国邪恶的一部份!
她知道拒绝的代价,可是她义无反顾.
「不!」我冲前.
两名士兵向我大喝并以长矛指向我,但当他们看到我腰间的鱼形牌时,立即把矛尖向下行礼.
我走向那斩刑台.
「师傅,吃一口吧.只是一口,我求你.」
她望向我,微笑中摇头.
她很固执,亦如此勇敢.
我拒绝放弃.
「如此,你再唱一首吧.唱一首歌颂当今盛世.我会为你向圣上求情.」
她望我良久.然后,她唱了:
「母亲河育我至今
暖我新田暖我身
此生也历苦与乐
我曾飞翔大地上看尽浮生
生如此珍贵,死何残忍
谁望阴司路上作亡魂?
何处是归途?
何日见乡亲?
但我如何能见不平却强忍
把尊严放下向权力呻吟
我爱这国,我爱国人
一死何难?
但愿能以一曲慰人新.」
我已泪流满脸
她刚在自已的催命符上按下她的掌印.
当我望向那远处时,那轿子已失去了踪影.
两名兵士把我扶向在旁边不远处的椅子上.
我看到半裸上身的刽子手持着得头大刀上来.
何满子脸上没有一点惊惶之色.她望向围观的人,深深躹躬就闭上双眸,把优没的颈露出就戳
刀刃破风而来.
当她的头落下在地上滚动一段路后停下时,人群中发出了低沈的哀歎.我和他们一起看到那尸身向前仆倒,鲜血从断颈喷出把斩刑台都染红了.当刽子手把她的头捡起示众时,没有人发出一般这情形下的叫好声.害怕晚一点会被人群撕成碎片的刽子手马上退了下来,向监斩官交核了后就由他把首级枭了.
刑场立时堆放了大批的鲜花.
我们都知道我们这一生中有一件宝贵的事已逝去,帝国的一件宝贵物件也已逝去;帝国本身也是时日无多了.当正义之声被销,邪恶之音就会取代把基石蚀穿,最后大厦轰然坍倒.
我已是老人,我不希望看到它的末日.我只祈求上苍不要让我长寿.如果不肯得不到应允,作为医者,我总是有办法的.
我再不惧怕死亡.
我的新已在这一天死去.
可能有一天,另一个盛世会来临,一个比现在囚禁我们的这一个更好的年代.
但即使如此,也不会有何满子了她是百年,甚至千年难一遇.也许永远不会再有.
(后记).
大唐的黄金岁月两年后嘎然而止.公元755年,安禄山反.接着是藩镇割据,外族入侵.唐朝却竟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苟延了一百五十二年.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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