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约你干嘛?”
“聊聊。”他跟挤牙膏似的,问一句才答一句。
许恒纳闷了:“他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我也想知道。”宋知遇拨开他,“走了。”
许恒在他背后喊了句:“少喝点儿。”
宋知遇没回头也没回应,自然是把这话当做耳旁风。
酒吧就在度假村附近,步行十分钟都不用就能到,生意还不错,宋知遇推门而入的时候,竟然隐隐觉得这里的装潢布置,有些像邂逅。
乔尚青已经提前到了,坐在角落的卡座里等他,正在打电话,看到他后站起来挥手示意。
宋知遇走过去,服务员也过来递了酒单。
宋知遇低头看酒单时,听到乔尚青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先不跟你说了。”
“嗯,对。”他扫了眼宋知遇,说:“知道了,保证滴酒不沾。”
宋知遇已经点好了酒,将酒单递给乔尚青,他看也没看就直接还给服务生:“柠檬水,谢谢。”
宋知遇扫了眼乔尚青左手中指的戒指,随意问道:“女朋友不让喝?”
乔尚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接下来二人的对话基本是乔尚青单方面地在维持。
“叔叔是第一次来h市吗?”
“嗯。”
“h市的气候比a市要宜居许多吧?”
“是。”
“我舅舅住在这里,高二的时候,爸妈带我来舅舅家玩儿,当时他们就说这地方适合养老,过几年退休了也打算搬过来。”
“确实适合。”
他们从未交谈过,沈来寻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和共同话题。脱离这个话题,宋知遇并没有太多谈话的兴趣。
乔尚青自顾自地说着话,丝毫没被他的兴致缺缺所影响到,直到服务生将酒端上桌。
宋知遇在伸手去拿自己的酒时,乔尚青握住了酒杯,他将那杯柠檬水推至宋知遇面前,微微笑着,抬眸对上宋知遇疑惑的眼神。
乔尚青一句话,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了几颗石子。
“涟涟刚刚说,您胃不好,不能让您喝酒。”
宋知遇抬眸看向他,乔尚青微微笑着,毫无异色,自若地继续说:“这家酒吧是我舅舅开的,生意不错吧?说起来,还有涟涟的一份功劳。”
宋知遇看着那杯清澈的柠檬水,僵坐在卡座里,听乔尚青一次又一次自然而随意地提起他连想念都需要克制的人。
“前年春天我和涟涟随口说了句,我舅舅想开家酒吧,她就告诉我说她小姨是开酒吧的,后来设计装潢,经营管理什么的,还找林小姨帮了不少忙。”
宋知遇沉默地听着。乔尚青和沈来寻一直保持着联系,他是知道的。
毕竟,每个月都有照片送过来,而宋知遇也亲眼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虽然没有亲密的举止,可和乔尚青在一起的沈来寻,是轻松而惬意的。
宋知遇突然烦躁起来,他端起那杯受沈来寻叮嘱过的柠檬水,灌了一大口,却丝毫没有缓解心中的憋闷,这水像是比酒还烈,烧得他心慌。
乔尚青终于转入了正题:“我想您应该看出来了,我喜欢涟涟,很早以前就喜欢了。”
宋知遇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泛白。
——我喜欢你,很早以前就喜欢了。
也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宋知遇闭了闭眼,看向乔尚青,示意他继续说。
“我过两年退役后应该会留校当教练,这份工作很稳定收入也不错。家里父母双全,他们都很喜欢涟涟。”想来这段话已经揣摩准备了许久,乔尚青说得顺畅而平静,“我今后也会一直对她好,会让她过得很幸福。”
乔尚青是个好孩子,宋知遇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当初自己口中“更好的男孩”。
自身卓越,家境良好,最重要的是,他对来寻好,而两人站在一起时,也很……般配。
酒吧里音乐躁动,人来人往传递着热气,宋知遇却觉得这里的空调开得太足了,他听着这无异于见家长表决心的话语,血液都似乎在一点点发冷。
宋知遇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她呢?”
乔尚青说:“我刚刚和她打过电话,她知道我会对您说这些。”
宋知遇从他的话语中得出答案:乔尚青和沈来寻在一起了。
此时此刻,乔尚青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变得针扎一般无比刺眼。宋知遇挪开目光,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柠檬水。
乔尚青问:“所以,您是什么意见?”
他是什么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
宋知遇转动着空杯子,一直没有开口,乔尚青也没有出声相催,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酒吧里的音乐又换了一首,不再是刚刚的震耳欲聋,变得舒缓许多,宋知遇声音很低,却依旧能听得清。
“我当然,”他微微笑着,眼里雾蒙蒙的一片,像是阴天前的夜晚,毫无一丝光亮,“没有意见。”
他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恍惚:“只要她高兴,只要你对她好,我没有什么意见。”
这些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明明应该问得再详细一点:以后打算怎么办?她回国还是你过去?你们家里人的情况如何?
作为父亲,他至少应该问这些。
可现在宋知遇只觉得多呆一秒都觉得是折磨,他几乎是仓促地站起身:“时间不早了,回吧。”
乔尚青低头看了眼表,十点都不到。但他也没说什么,依旧保持着那客气又得体的微笑:“谢谢叔叔。”
宋知遇自然清楚他究竟在谢什么,没有领这个谢,一言不发地走到前台结账。
乔尚青跟在他身后走出酒吧,在路口分别时他说:“这次是我招待不周,等涟涟回国了,我再请您吃饭。”
宋知遇被夜晚的风吹得有些发冷,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消瘦,他明明没喝酒,却觉得头晕脑胀,满身疲倦。连招呼都没有打就转身离去,像是逃离一般。
更没有看到身后的乔尚青拨通了电话。
“嗯,他刚走。”乔尚青苦笑,“和你预料的反应一模一样。”
-
许恒和周遥一直没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等宋知遇回来。
“你和来寻还有联系吗?”周遥问许恒。
许恒摇头:“没有,也就过年以及她生日的时候会问候两句。”
“她朋友圈呢?也没动态?”
“一个月能更新一条就不错了。”许恒无奈道,“还不如宋知遇收到东西详细。”
周遥犯难,现在没有人了解沈来寻的近况,更不知道七年过去,她变成了什么样的人。真要去找她聊一聊,的确是件难事。
一来是无从开口,二来是不确定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就当是去看看情况了。”周遥说,“我明天就得和timo回芬兰,壮壮新学期的课程开始了,得先把他安顿好。之后应该没什么事儿,可以和你一起去。”
许恒说:“还是我一个人去吧,聊聊而已,又不是要把她绑回来。真要绑回来,我一个人也够了。”
周遥思考了一瞬:“也好,两个人去倒像是欺负人了。”
……
将近凌晨,宋知遇终于回来。
“聊什么了啊,这么久?”许恒问
话音刚落,周遥就在桌底碰了碰他的胳膊。
许恒立刻就发现宋知遇的脸色很差,庭院里就开了盏小灯,他苍白的面色简直是触目惊心。
周遥担忧地站起身,怎么聊个天把人聊成这样了。
“喝多了?”许恒还没走过去,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顺着夜风吹过来。
宋知遇声音也是哑的:“没事。”
周遥皱眉:“还说没事?你自己去照照镜子,脸白得都可以去演白无常了。”
宋知遇径直往房间走,也不知道是说给他们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重复道:“我没事。”
可下一瞬,他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许恒和周遥吓了一大跳,忙冲上去,一人去扶他一人叫救护车。惊动了楼上的timo和万宜,两人睡眼惺忪地下楼询问情况,看到宋知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都清醒了过来。
万宜说:“救护车一来一去太慢了,阿恒你开车,带着他们去医院,我留下来照顾孩子们。”
许恒捏了捏妻子的手,当机立断:“好,辛苦你了。”
三个人话不多说立刻将宋知遇带上了车,一路狂飙到达医院,检查过后的确还是胃的问题。
医生看着化验单,眉头皱得比山高:“你们家属怎么回事?不知道他胃做过手术,不能过度饮酒吗?”
“家属”们哪能说得出话,只能连声道歉。
宋知遇挂了水,在病床上沉沉睡去,剩下三人却已经忙得满头大汗。
timo看着病床上单薄脆弱的宋知遇,喃喃道:“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明明七年前在芬兰……”
他没再说下去,做了七年的中国女婿,他早就知道了当初周遥所说的“亡命鸳鸯”是什么意思。
许恒怅然:“胃穿孔那次,是沈来寻一个人把他弄到医院里去的。”
周遥霍然起身:“反正明天也回不去了,改签吧,明天就去找她。”
15.3再见
四个人瞒着宋知遇商量了一番后,决定周遥留下来照看宋知遇,万宜和timo各自带着小朋友先回家,许恒则独自一人坐上了前往法国马赛的飞机。
他上一次来是陪宋知遇看沈来寻,这一次同样还是为了沈来寻,境况却全然不同。
下飞机后他才给沈来寻打电话,等待忙音的那数秒,许恒不由得忐忑紧张起来。
电话接通,略显陌生的女声响起:“许叔叔?”
许恒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沈来寻的声音,他刻意换了轻松的语气:“来寻,好久不见。”
沈来寻顿了顿:“好久不见,叔叔有什么事情吗?”
许恒拿出一早就想好的托词:“也没什么,就是我这两天刚好在法国出差,明天有空想来看看你,你方便吗?”
沈来寻那边静默片刻,才说:“那就明天晚上吧,我请叔叔吃晚饭。”
许恒应了下来,两人约好了时间地点,明晚七点,就在这附近。
挂了电话后,许恒又给周遥打了电话过去。
“他现在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订了后天回去的机票。”周遥说,“你走后没多久他就醒了,听说我为了照顾他留下来,就非得回去,骂了一顿才安分。”
许恒失笑:“吹吧你就,你敢骂他?”
周遥哼哼两声:“你已经到了?见到人了没?”
“还没有。”许恒说,“和她约了明晚吃晚饭。”
许恒感叹:“几年不见,光听声音都觉得变化很大。”
周遥说:“再怎么变,她也都是宋知遇的亲生女儿。”
……
日出日落又一轮后,许恒在天黑下来时出了门,沿途灯火阑珊、热闹非凡,曾经熟悉的街道上遍布着陌生的店铺。
他按照沈来寻发过来的定位,找到了约定好的餐厅。
窗边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女人。棕色大衣,头发低束在脑后,额角的几缕发丝因她低头的动作而滑落,显得清冷又温婉。
许恒驻足静静看了两秒,才敢确定这是沈来寻。
他想起了九年前的某一天,下着暴雨,他跟着宋知遇去便利店接沈来寻。那时她也是坐在窗边,捧着一杯热饮,不知道在玻璃上画着什么。
一晃就过去了九年。
他如同九年前那样,走过去敲了敲玻璃窗。可沈来寻没有像那时一样笑得灿烂,而只是微微勾动唇角,那甚至称不上一个笑容。
许恒心里突然有点没底了。
沈来寻早已不是当初白糯米般的小姑娘。五官精致、气质成熟,眉眼之间稚气尽褪,唯有那股子清冷还在,却因不苟言笑而越发显得疏离淡漠,难以接近。
许恒做了些心理建设才推门而入,在她对面坐下。
沈来寻率开的口,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还要低沉冷淡些,不再细细软软。
“叔叔度假结束了?”
许恒:“嗯。”
他打量着她:“真没说错,女大十八变……刚刚差点没认出来你。”
沈来寻说:“叔叔倒是没怎么变。”
许恒笑而不语。
“您来得实在突然,否则,应该好好招待您的。”
她一口一个“您”,礼貌且尊重,却将距离一点点拉远。
“本来是过来办事的,比预想中的要顺利,就空了一天出来。”
沈来寻也没有多问:“这家店我来过几次,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味道还不错。”
许恒说:“能得到沈大厨的认可,我倒是有点期待了。”
沈来寻浅浅地笑了笑,询问过许恒有没有忌口后,就叫来了服务员点餐。
许恒默默看着沈来寻语言流畅地和服务员交流,想着若当初宋知遇没有将她接回国,她就这样留在法国,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可是有小姨、有朋友,她聪慧伶俐,将来也会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每一天都活在快乐和幸福之中吧。
他又动摇了,应该告诉她宋知遇的情况吗?应该劝她回国吗?她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过得也还算不错,这样重新打乱她的人生,是正确的吗?
终归还是回到这个问题:究竟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呢?
出神之际,沈来寻突然叫了他一声。
“叔叔。”
许恒回神:“怎么了?”
她指了指餐桌上许恒的手机:“好像有消息进来,一直在震动。”
许恒划开一看,是周遥的微信,连续发了好几条。
许恒沉默地看完了消息,将手机息屏,而后抬眸,望向沈来寻。
周遥说得对。
抛开所有杂乱的因素,他们至少还是父女,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
服务员陆续将菜品端上桌,许恒收敛心神,和沈来寻边吃边聊。
“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科什医院。”
“当医生很辛苦吧。”
“是挺忙的。”
“你今年下半年就26了吧?”
“嗯。”
“有男朋友了吗?”
沈来寻停了刀叉,开口,却不是回答而是反问:“叔叔,您现在怎么这么八卦了?”
许恒:“……”
他有些尴尬道:“关心你嘛这不是。”
沈来寻:“说起这个,我还没有见过您女儿,她今年多大了?”
“五岁了。”
“我看到过朋友圈的照片,很可爱。”沈来寻面露遗憾,“只是太不巧了,您结婚的时候我刚好在准备考试,清清的周岁宴又碰上了一台重要手术,实在是没空回去。”
聊到清清,许恒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被转移。
之后的聊天便一直是这样。他总是会在无意之间被沈来寻带到另一个话题上去,看似是他主动开的口,实际却是沈来寻在掌握话语权。
一餐饭快吃完,许恒才发现他压根没问出来沈来寻任何实质性的信息,反倒是让她从自己这里套了不少话去。
许恒打起了些精神,放下餐具,问:“以后就准备一直留在这边吗?”
沈来寻说:“还不确定。”
“你都多长时间没回去了?”
“六七年了吧。”沈来寻歪头想了想,笑,“时间过得挺快的,没觉得自己走了这么久。”
许恒无言,国内的那个人可能从来不会觉得日子过得快吧,每一天都是难熬的。
“你该回去,看看你爸爸。”
“好,等有空了就回去。”
这毫不掩饰的敷衍让许恒欲言又止好几次。
沈来寻平静地等了一会,问:“叔叔想说什么?”
许恒思忖片刻,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你爸爸的状况不太好。”
说完他又觉得“不太好”的程度太低,更正道:“不,他的状态非常差。”
沈来寻的表情松怔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语气平静无波:“我每年都会让他把体检报告发给我,报告显示,他的身体很健康。”
许恒愣住,没想到她会如此淡定。
当年宋知遇胃穿孔晕倒,她急得双眼通红,住院期间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宋知遇咳嗽一下、皱皱眉,她就紧张得不行,非得叫医生来看了才放心。
而现在,却像是在听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事。
许恒语气放重了些,以此来表明事情的严重性:“比起生理问题,他的心理问题更大。”
沈来寻回答却更加让他震惊:“这样吗……那他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我是内分泌科的医生。”
许恒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说出这么冷漠无情的话来,真的急了,连名带姓地叫了她,声量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很多:“沈来寻!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周围的人都投递来好奇的目光。许恒刚想为自己的失态抱歉,沈来寻开了口,丝毫没有被他的情绪所影响,四平八稳地反问:“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许恒语滞。
沈来寻耐心地等他回答。
许恒长长地叹气:“我希望你能回国一趟。”
“回国?”她露出思索的表情,“让我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许恒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沈来寻问:“难不成你觉得,他的心理问题,是我造成的吗?”
许恒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不自觉地攥成拳:“你说呢,沈来寻?”
沈来寻定定地看着他,那眉眼像极了宋知遇。忽地,她轻声笑了笑:“果然,你都知道。”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许恒却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他们之间那段荒唐又短暂的纠缠,他知道了那些隐秘又不堪的情感。
许恒的无声等同于默认,沈来寻垂眸,淡淡道:“所以,你现在让我回国,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许恒:“说实话,我不清楚你要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事情是因你而起,也只能由你来解决。只要能让他恢复正常,其他的……都不重要。”
沈来寻似乎觉得可笑:“都不重要?”
她语气依旧,许恒却听出了一丝嘲讽:“你该知道,是他把我送走的,我听了他的话,顺了他的心意,离他远远的。现在你却告诉我,他因为我而有了心病,让我回去。”
沈来寻带着笑容,目光却沉沉,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更没有温和的情感,看得许恒心头发毛:“我的生活,我的想法,是不是也不重要?”
她的话语如同利剑直击人心,而许恒一直以来的顾虑也就是这个。沈来寻不是一件物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当初将她一个小姑娘丢到国外,现在又因为宋知遇放不下而接回来,实在是不讲道理。
可是周遥的话又盘旋在耳边。
他焦躁地喝了一大口水,无奈地说:“对不起,来寻,我知道这样做对你很不公平,但回国也并不意味着就是要……”
许恒说不下去,他很清楚宋知遇就是没有放下,反而越来越执拗,这份感情像是在他心头生了根发了芽,七年过去,早就长成了参天大树。砍掉树是没有用的,得连根拔掉,可这根就长在心上,难道让人剜心不成吗?
要想解决问题,只能让沈来寻回到他身边。
可沈来寻不愿意了。
当初是他亲手推开她,两次。她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勇气和无畏,这次,她不愿意了。
许恒长叹:“你先回去看看吧,我也只能找到你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的父亲。”
“父亲。”她轻声重复这两个略显讽刺的字眼。扭头看向窗外,精致的侧脸在暖色灯光的映照下并未柔和半分,瘦削的骨骼清冷又倔强,“你来找我,他不知道吧。”
许恒如实道:“没告诉他。”
沈来寻勾了勾唇角:“如果他并不希望我回去呢?”
许恒皱起眉:“你怎么知道他不希望?”
沈来寻说:“那不如问问他。”
许恒愣住:“什么?”
只见沈来寻动作毫不迟疑地给手机开锁,拨通了宋知遇的电话。许恒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电话拨通了。
他不知道沈来寻要说些什么,等待忙音的那几秒钟显得格外漫长。宋知遇接通了电话,却迟迟没有开口,隔着屏幕许恒都能感受到他的僵硬和愕然。
沈来寻说:“爸。”
电话那头宋知遇的呼吸都似乎沉重了许多,声音也略显不自然:“来寻。”
沈来寻低垂着眼眸,完全看不清神色,她问:“在做什么呢?”
宋知遇说:“在家,怎么了?”
沈来寻笑了笑:“没什么。”
她开了免提,许恒在一旁,听宋知遇撒谎伪装,听得一清二楚。
宋知遇:“你……”
“最近身体还好吗?”沈来寻截断他的话。
宋知遇说:“……挺好的。”
许恒垮下脸,好个屁,人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那能叫好吗?
沈来寻看了眼许恒,又问:“那天和尚青出去,他没让你喝酒吧?”
宋知遇说:“没有,你不是叮嘱过他吗。”
许恒的脸跨得更厉害了,原来不是乔尚青灌了他酒,是这个人自己发疯买醉,喝到胃病复发不省人事。
宋知遇声音绷紧了些:“你们……”
“爸。”沈来寻再次截断他的话。一个字让宋知遇瞬间无声。
沈来寻抬眼,直勾勾地看向许恒:“要我回去看看你吗?”
世界都仿佛在那一刻安静了。
许恒死死地盯着那巴掌大的手机,屏幕上“爸爸”两个字扎眼醒目。沈来寻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没有不安,亦没有期待。
电话那头的宋知遇却道:“我又没出什么事儿,你工作忙,不用专门跑一趟。”
语气自然,和天底下所有体恤子女的父亲似乎没什么两样。若不是许恒见过他那副颓靡的样子,就真要相信了他的这番鬼话。
而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沈来寻为什么要给宋知遇打这通电话。
她早就料到了宋知遇的反应,这通电话是打给许恒听的,让他清楚,一直在推拒的人是宋知遇,一直在逃避放弃的人,也是宋知遇。
沈来寻结束了话题:“好,那你照顾好自己。”
宋知遇说:“你也是。”
沈来寻挂断了电话,望向许恒的目光平静无比,却又似乎隐隐带着嘲讽。
许恒如坐针毡,想说什么,却好像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终于,他低声道:“走吧。”
沈来寻起身去前台结账,许恒站在街边等她,点燃了一根烟。
海港城市,四月夜晚的风吹过来,仍然是有些冷的。烟没抽完,沈来寻就走了出来:“叔叔住哪家酒店?”
“不远,就在附近。”许恒掐灭了烟,指了个方向,“我走回去就行。”
沈来寻说:“我回家也要往那边走,一起吧。”
许恒自然是应下。
沈来寻将手揣在大衣兜里,说:“上一次和叔叔一起散步,还是在g市。”
回想起往事,许恒微微笑道:“嗯,抓到你偷偷跑去酒吧,为了不让我给你爸打小报告,非要请我吃饭。”
沈来寻也笑起来:“你没告诉他吧?”
“没有。”许恒说,“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或许是刚刚已经聊完了最沉重忌讳的话题,所以现在聊什么似乎都不过分,也都不再难以启齿。
许恒随意问:“所以那时候,你说什么喜欢夏瑾的话,也是骗我的了?”
沈来寻挑眉:“当时没看出来吗?”
“完全没有。”
“那看来我演技还不错。”
“一直以来都很好。”
沈来寻笑着没说话。
酒店确实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你怎么回去?”许恒问。
沈来寻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站。
许恒说:“行,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好。”
该离开了,可许恒却站着没动,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吧。”
沈来寻带着浅淡的笑容,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像是无声地告别。
许恒是彻底死了这条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没出数步后又突然被沈来寻叫住。
“许叔叔。”
许恒回身看去,女孩儿……不,是女人了。女人站在路灯下,身后暖色的灯光照得她发丝都微微发亮,而她的目光平静,眉眼淡然。
“请您转告我爸爸,我这几年太过忙碌,等工作稳定下来,有空就回去。”
许恒一时之间没能明白这究竟是用来应付他的话语,还是别有深意。待欲细问,她却已经率先一步离开,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唯独留下一道单薄的背影,坚定又笔直。
……
“这摆明了就是应付你的客套话。”周遥在听完许恒的复述后得出结论。
许恒在回去的路上仔细揣摩,也是越想越觉得沈来寻这话就是在搪塞他。毕竟医生哪有不忙碌的时候,医生是全天下最忙碌的职业。
许恒叹了口气:“她说得也对,就算回来也于事无补。羊毛出在羊身上,问题出在宋知遇自己身上。”
周遥已经回芬兰,她说:“那这些话,你还准备告诉宋知遇吗?我走的时候,他状态不算好。”
许恒无奈:“不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周遥赞同,并表示现在自己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许恒多费心盯着他一点。
许恒虽然应下了,其实也明了并有没什么好盯着的。现在的宋知遇,在外人来看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身体健康、精明能干,只是话更少了些,人更淡漠了些。
可许恒是见过沈来寻在的那几年里,宋知遇如沐春风的模样的。没了沈来寻,宋知遇也就又回到了从前那副无欲无求的样子,说起来好像并不会影响什么,毕竟世界上比他宋知遇过得惨得人多了去了。
但许恒和周遥作为他的朋友,不希望他就这样郁郁寡欢地把剩下的半辈子过完,所以都尽可能地去帮他。
只是经历过这趟堪称一无所获的法国之旅后,他们都意识到沈来寻好像也不能,也不愿意去做些什么了。
唯一能够改变宋知遇的纽带被宋知遇亲手切断,现在他们都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