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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京之暮雨朝云(6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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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直到数月后的某日,从尘封已久的阁楼上翻找出一个外部用藤柳条编织而内里却是樟木结构的板箱,静静的躺着三样东西。

一件颇有年代感的碎花棉絮婴儿襁褓,一只色泽已经暗沉的银质手镯,一块用红头绳吊坠的普通葫芦形玉佩,翻过个面,拭去尘埃,依然能瞧出“菁蓁”二字。

她早打听到,岑老师家十二年前的确生了一对孪生千金。她偷偷跑去城东岑家院外窥视了她几回,巧合的是,那个岑家同龄的小妹佗果然长得跟自己如同复刻,还听得人们称谓她“菁青”。

“咔嚓,咔嚓”,Zppo打火机的火石兴许得换了,我的大拇指驱动滑轮,磨擦了几次都没能崩溅出火星。

嘴上叼着无火可燃的廉价白沙烟一阵烦躁,不知道是烟瘾勾泛,还是故事太过悲切?

“叭嗒”一声,一只精致、细腻又白嫩似玉的小手伸到了我面前,这只手上还握着个一次性的“万宝路”电子打火机。

橙红的火焰在我眼前闪映跳跃,我条件反射的凑上去,点燃烟丝,美美吸了两口。

可突然目光触及徐琳正拿着纸巾拭去眼角的泪水,而我身前的玉手主人赫然是李萱诗。

我不知怎么了,竟然瞬间便恼怒了起来,犹如孩提时代埋怨父母没有给自己买称心的玩具,开始赌气,可笑而幼稚。

“嗤啦”一声,我如同丢弃秽物一般急促的将大半支香烟丢进面前的“临时烟灰缸”内,脸色不虞。

李萱诗似乎意料不到会出现如此尴尬的转折,一时懵了。转瞬,脸色青红变幻,玉手也十分不自然地缩了回去。

我捕捉到她眼中闪过落慕的情,甚至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凄怆与酸楚。

徐琳发觉僵持的气氛,只得出来打圆场。

“说了半天故事,嗓子眼儿都冒烟了,我说京京小老公,快点杯奶茶上来给姨润润喉咙呗!”

我对她插科打诨的用意了然于心,不戳破,自然也不用领她的情,却还是满足了她的简单要求。

侍者很快又端上楼三杯热腾腾的珍珠奶茶,然后又悄然退去。

徐琳看似真的有些渴了,端起身前的奶茶也不搅拌一下,就急匆匆喝了两口。

间隙,我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李萱诗,恰逢她两道幽怨的目光。我脸色微微一沉,故意侧过脸庞。

徐琳放下奶茶,轻轻捋了捋耳畔的乌黑柔顺的青丝,开始接续故事。

“岑小娟在随后的日子里时常窥视着自己姐姐的一举一动,素未谋面,却逐渐掌握了她的生活日常乃至喜好性格。

每天看到她安详快乐的生活状态,尤其是她发自内心的甜笑时,岑小娟的小脸便会笼罩在阴冷妒恨之中,怨念滔滔。

一母同胞,虽然还是姓岑,姐姐是纯洁明净的百合,自己却要做那人人厌弃的狗尾巴草?

当初竟然这么决然,如同一件微不足道的货物一般将自己舍掉抛弃,整整十年不管不顾,任她自生自灭。这就是岑家的亲情?”

“啊!”沉浸在故事氛围中的李萱诗忍不住惊呼:“琳姐,青青这个妹妹性格怎么这样偏激?小小年纪,不但不体谅家人的苦楚难处,尽将人心往恶处想!”

偏激?这不正是你李萱诗的翻版吗?你当年所为之事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说偏激,你简直就是偏执和疯狂,如同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只是如今置身事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待别人,倒是毫不费力作出这番表述。

我暗自腹诽不已,推己及人,设身处地,人类终究退化不去自私的天性。

徐琳也幽幽一叹,仿佛在惋惜岑菁青的悲凉遭遇。

“只能说造化弄人吧!青青摊上这么个“好妹妹”也真当可怜,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荒唐古怪的事儿层出不穷,人如蝼蚁,轻如鸿毛,能安然从那场劫难中活下来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李萱诗没有再感叹,她同样从那个年代走来。静默着不发一语,像是在消化徐琳的话中之意,又好似怜伤起自己的际遇,愁绪如丝。

听徐琳转述,岑小娟在岑金彪家生活了十数年,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性格变得自私、偏激、阴暗,她将自身的不幸完全归疚到别人身上。

恨岑金彪一家,更怨恨岑境弥一家。

波澜不惊的度了几年安稳日子,岑家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岑境弥看到站在自己家花厅中,手里只提了一个藤柳条编织成的旧箱子,睁着一双惊慌失措黑眼睛的十五、六岁少女时,既惊讶又欣喜,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出来。

问及原由,岑小娟哭着说三天前发现妈妈毛莉莉突然失踪了,她又惊又怕,发了疯地找遍了县城都一无所获。

在家里的阁楼上找到这个箱子,推测应该是自己幼年之物,鬼使差地就带了出门。听人说岑老师跟她爹是本家,举目无亲之下,只好投奔过来。

岑境弥激动恍惚间,也不疑有他,眼前站着自己离失多年的骨肉,身单力薄,楚楚可怜,不禁又勾起心底深处的无尽愧疚。

事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自然值得庆幸。对于幼女的亏欠,已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尖刺,多年来无法释怀的阵痛一朝痊愈。

岑境弥遂将当年真相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眼前的少女。

边听边泣,一会儿功夫,岑小娟便哭成了一个泪人。

“你的本名叫菁蓁,是我的亲闺女,你还有个孪生姐姐叫菁青,已经在念高中了。”岑境弥犹如重拾遗珠,老怀畅慰,亦是泪目涟涟。

不久,岑菁青也得知了这个喜讯,自是欢喜不已。历尽劫波,一家终于团聚。

鉴于内中情由不便与外人分说,岑境弥对外则说收养了本家遗孤。那场运动毕竟过去了好几年,人们需要休养生息,对于这种事不关己的事情,自然也无人置喙。

日子便平平静静的度过,而岑小娟的心中更加不忿,姐姐是正统,她凭什么连庶出都不如?只是个可怜的收作领养的遗孤?

在岑境弥的奔波下,岑小娟改回了本名岑菁蓁,并重新回到了学校读书。

岑家孪生姐妹身上都有一股独特的灵性,只是菁青专注认真,心无旁骛,而菁蓁受所处环境的影响,性子早就野了,受不了拘泥约束,只是心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好胜之心,姐姐有的,她一样也得有!

然而衣裙鞋袜可以同款,食宿零用也一视同仁,但回报往往取决于付出,比如学习成绩。

姐姐在高中历来都是一枝独秀,名列前茅,是老师、校长和父亲眼中品学兼优的天之娇女。

她则连初中的国文都学不好,算术更是视之如厌物,若不是父亲岑境弥在家里不遗余力地为她补习,她都应付不了测验考试。

岑境弥偶尔露出失望色,她就可怜巴巴的嘴巴一扁,嘤嘤抽噎。岑境弥见之心软,也就不忍心再苛责她,想及多年来对她的亏欠,摇头叹息,而后逐渐放松了对她的管束。

相传,从前永州有一个人格外喜欢老鼠,故尔,他就不准家里养猫,也不许下人捕捉,放任其在家里胡作非为,今天咬破衣物被褥,明日又钻入粮仓,甚至主动给老鼠投放食物。于是,连同附近的“鼠军”都成群结队涌入他的宅子,一时鼠满为患,震惊四邻。

这个故事称为“姑息养奸”!

左京之暮雨朝云64

岑境弥文弱书生一个,浩劫年代身体和精都饱受摧残,两袖清风,守着清贫度日糊口。

妻子病逝,又要劳心劳力操持家务,抚养孩子,手头通常都是拮据的,即便碰到一些珍本、善本的线装古书籍,虽然眼馋心动,奈何薄禄寡酬,能接济家里汤汤水水的度日已是难得,哪堪耗损在玩物丧志的琐事上?

甚至身体微恙,头疼脑热的也忍受着熬碗姜汤凑合着应付了,家计维艰,风雨飘摇。

日复一日,虽值壮年,但身子骨日渐虚亏消瘦。前年入秋又染了一场风寒,耽误治疗又引发了肺炎,反而耗费了更多诊金,祸不单行。

幸而老天及时开眼,历尽艰辛,终得一家团聚。日子过得清苦一点,看着一双孪生女儿渐渐长大成人,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幸福的定义有时候或许就是知足。生活强加给世人许多突如其来的苦难,由不得你选择,既有苦辣,也有酸甜。人生需要品味,每个人都不尽相同!

人生也是一道别样风景,可能波澜壮阔,也可能细雨绵柔。奈何岁月流逝太快,还没来得及留意欣赏,两鬓已经早生华发。

一转眼,两个女儿都已经十九岁了,岑境弥的气色愈来愈差,背脊佝偻的厉害,远瞅着像一张弓,晨晚都容易咳嗽,晚上睡眠质量极差,听到一点响动便半宿无梦。

近来还出现了心悸,甚至轻度哮喘。教书的工作也有些力不从心,戴着老花镜站在课堂上小半天,粉末飞扬,腰酸腿麻,还得忙活着批阅、备课,着实感到精力不继。

春天的时候,大女儿菁青去了趟衡阳,说是一个好闺蜜嫁到了那边,男方为人磊落周正,气宇轩昂,是一名部队转业的退伍军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比女方大了十二岁,闺蜜还是她在衡阳师范学院的同学,今年也不足十九周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人间至理。国家风波刚刚消弥不久,人心思定,爱情、婚姻便契合当下社会安宁的主题。

岑家人丁凋零,门庭冷落,可以预见的衰亡湮灭于历史长河中,这是人力不可逆改的自然规律,除了叹息,无可奈何!

大女儿菁青正值妙龄芳华,佳期可待,只是岑家一贫如洗,且招得是上门女婿,替菁青物色一位称心如意的好夫婿又谈何容易?

女儿固然天姿国色,秀外慧中,可怜毕竟女儿身,书香墨韵才气佳,兴复门楣终需一个须眉来顶梁。

幼女菁蓁容貌不在姐姐之下,亦是聪慧伶俐,察颜观色,人情世故更胜乃姐一筹,只是心性狭隘刁钻了些,心机也深沉的多。不如姐姐的气度仁心,不过也无伤大雅,幼女么,寻个好婆家倒也不难!

又过了一年,岑境弥的身体状况更加不堪,而孪生姐妹也虚岁二十。那个年代,城市还好一些,若是农村乡下,女青年到了这般年纪都不婚配可是要被邻里戳戳点点说闲话的。

幸而岑菁青已完成了学业,且分配到衡山县第一中学当语文教师。不负青春韶华,贡献家乡。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是令人景仰的职业,何况岑家书香世承,文风长盛不衰。

姻缘也是妙万端,没几日居然有媒婆上门作伐。

男青年叫蔡仁杰,今年22岁,长相也端正雅致,称得上仪表堂堂。念书稍稍少了些,中学都没有肄业便辍了学,说起来也尽是辛酸无奈,时世加上造化吧!

蔡家祖上做过买办,洋务运动时入股上海华海轮船公司、昌兴织布局和上海电报总局。可谓财力雄厚,家大业大。

建国初期,如同黄梁一梦,大部分家业都收归了国有。但家族人丁得以保全,名下还算薄有资产。风光无限的日子一去不返,安安生生富裕生活依然可期。

天有不测风云,浩劫风暴忽然而至,席卷蔓延整个华夏,栖居衡山县西南店门镇的蔡家自然受到波及。

蔡家被翻旧账,祖上历史污点难以洗刷,更致命的是仁杰的姑姑蔡少芬青年留洋英国,学成后直接嫁给了英国籍丈夫丹尼尔.伍德,并在诺丁汉郡定居生活。

敏感时期,又被扒出来明晃晃、赤裸裸的海外关系,百口莫辩,幸亏蔡家没有仕途从政,否则能轻易安上一个“里通外国”的天大罪名。

饶是如此,也被搞得抄家批斗,险些家破人亡。蔡仁杰的父亲蔡康永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母亲徐熙媛终日郁郁寡欢,两年后也病逝家中。

蔡仁杰便此成了孤儿,在乡邻的接济下好不易糊口果腹,学校教导主任跟蔡家有旧,暗暗帮衬,让他跟着上学,不发放课本,能记多少是多少,学费也是分文不收。

拨乱反正后,已长大成人的蔡仁杰先后在镇上的窑厂、油脂加工厂做工,之后又因其具备一定文化,经推荐下到一个生产大队当会计。

八十年代,改革的春风吹拂大地,蔡仁杰头脑活络,在镇上租间铺面办起第一家照相馆。

岑境弥听完媒婆的说项,心中颇多顾虑,海外关系这一层很是令人忌讳。

虽然如今步入了新时代,国家经济形势欣欣向荣,改革开放又是一项长期基本国策,不至于朝令夕改。

他是在十年动乱中成了惊弓之鸟,岑家又以诗礼传家,招一个个体户作上门女婿总觉得面上无光。

虽然都是勤俭创业,自食其力,劳动不分贵贱。

奈何他的学识和职业的确与岑家的门风门楣有些格格不入。一时决断不下,委婉的告诉媒婆说此事关乎终身,须同女儿私下商议一下。

新时代,一直在宣扬和提倡自由恋爱,通常由媒人牵个头,小青年再择日约会碰几次面,聊聊人生谈谈理想,事情就算八字划了一撇。

岑菁青在学校教书,教师正是青黄不接的年景,门当户对的年轻男教师凤毛鳞角,何况入赘?

父亲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看样子离油尽灯枯的日子不远了。心中悲切,作为长女,没奈何须得肩负责任,复兴岑家不敢轻言,总得照顾好妹妹,撑起这个历经风吹雨打的家。

她性子恬淡平和,又知书识礼,自然体谅父亲的苦衷。

婚姻大事,关乎岑家未来,家族兴衰和传承,并非她一人之事。若能及早成婚,一来算给病恹恹的父亲冲了喜。二则自己也确实到了女大当婚之龄,况且一双闺蜜李萱诗和徐琳都先后已作人妇,岑家又情况特殊,不是嫁人,而是招赘。

理清个中缘由,心念始才笃定。与父亲也作了磋谈,言明若对方品貌得宜,她就应允这门婚事。

媒婆格外出力,翌日便即回话,星期天上午八点约在县城中心的人民公园双方见一面。

今天已是周五了,想来对方也早打听到她的才貌,迫切希望成就这段姻缘。

到了相约之期,岑菁青特意打扮了一番,并且提前一日约来了闺蜜徐琳作伴,其实也是心中临事慌乱,需要一个贴心的手帕交帮忙定心安,顺便也把个关,毕竟关系终身幸福,却也马虎不得。

原本想邀李萱诗一并过来,“衡山三美”也有段时日未见了,怪想念的,人多不是也能壮个声势?

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喜闻李萱诗已怀有三个月身孕,自然无法舟车劳顿赶来衡山。

赴约过程既没有惊心动魄,自然也不会一波三折。只是徐琳生性活泼刁钻,倒是提了不少恶作剧似的问题,作为对蔡仁杰的初步考验。

岑菁青轻轻拉扯闺蜜的衣角,示意她稍稍收敛一点。可徐琳依然如故,甚至帮准两口分配好了谁煮饭洗碗,谁洗衣服换尿布的活计,活脱脱演绎了一回西厢记里的红娘角色。

回去的路上,岑菁青反而不似先前的大方,有些腼腆地问徐琳对蔡仁杰的印象。

徐琳倒是心直口快,似笑非笑的看了闺蜜一眼,说外表呐,可以打85分,性格脾气么也不低于85分,至于真实本性,那就只能闺蜜自己多多观察探索了,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让她徐琳也说不出什么真知卓见,毕竟是生疏的陌生人,她也不是照妖镜。

过两日,徐琳又陪着当了一回电灯泡,这回是看电影【少林寺】。蔡仁杰跑前跑后,又送瓜子,又递汽水,也算殷勤备至,岑菁青心中的淡淡愁结又开了一些。

往后,徐琳也回了衡阳,她如今嫁为人妇,长久待在外面不方便,何况还有工作要忙碌。

过了大约三个月,李萱诗和徐琳双双收到了闺蜜岑菁青通过邮局寄来的喜帖。

彼时,李萱诗怀孕近七个月,肚皮高耸隆起,无法应邀参与闺蜜的婚礼,便写了信说明原尾并表达歉意,说界时会让徐琳一并转送上仪呈。

徐琳时隔三个月后再度现身衡山县,全程观摩了闺蜜的婚礼。说是婚礼,其实不过办了个简陋至极的仪式,墙上贴了大红囍字,桌上摆了些花生、喜糖和瓜果。

岑境弥也强打精坐在中堂,幼女岑菁蓁却不见踪影。

岑、蔡两家都人丁凋零,亲朋故友皆无,除了媒婆和几位老街坊串门贺了喜外,岑境弥只好请来二中一位很儒雅蒋姓语文老师作证婚人,主持了婚礼仪式。

自此,一对新人算是结了连理,成了伉俪,从此约誓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徐琳因工作的信用社正在调整人事,不敢耽搁,待仪式结束只匆匆喝了碗糖水,奉上她和李萱诗的仪呈便辞行,急忙赶到汽车站坐末班车回衡阳。

而真正的噩梦一步一步,无声无息向一无所知的岑菁青靠近。

吃完简单的喜宴,岑家便迅速清冷起来,映堂的一对红烛摇曳垂泪,仿佛顾影自怜的红妆佳人,感伤花期将尽,相思成泪。

岑家经过动乱年月,之前的祖宅只余几间旧迹斑斑的平房,两排三进,前面设花厅、厨房和书房,中间有一个不太大的院子,改成了菜畦,中央留一甬道,两侧种上时令蔬菜,自家采摘食用,节约勤俭度日,也是传承耕读的祖训。

后院是厢房,原是一家卧寝之所,只两间房,岑境弥夫妻一间,另一间布置给长女菁青。

而后幼女归宗,妻子又逝去多年,岑境弥只好搬到前面书房中支了一个小板床,将原来的卧室留给了幼女菁蓁。

今日家中大喜盈门,幼女菁蓁一早便推说身子不便,连房门都没有出来过。

岑菁青放心不下,去后厢探望了两次,妹妹脸色苍白,柳眉紧蹙,好似忍受着无边的痛苦。

急切地追问几回,妹妹菁蓁才烫着小脸声若蚊吟的说是月事来潮,不注意喝了凉水导致严重痛经。

岑菁青这才略微放下心来,轻轻埋怨她两句不懂事,也顾不上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忙不迭地跑去厨房煮了姜汤红糖水端来给妹妹止痛。

而后,又恳切仔细地叮嘱她不要乱动,裹好被角保暖休息调养。

正事儿还得操持,耽误不得,也就只好放下这头回前厅去了。

待姐姐前脚刚走,岑菁蓁顿时撩开棉被,将自己大腿和腹部软肉上密密麻麻的十几个竹夹子赶紧松开取下,夹子弹簧紧,夹上皮肉果然痛出冷汗。

望了一眼姐姐离去的方向,岑菁蓁忽然露出一丝冷笑。

晚间,夫妻进了同房,相视对望,既羞涩又紧张。孤男寡女即刻便要同床共枕,行周公之礼,人之初,既让人憧憬喜悦又着实芳心颤颤。

暧昧又尴尬的瞬间,忽闻敲门声响起,岑菁青一愣,家中除了夫妻俩,就只有父亲和妹妹了,今日同房花烛之夜,夜深将寝,又会是谁来敲门?

房门打开,惊疑的是早先还躺在隔壁床上痛苦蹙眉的妹妹此刻竟然巧笑嫣然,如同没事人一样手上端了一个木制托盘,其上放了两个白瓷酒杯和一把锡制酒壶。

“姐姐,姐夫,今晚是你们的同房花烛夜,小妹特意为你们备下了合卺酒,请你们连饮三个交杯酒,从此百年好合,甜甜蜜蜜,早生贵子!”岑菁蓁连连祝福,遂尔语气一转,道:“今日小妹身子不适,没有参加你们的婚礼,在此一并赔罪了!”言罢,屈身福了一下,竟是学足了古时闺秀礼仪。

岑菁青闻言见状,险些感动得泪目,欣慰的暗叹妹妹终于成长懂事了,又止不住心疼恼怨,怪她不体恤自己的身体,明明不便下床,偏偏强称好汉过来“献宝”,依旧还是那个让人担心牵挂的小丫头!

蔡仁杰也表示了感谢,岑菁青只好取了托盘上两只瓷杯,将其中一只递到丈夫手中。

无论如何,妹妹一番心意出于至诚,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岑菁蓁“嘻嘻”一笑,很是高兴满意,连忙取了锡壶为一对新人斟满美酒,并送上祝词:“这第一杯合卺酒祝愿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岑菁青粉脸含羞,柔情似水的美眸偷偷看了丈夫一眼,玉手端杯前伸,呈交杯之状与丈夫双双喝干杯中烫温的酒液。

须臾,粉脸上生出酡红,不知是羞意盈盈还是酒气上涌?

“这第二杯酒,祝愿你们琴瑟和谐,永浴爱河!”岑菁蓁立时又提壶为二人斟满第二杯酒。

岑菁青与蔡仁杰相视含笑,又依循前例,饮了第二轮。

“那这第三杯,也是最后一杯,就祝福你们花好月圆,早生贵子!”岑菁蓁笑魇如花,斟满第三杯酒,语词吉祥美满,只是有意无意将“最后”二字咬得有点重。

岑菁青和丈夫都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哪里听得出分毫?又心甘情愿地喝完第三杯。

岑菁蓁微微察看了二人的面色和情,又故意东拉西扯拖延了一段时间,好似才突然想起时间不早,今夜良辰美景,夫妻本该云雨情浓。

收了白瓷酒杯,告退出门去了。玉足始才跨出,便闻听身后传来两声闷沉倒地的声响。

岑菁蓁嘴角掠上一抹古怪的笑容,眼似幽深又热切,一端能映出太阳,另一端寒如玄冰。

翌日清晨,气温有点低,进入深秋时节,往年湖南这边都是较暖和的。

岑菁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醒过来还是感觉有些迷迷糊糊,记忆迟钝,整个身子都软软的,很是不好受。

怎么有些异样的感觉,好似不大对头,房间的布置怎么突然变换了?明明昨天还贴着大红囍字的位置赫然变成了“庐山恋”的电影海报。大红色鸳鸯戏水的被褥也换成了粉红色格子被面?

岑菁青惊魂未定,险些尖叫出声,脑子也一下清醒过来,又仔细环视了房间内景,突兀的发现自己居然孤身一人躺在妹妹的床上,而且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尽是妹妹的。

匪夷所思的变故,让人摸不着头脑。昨晚好端端的同房花烛之夜,夫妻还对饮了合卺酒代表结为连理,比翼双飞,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在妹妹的床上苏醒,而且诡异的是丈夫和妹妹都不知所踪?

难道?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粉脸“刷”地一下惨无血色,如同白纸一般。

为了求证心中猜测,虽然她极其不愿意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脚步却还是不听使唤,跌跌撞撞往隔壁婚房走去。

上头贴着大红囍字的房门并没有插上门闩,轻薄的内宅木门却让她仿佛使尽千钧之力,缓缓推开,当目光急切地扫到婚床上时,一颗芳心顿时沉到谷底,瞬间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软软的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眼前天旋地转,脑子昏昏沉沉,弥漫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与悲凉中。

似乎闻听到了声响,床上相拥而眠的“新人”也醒转过来。

“啊!小妹,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昨天方拜过堂,算是“明媒正娶”的丈夫居然认不出自己,又等若在岑菁青鲜血淋漓的心上狠狠割了一刀。

目光又触及到床边自己昨天所穿的“喜服”,而如今堂而皇之的成了妹妹的行头,她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人民公园位于西侧的莲花池旁有一个亭子,如今正值深秋,莫说花朵,莲叶都已经枯萎凋谢,清清冷冷,游人亦是绝了踪迹。

此刻凉亭中面对面坐着一对年约二十上下的孪生姐妹,除了着装不同,面貌身材都仿佛一个模子里复刻出来的一样,难以分辨!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为什么?你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我,我可是你亲姐姐呀?”岑菁青凄声呐喊,泪眼婆娑。

“既然你是我的亲姐姐,为什么就不能让让我这个亲妹妹?打从娘胎出来,你们就狠心的把我送走,像丢弃一件旧衣服一样随意,那时候我可曾顾及过我的感受?”岑菁蓁亦是粉脸含霜,笼罩煞气,语气更是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岑菁青闻言苦极,兀自摇头啜咽道:“不是的,不是的,当年父亲也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他心里何尝愿意这样做呢?”

“哼!被逼无奈?那我问你,为什么当年被人抱走的是我,而不是你呢?”岑菁蓁语含鄙夷的嘲讽道。

岑菁青如何还能辨驳?说这一切都是天意,不是你想的那样?比照妹妹偏激的性格,说再多也是徒劳无益。

“蓁蓁,事到如今,生米已煮成1饭,既然你也中意仁杰,那姐姐退出,你你跟他好好过日子,赡养父亲”

“这个我自然会做,不用你唠叨。但有一点我希望你知道,从今天开始,你我身份对调,你就是我,而我会继承岑家书香门第的衣钵!”岑菁蓁用冰冷的眼直视姐姐,斩钉截铁说出这句话。

岑菁青突然仰天惨笑,两行清泪如决堤之势,争先恐后的漫出眼眶。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左京之暮雨朝云65

徐琳说得口干舌燥,而我和李萱诗听得目瞪口呆。世间亲情居然如此薄凉,连我这个同病相怜的感同身受者也不禁为之蹙眉。

人心之险恶歹毒,隔腹难测。世情薄,人心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李萱诗惊愕的半天合不上嘴,嘴皮子颤动着,竟是说不出话来。

徐琳眼眶通红,用纸巾轻轻擦拭一下眼角,语气略带哽咽地道:“青青竟然被亲妹妹顶替了身份,成了活生生一个影子。工作归了妹妹,丈夫也成了妹妹的丈夫,家里再无容身之地。莫不是老父尚在,她早就一心向死了。

岑菁蓁谋划已久,却也称得上聪明绝顶,事情被她掩盖得滴水不漏。街坊邻舍、学校领导同事、父亲和丈夫都被她瞒天过海,蒙在了鼓里。

你说,这个女人不但阴冷歹毒,心机更是缜密到令人生怖?”

“琳姐,你不会是说,后来跟我们情同姐妹,无话不谈的青青居然是她妹妹冒充的?甚至还还最终死在了产床上?”李萱诗想到了某些记忆细节,再度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也不由自主思忖道,你李萱诗做事疯狂无底线,居然和一条近乎冷血无情的毒蛇深交多年犹未自知,甚至还一度为了郝老狗而寡廉鲜耻,争风吃醋,闹出了一尸两命的丑闻闹剧?如今回顾前尘,抽丝剥茧,竟是这般讽刺不堪!

徐琳对李萱诗轻轻点了下螓首,确定了她惶恐不已的猜测,同时再度抛出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惊心胆颤的推测。

只能是推测,因为过去了若干年,至今仍是一个谜团,失踪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当事人则早已香消玉殒。

“据青青后来细思,那个她妹妹的养母毛莉莉恐怕并不是失踪那么简单!”徐琳缓缓道出猜疑,却令我倒吸一口凉气。

“啊!世上居然有这么可怕的女人,心肠歹毒,笑里藏刀,枉我们还和她做了近二十年闺蜜?”李萱诗脸色难看之极,玉手轻拍高耸的熊口,脱口惊呼道:“那筱薇又是谁的女儿?”

徐琳笃定地道:“自然是岑菁蓁和蔡仁杰的骨肉。同房之夜,青青就中了妹妹的算计,误饮了下有大量安眠药的合卺酒,整晚不醒人事。此后,她就借故搬离了岑家老宅,先在底下一个乡镇做民办教师,两年后,筱薇出生,岑父也终于油尽灯枯,瞌然长逝。青青闻讯,赶到父亲灵前哭了孝,便对岑家乃至衡山县再无眷恋,孤身飘泊世间,尝尽冷暖,看破百态,辗转多年以后,某日看到湖南日报上一则关于赵家峪希望小学的报导,便鬼使差的投身而往,化名岑小娟。

彼时,她已近四十不惑,对人生再无渴盼,只想学以致用,凭自己的微薄之力,尽可能改变一些贫困地区孩子的命运。

半生不幸,命运多舛,她一直单身,洁身自好,如今尚是完璧!”

李萱诗幽幽叹息道:“我们三闺蜜,青青才是最善良、最纯澈的一个,也唯有她还能一如往常的坚守本心。琳姐,你我都着相了,当初在衡阳师范学院那棵老银杏树下许下的誓言,也只有青青一人还在执意践行。而我们,尤其是我,早凋落在俗世红尘的淤泥塘中,害人误己,无颜见人!”说罢又是嘤嘤的抽泣起来,玉颜坠珠泪,怜伤而凄美。

我在听闻岑姨辛酸悲苦人生历程后心情本就异常沉重,又被李萱诗动不动垂泪弄得心不宁,计算时间,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在奶茶店待了近三个小时,日已晌午,别离正是当下。

将台面上的临时烟灰缸扔进垃圾桶,我站起身来,预备下楼结帐。

恰在此时,那台SONY液晶电视屏幕上突然画面一切,转播一个类似现场发布会的场景。

定睛再看,通过主席台身后的横幅才明白过来,电视现场直播的居然是华夏财政部2011年度全国电视电话工作会议实况。

恍惚之间,我的视线随着摄像机镜头捕捉到了我此生最1悉和亲切的一个女人,我的岳母童佳恵。

她作为堂堂的财政部第一副部长,此时一身端谨严肃的职业装束,端坐在主席台正中央靠左的位置,突显她卓尔不群的能力和地位。

除了主位的一把手石中玉外,还有两位副部长和一位司长,司长也是一位中年女性,正是我岳母的手下得力干将财政部税政司副司长兼华中地区特派稽查专员丁思甜。

于无声处听惊雷。国家财政部电视电话会议并非首例,往年也时常以这种公开、透明的方式向全国各界发布政府财政收支和各项预、决算详情。不过只是转播,从没有现场实况传送。

彼时,都是部里一、二把手照本宣科的按稿子念数据,外行老百姓也听个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无非是国家财政收入果然是天文数字,而支出更是如流水般不可想象,赤字连年有,且是不小的窟隆,动轧几千亿,惊着了小心肝,政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而今年的会议不但一正三副四位大佬齐聚,还多了一位号称财政部“铁娘子”的丁思甜副司长,基于她工作职责的特殊性,自然会引申出诸多揣测!

我心有所思,双足一僵,哪里还迈得动步子?顺势又坐到秋千式摇椅上。

李萱诗和徐琳本来面对着我,没有注意到我脸上的细节变化,见我站起来又随即坐下的怪异举动,愣了一下,好地回首看了下电视屏幕,恰巧此刻镜头又落在岳母童佳惠端庄无暇又坚毅沉着的脸庞,没来由一阵心虚胆怯,脸色都不由自主地变了一下。

徐琳略微尴尬的咳嗽一下,见我不睬不顾,只得拉着闺蜜李萱诗也一同侧转身对着电视屏幕看起来。至于两人此时的心境所虑,我无法准确预知,但心虚惴惴,如坐针毡的感觉肯定是有的。

会议例行由最高领导部长石中玉公布2010财年国家的财政收支数据,并介绍了该财年中央和地方预算执行情况。详细罗列了国家用在教育、医疗卫生、社会保障和就业、住房保障等各项关乎人民生活的民生保障资金投入。

石中玉部长说话带点扬州口音,跟楚玥姐的苏州话却是差异颇大的,当然只是介于口音。他的发言虽然慢条斯理,基本上还算字正腔圆,听得清晰明了。

说的也都是宏观经济导向方面的政策问题,我印象最深的还是2010财年国家又多了近七千多亿财政赤字。

接下来按排序应该轮到岳母童佳惠讲话,不过好像议程事先商量安排好了,由副部长王相伟和副部长曾继善分别作了“关于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七个五年规划纲要”和“关于落实国家2011财年扶贫资金的部署”的工作报告。

近一个小时,会议议程过半,前半程换汤不换药,类似某个多年来饱受诟病的新闻类节目。

镜头焦点再次转移到岳母童佳惠身上,并且定格了近半分钟。我视线一瞬不瞬,却见她将手上秘书精心准备的稿子直接丢弃在一边,调整好麦克风角度,清脆悦耳但掷地有声的话音立刻通过电波和电缆,迅疾地传递到各级政府机关和千家万户。

我微微一怔,如此重大严谨的时刻,她居然要做即兴发言。这是自信强大到了何种地步,还是沉默太久终于要一吐熊中块垒,直抒熊臆?

电视屏幕上童佳惠波澜不惊的作了开场白:“我叫童佳惠,财政部副部长。”

不作稍许停顿,即刻展开主题。她性格刚毅果敢,行事冷静沉着又不喜拖泥带水,多年来秉持今日事今日毕的准则,风格细腻简约,主张精准高效。上任以来全力整顿所属部门拖沓推诿的不良作风,组建了精干实效的组织架构,威望也随之跃升。

“顾名思义,财政部管得是钱袋子,操心国家的家长里短,基础建设要支持,百姓民生更不能忽略。

方才石部长已经跟大家透露了上个财年的财政赤字是七千多亿,但国家仍然勒紧裤腰带,在民生和扶贫领域不惜血本的投入巨量资金,因为我们党和政府始终心系人民,只有人民群众有饭吃、有衣穿,不为看病发愁,不为住房揪心,安居乐业,才是真正的国富民强。”

停顿一下,一双清澈、明净又深沉的眸子平视前方。

我不由自主的感觉她在看向我,而如此怪的感触竟来自一瞬间的直觉,突兀的不可思议,荒谬而怪诞。

但我始终坚信,她的信念纯粹而执着,宛如铿锵玫瑰,独属她的壮丽背景便是风雨彩虹。

“今天的电视电话会议有些特别,并不像往常一样只针对各省份地市政府机关的半公开形式,而是完全透明的发布。

纸是包不住火的,有问题就要有直视它的勇气和态度。对于全国人民,我们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功过自有世人评述。

只有将人民群众倚为依靠,我们才更有决心和胆气面对一切阻挠和敌视,请永远记住,我们的座佑铭只有五个字“为人民服务”!

我们国家还处于发展阶段,东西南北经济发展还不均衡,有人富裕了起来,有人仍旧挣扎在贫困线,等待救济。

为此,国务院要求财政部向部分省份地市下拨扶贫专项资金,安置城乡低保户和农村地区特困家庭,光去年一个财年就下拨875.2亿元。

而这笔专项资金是否真正落到实处?是否有人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胡乱伸手?

石部长为此还作了特别指示,专款必须专用,决不容许宵小染指!

为此,财政部专门成立五个稽查组,由各司副司长亲自主持,亲临一线,明察暗访,调查监督专项扶贫资金的落实情况。

中央和部委三令五申,明令禁止的警示言犹在耳,仍有胆大妄为之徒顶风作奸,视中央部委和国家律法于不顾,冥顽不灵,手段性质十足恶劣,其滔天罪行令人发指!尤其以华中地区湘省衡阳市及下辖衡山县为最,扶贫专项资金百分之百截留,落入了某些领导干部的私囊中,他们枉顾国法,吸食民脂民膏,累累罪行严重败坏了党和政府的形象和公信力,为此国家不会姑息放纵,人民视其为仇寇。

财政部已经将实情上报国务院,并得到明确指示,要求财政部继续加强监察力度,并汇同国家监察部和中纪委等有关部门组成特别巡视组对违法违规省份地市进行垂直调查,无论涉及到谁,都将从速从严处置,决不饶恕,以彰显党纪国法的威严!”

言毕,童佳惠直接站起身来,对着电视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我看得眼眶湿润,这个快被家事拖垮的女子用自己柔弱的双肩毅然决然挑起了国家民族振兴的希望。

浊世有清流,巾帼何曾让须眉?

之后,丁思甜副司长针对湘省的此次察访工作作了深入介绍。甚至言词犀利的指出某些领导层的不作为导致有些县市出现塌方式腐败,包括一些国家行政机关独立单位和金融机构也是鱼龙混杂,秩序混乱,并举例点名了长沙市属海关和东海银行长沙支行。

徐琳看到此处,直接晕了过去,幸得闺蜜李萱诗眼疾手快,将她抱住。她自己也是脸色惨白,呆呆望着电视,惊魂未定,身躯都在颤颤轻抖。

就在财政部电视电话会议的一周前,一支由中纪委第八纪检监察室、财政部条法和税政两司、国家监察部等36人组成的特别巡视组低调进驻湘省,展开紧锣密鼓的调查取证工作。

由于之前税政司华中特遣稽查组的同志先期作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调查进度十分顺利,一日千里。

此次湘省调查掀开了换界前看似平静无澜的政治生态,有心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将至。

波诡云谲,暗流涌动,无风不起浪。

调查的序幕一旦拉开,形形色色的问题都暴露出来,贪挪扶贫开发专项资金不过冰山一角,更多单位被查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一时哀鸿遍野,人人自危。

鉴于情势严峻,上面已经有声音要求以稳定和大局为念,终止湘省的乱局。

不过三天,最高人民法院突然发布通告,要求各地方法院对近十年以内各类冤假错案进行梳理重审,纠正错漏,维护法纪,对司法机关内部的害群之马决不姑息,还受害群众以正义和公平。

通报重点申述,将以湘省为重点整顿区域,重塑司法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严和形象。

平地一声雷,震慑无数心怀鬼胎之辈。某些人刚蹦哒几下,立马又噤若寒蝉。

旬月间,湘省政坛遭遇了建国以来最强烈的地震。

两位副省长、六位市委常委及十三位副市长级别的副厅职以上干部都被双规,移交司法部门处理。

衡阳市副市长郑群云在人民医院特护病房被直接双规带走,隔离审查。

长沙市海关关长刘鑫伟、证监会驻省会长沙办事处负责人汪伟平、东海银行长沙支行行长许忠民全部落马。

徐琳在北京被中纪委派来的人控制,进行单独审查。

李萱诗给儿子左京打电话求助,连打了几次他都没有接听,惶恐无措之际却接到了留在衡阳珠晖山别墅照顾几个孩子的秘书吴彤打来的电话。

衡山县的产业金茶油公司、温泉度假山庄和郝家沟豪奢大宅都已经偷偷转卖掉,付了魏鹏的鲲鹏律师事务所一大笔佣金,事情却办得非常漂亮,没有节外生枝,迅速、隐秘且合法的帮助处理了李萱诗名下的所有财产,令人称道。

整个过程当初不敢大张旗鼓,瞒着郝江化暗渡了陈仓,关键是通过魏鹏的运作,所有资产脱手的相关法律文书都经过第三方公证,具有完全法律效力。

此刻,如若郝江化回过来出手阻挠也为时已晚,李萱诗凭着手中握有的郝江化亲笔签名的离婚协议书、和自愿将夫妻婚后共同财产无偿赠予她和三个年幼的儿女,他则分文不取,净身出户的法律文件就可以一脚踢开他。更何况郝江化自己作孽,害了白颖的一对龙凤胎,如今亡命天涯,哪里还敢出头露面?

衡阳那边的老宅已经雇了个有资质的施工单位按原貌翻新,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要原样复制,故尔施工进度缓慢,花费的资金倒远远超出了重建一栋新楼的所需。

可李萱诗执意交待,吴彤不敢拂她之意,还亲自跑去工地上监工了几天,随后又给京哥哥报告了事情原委。

目下,吴彤、何晓月和三个孩子都暂住在李萱诗位于珠晖山脚下的那幢中式风格的别墅中。

等待老宅修缮完毕,便会搬过去住,这别墅出售了干净安生,免得又触怒了儿子京京。

眼下闺蜜被中纪委请去喝茶,肯定凶多吉少,这年头谁的屁股能干净?何况金茶油公司与闺蜜的东海银行曾经也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国家要是有心查你,等同手拿照妖镜分分钟让你显出原形。

徐琳也是祸不单行,走了大背运。一边是受丈夫刘鑫伟的牵连,这是必然的,毕竟夫妻伉俪,刘关长东窗事发,作为妻子的徐琳吃没吃羊肉都难免一身骚!

另一头却是东海银行内部的问题,金融机构么,挤身被四大行瓜分多年的金融业务市场,不使点手段套路,怎么可能立足其中?

许忠民的问题,徐琳牵涉不大,灰色收入视为行业潜规则问题可大可小,但她的身份充其量不过小鱼小虾,竟劳动中纪委这尊大佛屈就查她,想想都觉得离谱。

真应了那句老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李萱诗心急如焚,怕闺蜜在里面撑不了多久,漏了口风,怕是要身陷囹圄,那就凄惨无比了。

儿子京京跟闺蜜婆媳关系暧昧,终究是肉欲占了上风,并没有掺杂多少感情?还是他有意推波助澜,出手惩戒的步骤?她如今真的一头雾水,如何还能分辨得了真伪?

一整日窝在酒店房内,心惊肉跳,愈想愈是不安。可当初依托白家的裙带,前夫的资财和故旧人脉,在衡山县乃至衡阳一带都混得风光显赫,托个关系、办点事儿也极为便利。

可今时不同往日,且又身处京城京畿重地,举目无亲,求告无门。茫然间,凄凄切切,满腹哀愁,哪还有当初投身郝家沟时风芒毕露,自信满满的模样?

前些时日,听到闺蜜徐琳还在感叹,女人这一辈子,起初想盼个好夫婿,富贵荣华又极欲拥有,风光显赫,光彩照人。青春永驻是心头愿,床第欢愉乐趣更沉迷,贪得无厌本是女人心,半生蹉跎却比不过有一双能得依偎的男人肩!

“董事长,您在听吗?”吴彤等了好一会儿不闻音讯,毕竟年轻不耐,隔着话筒都似能猜想到她此刻焦急惊恍的情。

李萱诗回过来,伸出玉指捋了捋鬓边乱垂的青丝,柔声问道:“彤彤,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出了什么事?”芳心糟糕透顶,隐隐猜知定然盼不来好消息。

果不其然,女人的直觉天生敏锐,心细如发,芳心一阵抽紧,莫不是孩子们有什么不测?

“董事长,那个那个”紧要关头,吴彤说话竟又吞吞吐吐起来,令李萱诗捉急不已。

“哎呀,你这丫头平常倒是蛮沉着的,怎么今天这么失态?”

“嗯,董事长您千万定定心,我我就照实说了,昨天傍晚,有消息传来,说您娘家萱州李家庄出现了变故”吴彤愈是说得小心翼翼,李萱诗听得愈是胆颤心惊。

“彤彤,你说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和我娘家那头又有什么关联?”李萱诗真的有些着急上火了。

娘家父母早故,亲朋皆无,除了父母的坟莹孤零零留在那头,多年未至,记忆都朦朦胧胧不再清晰。而今思及,自己确然不孝,清明节扫墓都不是差了吴彤或者何晓月去走上一着,摆上瓜果,烧些纸钱,算作例行祭奠了。

吴彤声若蚊吟道:“是是您家父母的合葬陵墓遭人玷污,有人往墓碑上用醒目的红漆写上了字!”

李萱诗惊得杏眼圆睁,脱口追问道:“写了什么?”

吴彤如实回答道:“教女无方!”

“卟通!”一声,吴彤听得格外清晰,仿佛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此后,电话中再也听不到声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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