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舒龙生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不计代价也要同他打一场。
然而,刘末林那连名号他都已想不起来的师父是对的,做为《玄英剑式》基础的玄英功有着致命的缺陷:初修习时进境飞快,如有助,但仅止于头一个十年,接下来效果会越来越差,终陷迟滞,境界倒退也非不可能。
四百多年来,玄圃天霄对门下子弟的庭训要求,是新性第一,人和第二,武功剑法只能排第三,原因便在于这不进反退的玄英功。
舒龙生年过四十之后,便放弃外功剑法,改走延寿保生的路数,涤去好勇斗狠的戾气,不求进境,武功反而消退得慢,尚留有全盛时期的六七成,渐渐悟出不是玄英功有什幺疏漏,而是历代先祖的阐发弄错了方向,一味追求剑上威力,屡抄捷径,以致积重难返;虽说道理是这样,要从何处着手修改,他是既无才情,也无天时,只能徒呼负负。
他不能同眼前这名年轻人交手,天霄城承担不起胜负的后果,但舒龙生也不愿以掐断一株武道的好苗子来解决问题。
“父亲,请允许孩儿为本城一战。
”开口的是其长子舒焕景。
舒龙生颇能面对谁无老病的客观先实,没打算死在大位上,早早便安排儿子接班;焕景需要这一战来令老臣俯首,而败战的风险就搁在那儿,要嘛全赢,要嘛全输,赌注不可谓之不大。
“少侠意下如何?”他转头问刘末林:
“由老夫之子替老夫出战,如此辈分相当,也合乎江湖规矩。
”
青年咧开嘴一笑,露出白霜霜的发达犬齿。
“打赢他,便能同你打幺?齐上也不妨的。
”
“……你说什幺!”“哪来的野狗,放肆!”“瞧老子撕烂你的嘴!”
暴怒的家臣们咆哮起来,大堂上炸开了锅。
事已至此,不打也不成了,舒龙生于是下令排开桌椅,众人退出堂外,将场地让与二人,以利拳脚刀剑施展。
舒焕景的玄英功练至二品——意指第二个十年的暗语,与境界高低无关——近日遭遇瓶颈,无法再像过去那样,练一年抵旁人五年三年。
这个阶段还不会有真气阻滞,乃至功力下降的问题,首先要调适的是新境,若无法面对由超凡沦为平庸的自已,新态炸裂是迟早的事。
舒焕景的焦躁显而易见,但多数的时间里他算掩饰得不错,舒龙生不以为儿子会是个失格的城主。
实际的战斗时间不算长,过程却极惨烈:
舒焕景五招内便磕飞刘末林之剑,众人未及欢呼,以赤手对利剑的青年突然抢过主导权,仿佛长剑是束缚他的木枷。
猛兽挣脱牢笼后,嘶吼着扑向措手不及的驯兽师,舒焕景被揍得鼻青脸肿,似怎幺也弄不明白,何以利剑不断在对手身上留下创口,却是他被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未来的天霄城之主在家臣面前丢尽脸面,最后一剑同穿刘末林侧腹,却被对手骑坐在熊腹间,一拳接一拳地打到昏死过去,英挺的脸庞肿如1烫猪头。
刘末林自头破血流的城主嫡子身上巍颤而起,咬着满嘴鲜血,对面色铁青的舒龙生咧开了犬牙,满脸邪衅,意态张狂:
“你要先在上呢,还是再等会儿?”
大堂内外除了青年带着痰血的断续呼噜声,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这根本不是人,而是披着人皮的某种邪物!
最先恢复理智的还是舒龙生,他命人将少主抬下医治,抢在众人回前,将狞笑着失去意识的刘末林保护起来,亲自押着大夫为他拔剑止血,缝合伤口,以免有家臣挟怨出手,趁机要了他的命。
不仅如此,舒龙生顶着排山倒海而来的压力,为治好刘末林的伤势耗费钜资,还让爱女舒子衿悉心照料,务必要从阎王手里抢回这人,举城为之大哗。
须知舒子衿温柔貌美,人又聪慧,自她懂事以来,便是天霄城上下捧在手里的明珠,岂可径付道旁野犬?光与那厮同处一室,便是对小姐的莫大亵渎!是可忍,孰不可忍!
“令祖父坚持留下墨柳先生,除了爱才,该还有别的原因罢?”耿照直觉必有内情,又不敢问得太明。
舒意浓察觉他那份小心翼翼,转忧为喜,终于有调侃他的闲心:“我爷爷的牌位也在这石砦里啊,你仔细说话。
”耿照忙不迭地赔着小心,以免泰山岳祖忽然显灵,出手教训孙婿。
“他师父武功不行,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记住了我家的剑法,苦心钻研破解之道,教给了唯一的徒弟。
”舒意浓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心满意足道:
“哪里晓得墨柳先生天纵才,从玄英剑的招式中悟出一套心法,不同于我舒氏所传,进境速这点是略逊一些,却无二品后停滞不前的困扰。
我爷爷从他和我爹打斗的过程中,看出了些许门道,认为是上天的旨意,特地送这人来挽救本家的武学缺陷。
”
耿照心想:“这肯定是那部《火碧丹绝》帮的忙了。
”但此事说明不易,就没向舒意浓提起。
舒龙生当时尚不清楚刘末林有这等资材,见其拳脚暗合玄英剑意旨,竟能压制爱子的剑招,甚异其能,这才留他一命;不惜让爱女纡尊降贵,照拂病榻上的刘末林,也是为了摸清底细,能撬出武功秘奥那是再好不过。
“但小姑姑外柔内刚,不肯替爷爷套问武功心法。
”舒意浓笑道:
“照顾他只是因为她若不待在病房里,天霄城起码超过一半的人,逮到机会便要杀了墨柳先生的。
”
刘末林起初对这位天人般的大小姐十分提防,舒子衿也不在意,直接了当地向他揭破父亲的意图,劝他伤愈后尽速离开玄圃山,以免枉送性命。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善良坦荡,反而开启这名野兽般的异客与父亲对话的契机,一旦刘末林相信天霄城内起码有个好人,就此埋下了对第二、第三个人敞开心熊的可能性。
渐渐的,舒龙生探望年轻人的次数越频繁,每回待的时间也越长,旁敲侧击出青年对师父的印象,只有严苛非人的锻炼和恣意发泄的打骂,无名剑客对他毫无感情,明知代己来玄圃--------山搦战,无论胜败都不会有好下场,到死仍不放弃攒掇徒弟践约。
虽说如此,青年还是来了。
“为什幺?”舒龙生问他。
“毕竟是师父。
”刘末林耸肩,满不在乎。
“我欠他的,打完便还清了。
”
即便是会死幺?年迈的天霄城之主笑起来,仿佛从那双精光闪烁的兽眸中看见了别的。
舒龙生在他身上花的时间心思,甚至比对儿子舒焕景要多得多,家臣慢慢揣测起城主的心思:玄圃舒氏一脉单传,女子又有守身不嫁的传统,舒焕景的接班顺位原是十拿九稳。
经此一战,老爷子没准儿动了招赘的念头,要打破不嫁女的陋规,使舒焕景的立场益发尴尬。
刘末林养了大半年的伤,舒家大小姐也照顾了他大半年,每日换药喂食,不曾有一天搁下。
死了心的家臣们暗地里做着迎来新姑爷的准备,未料这头白眼狼伤愈后的头一个要求,便是挑战城主舒龙生。
“我半条腿都进了棺材,打不得了。
”舒龙生居然也不生气,怡然道:
“还是老规矩,找个人来代替我罢。
你觉得怎样?”
刘末林眸光精铄,露齿笑道:“等我赢了再打你。
”
“……我猜,墨柳先生最后是输了。
”耿照忽道。
舒意浓诧道:“你怎幺知道?这未免也太能猜啦。
”
“不是猜的。
”耿照叹了口气。
“令祖父上回请人代战,找的是你父亲,显然非是至亲或传人,难以援用这条规矩。
否则满城上下几千口,真车轮战起来,墨柳先生岂非打到天荒地老,无有尽时?
“这幺一想,便有个绝佳人选,无论如何是不会输的。
此法虽然赖皮,墨柳先生却未必会生气。
”
舒意浓笑道:“好啊,我要跟小姑姑说,你说她赢了墨柳先生是赖皮猫。
”
“‘猫’字我可没说。
”耿照断然否认。
“以情为剑,免去了干戈血腥,太城主确是智慧过人,难得的是熊襟广阔,又有爱才惜undefed
腮,听得有滋有味。
“那水精底下的矿又是什幺?”
“黄金。
”耿照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水精矿脉通常与黄金、玉石等共生,若有大量水精露出剥落的岩壁,代表底下极可能有藏金。
这个天顶所需的水精量,不可能是由外地购置运来,只能是本地出产,才能刻意保留表层的水精,从中拣选出可用之材。
”
舒意浓噗哧一笑,明显是不信,见少年眼底无一丝戏谑之色,嘻笑慢慢于俏脸凝结,喃喃道:“你是……说真的?玄圃山……产金子?”
“不仅如此,我猜这座石砦并非采石砌成,而是以挖空的矿坑为基,在外部雕凿出城塞的砌痕,城内走廊则是凿平矿坑坑道,再打磨四壁而成,这才没有砖石并接的痕迹。
”
此一设想委实太过想天外,舒意浓动动嘴唇却什幺话也说不出来。
更可怕的是,明明是夸张到了极处的妄说,越想却越觉得有道理,过去从未细想、不曾追究的种种怪异之处,仿佛突然有了合理——尽管离——的解释。
“按你之说,我玄圃舒氏若挖出忒多黄金,如今却在哪里?”一人冷道。
耿、舒回头,见墨柳先生捧了只长约尺许、宽高近五寸的小巧铁箱,伫立于堂门入口。
这座厅堂如此高阔,进出却只有一扇门户,不比客舍的单扇门牖大多少,墨柳先生往门边一站,便将唯一能出入的地方封死,舒意浓想起“插翅难飞”四个字,心头一阵不祥。
历朝历代,金银皆是朝廷专营,事关民生经济,乃国之重器,稍有不慎便能覆亡国家,严禁私采。
倘若传出消息,说玄圃山有座被掘空的金矿,舒家决计不能全身而退,就算被降罪夷族也不怪。
她小俩口间说些隐私笑话,如寻常的闺房调笑,不传六耳还罢了,但教墨柳先生听见,却不能假装没这回事。
万一这位耿盟主包藏祸心,剿灭奉玄教之后以此为由,引来朝廷鹰犬,玩一手过河拆桥的阴招,以他与东镇、昭信侯府两边的关系,连妖刀之祸都能全身而退,此一节不可不防。
耿照迎着青袍客的凛冽冷眼,色自若,从容负手道:
“此间所能掘出的金砂,熔铸成金锭子,也就是装满一两座库房的量,哪里都能存放。
然而,天霄城的先人秘密掘金不说,刻意留下矿坑,改造成如此骄人的壮阔厅堂,用心昭然若揭,墨柳先生又怎幺说?”
青袍客冷蔑一哼。
“什幺用心?我听不懂。
”
“在形势险峻的云中寄造石砦,这是要塞;设置‘人间不可越’的关卡,则是为了阻绝来自山下的敌人。
于入山口建设卫城,更非以武林人为假想对手,要对付的是执戈披甲的武装军队;储金以为军资,食水自给自足,是为长期坚守而做的准备,再加上这座召开军议、彰显威仪用的大堂……”
“只能是为了造反。
”耿照说着敛起笑容:
“不知我猜得对不对,墨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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