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人员,我这崇礼县县衙,着实人手少了些。」
崇礼县县衙,县令起居后堂内,一个乡绅模样的中年男子正与县令赵彦明交
谈着。
乡绅便是那李禹亲爹,也是李府主事的老爷。听管家李福回来报信,说自己
大儿子竟然被割掉一只耳朵,还被绑在村中,当即气得要领着家仆冲往桃花沟救
人。
可听李福讲那割掉儿子耳朵之人极为厉害,想是习武之人,思虑一番,还是
上报县令为好。
因县城距桃花沟有二十来里路程,且多为山路。一大早,穿戴好官服,在典
史陪同下,领着一干衙役便出了城?。
行路不过二里,又与李府所派的团丁汇合。
县衙有司人员不过二十五人,可那李家的团丁却有百来号人。个个扛着长矛,
提着钢刀,着实把县令赵彦明吓了一跳。
李家不愧是世受皇恩的贵胄后裔,如今虽已式微,却还是这崇礼县的土皇帝。
就连他这个县令也要看人家脸色。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翻山越岭,终于在午时赶到桃花沟。却是还未进村,
便被一黑衣少年挡住。
陈湛飞执剑立马,横在石桥之上。身后除了看押李禹的大虎二虎,不见其余
村民。
「呃……」
坐在抬轿上的赵彦明本想斥责,却见那马上的黑衣少年容颜俊郎,气态非凡。
面对石桥一头的一百多人,毫无惧色。所穿黑衣,所骑红马,皆非凡物,想来也
不是这桃花沟的山民。
赵彦明还未开口,就见一旁随行的李鉴山从抬轿上蹦起,指着黑衣少年破口
大骂。
「你这凶徒,胆敢伤我儿子,若不速速将他放来,必饶不了你兄弟三人的性
命。」
石桥另一头,被大虎二虎押着的李禹见自己亲爹,终于来救他,当即痛苦哀
嚎。
「爹,快救救我,呜呜……我快死了。这帮刁民割我耳朵不说,还将我绑在
猪圈,饿了一夜。爹,快叫人把他们都杀了。哦不,先别杀,我要当着他们的面
上……」
「啪,啪」
「哎呦。」
「你他娘的老实点,再乱叫将你舌头也割了。」陈大虎啪啪扇了李禹两巴掌,
直扇得他晕头转向。
「你……呀,来人,给我将他们三人擒住。」李鉴山见对方不过黄毛小儿,
竟当着自个面扇晕自己儿子,顿时怒不可遏。
几个团丁举着长矛,叫嚷着朝陈湛飞刺去。
「哼。」陈湛飞拔出长剑,瞬息之间,一个侧身横劈,便将几根长矛齐刷刷
斩断。接着剑身一挑,那断掉的矛头空中一转,换了个方向,眨眼之间击中来犯
的团丁。
「啊。」
「啊」
几个团丁被矛头击中,立时扑倒在地。
不过陈湛非到底减了些力道,留住了他们的性命。
长剑直指李鉴山,陈湛非道:「你教子无方,如今是想来寻死吗?」
「我……」李鉴山面露惧色,「我儿何错之有,分明是你桃花沟山民抗租闹
事,出手伤人。」
「先不言李府涨租之事。就说李禹昨日带人闯入我家中闹事,伤我母亲,损
我财物,还妄图掳走我妹,又该当何罪。我割掉他一只耳朵,已是宽恕。莫非你
这做父亲的,还想受子之过?」
陈湛非又看向穿着官袍的赵彦明,「想必这位就是县衙的赵老爷吧。正好你
来,我还免了报官。还请大老爷明断,李禹该当何罪?」
「呃,阁下所说之事,本官尚未查清,故无从定断。」赵彦明起身道,「只
是你那两个弟弟用绳子将他捆住,还动手打人,本官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还有,
你既见朝廷命官,为何不下跪。」
「在下功名在身,自然不必下跪。」陈湛非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色牌子,示在
众人眼前。
赵彦明示意之下,典史上前接过令牌,呈现在他面前。
「大宁荆州府昭平二年乡试第三名,陈湛飞。」
赵彦明念完牌子上的字,当即吓出一身冷汗。虽然自己是进士出身,功名要
高于他。可按照大宁朝的规矩,莫说是举人,就算是一般秀才也不用向县令下跪。
更何况这少年年纪轻轻就考上了举人,日后前途必是无可限量。
赵彦明再次端详少年,只觉此人绝非俗子,有人中龙凤之姿。
「我见少侠身手不凡,想来一定有名师教导。还不知阁下出自何门何派。?」
赵彦明问。
「在下不才,麓灵派掌门,紫阳真人座下六弟子,陈湛飞。」
「啊……哈哈,原来是陆掌门的亲传弟子,下官久仰。」
「这,赵老爷,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李鉴山急了,自己儿子还在对面生死
不明。商量好的捉拿刁民,这赵彦明竟然还对那凶徒颇有恭敬之辞。
举人功名又如何,他李家就有三个。况且这大宁朝都快完了,举人又有何用。
还不是落不得一官半职。至于那麓灵派,虽是荆南第一名门正派,可远在西军所
踞之境,与崇礼县还隔着,又有何惧。
「啊,鉴山兄,我自会为你做主。」赵彦明道,只不过目前情况,须从长计
议。
在县令的建议下,陈湛飞将李禹交还给李家。又叫上几个村民作证人,前往
县衙,以审理此案。
待双方赶到县衙,已至黄昏时分。赵彦眀将桃花沟村民安排在馆驿,择明日
再审。
「湛非,唉。」随同而来的周慧得知自家长子竟有举人功名,心头万分欣喜,
一时不知所言,「阿娘只当你在麓灵派习武,未想还考取了功名,你回家几次却
也不说。这……唉,列祖列宗在上,陈家终于出了贵人。」
崇礼县馆驿,一间上等客房内,母子二人正商讨明日公堂审案之事。
「只不过一举人而已,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陈湛非淡然一笑,倒了杯温
茶,推到养母面前,「只不过去年在山中,趁空暇之余,禀报师父后,约我二师
兄与五师兄前往襄阳游玩,顺手参加会试罢了。」
周慧一口清茶泯入口中,问道:「你那二师兄与五师兄可也榜上有名?」
陈湛非点头:「第一名头甲是我二师兄,第二名则是我五师兄,湛非不才,
落得第三,还望阿娘见谅。」
「哎呀,你考中举人,就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阿娘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责
怪你?」
「阿娘说的是。」陈湛非谦虚道,眼中只有养母那温柔贤淑的模样。
勿论什么举人,就是高中状元,也不及眼前阿娘的身子一分。
周慧见天色已晚,月上东山,便道:「湛非,时辰不早,你且先去歇息,养
足精神,明日好上堂对证。」
「无妨。」陈湛非摇头,道:「我且陪着阿娘,免得奸人所害。这县城不是
桃花沟,人多手杂。湛非寸步不敢离开。」
「可是,若叫他人知晓,必会私论。」
「阿娘尽可宽心,二楼屋子是馆驿的上等房,除了你我,并无他人。」陈湛
非笑了笑,眼中丝毫不掩饰对养母浓烈的欲望,「湛非将来可是要取阿娘做妻子,
又何惧他人非议。」
「你这孩子。」周慧面色羞红,哪敢多看长子一眼。
也不怎地,入夜个吧时辰,还月明星稀。不多时,便风势大作,乌云盖集。
城中之人无不紧闭门窗,唯恐大雨倾盆。
亥时三刻,城西一处破庙。
狂风大作,沙尘飞卷。腐朽的木门被吹得嘎吱作响。
「啪嗒。」
「这是一百两银子,只需你今夜将馆驿天字二号房内的人杀掉,事成之后,
再补你一百两。」
说话之人是一矮个男子,穿着褐色粗衣,却用黑布裹着脸。
残缺的塑像之下,干草堆中,一道黑影翻了下身子,坐起身背靠塑台。
「啊……」
黑影伸展双臂,打了个哈欠。接着雷电之光,方见其容貌。
胡须拉碴,肤色黄黑,面容偏瘦,一双眸子却是无意中露着杀气。看着约摸
二十三四年岁,穿着十分邋遢。
「我从不杀无名之辈。」邋遢男子挠了挠袒露的胸膛。
「呃……」
「不说就快滚,别打扰我睡觉。」
矮个男人犹豫片刻,说道:「要杀之人名叫陈湛非,桃花沟人。」
「谁?」邋遢男子眉头一皱,挠在胸膛上的爪子一顿,一双目子放出精光,
吓得矮个蒙面男子身子一颤。
「陈……陈湛非,年约十九。穿一身黑衣,陪配一柄黑色长剑……」
「嘭。」邋遢男子稍稍用力,瞬间跳至矮个男子面前,「你……或说你的主
人,知道那陈湛非与我之间的关系,远胜亲朋挚爱,手足兄弟吗?」
「啊?」矮个男子吓出冷汗,哆嗦道,「在下不知,若阁下不愿意,我…
…」
「加钱。」
「嗯?」
「我说价钱,出双倍,我便去杀了他。」邋遢男子转过身道。
「哎,好好好,在下一定据实禀报我家主子,事成之后,再补阁下三百两纹
银。」
「好,回去等着罢,明日一早带着银子来庙里领他的人头。若少了一分一毫,
我可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准备银子。」
矮个男子说完,便转身提脚就跑。
却是才跑入荒草丛生的破院,黑黝黝的庙门中飞处一柄泛着寒光的绣春刀,
从后直插矮个男子的心窝。
「噗呲。」矮个男子双面圆睁,吐出一口鲜血。
「轰隆。」天际划出一道雷电,恰巧照亮他不甘的面孔。
矮个男子扑倒在地,再无半点生气。
邋遢男子缓步走到尸体边,穿着黑色长靴的脚踩在尸体背上,握着刀柄,拔
出沾着鲜血的刀身。
「都说了陈湛非与我之间堪比亲朋挚爱,手足兄弟,你却非要我杀他。」邋
遢男子撕下尸体上的衣料擦去绣春刀上的血迹,自言自语道,「四百两怎么够,
起码得一千两。」
转入庙门,戴上一顶斗笠,邋遢男子提着绣春刀朝馆驿走去。
「好久没与那小子见过面,既然来了,便去叙叙旧。」
雷声再起,只见邋遢男子腰间挂着块明晃晃的铜牌。
「大宁锦衣卫北镇抚司——荆修。」
是夜,雷电轰鸣,风雨大作。雨水汇流成小河,沿城中街道流淌。城南地势
最矮,一处低矮密集的草棚早被大风吹的东倒西歪,雨水冲刷,更不见一处完好。
「呜呜,娘亲,饿。」
「老天爷啊,我等背井离乡,流落此地,为何赶尽杀绝,连这栖身之所也不
留。」
「呜呜,这该如何好。」
「大家块往城北走,免得被淹。」
「哇……阿爹,快起来,你醒醒呀,呜呜……」
……
两百多逃难的流民为免水淹,连夜冒着被官府驱赶的风险朝城北迁去。
城中一片黑暗,却唯独那最豪华的李府内,一间客厅灯火通明。
李鉴山坐在主位,朝一众穿着华丽的乡绅拱手道:「今夜将诸位聚集于寒舍,
想必不用多言。各位已知在下是何用意。」
「李员外,县衙的赵老爷何为没来。」座中一个乡绅问道。
「啊,赵老爷身体有佯,还要连夜查看案子文书,故今夜未至。」李鉴山回
道,又扫了众人一眼,故作摇头叹气,「不满各位,我李鉴山亦于三日前收到大
金征南大军监军,纳兰明若的密函。密函说大金征南大军不日既攻克襄阳城,届
时一路南下,敢有违逆天命者,必诛如草木。要我等只可备好钱粮,安顺民心,
待大军而至,剃发易服。荣华富贵,一如往常。」
「这……闻言金兵南下,但有不从者,既焚城屠民,片甲不留。如今便要南
下,这如何是好?」
「是啊,就凭崇礼县这几百号团练,不过是螳臂挡车。我等家产俱于此地,
若是不归顺,只怕落得城南那群流民的境况。」
「哎,就是南逃,又能当几时。如今大宁朝岌岌可危,各州藩王却争皇位,
互相攻伐。民心以失。大金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
「言之有理。」
……
「好了各位。」李鉴山罢手道,「是做大金的顺民,还是为风雨飘摇的大宁
朝尽忠,还请尽快定夺。监军大人的使者还在城内,若明日拿不出个意见,使者
便要回军复命了。」
见众乡绅仍犹豫不决,李鉴山抬手拍了下桌子,屏风外走进两个家仆,各端
着个红木盘子。
李鉴山掀开红布,只见左边盘中放着一卷密卷,十来把锋利的剃刀。右边盘
中则放着一只毛笔和一方盛着墨水的砚台。
「诸位随便,愿归顺大金者,取一剃刀,作日后剃头之用。并在这密卷上署
下姓名,按上手印。若心思大宁,亦不强求。」
李鉴山话必,起身提笔,在密卷上署下姓名,按上手印,最后取了把剃刀。
众乡绅面面相觑,不多时,一个个起身,先后效仿李鉴山之举。
「好好好。」片刻后,李鉴山看着密卷上满满的名字手印,满意地点头。
「老爷……啊……」
「噗。」
李鉴山皱眉不悦,「何事慌张。」
将将转身,便见屏风对面喷出一道血影,洒在屏风上。
「不好,有贼人。」有乡绅大喊道。
李鉴山慌忙后退,正想呼唤府中职业的家仆,才一张嘴,便见屏风被人踢飞,
于空中爆裂四散,接着一柄利剑朝他刺来,直插咽喉。
「喝喝……咳……」
长剑刺穿咽喉,从后劲穿出,李鉴山再不能语。瞬息之间又被来人拔出利剑,
一剑横劈,斩下其头颅。
「咕噜咕噜……」
人头滚落在地,双目圆睁,来人虽黑衣蒙面,李鉴山却晓得他就是那桃花沟
的陈湛非。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有乡绅无路可逃,只得跪下求饶。眨眼之间,却被另一黑衣人手握绣春刀从
左肩斜劈至腋下,断作两截血糊糊的肉块,肚中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陈湛非皱眉撇了一眼,这荆修杀人就杀人,怎还弄得如此恶心。
二人并不多言,从客厅一路追杀到外廊,不多时就将这群乡绅杀了个干净。
一番动静,自然惊扰了李府值夜的家仆。
荆修握着血淋淋的绣春刀,看着接连赶来的家仆和李家人,问道:「如何,
是走还是一个不留?」
「轰隆。」又是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
陈湛非拎着长剑,道:「一个活口都不留。」
二人各执刀剑,趁着夜色和狂乱交织的雷雨声,将李府中人不论男女老幼,
皆屠戮殆尽。
唯荆修掠走一年轻少妇和一中年美妇,预备到庙中享受一番后再杀。
竖日,云散风吹。
崇礼县北门城头,不知何时,赫然挂上十来颗人头。血色凝固,随风飘荡。
又见城门上贴着一张写满名字和手印的纸。围观众人细看,才发现竟都是崇
礼县有头有脸的乡绅财主。
「今我大金天兵将至,荆南各府县官员,乡绅只管……」
有识文断字者念出纸卷上所书之意,顿时一片哗然。原来这群乡绅暗中已向
金军请降。
「该杀。」
「呸,奸人。」
……
县衙后堂,典史与师爷慌忙跑入后堂,县令寝屋。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嘎吱。」
门被推开,只见县令赵彦眀一大早便穿好了官服,却是面色沉重,步伐缓慢。
「老爷,李员外满门被杀,他的和各乡绅的人头被悬于北门城头。」
「走。」赵彦眀开口,竟不见震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