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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阔云低
20/12/12
第三十九章 下一个天亮
青岛,即墨古城。发^.^新^.^地^.^址 wWwLtXSFb…℃〇M发送任意内容到ltxsba@gmail.com获取最新地址
临近除夕,这座古色古香的小城被装饰地焕然一新。
五颜六色的小彩灯,连成一串,点缀在路边低矮的树上,闪闪发亮。喜庆的红灯笼挂在屋檐上、阁楼上、城墙上,连带着行人脚下的青石砖路面、还有路旁静静的河水都熠熠生辉。
虽然是冬季,虽然是夜晚,虽然是古城,但这里一点也没有呆板的气息,反而处处透着生机与活力。
烟花在河对岸升起,明亮的花火绽放在头顶的夜空,照亮了这个世界的一角,也照亮了李舟、陈沐语、邓明烟三人的脸庞。
“这个好看。”三人正在一处小商铺前,欣赏着各种矿石。
“嗯,绿油油的,是翡翠吗?”沐语问道。
“不是,这叫崂山绿石,在海湾那里挖出来的,所以又叫海底玉。”明烟细心解释道。
“这个喔?这个也挺好看的,很白很光滑。”
“这是汉白玉,看着像玉,其实和大理石一样是石材。”
“明烟你真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爸喜欢买这个,来......冒充金石世家。我家书房的桌子上面,就压着一块小的汉白玉雕刻,书架上摆着好几块绿石,看着很贵重,其实都是便宜货。还有喔——”
“这个好吃。”李舟带着三个椰果,挤进了正在闲聊的二女之间。
邓明烟正侃侃而谈,想秀一波自己的知识储备,被他这么一打断,顿时气氛全无,她没了心情,气鼓鼓地戳了一下学长的额头:“吃货。”
“哦,你不要,那我和沐语两个人吃。”他把一个椰果分给了沐语,自己手里捧着两个。
这是景区常见的椰子,毛茸茸的果壳上直接插着吸管,可以很轻松喝到里面香甜的椰肉。
“谁说我不要,快给我。”
“你要,还说我是吃货。”李舟把手里的椰果递了出去。
“就说,学长大吃货!”
李舟便把手收了回来。
“你......”明烟气得想打人。
这时,一朵绚烂的烟花在三人头顶绽放,巨大的花灯图案像是闪电般照亮夜空,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静静欣赏这一美景。
明烟没有抬头,她伸出手,很自然地从学长的手里顺走了一只椰果,吸管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说道:“这朵好看。”
李舟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左手,转头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明烟皱起了眉头。
李舟指出了问题所在:“你拿的......是我的。”
“哦。”明烟脸颊微红,把椰子放回了学长手上,又从他手上拿了一只崭新的椰子,喝了两口。
李舟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那这样,两只都被你喝过了!
“怎么?你嫌弃我?”明烟狡黠一笑,语气中透露着一股微微的杀意。
明明是你先嫌弃我的......李舟欲哭无泪,可是他又敢怒不敢言,只得拿着她喝过的椰子默默嘬了几口。
“我今天才明白你名字的意思。”
“什么?”
“明烟明烟,原来就是明亮的烟花,”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人如其名啊,你和你的名字一样好看。”
“贫嘴。”明烟低头吸了一口椰奶,脸颊却红了起来,显然心里十分开心。
“即墨的烟花......我想起了某个游戏里的场景。”陈沐语忽然说道。
“仙剑四。四个主角在这里度过了浪漫的即墨花灯节,然后一起许下了永不分离的愿望。”
“是的,希望我们也能如此。”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李舟皱了皱眉头,仙剑里的四人虽然感情极好,但他们的结局可是各自分散,人鬼仙妖殊途。
邓明烟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她轻声说道:“沐语,你真的要今天走吗?”
“怎么,舍不得我?”
“嗯,而且......我也担心你。”
“没什么好担心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要去面对,这未必是坏事。就像学长......他不是也从南京过来,面对了他的命运吗?”她看向二人,目光中尽是释然。
陈沐语的离开,着实有些突然。
她和明烟商量的时候,李舟正在霸占明烟家的卫生间,所以没有听到她们之间的谈话。等到他出来时,两个女生似乎已经商量好了,丝毫不给他选择的余地。
“晚上,我有事要先回去啦,你留在这里多陪明烟几天吧。”沐语微笑着对他说道。
李舟一头雾水,三人才一起做了那么疯狂的事,她就急着开溜,这一点都不符合她的性格啊。
难道是......害羞了?
不可能吧。
李舟猛地摇头,他看向明烟,见她也没有挽留的意思,于是就含糊着应了下来。
陈沐语定了晚上十一点的卧铺。三人吃过晚饭,趁着时间尚早,便决定先去即墨古镇玩一会,再一起去车站给沐语送行。
古镇虽美,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宛若烟火。在这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之后,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
三人打车,一路送陈沐语到了检票口,李舟和明烟默默地看着她走向闸机,都默不作声。
“别太难过啦,又不是出国,我们还可以手机联系。”陈沐语挥了挥手中的手机,目光中仍然带着轻松的笑意。
“嗯,手机联系。”李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下学期见。”陈沐语对明烟挥了挥手。
明烟挥了挥手,没有说话,目送着她消失在候车厅里。
送走了沐语,二人一时间都有些伤感。
回去的路上,明烟似乎心事很重,眉头紧锁,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李舟有意逗她开心,便说道:“我今天,是不是该去宾馆住了。”
“不,你回我家,好好休息一下。”
“嗯?”
李舟不解,昨天不是说要我去外面来着,女生的心思果然难测啊。
他还想继续说笑,忽见邓明烟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便瞬间止住了笑容。
“沐语不希望我对你说,她可能也不希望你来插手这件事,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因为我觉得,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要你们共同处理。”
“你说。”
“她的父亲,因为严重的家暴,被判故意伤害罪,入狱七年了。后天,就是他刑满释放的日子。”
“啊?”
李舟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瞬间想明白了之前的一件事:“所以,她才会来你家。”
邓明烟用力点下头:“是的。因为这件事很复杂,我觉得没那么容易解决,所以让小沐语先跟我回来。最好等那个人出狱之后,看看他的态度,再决定要不要回家。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沐语今天改变了想法,说,她已经决定了,她要一个人回去。”
“她决定了什么?”
“她要和父亲断绝关系......”
“这......行吗?她父亲是因为她才进监狱的,万一他恼羞成怒怎么办?”
“我也很担心这个,所以劝她别急着回去。”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李舟眉毛皱了起来,他们是赶着点去的火车站,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沐语只怕已经在火车上了。
“你别急,我刚刚想了想,还来得及。沐语是坐火车回去的,中间还要转车,你坐明天早上的飞机,直接去西安,一样可以提前到。”
“是吗?......”
“嗯,只要赶在后天,她父亲出狱之前找到她就行,所以别怕。而且——””明烟两只明亮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了一个坏坏的笑容,“那时候,沐语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一定很疲倦,你再给她帮助,她就不会拒绝啦。”
李舟这才舒展开眉头,会心一笑,点了点头。越看明烟越觉得像一个天使。
“你这几天......这么累,所以,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
“嗯。”
“这次是真的,不能再进我的房间了。”明烟认真地看着他。
“啊?可是我想和你一起睡,明天走了,要开学之后才能再见到你。”李舟一本正经,“放心,这次我肯定能忍住的。”
“我不是怕你......”明烟对他吐了吐舌头,“我是怕......我忍不住......”
这个小色女......李舟莞尔一笑。
洗完澡后,邓明烟口是心非,还是很善良地让李舟进了屋。
当然二人除了搂搂抱抱、聊天腻歪,也没有多做什么。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在酒店之外的地方,只有二人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李舟忽然有一种家的感觉。
他没有体验过母爱,躺在明烟的怀里,竟是觉得无比地温暖和......安全。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学长......”
明烟哼着摇篮曲,轻轻拍打着学长的背部,像是一个母亲在催促自己的孩子入眠。
在这样安详的氛围中,李舟很快地便进入了梦乡。
确认学长已经睡着之后,明烟看着李舟安详的脸庞,竟有些动容。
她忽然轻声地开口,似乎是在对空气说话:“答应我,你找到沐语之后,无论后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能......”
她沉默了许久,低声地说出了三个字:“......伤害她。”
......
......
飞机在中国广袤的天空上经过,庞大的机体穿过厚厚的雨云,从滨海的钢铁之城一路向西,越过平原和山川,掠过大江大河,最后穿越绵延千里的秦岭,到达了陕西境内。
李舟下飞机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打车赶往宝鸡火车站,因为按照时间估算,沐语也快到站了。
路上,提前发了消息,告诉陈沐语,让她出站后别急着转车,在外面等他一下。
陈沐语微微惊讶,甚至罕见地发了一个吃惊的表情,然后不咸不淡地追加了两个字:好的。
果然如明烟所言,在火车车厢里待了十六个小时后,沐语已经是一脸的疲惫。
她发丝微乱,双眼迷蒙,穿着黑色修身大衣,苗条地站在风里,楚楚可怜。
“你送我进站,又接我出站。很有趣啊。”她的声音乏力,连打趣都显得慵懒,“好像电影一样。”
“可能......这就是缘分?”李舟笑了笑。
“你休息好了吗?”
“嗯,昨天回去之后,洗了个热水澡,还睡了一个美觉。现在,精力充沛!”
“所以,精力充沛的你,要和我一起回家,是吗?”陈沐语笑道。
“是的。”
“为什么?”
陈沐语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李舟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想到沐语会忽然问他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这句话其实是一个双关,他既不希望陈沐语独自面对她刑满释放的父亲,也不希望她离开自己。
陈沐语自然能明白李舟话里的含义,她眼带笑意,撩了撩发丝,然后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远方,边走边说道:
“你已经有明烟了,还不放我走,很过分呀。”
“我......”李舟跟在她身旁,步频都乱了,话也说不清楚。
见他一时间没有明确的回答,陈沐语又转过头,无辜地望着他:“难道你——,两个都要?”
“是。你们两个人,我都要。”
她都这么问了,李舟自然语气坚定。
陈沐语噗嗤一笑:“那这样,你就违背承诺了哦。”
“什么承诺?”
“我们的五次做爱约定,你还记得吗?”
“一直都记得。”
“第三次,是在好友的房间里,嗯,这次我很满意,虽然是在黑暗的环境里,但我们非常默契,都很舒服......所以,第三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还剩两次。”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头,对李舟比了一个v的手势,白皙的食指在他面前翘起,然后又调皮一弯:“第四次,是在一口棺材前,第五次,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但是,听你安排......”
“我?”李舟有些疑惑。
陈沐语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做完这五次之后,我就在你的世界消失,永远不再联系你。”
“啊?”
“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她一改之前调笑的、温柔的表情,变得异常冷酷和认真。
李舟如坠冰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是,陈沐语之前好像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那时候的他,连和陈沐语做爱都接受不了,又怎么会相信她这样的鬼话。
现在,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又怎么能把那些玩笑当真喔?
“我反对!”李舟委屈地高声说道,“我们......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怎么、怎么能说走就走?”
“那你想怎么样?”
“至少——至少,你不能没有原因就离开......你也要考虑我的感受......”李舟觉得很不公平,她凭什么能在自己的世界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把自己当什么了?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和我在一起喔。”陈沐语笑了笑。
“是。”李舟厚着脸皮承认道。
“其实,我也很想和你在一起啊。和你在一起......很安全......很温暖。但是......决定权,并不在我手上。”
“什么意思?”
“我们先去第四次做爱的地方吧,在我老家,一个靠近秦岭的小山村,父亲的祖屋,母亲的棺材,就在那里。”陈沐语停下了脚步,目光里的世界变得更为遥远。
李舟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去了那里之后,你再来挽留我吧。”
“也许,过去之后,你未必还想和我在一起。”
“甚至可能,会想杀了我......”
......
......
第四十章 再见小时候
铁链落下,厚厚的木门松开了一条缝隙,浓烈的灰尘,宛如千军万马般从屋子深处奔涌而出。
李舟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手不停挥舞,驱赶眼前的尘埃,但一波散去,一波又起,飘散在空气中的尘雾,还夹杂着浓烈的腐臭气味,让他感觉微微窒息。
“咳咳......怎么这么多灰?”
“这间屋子......已经七年没有人来过了。”
陈沐语不动声色,似乎丝毫感受不到这些灰尘。她的手指在木门上轻轻划动,几乎快腐烂的黑色木门上,那一道道细小的划痕,仿佛过去的岁月一般,从她白皙的指尖流过。
“这是我小时候......在门上刻的。”
“刻的什么?”李舟不解。
“我的名字。”
他仔细看过去,在腐痕之中仔细辨认,才发现上面确实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大字:“陈沐语。”
只是经过了岁月风霜的侵蚀,这个痕迹宛如过去的记忆般,已经模糊不可辨了。
“这上面怎么被涂掉了。”他指着名字上方两块用煤炭涂抹的黑斑,说道。
“那也是我刻的......是我爸和我妈的名字......”
“呃......”
李舟没来得及奇怪,“吱呀”一声,陈沐语推开大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一束束明亮的光线,穿过飞舞的扬尘,打在她的背影,也打在泥土地面上,屋内逐渐被照亮。
空荡的大堂里,除了灰尘,几乎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张背靠里间墙壁、面朝大门的香炉桌子,以及房间正中心的一口棺材。
那具棺材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横梁下,底下用四条长凳支撑着。棺椁被封的严严实实,厚厚的木板被粗壮的钉子牢牢地嵌入,似乎永远不会被打开。
棺材正上方积压着厚厚的灰尘,角落则遍布着破损的蜘蛛网。棺材的中心,一个大大的“奠”字正对着二人。
这里是眉县的乡村,也是陈沐语的老家。
这里,有一条蜿蜒的河流,河流对面是一座青翠的小山丘,河流这边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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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苍山碧水、青瓦斜阳,唯独,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院子里长满了野花野草,门口碎落着一地的瓦片和石砖,窗户上的铁柱锈成了深红色,野猫在梁柱上留下的爪痕、被灰尘覆盖的炕洞、倒塌的柴垛,这一切一切都在宣告,这间房子,已经荒芜很久了。
“这棺材......为什么会在这里?”
很久的震惊与沉默之后,李舟坐在地上,面对棺材,问出了这句话。
二人没有找到一张能坐的凳子,陈沐语便在她妈妈的小屋里,拿了一张上古时代的粉色绣花床单,翻转过来,放在大堂的地上,作为铺垫,席地而坐。
“这是......妈妈的棺材。七年前,她死的时候,就放在这里了。”
“为什么不入土为安?而是就这么放了七年?”
“有很多原因吧。可能是因为......母亲是离异过的外乡人,她和村里人的关系......并不是太好,所以死在这里,没人在乎......,也可能是因为,我把父亲送进了监狱,所以......家里的亲戚,都很恨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舟凝重地问道。
陈沐语双腿并拢,依偎在李舟的肩膀上,目光开始飘远。
“我从头说起吧......”
天色将暗,气温骤降。
在这空旷的小屋里,李舟也觉得有些冷,他往陈沐语的方向挪了挪,二人的身体尽可能地靠在一起,想多给予她一些温暖。
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落在瓦片上,发出零零碎碎的清脆声响,让她的声音显得更加清冷而沉重。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我的父亲,是一个人渣。”
“他酗酒、赌博、结交了很多狐朋狗友。他也很少关心我和我的母亲,明明没有正式工作,却常常夜不归宿。上小学的时候,我一个人住在奶奶的房间,总能听到父母在隔壁争吵,大都是为了一些钱的事情。我们家本来并不贫穷,有很多祖产,但在他的挥霍下,日子却过得紧巴巴的。”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在农村,本来就有很多家庭过得都不幸福,大家都只是在勉力支撑罢了。”
“但是,最让我恐惧的,是他很喜欢喝酒。一喝醉,就会大吼大叫,然后乱扔东西,家里所有能扔的器具,全都被他砸碎过,甚至包括爷爷奶奶的牌位......。他喝醉的样子,是我见过最恐怖的......人......或者说......怪物。最开始,母亲还会去劝他,结果换来的却是一阵毒打,她的身上、脸上都留下过青紫的瘀斑。”
李舟接过话茬,声音严肃中带着几分同情:“家暴。”
“是的。”
“那你妈妈,是怎么看上他的?”李舟气愤地说道。
他想起陈沐语曾提起,她妈妈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人,从陈沐语的颜值来看,这点绝对不假。
这样一个美人,怎么就嫁给了一个人渣?
“也许是因为,母亲太软弱了。”
“软弱,那不更应该找一个好一点的男人吗?这样才不至于被欺负呀......我不理解。”
陈沐语轻轻地摇头:“我以前也不明白,但随着我慢慢长大,我发现,这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母亲......她就是这样的人......她的一生,都在随波逐流,没有方向。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稍微有一个强势一点的骗子,就能把她骗走......有时候,也许她能明白自己选错了路,可是她又不知道离开了那个人,自己又能去哪里。所以......就会做出一个又一个......愚蠢的决定。”
李舟默默叹息,是,父母辈那一代,因为缺少文化教育,确实很容易出现这样没有自我的人。
“我从她那里得到了教训,从那以后,我只爱我自己,就算出现了我喜欢的人,那份喜欢,也绝不会超过喜欢自己的分量。”
“这才是正确的价值观。”李舟点头称赞,爱人先爱己,才配享受正常的爱情,“那后来喔?”
“后来,母亲步入中年后,父亲的脾气也越变越差。原本只是偶尔喝醉,后面几乎天天都要喝醉。那些日子,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怎么也睡不好,偶尔半夜惊醒,看见的,只是母亲在我的床头无声的流泪。她甚至连哭都不敢大声,生怕吵醒了醉酒的父亲。”
“我和母亲,想过很多办法,但都无济于事。我记得我很天真地想,爸爸打妈妈,总是在喝酒之后,那只要让他不喝醉就好了。于是我就去问老师,有什么可以解酒,老师告诉我,蜂蜜水可以解酒,所以我每天都会带一小瓶蜂蜜在身边。”
李舟莞尔一笑,他想起在山东拼酒的那个夜晚,她也是泡了一盒蜂蜜水,那可能就是她童年悲惨经历留下的后遗症吧。
“但是都没用。他们之间的矛盾越积越深,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终于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爆发了......”
“那年年初,我生了一场大病,去医院做了个手术。回来之后,父亲和母亲就在这里,爷爷奶奶的灵位前,大吵了一架。父亲揪住母亲的头发,往桌腿上撞,一边撞一边骂她婊子,还抽出皮带打她,用腿踢她腹部,声音之大,连邻居都能听见。我吓坏了,看见母亲的额头在流血,就跑回房间打了120......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个画面......她脸色苍白,躺在地上哭,泪水和血水融了在了一起,就好像在流血泪。”
李舟只觉得心脏被人猛锤了一下。
他从未经历过家暴,偶尔听闻,也是离自己很遥远的新闻媒体上。此时听陈沐语细细讲述,只感觉一股压迫力前所未有地冲击着自己的内心,让他胸闷难受,无比压抑。
他无法想象,一个柔弱的女子,在这样凶残的暴力面前,究竟是怎样绝望的心情。尤其是那个人,还是自己的伴侣,是她的丈夫......
“可惜,一切都晚了......救护车到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涣散了......她体内大出血,去了医院,也没能抢救回来......”
“后来,警察来了,他们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了他......他请了律师,经过辩论之后,被改成了故意伤害罪......律师还告诉他,因为我还没有成年,需要他抚养,所以只要我愿意原谅,并接受他的抚养,他就有机会缓刑。”
“于是,在开庭的时候,父亲跪在地上向我道歉,一边哭一边请求我的原谅,他说他以前错了,他很后悔,他想继续跟我一起生活,以后再也不会喝酒,再也不会打人骂人了。检察院的姐姐也问我,是否原谅他,我说,不;她们又问我,是否愿意跟他生活,我还是说,不。”
“父亲绝望了,他一改之前痛哭流涕的样子,恶狠狠地盯着我,就是殴打母亲时候的那种眼神,死死地望着我,一直到审判结束。”
“那个样子,成了我最后的噩梦......”
“他最后被判了七年,没有缓刑。我却一点也不开心,我知道,这件事还有没有结束,他还会回来的,母亲软弱,他就一直欺负她,我是他的女儿,我反抗,他就会来报复我......”
李舟无比震惊,瞳孔放大,额头上冷汗涔涔。
杀人者没有偿命,反而只判了七年?
“为什么?”他的声音愤怒到颤抖。
陈沐语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反而很淡定,她的语气平静:“大概是因为,他主观上,没有故意杀害母亲的意图,客观上,也没有直接造成母亲的死亡。母亲是在医院死去的,不是他直接打死的......所以,最后只能以故意伤害罪判处......”
“这什么破法律!”李舟气得想说脏话。
冷静下来之后,他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也就是说,你父亲在进监狱之前,就已经记恨上你了?因为你没有原谅他,也没有接受他的抚养要求。”
陈沐语无可奈何地点头,说道:“是的。我和他的最后一面,是他被警察塞上警车带往监狱的时候,他对着我大喊,说,他还会来找我的,只要我还是他的女儿,无论我跑到哪里,他都有一万种方法找到我......”
李舟感觉喉咙在冒火,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是,这个人渣没有说错,现代社会,他是可以凭借父亲的身份,用各种合法或不合法的方式找到她。
除非,断绝父女关系......
屋外的雨,变大了。豆大的雨点,如同鞭炮般在屋顶噼里啪啦作响,不少雨水,透过层层的瓦片,落到了地面。
陈沐语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房梁,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她停顿了一会儿,继续缓缓讲述:“他进去之后,债主纷纷找上门,搬空了我家一切值钱的东西。除了这张供桌和母亲的棺材,其他几乎什么都没留下。父母都不在了,亲戚们自然都不再来往,母亲的棺材,也就一直放在这里。”
李舟平复了下心情,又问道:“那你后面去了县城,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又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件事,陈沐语的表情这才轻松了一点,她微笑了一下,说道:“还记得教我蜂蜜水解酒的老师吗?是她帮了我。我本来就在县城读初中,她在那里任教,看见我家里突遭变故,就把我接过去,帮我在学校和网上募捐,联系了妇女儿童救助机构,让我得以完成学业,也不缺钱用。我去了县城之后,在那里租了一间很便宜的公寓,课余时间打工赚钱,之后也就没有再回来,一直到今天。”
所有的故事讲完,李舟长长地吁了口气。
难怪明烟能原谅她。沐语确实是一个很让人同情的可怜人。
李舟单亲家庭、穷苦家世出生,就已经算是颇为不幸了,但跟她比起来,又何止幸福千百倍......
他忽然想起和她在山洞的那场对话,想到那时的她,对自己说的“半真半假”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并非来自单亲家庭,但却过着比单亲家庭还要悲惨的生活,所以能与李舟感同身受。
“这些都过去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李舟搂着她的肩膀,宽慰道。
“嗯。”陈沐语疲倦地钻进他的怀里,脑袋枕在他的胸口,安心地闭上双眼,仿佛只有在他的怀里,这些烦恼才会烟消云散。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去结束这一切。”
“嗯。”
夜色已经笼罩了这片乡村,雨水和黑暗,带来了一个寒冷的夜晚。
李舟和陈沐语身下垫着她小时候的棉被,身上盖着二人脱下来的羽绒服,陈沐语的在里面,李舟的在外面,二人靠着墙相拥而眠。
没有邪恶的想法,没有深深的心机,有的,只是两个孤独的青年单纯而炙热的心脏。
他们从稚嫩的童年时代,一路孤独地走来,终于在这一天,不再孤独了。
不用再隐藏自己,终于能和过去握手告别......
这一夜,雨一直没有停,深夜,李舟还能听见电闪雷鸣的声音。二人的心境却宛如大雨之下的顽石一般安静。
直到清晨时分,天刚刚破晓,夜雨,才如同一个见不得光的潜行者,偷偷溜回了黑暗世界里。
屋外的世界,也终于迎来了晴朗。
......
......
眉城监狱。
清晨,释放囚犯的铁门缓缓打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灰色的旧衣服,留着寸头,面目沧桑,走到了阳光之下。
他叫陈学军,七年前,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如今刑满释放,重获新生。
............
............
第四十一章 最后的战役
“喂,学长~”
“明烟......”
“你起床了吗?”
“嗯,刚起来。”
“你和沐语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就出发,怎么了?”
“我......我担心你们。”
“没事的,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昨天问了我爸,他说,这种情况下,沐语是可以去断绝父女关系的。你们带着户口本,去民政部就行。”
“我和沐语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带了户口本,现在就是说服他的问题。”
“我很害怕。那个人,毕竟刚从监狱里出来......还有过暴力史。你如果一次说服不成功,就下一次再说......千万不要言语刺激他,跟他起冲突......”
“嗯,知道。”
“还有,你也不要太相信他。我听说,很多家暴的人,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凶狠,跟别人说话也很客气,但那都是他假装的。所以,你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
“嗯,放心,我会的。”
“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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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我爱你。”
“我也爱你。”
“一定要平安回来呀~”
“好。”
............
............
李舟面容严肃,望着高高的监狱外墙,墙上坚硬繁琐的铁丝网,将天空割裂开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关在里面了,顿时心神慌乱,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其外,顿时放松了下来。
从外面看这座监狱,都能感觉威严和压抑,很难想象,里面的人,会是一个怎么样的精神状态。
——当然,那都是他们罪有应得。|最|新|网|址|找|回|-
他牵着陈沐语的手,感受她平静的脉搏和温度。陈沐语和他十指相扣,仿佛心连着心。
在原地等了十分钟左右,监狱厚厚的铁门终于打开,一个黑瘦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高不高,大约只有一米七左右,皮肤很差,宛如裂开的枯树皮,毫无生命气息。眼窝深陷,额头狭窄,脸上的肌肉仿佛冻僵了一般,面无表情。
他夹着一个档案袋,穿着灰色的旧棉衣,在出监狱的甬道里,一步三回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出来了。
“是他吗?”李舟低声问道。
“嗯。”陈沐语低声回答。
陈学军走出甬道,这才看见下坡尽头的二人。他放慢了脚步,一直盯着李舟和陈沐语,眼神中的不自信越来越多,脚步也越来越慢,直到离二人三米远的地方,他停下了。
“......小雨?”
那是陈沐语的小名。
李舟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和迟疑,陈沐语的手指在他的指间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演奏时忽然断了琴弦,她愣了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你是他的男朋友?”陈学军又把目光投向李舟。
“是。”
陈学军用的是标准的关中方言,李舟老家在眉县相邻的扶风县,自然也能听懂。只是他的声音沧桑,发音粘滞,夹杂了很多难以言说的感情。
“哦,长得......不错,这几年,辛苦你照顾小雨了。”
和想象中剑拔弩张的场面完全不同。
陈学军几乎是很平淡地开启了三人之间的对话,从他的样子来看,他甚至一开始都没有认出沐语。
是,他进监狱的时候,陈沐语才十四岁,还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初中少女,在那样的生活环境下,肯定形容憔悴。而如今她已走到阳光下,亭亭玉立,无论是身高,还是精神面貌,肯定和以往都大不一样了。
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而仇恨,似乎也在这过去的七年里,烟消云散。
陈学军知道二人的身份后,只是平淡地点头,脸上闪过几丝惊喜,随后更多的是哀伤。仿佛根本想不起,他入狱前曾放话要找沐语的麻烦。
当然,这一切,也可能是他的伪装。
毕竟,他之前可是杀人犯。
李舟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沐语半个身体,语气诚恳,不卑不亢:“叔叔,我们今天过来,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嗯?”陈学军目光迟钝地望着他。
“你抚养了沐语十四年,这一点,我们很感激你。”
“哦。不用,”陈学军咧嘴一笑,“我是她爸爸,这是我应该的。”
“沐语她今年21岁,她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李舟看了一眼他发黑的牙齿,忍着恶心,继续说道。
“是,是该有了。”陈学军点头附和,仍然乐呵呵的。
“所以,你可以给她自由选择的权力吗?”
“嗯,嗯,我从来都很尊重她的,她想去哪就去哪,我都不拦着。”陈学军笑道。
李舟懵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理解了吗,就在那“嗯、嗯”?
“他听不懂的。”陈沐语摇了摇头,走到李舟身旁,双手扶住他的胳膊,“我自己来说吧”
李舟无奈点头,他高估了这个人的理解能力。
还是沐语了解她的生父,所以让她来说吧,只要别惹恼他就好。
“陈学军,我们断绝父女关系吧。”
没有铺垫、没有劝说,直接切入主题,李舟的心脏直接来到了嗓子眼。
喂,这也太直接了吧。
他神经紧绷,牙齿轻咬嘴唇,握紧了沐语的手,替她感到紧张。
陈学军似乎也没有料到,他直接愣住了,在原地思考了很久,表情变幻莫测。
李舟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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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恼羞成怒动手打人,李舟肯定要护着沐语。
在打架方面,他完全不虚陈学军,更何况,这附近就是监狱,有民警在,很安全。
但是,什么声响都没有。
陈学军出乎意料地安静,他嘴唇抽搐了一下,歪了下脖子,眼神中闪过几丝不舍和几分遗憾,叹了口气说道:“那行,断绝......就断绝吧,我也没想着你能原谅我。”
这个答案,也是如出一辙的意外。
他就这么答应了?李舟不敢相信地看着二人。
“那你......跟我们去民政局签字?”他抓住机会,乘胜追击。
“嗯,明天去吧。”
“今天不行吗?”李舟生怕夜长梦多。
“刚从里面出来,我需要缓一缓。放心,我答应你们的事情,不会不认的。”陈学军大步从二人身旁走过,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
“给我两百块钱。”他对着陈沐语说。
“你要钱干什么?”李舟问他。
“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你是我女儿,给我两百块钱吃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的语气并不善良,但是也没有特别暴躁。仔细想想,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如果他真的愿意第二天就去断绝关系,给他200块钱完全值得。
李舟刚想答应,转念一想,他要是拿着钱去买凶器怎么办?钱可以给,但是必须断绝关系之后再给。
“不给他。”几乎是同时,陈沐语低声说出了李舟内心的想法,“我们带着他去吃饭,不能让他跑远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提出条件后,陈学军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他刚出狱,举目无亲,正需要人帮忙。
中午,三人去了镇上,在一家小餐馆点了快餐盒饭。李舟和陈沐语不愿意和他坐在一起,坐在了两人桌上,他心知肚明,干脆端着饭盒,蹲在马路边上吃。
一边吃,一边看着过路的车流,似乎在感慨自己的命运。
吃完饭,他又去了一趟超市,让李舟帮他买了烟、打火机、矿泉水和一些散装小面包,便准备回老屋。
李舟想起那间屋子已经停电了,于是又买了几根蜡烛和一床棉被。差不多刚好两百块钱,让他自己扛回去。
这应该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还不到五十岁,四肢健全,以后完全能自食其力,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他后续的生活。
不求他能心存感激,幡然醒悟,——这是关监狱都做不到的事情。只希望能用这点帮助,换他一个和平断绝关系,那样就值得了。
刚回老屋,陈学军推开门,便愣住了。
“这是......?”他指着房间里的棺材说道。
“我妈。”陈沐语不咸不淡地说道。
陈学军“啪”地一声跪了下来,原本僵硬的脸,忽然被痛苦的表情占据,他眼眶通红,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山峦,鼻涕吸溜落下,爬向他妻子的棺材。
“老婆......我来晚了......呜呜......是我害的你......对不起......对不起......”他哭声如雷,不断用拳头锤击自己的胸口。
“假的,你别信他。”陈沐语低头对李舟说。
是。明烟已经告诉他了,这种人天生就会演戏。李舟心中无奈,会真心悔改的人,绝不会是这样出格的反应,他这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把人当傻子。”他低声吐槽道。
“我错了,老婆......,我在监狱的七年,每一天都在后悔。我不该生那么大气,把你......把你打死,我宁愿死的是我......”陈学军继续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
太夸张了吧?李舟实在看不下去了。
“出去清静一下?”
“嗯。”陈沐语微笑,她正有此意。二人越来越心有灵犀了。
他们走出院子,来到小山丘上,这里蜿蜒着一条河流。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河水暴涨,水势也湍急了许多。原本快干枯的河床,水深看上去差不多有两米了。
清澈的河水里,冲击着两岸的岩石,激起雪白的浪花,甚为好看。
岩石的缝隙中,还有几朵小白花。手心大小的花朵,在水流的强大冲击下,屹然不倒,生命力甚为顽强。
正值深冬,水温极低,也不知道这些花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舟弯腰,从冰凉的河水里摘下一朵,送给了沐语。
陈沐语微笑着接过,小心翼翼地擦去花朵上的水滴,然后放在了耳边。
“好看。”李舟笑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陈沐语笑问道。
“不知道。”他对花一窍不通。
“这叫山百合,秋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有白的,也有黄的,可好看了。这一朵,应该是错过了花期,前两天天暖偷偷开放了,可惜,今天又遇到了涨水,活不了多久了。”说着说着,她的神色逐渐黯淡。
“所以摘下来刚好,你戴上,让这朵花的生命有了意义。”
陈沐语微笑摇头:“这是你赋予它的意义,生命本身就没什么意义。”
“别那么悲伤嘛,美丽就是意义,所以鲜花赠美人,快乐就是意义,来,笑一个。”
“嗯。”陈沐语噗嗤一笑。
李舟知道,这两天那么多的烦心事,再加上触景生情,她的心情肯定不会太好,所以有意逗她开心。
“说起来,山百合,我好像在一首诗里面听说过。”
“席慕蓉,《如歌的行板》。”
“对对对。”李舟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背这些优美的现代诗,但进入大学钻研理工科之后,便慢慢地全忘了。
那首诗讲得什么来着?他有些懊恼地敲自己的头。
陈沐语微微一笑,轻轻咛道:
“一定有些什么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不然,草木怎么都会循序生长,
而候鸟都能飞回故乡。
一定有些什么,是我所无能为力的,
不然,日与夜怎么交替得那样快,
所有的时刻都已错过,
忧伤蚀我心怀。
一定有些什么,
在叶落之后是我所必须放弃的,
是十六岁时的那本日记还是,
我藏了一生的,
那些美丽的如山百合般的秘密。”
......
李舟痴了。
陈沐语的声音原本就如同天籁,在这安静的小山丘上,更是摄人心神。她穿着修身的长衣,皮肤白的耀眼,咛唱席慕蓉的诗,就像是圣女一般动人。
不需要铺垫,他动情地把陈沐语搂入怀里:“我们今天晚上做爱吧,就在你妈妈的棺材前,让她看着我们成长。”
陈沐语的身体也软了,她依偎在李舟的脖颈下,动情地“嗯”了一声。
“等下我就找个借口把那个人支走,让他去镇上住宾馆,不会让他来打扰我们。”
“嗯。这是我们的第四次。”陈沐语目光迷离,享受着拥抱,在他怀里吐气如兰,“除了妈妈,谁都不给看。”
“对,谁都不给看。谁也都拦不住我们。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沐语,我想拥有你的一切。”李舟紧紧地抱着她。
“你已经拥有我的一切了,我的爱,我的身体,全都已经给了你,只是你还不知道。”
“那未来喔?你一直坚持要走,我很害怕。”
“那是你不要我了,我才走的。只要你还要我,我就不会离开。”
“我要你,我要你,我永远都要你。”
“这是你的承诺。”
“这是我的承诺。绝不反悔。”
“嗯。那你也有了我的承诺,只要你愿意,我绝不会离开你,也绝不会背叛你。”陈沐语目光如水,动情地望着他。
“小雨——”
二人正沉浸在彼此独有的世界里,忽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硬生生将他们拽回现实。
陈学军来了。
李舟和陈沐语依依不舍地分开,目光中的情欲似乎还藕断丝连。
二人同时不满地看向来者的方向,都感觉这个人来得非常不是时候。
中年人尴尬地站在他们十米远的地方,搓了搓无处安放的手,说道:“原来你们在这里。”
“什么事?”陈沐语冷淡地问道。
“小雨,明天我就和你们一起去签字。”
“哦。”大概是听惯了这样的虚假承诺,陈沐语毫无感情地回应。
“那你......能再叫我一声爸爸吗?”
“不能。”
“你还没原谅我?是,是我不好,......算我求你了,我们之间那么多年的父女之情。”
“我们之间,有这种东西吗?”
“我、我不善于表达......我这个人,没什么文化......但我真的很爱你,也很爱你的妈妈,......我一直藏在心里,耻于告诉你们......但是,哪怕是上头打你们的时候,我自己的心也在痛。”陈学军局促不安地说道。
“骗子。”
“真的,爸爸没骗你。”
“你再敢说那两个字,我就放火烧了你的房子。”陈沐语恶狠狠地说道。
“别,别,小雨。我错了,叔叔错了......”陈学军双手举到肩膀,表示认输投降,他赔笑道,“我刚刚想了想,这两天,我们轮流给你妈守灵,然后让她入土为安,这样好吗?”
这才像句人话。
李舟和陈沐语对视了一眼,均觉得确实有这个必要,不能再让母亲的棺材留在这里了,因为过了今天,他们也不会再回来。
而且给沐语妈妈守灵,刚好也可以借口支开陈学军,完成二人的第四次做爱。
确认了李舟的眼神,陈沐语点了下头。
“小雨,那今天,你去守灵?刚好,我也有些话,想和你男朋友说。”
陈沐语抬头望向李舟。
李舟给了她一个放心的拥抱:“你去吧,没事的。刚好我帮他去镇上找个住处。”
“你别相信他,他满嘴谎话,也别暴露身份。”陈沐语低声说道。
陈沐语走后,陈学军来到河岸边:“我们边走边聊?”
李舟刚和陈沐语确认了心意,心情无比愉悦。再加上陈学军刚刚那番话,算是非常诚恳了,哪怕是装的,也让人产生不了负面情绪。
他索性就像对待正常的陌生人一样对待他。
“后生,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小舟就行。”李舟不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免得引起麻烦,沐语也让他别暴露,但他一时间也想不到合适的假名字,便用韩教授经常称呼的方式来敷衍。
“姓周啊......小周,你和小雨,认识多久了?”
哼,想套话?李舟心中轻蔑一笑,他不喜欢撒谎,但对这样的人,也未必需要说实话,
“有三年了吧。”他是按陈沐语的大学年龄算的。
“你们是大学同学?”
“嗯,算是。”
“不错不错。小周,你看着就一表人才,小雨跟着你,我也放心。”
李舟点头,没有接话,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二人一边走一边聊,沿着山坡的方向,慢慢地走到了一处高岗。这里地势更高,水流也更急了。
“你看我们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小雨她不认我没关系,但我还当她是我的女儿,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随叫随到。”
“这......不用了吧。”
李舟面露难色地看向陈学军,都断绝关系了,还留联系方式干什么。
中年男人正脸望着河流,留给李舟一个侧脸,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闪而过,迅速消失,旋即尴尬地笑了笑:“也是,我刚出来,手机都没买,想留电话也留不到。”
又是一阵沉默,李舟已经想好了,这种尬聊,他只回答,不主动提问。
“你家境怎么样?”陈学军又问。
“呃,一般吧。”
“家境一般没关系,你年轻,年轻就有希望,不像我......”
“大叔也不算老。”李舟说着客套话,礼貌地笑了笑。
“我?我不行了,看着还算正常,但身体一堆的病,马上就入土了。就像这条河,现在这么多水,只是回光返照,几周不下雨,就枯死了。”
“不会的。”李舟继续敷衍道。
陈学军忽然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你知道这条河通向哪里吗?”
“不知道。”
“我年轻的时候,沿着这条河一直往前走,走了很远很远才回来。我不知道它的尽头,但我知道,它在哪里消失。”
“哪里?”
“野人谷,那里荒无人烟,是一个隐居避世的好地方。”
“哦。”李舟来了兴趣,他是在暗示他想要隐居吗?
“再往深处,就是秦岭,那就是真正的原始森林了,每一棵树,都有盆那么粗。如果有人死在那边,可能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陈学军忽然露出了阴森的笑容,黑黄的牙齿,让人不寒而栗。
“什么意思?”李舟愣住了。
“去死吧!”
陈学军忽然面目狰狞,双手推向了李舟。
幸好李舟一直对他有所防范,没有离河岸太近。加之他身体比瘦弱的陈学军健硕不少,不至于一下就被推到河里。
现在河水接近零度,寒冷刺骨,刚刚李舟摘花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如果掉下去,几乎必死无疑。
“你果然是装的。”李舟背靠河岸,双手钳住他的双手。
一次偷袭失败,陈学军依然不依不饶,仍然使劲想把李舟推下去。
“我养了她十四年,吃我的,穿我的,还没给我养老送终,现在就想走?没门!”
“你杀了她母亲,还想报复她?”
“是,我是杀了那个女人,可是我是不小心的,我没想到她会死。”他脸上毫无悔意,仿佛自己打死的,只不过是一个宠物,“我承认,我不是好人。——难道她就是吗?我是她爸!她明明可以救我的,却把我送了进去!这样的不孝女,留着有什么用?啊?你说啊!”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陈学军大吼一声,四肢的肌肉深深鼓起,脚底直接陷入泥土里。
李舟这才发现这个人的可怕。他平静的时候,和常人别无二致,一旦发疯,完全不要命,他这样用力地推搡,就算别人掉下去了,他自己也没法幸免。完全就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你这种人渣,就应该被枪毙!”
李舟找准时机,松开手,向旁边一闪,陈学军没来得及反应,因为惯性整个身体向前冲,倒在了地上,半个身体已经探出了河道,但是没有掉下去,
李舟马上掏出手机,准备报警。然而陈学军动作更快,他抓起河岸的沙子,洒在了李舟的脸上。
李舟猝不及防,接着感觉脚底被牢牢地抓住,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向后倒去,竟是陈学军抓住他的一只脚踝。
那人往下一滚,掉入河床,连带着李舟一起往河道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李舟抓住了河床上的一根藤条,才没有完全掉入水中。
但双脚进水,鞋子瞬间被冰凉的河水打湿,刺骨的寒冷沿着脚底板一路传来,蔓延至身体各处。
他立刻提起脚,两只手和胳膊一起夹住藤蔓,保持躬身收腿的姿势。
哗啦啦,一堆碎石块从头顶滚落,从身边经过,连带着他买来不久的小米手机,全都沉入河底。
“他妈的,我还死不了!”一旁的陈学军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地势比李舟更低,也抓住了几根藤蔓。
二人忽然同时反应过来,这是同一片藤蔓。这些粗壮的蔓生植物,深深地扎入了河床一块巨大的岩石缝隙里。
这块岩石露出来的部分差不多有半个小汽车那么大,它的旁边长了许多粗壮的藤蔓。
李舟和陈学军就这样一左一右,垂挂在岩石的两端,湍急的河水从脚底下流过,二人隔着岩石,陷入了僵持之中。
这时候,谁都不敢松手,因为一旦松手,掉入冰凉的河水,必死无疑。李舟想借着藤蔓往上爬,陈学军便用脚去踢李舟脚下的岩土,让他双足没有地方站立,使不上劲。
这时候,二人的身体同时一沉,那块岩石居然松动了。
它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必须要有个人先掉下去,另一个人才能活。李舟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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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局势,于是也踢动石子,想把陈学军赶下去。
但是几次交锋,都没有命中。他手上的力气反而小了不少,手心渗出热辣的汗液,藤蔓越来越滑。
怎么办?怎么办?
在这危急关头,头顶出现了一个人影。
“沐语?”李舟惊呼,她没有走远,她听到动静就赶来了。
太好了,只要她把陈学军赶下去,那我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只是她......需要在她的生父和我之间做出选择......
这会背负着很大的道德压力......
李舟往上一看,忽然绝望了,连忙大喊:“你别过来,这里很危险。”
岩石已经露出了深深的缝隙,黑色的湿土宛如一道巨大的伤口,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不是二选一的问题,她谁都救不了。
这里土质松软,岩石随时都可能掉下去,她如果过来,站在上面,只会失去平衡,跟着石头一起滚落。
李舟只能自救。
陈学军似乎还没有看到这一点,他仍然在担心他的女儿会对他发起攻击,温柔地说道:“小雨,快救我,你男朋友把我推下来了,你把我救上去,我以后好好对待你。”
这个恶贼,恶人先告状。
陈沐语面无表情地摇头,显然不信。
“小雨,我们认识了十四年,你还不信我吗?无论你长多大,都只有一个爸,男朋友还可以换,你——”
“放手吧。”陈沐语轻声打断了他。
“小婊子。”陈学军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你妈是大婊子,你是小婊子,老子一生都被你们娘俩毁了。你们都不得好死!”
“哦。”
“他妈的,老子就不放手,要死一起死。你要是敢对我扔石头,我就抱着他一块掉下去。”
陈学军彻底撕破了脸皮,各种脏话尽出。
陈沐语却一点也不生气,她微笑着,说出了一句很平淡的话:“陈学军,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男朋友的名字。”
她在做什么?李舟吃惊地望着她。
陈学军也皱起了眉头:“他......姓周......”
“不,他叫李舟。”
陈学军瞬间脸色剧变,他完全愣住了,不敢相信地望着李舟,仿佛看见了这个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人。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舟的脸,似乎要从他身上看见什么事物的影子,瞳孔都快冒出火了。
“原来是你。”陈学军失声叫道。
剧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脑海,他再也没有精力分配到手腕上。话音刚落,他力气全无,松开了手,绝望地掉进了河流里。“扑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被汹涌的河水冲走了。
在崖边挣扎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掉入冰凉的河流后,他在水面起伏了几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随着滔滔河水冲向了他年少时去过的地方。
李舟所剩的力气也不多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着陈沐语担忧的神色,看着她急匆匆跑过来的脚步,看着即将掉下来的巨大岩石块,他只知道,是时候放弃了。
“沐语,我爱你。”
他也松开了手,随之掉入了河流里。
第四十二章 永远的恋人
四面八方的河水,封住了眼睛、鼻子、耳朵,模糊了一切触觉。冰凉刺骨的寒冷,从脖子处开始,以闪电之势,席卷全身。
李舟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在水中浮浮沉沉。
他感觉自己快死了。
黑暗、窒息和寒冷,全都在包裹着他。
他无处可逃。
在这濒临死亡的瞬间,时间好像慢了下来。
他的脑海里飘过许多的画面:他和明烟在路灯下吃桂花补丁、沐语在火车软卧车厢露出真面目、师姐抱着他在卧榻上缠绵......
这些画面宛如电影结束时的镜头,快速闪过,只在脑海中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悲伤。
这就结束了吗?
我这就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耳边响个不停:
“我爱你,学长。”
“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好难受啊,好不甘心......
世界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冷。他几乎感受不到河水的冰凉了,他只是觉得刺痛,浑身上下,仿佛有一千万根针在扎他,让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抽搐。
李舟绝望了,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心里准备。
他呼吸困难,身体各处都在缺氧。
他甚至在想,明烟看见他尸体的时候,会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一只轻巧的手托住了他的腰,让他在水里找到了平衡。
紧接着,是一张柔软的嘴唇,贴到了他的嘴边。
温暖的气泡,从那个人的嘴里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
又可以呼吸了。
李舟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宛如天使一般动人。
她光滑的脸颊泡在清澈的河水里,比任何玉面还要明亮还要光洁,柔顺的长发,仿佛在水中舞蹈。
二人就在这冰凉的河水里,嘴对嘴呼吸着。
“沐语......”
他说不出话,只能咕噜咕噜地挥舞双手。
为什么?
为什么你也下来了?
陈沐语的眼神坚定而又炽烈,仿佛就算溺毙在这冰凉的河水里,她也死而无怨。
她指了指上方,二人一起窜出了水面,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了。
但还没来得及平稳身体,紧接着,是一股巨大的浪潮,宛如飓风掀起的海浪,从身后袭来,将他拍打到了岸边。
李舟懵了,他趴在河岸边,身旁同样趴着的,是浑身湿透的陈沐语,而身后溅起巨大水花的,是那块岩石。
陈沐语还是跳下来救他了,当然,也不小心破坏了那块石头的稳定。
但也正是因为那块石头的稳定被破坏,在二人落水后掉落,溅起了巨大的水花,才救了二人。
可能,冥冥之中,这就是因果吧。
但是,还没有完全得救。微风拂过,二人的体温迅速下降,身体各处肌肉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幸好河水不深,他们穿的羽绒服,有一定的疏水性,所以没有完全湿透,可以短暂保温一会儿。
虽然只能支撑一小会,但足以救命。
二人对视了一眼,旋即搀扶着起身,一路狼狈地爬上了山丘。
死里逃生,二人边喘边笑,无需交流,他们手牵手,一路奔向老屋。
关上门,脱光所有的衣服,瑟瑟发抖地盖住新买的被子,然后用蜡烛点燃柴垛,生起篝火,依偎火旁取暖。
还不够,还是冷。
李舟抱住陈沐语,声音发抖:“沐语,你不该来的,你自己昨天才说的,爱人先爱己,你怎么忘了?”
“我、我没忘。”陈沐语同样在打寒颤。
“那你还跳下来救我。”
“可是,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她说得情真意切,声音中还夹杂着哭腔。可想而知,那一瞬间,她有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