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颈而鸣之状,毛羽鲜亮,姿态鲜活,不由赞叹匠人巧手。李林甫道:「这是二
十几年前我还做国子司业时,诸生送给我的我不许他们胡闹立碑,他们就送了我
这个。」国子监诸生为他立碑的事情,裴璇还真听柔奴说过。李林甫在国子监,
很是雷厉风行,振作纲纪,因此学生们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结果李林甫见到石碑,
疾言 厉色道:「林甫何功而立碑,谁为此举?」[9] 她忽然感到这个人真的很难
定义。他是权臣,是奸臣,也是忠臣;他代替皇帝,为这个庞大的帝国而终日操
劳,却不容许任何官员违反他的意思;他修订法律,改善吏治,却为了让自己将
权柄捏得更牢固,而不惜违反一些为人臣子的根本原则......
「你有喜欢的曲子么?不妨试着吹一吹。」裴璇脸色一红:「奴不会。」李
林甫道:「那么唱将出来,也使得。」裴璇凝神想了想,低低唱起一段后世的旋
律:「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她并未唱出歌词来,只是轻唱旋律,是以李林甫也并不知她为何突然泪下沾
襟,只是取过尺八,依她所唱音节,逐个依 记忆吹出,又加补正删改,增添了几
段,竟比后世的原曲更为雅致清婉,引人愁肠。他微笑道:「这调子很是清新可
喜。阿璇你从何处学来?是你父母教你唱的么?」
裴璇擦了把泪,小声道:「不是,是我自己听到的。我父母......他们经商在
外,从不管我。」
李林甫温颜道:「难怪,难怪。好可怜的小女娘家倒是我的不是了,引动你
心事。这曲子似还未完?」
裴璇怔了怔,不觉哑然。那后面是「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她
怎么也不能对李林甫说这话吧?
记忆中的那一袭如雪的麻衣,那一张略带风霜的清俊容颜,忽然又在她脑中
浮现,她鼻翼轻皱,似乎还能嗅到那日他身上的淡淡酒气。
那是和这个老人袖间的凤髓暗香所 不同的气味。
裴璇忽然抬头,直直地看向李林甫。
她知道自己和那个人的距离,已经不可能更远了。
那么这个人要她做什么,她又何必抗拒喔?
何况,他的态度也挺令人愉快的,不是吗?
她自暴自弃地想着,却听到他吩咐婢女:「我累了,叫芳芷去柳堂吧。」说
着,就见他手执尺八,起身出门,且走且吹,洒落一地清澈乐声,乐声婉转清扬,
正是那首《我只在乎你》。
裴璇脸上一烫,她本以为,他会趁势要挟她服侍他就寝的,甚至艰难地做好
了心理建设。
她走出月堂,倚着池畔细柳,呆望池中洁白莲瓣。想必莲花也知秋之将至,
来日无多,因此拼命绽放最后一丝生意,在夜间也格外恣肆热烈地美着,白如霜
雪的花瓣间,娇美莲蕊散发出阵阵沁人香气,由夏日舒爽晚风徐徐送入鼻端,使
人心醉神驰。
裴璇抱膝坐在莲池边,沐浴在皎白月光里,不知不觉竟睡着了,自然也就无
缘见到柳堂内室帷帐之中正自上演的一幕:「是你故意通报夫人的?」李林甫以
尺八尾端,恣意挑逗女子雪白胸乳上那两颗小小娇红,尺八如笔般在床头银釭的
焰影中且晃且点,如画山水,如作草书。
女子吃吃娇笑,不停躲闪,却并不真正躲到他尺八所及的范围 之外。她只穿
着一件红绫抹胸,在嬉戏中抹胸也已掉了大半,暗红绫子恰巧在她纤腰间晃来晃
去,情景极是香艳。她擦去额头 一抹香汗,娇嗔道:「难道仆射不是这个意思么?
不然她怎么会来求仆射?仆射偏疼她,奴奴还不是为了仆射有这机缘?」
「哈哈!你这小妮子,倒来揣摩我的意思。」李林甫放下尺八,侧身躺倒。
芳芷乖巧地爬上床来,为他解去腰间丝绦,除去罗绔,却被他按住了手,目
光向下略略一扫。芳芷嗔道:「仆射你真是天下第一个坏人!分明是裴家妹妹燃
起的火倒要奴奴来熄!」低头含住他那物事,舌尖轻舐轻挑,果然那物事不一刻
便在她湿热小口中更加涨大起来。芳芷再也无暇说话,便只专心吮。
近年来的李家侍妾,大多生就一副樱桃小口。这固然是人之通性,自古到今,
都爱唇齿纤巧的女子。在李家,却也另有一个原因:李林甫 年纪渐长,那里的尺
寸自也渐不如前,自然非要口唇较小的女子,才能显得他雄伟依旧。
他由着芳芷轻舔慢,心中却一刻不停地在琢磨杨钊的事。杨钊若是能够知
道,想必也甚为荣幸:但凡天下男人,得享床笫间这一种无可比拟的极乐之际,
恐怕都只顾细细感受那既湿且热的销魂滋味,再没有第二人能分心他事的。而这
个权倾朝野的男人,在由姬妾卖力服侍时,居然还在想着如何扳倒他!
芳芷见他虽闭目微笑,却并没有进一步的意思,不由有些气馁。和裴璇 不同,
她自知出身卑微,能做李林甫的妾室,于她乃是天大之喜。因此她一心想生个孩
子,以为来日之保。而生孩子,自然要......
她跪在他身边,右手依旧扶着他那物事,左手则轻轻抚过自己白嫩酥胸,渐
次至于修长双腿之间,轻轻沾染 一抹湿滑爱液,在灯影中轻轻一抖,笑道:「仆
射,人家已湿成这样了,你不」纤指微屈,只见那抹透明液体在她两指之间微微
颤抖,欲断不断。
李林甫斜睨她,笑道:「我今日有些累了。不然你自家上来嗯?」芳芷双颊
微红,道:「柔奴精擅这个,奴怕不比她,教仆射笑话是小事,服侍不好可就是
大事了。」李林甫淡淡一笑:「无妨。此间只有你我,我笑话谁,难道还笑话自
己的女人么?」芳芷眼波流转,喜孜孜地道:「仆射专会说这些话儿哄人。」
又在他那物事顶端轻轻一舔。她丁香小舌舌尖的津液,在银釭焰影中一闪,
格外诱人。李林甫看了,也觉心神一荡,笑道:「促狭鬼!」芳芷这才分开双腿,
跨坐到他身上来,大腿内侧的柔嫩肌肤与他垂老发皱的肌肤相触,她竟也不觉什
么,手扶,便缓慢地开始上下动作。李林甫凝望她轻颤的雪白胸乳,心道:这妮
子虽不如柔奴丰润,但这份风情却也不遑多让。
她独有一处是他最为喜爱的,便是她在床上无论多么兴动,也从不呻咛出声,
即使畅快到了极点,也会拼命咬牙忍住。那使他有一种主宰者与强迫者的快感。
李林甫一直认为,自己和武周时代的酷吏来俊臣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喜
欢看到正人君子屈服忍辱的姿态。反映到床笫间便是贞洁烈女们强忍羞意,却又
不得不乖乖奉承他们的娇羞模样。他笑了笑,伸手轻轻抚摸她与自己身体交接处,
果然她脸色益发羞红,身体拼命摇晃,目光迷离,却终究不肯叫出一声。
芳芷背对灯光,因此她纤细腰肢便在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李林甫沉在那片不
停晃动的阴影里,忽然感到一种史无前例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使他想起今天与
杨钊交谈时,这倚仗姊妹的小子那种对他不再恭谨如常的态度;他闭上眼睛,再
张开,可他纤细柔美的爱妾的身体,似乎还是忽然变成了一方使他恐惧、沉沉压
着他的巨石怪石。他的手摸到枕畔一柄镇枕的玉如意,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是
汗水淋漓。他突然开声道:「你下来。」芳芷早已感到了他那物在自己体内的变
化:她惶惑地翻身下来,颤声道:「仆射,奴......」
李林甫挥手令她退下。
第6章
灞桥上的柳条黄了又枯,枯了又绿,绿了又繁,弹指处却又是一年辰光匆匆
流过。桥头,垂柳依旧迎风拂动,枝叶瑟瑟轻响,就如在过去的几百年中一样,
冷眼观阅这桥上车马川流,来迎去送。
此时,正有一列车队停驻在如烟垂柳旁边。刚刚被贬汝阴太守的萧炅,素衣
布履,正在拱手和几位同僚道别。
有人递上一杯桑落酒,好言劝慰:「萧兄,颍州离天子京畿,究竟还不甚远,
也算万幸。」萧炅目光落在杯中清澈酒液上,苦笑道:「贤弟不必相劝,这原不
是我初次贬官。只不过十几年前那一回,我是西出武功,这番,嘿嘿,却是东出
潼关,还我故郡。」来送他的都是亲熟之人,自然都知他那次被贬官的缘由,便
有人道:「想兄定可东山再起。上一回不也是么?」
「那一回的罪名,不过是不学无术,此番却是贪赃舞弊,败乱法度,只怕再
无还京之期了。」萧炅嘴角上扬,益见苍黄肌肤纹路深刻。他举起酒杯,一口饮
尽,凝目注视银杯杯腹白鹤花纹,笑道:「想来此去颍州,罪臣难再有如此精美
器物。」他语意太过苍凉,一时众人俱无话可说,或低头叹息,或转眸目视溶溶
灞水。忽然一辆车中传出孩子啼哭的声音,只听有孩子叫道:「阿母,我不要去
汝阳,不去汝阳!小五儿、阿喜哥哥、瑶奴哥哥他们都不去汝阳,我也不要去!
我们七夕还要抓蜘蛛哩!」话音尚自颇为稚嫩,想来孩子年龄太小,尚且分不清
「汝阳」「汝阴」。
萧炅苦笑道:「是我的第四个孙儿。小儿郎家不解事,倒教诸君见笑。」任
由那孩子哭泣,并不出声喝止。萧家也是河南旧族,门风清谨,这时萧炅却竟然
颓唐至此,一任孙儿啼哭失礼,众人都不由黯然。却听萧炅又道:「如今远离京
师繁华,闭户读书,未为不美。只是炅今有罪,诸君相送至此,已属厚谊,炅自
心知,快请回罢。」众人皆知,萧炅是李林甫倚重的心腹。此番萧炅被贬,皆是
吉温为杨钊出谋划策,要削去李林甫的膀臂。去岁杨氏三位姊妹皆封夫人之后,
杨钊恩幸更隆,此际炙手可热,像吉温本是李林甫手下的得力干将,却也转而投
向杨钊门下,以求汲引。众人内心中确也不愿因送萧炅,而得罪于新贵杨氏。有
人顺势道:「既如此,萧兄便起程罢。我辈期见萧兄泽爱黎庶,早成美政。」便
折了柳条递与萧炅。
这时,忽然有一阵促促马蹄声响起,一骑绝尘而至,堪堪奔上桥头,马上人
手腕微扬,那马疾奔之势登时止住,桥上官员大多识马,便有人赞道:「当真好
马,奔若风雷,定如山岳。」却见那乘者翻身跃下,径自向萧炅走来。
他穿的一双鹿皮靿靴,浅绯绸袍上,由暗金细线绣成许多对鹘图案,鹘鸟意
态威猛昂扬,口喙尖利,形似长刀。那人则薄唇紧抿,双目细长,显得颇为阴柔。
他面上虽微笑着,可那笑意却似并未到达眼底。时值夏末,秦中犹自炎热,
然而众官员一见他的笑,周身肌肤上都似漾起了一层寒雾。便有人悄悄移开几步,
离萧炅远了些。
却见那人深深拱手,向萧炅道:「相送来迟,冀萧兄宽宥。」萧炅唇角微颤,
略有些斑白的髯须抖了几抖,终是笑道:「吉郎何太恭之甚也。我不再为京兆尹,
君不再为万年丞,何必如此?」吉温眉毛一挑。他和萧炅这一对旧日的冤家,此
刻同时忆起,他曾得罪萧炅,而萧炅却不巧做了他这个万年县丞的上司。那段日
子他如水火熬煎,忐忑惶恐,幸亏高力士为他周旋说和。后来他也同为李林甫所
用,二人面上一团和气,然而当初的恐惧他从不曾忘,更何况他明白,李林甫只
是看中了他罗织罪名的才能,而对有干才的萧炅,却是全心全意地倚重。杨钊借
他的计策,发萧炅贪赃之罪,他知道杨钊在利用自己,就像当年的李林甫一样。
然而他不介意这样的利用。
此刻萧炅以失败者的 坦然和落寞,主动提起那段使他耿耿于怀的历史,吉温
却不再感到愤懑。他微微一笑,注满酒杯,清浅笑容带着胜者的淡然讥讽,那讥
讽因其淡然,而格外有味:「温曾为兄属官,如今想来何其有幸。昔年得聆兄训
诫的那些时日,当真令温怀思不已。」他姿态恭谨,双手捧杯,杯中酒液微微荡
漾。
萧炅喉结动了一下,最终接过银杯,执杯道:「吉郎,我昔日做户部侍郎,
曾为尚书左丞严公挺之逐出,你可知是甚缘故?」吉温一愕,他知那是萧炅平生
极为尴尬之事,却不料萧炅此刻竟然自揭伤疤。饶是他心性细密阴毒,也猜不出
对方用意,当下含糊道:「听说是文字争执。」萧炅哈哈笑道:「甚的文字争执!
以我才学,焉能和严公有甚争执?吉郎你当真抬举我。那是因我将《礼记》中的
伏腊二节日读成伏猎,严公道:焉有伏猎侍郎?故而逐我出省。我当时很是记恨,
自谓非无才识,何必非要读古人的书。如今我终于得闲,从此长日漫漫,深柳堂
中,落花影里,闭户读书,正好补一补我少年出仕,不学无才的缺憾。」
优雅微笑,举杯饮尽。一阵风来,数片鲜绿柳叶轻轻掉落,其中一片落在萧
炅幞头上。他伸一只修长右手,轻轻拂去叶片,这无意间的小小动作,流落出的
姿态却清贵如昔,似春风中的玉树,一摇一曳间,都带着清华旧族独有的、难以
磨灭的灼灼光彩。
吉温有些艳羡又有些嫉恨地望着萧炅,那珠玉般的光彩是他终生无法企及的。
他是吉顼的侄子,叔叔虽然曾在则天皇后朝为相,且是首开返政李唐之议的
唐国大功臣,但他生前没能给予他们子侄辈任何提携臂助,死后,亦只得到了被
睿宗追赠的一个虚衔。吉温独力从卑微的新丰县丞做起,向上艰难攀爬,谄事媚
附所有他遇到的高官显宦,才终于有了穿上五品浅绯官服的这一天,而他萧炅只
为姓萧,便比他省了千百倍气力,年少为官,一路高升。
不论有意无意,萧炅只用「少年出仕」四个字,就深深地刺痛了他,那四个
字提醒着他自己浅绯袍服下暗藏的 无尽委屈和窘迫,它们永远不见天日,就如自
己从不能真正为人所重的 命运。
他咬一咬牙,笑道:「说来我还有件薄礼要呈献太守。」他不经意似的咬重
了太守二字,从袖中掏出件物事来。
当即有人轻声道:「噫,磨喝乐么?」「这般华彩贵重,倒是珍奇。」却见
吉温取出的正是一尊磨喝乐,雕的是一个白胖童子,身着荷叶色衣裙,颈带璎珞
项圈,手执一枝初绽莲花,童子笑口张开,齿白唇红,极是惹人怜爱。那童子周
身光华流溢,肌肤细腻温润,原来这磨喝乐却不似时俗以蜡烧制,竟系纯以象牙
雕镂而成。童子手中所执莲花则是同色玉石雕就,而颈中璎珞亦是真正宝珠串成,
颗颗珍珠一般大小,灿烂晶莹,眩人眼目。
萧炅盯着那尊珍贵已极的磨喝乐,也不由有些怔住:「这......」
吉温得意于众人的反应,此时他的笑意才算真正到达眼底。但他极快地掩了
那抹笑意,道:「太守门庭高贵,自非眼浅之人,我能送的,太守只怕都瞧不入
眼。我思来想去,当真只有这件物事,太守或者用得上」他转脸看一看那辆发出
孩儿哭声的车,「送给孩儿玩耍,小儿郎家想必欢喜。」
众人都不由得有些发愣,吉温这分明乃是有备而来,送这礼物,则是讥嘲萧
炅,此去再无大用,只能含饴孙,颐养天年了!却见吉温目光流转,在众人面
上俱扫了一扫,众人虽有不平,却一声也不敢出,心底只觉煎熬,只盼这位不在
刑部供职、却深谙罗织经的郎中不要再看自己。吉温笑道:「众位,我这薄礼却
不好么?」便有胆小些的附和道:「想吉郎选这礼,该是用尽了心思,好极,好
极,另出新意。」
萧炅自已会意,拿着磨喝乐瞧了瞧,真想将它投入桥下一川流水之中,却终
究是不能,他涩然笑道:「也好」话犹未已,却见远方又有一队车马缓缓行来,
拉车的皆是稳健肥牛,更有武士骑马当先护卫,武士所乘俱是万中无一的大宛良
马,七宝鞍鞯在明媚日光下光华夺目,队列井然整肃,速度整齐划一,在桥下渐
渐减速,一齐停住。便有人掀开当先那辆车的青绮车帘,扶下 一个人来。那人缓
步上桥,华丽衣裾为夏日河上 清风拂展,便如黄昏来时慈恩寺塔上笼罩的半幅绚
烂暮霞,如云如锦。
众人不消看清那人的模样,只看这阵势,已知是当朝宰相来了,只齐齐叫一
声苦,恨不得将身子化作柳叶 随风飘开。一个魔王吉温,已让众人大感吃不消,
如今他旧日「主人」李林甫竟也来了。
却见李林甫由儿子李岫扶着,慢慢走来,连吉温在内,众人连忙施礼。李林
甫花白头发一丝不乱,腰间数枚紫玉带銙明润斑斓,足下编线履子不染点尘,还
是养尊处优的台阁宰辅模样。他垂老的身影如一尊孤绝挺立于天地间的神像,如
此傲然而又如此高华,这灞河上的濛濛水雾,紫陌中的 滚滚红尘,竟似不能沾惹
他半分。
他随意抬一抬手,笑道:「今日我原为私交而来,既非在鸾台凤阁,大伙儿
不必多礼。」温和如春阳的目光稍微一转,掠过吉温面庞。
那一瞬间吉温只觉得好静。潺湲的灞水不流了,栖于翠柳枝头的黄鸟白莺不
叫了,沿河茂密草花丛中相逐相戏的彩蝶不飞了,四野农家的袅袅炊烟停止了飘
动,连远处缭绕秦岭起伏山脉的缥缈云雾都似乎停滞了。他便不觉抖了一抖,牙
齿发颤,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腰也微微弯了弯。
他听见自己垂死 挣扎似的,从喉底发出滞涩的声音:「仆射来送萧兄,真是
情深意厚,体惜臣僚。」李林甫笑容温煦,道:「吉郎不是也来了么?若论情谊,
吉郎又岂不深不厚。」吉温只觉他似乎字字皆无所指,又似乎字字皆有所指。他
此生还从未遇见过任何一人,能像李林甫这般,即使在亲他重他之际,都能让他
生出战栗和畏惧,如临 深渊,如履薄冰,更别提此时他们都已心知,他 背叛了他。
吉温颤抖着道:「仆射过奖。」有人乘势笑道:「既是如此,不若咱们暂且
退下,留仆射与萧兄叙话。」便告辞着离去,李林甫也不挽留。
也只在片刻之间,喧闹人声便如河岸风烟,悠悠散尽,独留桥上李家父子,
与萧炅家人。萧炅这才趋前两步,握住李林甫的手。
他先前面对诸友,是颓废沮丧,面对吉温,是气度不改,此时见到这与自己
相交三十载,亲重自己有如手足的恩相,才真是真情流露,低声道:「相公,仆
是戴罪之身,何敢劳你鞍马烦劳,跋涉相送......」一语未尽,喉头哽咽,已是说
不成话。
李岫的嘴唇抖了抖,默然退到一边,极目遥望灞河流水滔滔东去,但见天水
相接处细若一线,渺渺茫茫,愈远愈微。他寂寥地想着,此刻与父亲话别的萧炅,
很快便要消失在比那流水尽处还远的连云山岭中了吧?他回眸看了下父亲,忽然
觉得他的身影从未有如此日之孤单。
李林甫反握萧炅颤抖双手,也低声道:「你放心......我说过,我定要救你。」
直到此时,他凝重若山岳的姿态,方才有了一个缺口,一线漏隙,如山腹石
扉悄然洞开,隐隐漏出清冷雾气。他嘴唇颤抖,话音也有些飘忽,不知是情思触
动,伤感难抑,还是自知缺乏履行这诺言的底气。
萧炅摇了摇头,苦笑道:「仆射......不必再为我多费心机。」他瞟了一眼斜
倚桥栏、若有所思的李岫,郑重道,「我的心意,仆射素所知晓。还望仆射多多
保重,努力加餐,自爱自身,来日勿令儿郎辈有......黄犬上蔡之叹。」李林甫和
萧炅都非饱学宿儒,然而这秦朝名相李斯失宠得罪,终于被杀的凄凉典故,自来
做过宰相的,却无一个不知晓。李斯被腰斩之前,曾拉着儿子的手哭泣,自叹如
今欲求昔日牵犬擎鹰,与子弟们出上蔡东门嬉戏玩乐的时光,也再不可得。这话
若是出自旁人口中,不啻为恶毒诅咒,李林甫定要大怒,然而此刻由他最为倚重
的部属说来,他只觉其诚,只觉其哀,只觉其惊心动魄,只觉其雷霆万钧。寒意
如渭水秋风席卷而来,沁入心肺脏腑。
他怔忡片刻,郑重道:「你的心,我自然是明白的。我在朝中多年,根基深
厚,想杨家子究竟还动不了我咸宁赵奉璋揭发我的罪状,那赵太守的下场你也见
了,御史台还不是杖死了他?汝阴也不算远,我还将时常给你写信,长安有什么
时新玩意儿,我也遣人给你送去。」
萧炅苦涩一笑,道:「举目见日,却不能见长安。谁谓长安不远?倒真是对
不住了,恩相,我此后不能时常在你门下,为你倾尽绵薄......」他连连摇头,终
于泣不成声,远望秀丽峻拔,直入云间的终南阴岭,远望凝结秦中滋阜川原灵气
的锦绣都城,远望他已看不见了的,芙蓉开遍、锦鲤浮游,犹若瑶台仙馆的曲江
池苑。这河山,真是美得让人欲断肠欲心碎的河山。他们曾共同站在咸阳原上登
高指点,谋划如何让这河山更为繁华绚丽,他们也曾在深宅内室交心深谈,试图
扼杀这盛世中所有不谐的细碎声音,然而现在他终归要先一步离他而去。
李林甫放开萧炅双手,扶住桥栏,他身体动也不动,紫罗袖口却微微颤抖,
他铁石的心肠,在今日却像初春冰雪,被萧炅的热泪与忠告融化。指上美玉戒子
因他用力扶握栏杆,而被坚硬白石擦出缕缕痕迹,他竟也不觉,只是借由石料阴
冷的温度慢慢镇定。他寂然想起,这灞桥如今另有别名,叫做销魂桥,取自江淹
「黯然销魂」的旧句,然而任凭客子游人断尽柔肠,销尽忧魂,这桥还是如此冰
冷生硬。他深深地吸气,似要将这饱含水分的灞河凉风,尽皆吸入滚烫肺腑,荡
涤多日来的烦怨和忧思。
半晌,他回过头来,淡淡道:「走吧。」
裴璇坐在床上,借着银釭跳动的焰影,正在看书。她浓密睫毛投下淡淡阴影,
直显得那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格外黑白分明。窗外隐约传来唧唧虫声,伴着书页翻
动的轻响,愈发衬得这一室之内小小天地的安静美好。
忽然门扇轻响,有人走了进来。她知道只有 一个人能这么随意出入她的房间,
下意识地便将伸直的双腿收回,改成盘坐:她终究不是天生的古人,始终不曾习
惯跽坐或盘坐,独处时便每伸开了腿,放松关节。
「看的什么书?」他在桌前随意坐下。
「李翰林的诗。」裴璇并不因为这是李林甫所不喜欢的诗书而担心:他给家
中众人的 自由还是很充裕的只要你别拿这些诗文典章去烦他,或者在他面前夸耀
才学。
李林甫爱她双手,因此特地下令她不必做女红针黹,这倒恰好掩盖了裴璇其
实一无所长的尴尬。她有此「特赦」,李家诸姬很是妒羡,故此这几月来她便躲
在房里读书,极少出门。李白的诗后世多所流传,妇孺能诵,于她最为亲切,她
便借了一卷抄本来读。
李林甫唇角讽刺地一牵,他想起了那个狂傲才子的模样,世人都以为他不喜
欢他,所以设法排挤他出京,却不知他诬构中伤了那么 多人,这回却实是受了冤
屈。李白空有襟抱,空负才思,却并没有仕宦和经济的才能,圣人早已看得清楚。
他也知道在他杀了李邕、裴敦复之后,李白曾经悲慨作诗:「君不见李北海,
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但他懒得计较,因为不值
得。
文章做得漂亮的人,除了苏珽和张说,还没有谁能真正掀起什么风雨波澜,
张九龄不能,李邕不能,李白也不能。他老了,他要把力量集中在值得用的地方。
听说李邕临死前口鼻流血,曾咬牙切齿地说,要在奈河桥头等他。李林甫忽
然想,他真的会在那里等他么?那么三庶人会不会,韦坚会不会,李适之会不会,
皇甫惟明会不会,赵奉璋会不会?
焰影飘摇,他忽觉眼前诸般桌案器物都如映在水中的虚渺倒影一般,荡漾起
来。他定了定神,瞥见裴璇惊诧的脸色,才察觉自己无意间将那几句诗念了出来。
李林甫笑了笑,道:「他的诗究竟满朝夸说,想必是有真味的,读一读也无
妨。不过我看,库部王郎中的诗更好。」
这王郎中便是王维。他此际官阶虽仍不高,但他三 十年前年少登第,风姿郁
美,才调无伦,更兼出身太原王家,曾教西京诸多闺阁少女动心,裴璇也听李家
年纪较大的女子说过。王维十五岁奔赴长安,少年时代便是诸王座上佳客,被众
多豪右视为师友,几 十年来 仕途蹭蹬,并不得志,文名却流播两京,举国敬慕,
是以裴璇一听便知他说的乃是王维。
李林甫夸王维,本是因为王维在华清宫温泉曾奉诏和过他诗,对他有所赞颂
无论真心与否在他眼中自是胜过那不识时务的李白。但他却不知王维的诗,在后
世被极大程度地神化和模式化,诸多论者们一提到他,便是满口「 禅意」「画意」,
裴璇上学时便死活听不懂,时常腹诽,心道所谓 禅意怕也都是人云亦云罢了,当
下笑道:「看也看不懂的,好多字都不识得,无事凑趣罢了。」此时刻版印刷虽
已出现,却多只用于佛经,普通书籍还是靠人抄写,她看那些不甚整齐的繁体字
本就糊涂,何况古人又有许多异体字,她这种「腹内草莽」的人自然为难。有时
她甚至暗自认同李林甫「苟有才识,何必辞学」的说法:搞政治,只要懂得人心
懂得世情就好了,学那些千八百年以前的典籍干什么?
李林甫见裴璇神色不似作伪奉承自己,也不由得一笑,适才的诡异联想却仍
是盘绕脑中不去,使他神思昏昏。裴璇见他神色有些异样,问道:「仆射,我换
一盏热茶来?」
李林甫摇手:「不必了你坐过来。」
裴璇依言挪过,却忽然被他拦腰抱在怀里。她吃了一惊,有些紧张:被迫侍
奉他也有二十来次了,但每次和他作这样亲密的接触时,她还是时常生出些微恐
惧和抗拒。
然而她很快察觉,他并不像要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他将头埋在她的颈中,她
感到他呼吸的热气。他竟将身体大半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身上,他疲倦得如此沉重。
「仆射,你......」「嘘。」他轻声道。
他信任她。他看得出,这个小女孩儿虽然曾经当面忤逆他,却恐怕是最不会
对他造成伤害的一个。在浊世中,在朝堂上,这就是那种最为他所轻鄙的、耿直
而善良的,张九龄、严挺之式的性格但是在闺闱之中,这样明亮洁白的天性,却
令他珍视如宝珠。
当然这珍视也是隐秘而谨慎的。他不会对家中的女人们彻底交付、诉说他的
信任,她们距离他的生活太近,能够触碰到他太多的细节。这太危险。他曾和武
惠妃同谋:那时他心里甚至有一丝丝轻视,轻视皇帝的不谨慎,他竟能让这个武
家的女子影响他那么多。
于是他只是嗅着她鬓发肌肤间的香气,握住她柔嫩 小手,淡淡地道:「有些
累罢了今天萧炅走了,我去送他。」裴璇蹙了蹙眉,显然不甚清楚这消息的意义。
李林甫有些好笑地想,他也是真的累了,居然会和这么个痴娇女孩儿家说起
萧炅来。他决定用一种最浅近的方式告诉她:「你知道朱雀天街上铺的细沙么?
那就是天宝三年,萧炅做京兆尹时,下令从浐河运来,铺在路上的。」
果然她眼睛瞪大了。「那他可真是一个好官。」
裴璇做学生时相当不爱学历史,对天宝六年之前的唐史本不甚熟,平日也就
不敢谈及,生怕被人看出她不是当世之人的破绽来。她只模糊听说从前朱雀大街
上都是灰土,雨后尤其泥泞,因道路难行,皇帝常常被迫下令罢朝。后来便有了
这层「沙堤」,官民受益,盛赞萧炅的做法,只是近几年来大家渐渐习以为常,
也就不大说起。
李林甫微微一笑:「是呀。」他伸手抽出她绾发玉簪,她一头如瀑青丝登时
流泻下来。他再度将头埋入她漆黑秀发间,一声不响。
忽然「剥」地一声轻响,床头银釭灯焰一跳,灯花爆了开来。
裴璇本已有了些困意,朦胧中却感到,李林甫拢住她后背的手重重抖了抖。
她迷糊地睁开眼,看着他伏在自己肩上的斑白头发,心中渐渐浮起一层稀薄
的怜意。
他像她的敌人,也像她的父祖,然而此刻他甚至也像她的孩子。她柔声道:
「是烛花。」然而李林甫终究无法继续安睡。他忽然站起身来,对着案头菱花镜
台整理衫绔,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
裴璇推开窗格,只见明月在天,清辉如洗,李家池台楼阁浸在溶溶 月色中,
褪去了白日的华贵艳丽,惟余一片清雅温柔,他却不知向哪个方向去了。她听见
花木暗影里有宿鸟为他脚步所惊,扑棱棱乱飞,满庭花草的芳馨,似乎也为他的
匆匆步伐荡开一角,越发迷幻而不真实起来。裴璇不由轻叹一声。
却不知此刻,那孤独的老人,心中也在和她想同样的问题:若不能得一夕之
安寝,不能尽一日之欢笑,那么蟒袍玉带,丽服高馆,究竟又有何趣味?
所 不同的是,这个问题,于裴璇只是瞬间的幽幽一叹,而于李林甫,却是他
始终在努力弹压、却久已猖獗于他心底的恶魔。他尽可以除去任何他不喜的人,
但对这无时不在,无法可除的心魔,他终归是无能为力。
「这促狭鬼!」杨钊恨恨地把虢国夫人遗下的帕子摔到几上,自语道,「勾
起人的火来,又说要进宫谒见宅家!」
逼走了萧炅,他在府中得意庆功,当然也不敢张扬,为免惊动了李林甫,也
便只请了今日有暇的杨銛和虢国夫人。杨銛新得了皇帝赏赐的照夜狮子马,急着
回府试骑,留下他与虢国夫人相对。虢国虽与他同姓,按唐律绝不可有私情,且
她又是有夫之妇,但虢国自少女时便与他有些说不清的交谊,这私宅之内,自也
无人敢多发一言。二人先饮酒后赏花,这花正是京中盛传的「杨家红」,太真妃
匀面时手指染了朱红口脂,印上花瓣,来年花开,花上犹有嫣红指印痕迹,故而
皇帝亲为起名一捻红,又云杨家红。杨钊摒退了仆婢,二人赏的也不知是那珍贵
牡丹,还是别的什么,正赏到情动处,渐次入港,虢国却忽然挣脱出来,说:
「宅家令我今夜宫中去哩。夜禁将至,我不能迟。」杨钊又气又笑道:「倒来诓
我!你是何等样人,贵妃称姊,天子呼姨。你还怕宵禁?何衙何司的金吾卫敢阻
你车马?」然而虢国一径抽身走了。
杨钊恨了一回,又拾起帕子来闻帕上的幽微暗香。那帕子材质轻薄,但在夕
阳下流溢光华,隐隐勾勒出花卉图案,杨钊略奇,拾起帕子对光细看,才见出那
帕上以暗线绣成盛放牡丹模样,瓣蕊历历分明,绣工精巧难言,不由啧啧赞道:
「这等稀罕物事,我竟也不曾见过,可知圣人赏她的不知还有多少。」心头一时
暗暗猜想,她承皇帝恩幸时,该是何等娇媚模样,那曾为他手指所挑的乳蕾,在
她生过孩子后色泽略显暗沉,却比从前更为丰润,它们是否也会在皇帝的手中发
硬发烫,挺立绽放;皇帝已经老了,他的手已经不再有力,再不像昔年的临淄王,
控缰勒马,挥剑挽弓;他的手现在只能题诗作画,拨动紫檀琵琶,为玉环的歌舞
伴奏,或者捶动羯鼓。那双手曾将整个大唐的山河牢牢握在掌中,但现在他有点
好笑地想怕也只能把她们几姊妹胸前的山峰握在掌中吧?然而他知道,虢国夫人
会装作好像被那双已生了褐色暗沉斑点的手,揉搓得情迷意乱,她甚至一定会羞
红了脸,恳求皇帝不要如此威猛。
其实,她会脸红,倒真是天下一大奇事。自从十四岁她和邻家少年借着元夜
赏灯,金吾不禁的机会,过了那风流一宵之后,她恐怕早就不知羞耻为何物了。
这小娼妇!他啐了一口。如今也是个人物了!诸王奉承,四方赂遗。就装得
似模似样,礼义贞洁!
帕上甜细幽香,正是虢国身上常有的馥郁香气。他每次问她熏的什么香,她
总是用纨扇掩了脸,娇笑不答。此刻他躺在银平脱围屏后的清凉玉簟上,头枕着
珊瑚枕,鼻端嗅着她用过的旧帕,如同还将她丰艳躯体抱在怀中,室中暖阳投入,
夏末的房中依旧闷热,床周被屏风围绕,更是热烘烘的。他方才又喝了几杯酒,
在如此醺醺然的暖意与醉意之中,他一壁嗅,一壁想,周身不觉热了起来,白皙
的脸上,额角鬓边渐渐渗出细密汗珠,那私密之处,也自稍稍有些硬挺起来。他
不由便探手入袍,向白罗袍下某处摸去,另一只手却将那帕子捏得更加紧了。
她此刻该已躺在皇帝的怀中,任他恣肆轻薄了罢。也或许她会和她的妹妹,
共同做两朵并开莲花,任他的手指和唇舌,如点水蜻蜓般来回赏玩,先碰碰这朵,
再尝尝那朵......而他,一个刚刚胜利了的,凯旋的将军,却要在这里凄风苦雨,
拿着她丢下的帕子自渎!恐怕李林甫都会比他舒坦些哩!他忽然想起上回在他家
中见到的那个侍妾,她的手真是白嫩美丽,恐怕没有男人看了会不喜欢。李林甫
今天想必很是烦躁,或许硬也硬不起来那么他会不会吩咐她用那双手帮他?
他已经老成那样了还能有那么白嫩的手侍候他!
他愈发觉出自己的深沉而广大的苦闷。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负气地想着:
「这帕子我便不还你了,又怎样!」越性将帕子裹住那已烫热如火,坚硬如枪的
私密处,加力套。他的身体越来越热,背后热汗湿透罗袍,他感到额上的筋络
在不停地跳动,这血流加速的眩晕感使他甚至逐渐体味不到下身的快感。
还真是太久没做过这事了年少时他穷,无钱娶妻也无钱嫖宿,倒是常与右手
五指为伴,后来有了妻妾,知道温柔乡中湿热紧密的销魂滋味,远非草草自渎可
比,更加疏远了这事。今日重操旧业,竟非得心应手,杨钊不由有些气馁,况且
也不甘心如此白白解决这沸腾 欲望,终是疲倦地放脱了手。虢国的帕子随着他手
软软垂下而落在玉簟上,那帕上已沾了些许他兴动之际所流的透明液体。
他开声唤道:「瑶筝,宝瑟。」他决意奖赏自己一回。
便有两个只着半臂和轻薄罗裙的少女走了进来。她们十七八岁 年纪,一样圆
圆的脸儿,一样挺秀的鼻,颊边一样都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这是一对双胞姊妹,数月前有人献给他的。她们都有胡儿血统,肤光如雪,
鼻梁比汉女略略高挺些,但语笑姿态,知识礼仪,则一应都是汉家风范。
「脱了衣裳,就不认得她们哪个是哪个了,想必有趣。」杨钊想着,微微笑
起来。
事实也果然如此。他下身与一女交接,顺手把玩另一女胸前雪嫩山峰,旋即,
翻转身体再欲亲近另一女时,却被她娇笑道:「阿郎可错了,人家方才受过你好
一番!你这般雄风,人家那儿如何禁得,还是扰我妹妹去罢!」他转而抱过另一
女侵入她体内,然而几个回合下来,他终究辨识不清,只觉眼前都是雪肤秀腿,
纤颈酥胸,伸手摸去则是一例的淋漓香汗,若是有意专向那私密处袭去,二人则
是一样的轻喘低笑,婉媚娇咛,再也分不清楚。他此际头晕目眩,也便不再费心
去辨识,只专心抱定一女奋力冲刺,令一女仰卧于下为他舔吮那交接之处。
他感到自己额上青筋跳动益发剧烈,心脏搏动也越来越快,在极致的亢奋中,
他几乎已经忘却了下身至美至乐的滋味,这一方床榻,一架围屏,一间卧室,似
乎再也拘他不住。他的眼前一片光明,好像自己突然高大神圣起来,变成了驱赶
落日的羲和,每一下冲刺,都使他更加接近于前方那灿烂耀目,光芒万丈的火红
夕阳,那是一个无限广阔,无限光明的世界。
他的双手不知不觉地掐紧了瑶筝的双乳,直掐出十道深深青紫痕迹。那乃是
女郎家身体至为脆弱之处,瑶筝吃痛,几欲晕去,只能发出轻微的声音:「阿郎,
你......你且轻着些......」然而杨钊沉浸在自己的极乐中,她低婉的恳求,在他则
如足底浮尘,身外烟云。
瑶筝一头栽倒,雪白额头流下大颗大颗的汗水,她人则已昏死过去。而她身
后,杨钊终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在她体内释放出滚烫 欲望。
接着,他令宝瑟为他舔舐干净,然后满意地喘息着,沉入浩茫的黑甜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