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都不由自主升起一个念头,只是碍着崔鸿轩的脸面,谁都不好意思先提出来。
崔鸿轩面色一沉,语调也变得有些阴冷,沉声道:「真真侄女,你到底想说
些什么?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尽可放心大胆的说出来,无需担心顾虑。」
曲真真好像没有听出崔鸿轩话中意思,自顾自说道:「其实嘛,这个道理简
单浅显的很,各位叔叔伯伯也都是江湖经验丰富,自然一想便知......」
妙目环扫,见众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她,心中有些小小得意。只有曲进眉头
微皱,对她连打眼色,也只当没瞧见。
「......常言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玄凤庄称雄江湖数 十年,门下弟子
无数,又值崔伯伯千秋,防备只会更加周全。若说有谁能在暗中下蛊......」
话音未落,玄凤庄弟子纷纷呵斥道:「 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怎么,你
是在说我们师兄弟吃里爬外,卖师求荣不成么?」
曲进也喝道:「真真,别乱说话!」
曲真真眉梢一挑,截口大声道:「要证据么,我当然有......你们瞧!」伸手
在怀中掏出一个物什,高高举起。
众人一楞,想不到她还真有所谓的证据。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凝神观瞧。
曲真真右手高高举起,露出白生生的一截小臂,在午后的阳光下耀眼夺目。
而她 小手中紧握的那件东西,大小不过盈盈数寸,绿纻丝绣,遍描枝花,样式精
巧素雅,赫然是一只玲珑的翠色软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莫名其妙,难道这只鞋儿也算证据么?
「啊!」
崔瑶忽然两靥飞红,满脸惊羞疑怒之色,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呼。
这鞋儿观其样式,正是自己的贴身之物!平日里她只有在闺房入睡前才会穿,
只不过数月前忽然不知所踪,当时还以为是丫鬟们打扫清洗时不慎遗失......却没
想到会落到这小女孩手中!
更令她感到难为情的是,曲真真这 丫头,竟将女孩家的私密贴身之物当众示
出,如何不让崔瑶又羞又恼?
一旁的贴身丫鬟绿珠也惊咦一声,低声诧道:「咦,小姐,这......这不是你......
「忽觉不妥,连忙捂住嘴巴,垂首收声。
她话虽没说全,但大伙儿也都明白了过来,顿时吵嚷一团。
玄凤庄众弟子、仆役再也忍不住,一时群情激愤,纷纷怒声道:「小 丫头好
大胆!难不成你是在怀疑我师妹?」
「呸,我家小姐的东西又怎么会在你手上?真是咄咄怪事......」
崔瑶在他们心目中就如同仙子一般,如何受得了这般羞辱?要不是碍着青萝
仙子和雌雄双狮的面子,早就当场破口大骂了。
崔鸿轩「哼」了一声,依旧一言不发,但面色阴沉铁青,显然极为不悦。
曲真真面无惧色,扭头瞥了一眼崔瑶,女郎俏脸通红,娥眉紧锁,显是气恼
之极。
曲真真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抿嘴道:「当然不是啦!我跟瑶儿姐姐自小一
起长大,对她 十分亲近敬重。瑶儿姐姐为人如何,我又岂会不知?你们可别乱猜
度,冤枉好人。」
纤手把玩着秀鞋,待众人语声稍歇,这才说道:「瑶儿姐姐的这只鞋儿我是
从何处得来,又是何人遗失,嘻嘻,相信你们之中,有的人比我更加清楚。」
瞧见崔瑶尴尬羞怒的模样,曲若松心中大痛,皱眉道:「真真,这到底是怎
么回事?你别卖关子,要是知道的话,就快快说出来。」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将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给你们听,好让大伙儿都
来评评理。」
曲真真轻咳几声,说道:「不久之前,家师无意中探得消息,得知瀚社群魔
要在崔伯伯寿辰当日围攻玄凤庄,于是命我和师兄日夜兼程赶至泰安。昨天下午
的时候,我们已经将这些事都告知了府尊刘大人啦......」
说到此处稍一停顿,眼波中莫名异色一闪而过,续道:「......其实昨日午前,
我们便到了玄凤庄。只不过因为事情关系重大,在没有得到确认之前,没敢擅自
拜会崔伯伯而已。」
崔鸿轩面色忽地一变,双眼微眯,若有所思。
曲真真又道:「南疆鹿仙子与我师父有旧,得知瀚社将欲图谋不轨,师尊便
亲往寻之,对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令她弃暗投明,将其所知和盘托出。只
不过瀚社群魔筹谋周密,很多事请她也所知有限......」
群雄这才恍然,难怪之前那妖女鹿南歌临阵倒戈,原来都是青萝仙子之力。
妙仙观青萝仙子罗云乃是一代道门女真,虽已年过四旬,但容姿清丽如仙,
真气修为亦为当世顶尖,甚至比泰山大侠崔鸿轩还要更胜一筹。
当年在北京城下便曾一剑大破瓦剌,差一点就在乱军之中击毙也先太师,那
绝代风华早在江湖上传为美谈,人人称羡。只是青萝仙子为人超然脱尘,少理俗
事,近年来更是芳踪难觅,想不到这一次竟能洞悉魔教奸计。
只有碧虚真人冷哼一声,他与鹿南歌多年宿仇,若说那妖女能弃暗投明,打
死他都不信。更何况总觉得这小女孩所言似乎不尽不实,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一时沉咛不决,将信将疑。
「......玄凤庄守卫严密,高手如云,想要暗中下蛊,必要里应外合才是。昨
日午后,我跟师兄两个人便守在庄外,果见有人与瀚社偷偷摸摸接头。我跟师兄
为避免麻烦,于是蒙面暗中尾随,那人神色紧张慌乱,倒也没发现我们。」
众玄凤庄弟子你看我,我看你,纷纷道:「你说的那人是谁?」
曲真真浑不理睬,继续说道:「那人鬼鬼祟祟,从瀚社手中取了蛊种,在酒
窖中投洒,自以为得计,却没想到一切都落到了我们眼中。我瞧他面容可憎,心
中实在厌恶,忍不住『哼』了一声,当即被他发觉,不得已双方交上了手。那人
作贼心虚,战不数合便朝着花园方向落荒而逃,连怀中这鞋儿失落也没能发觉。」
听到此处,曲若松心中一动,与崔瑶对视一眼,脱口道:「你说的这个人,
难道是......难道是......」不自觉朝人群中扫望。
果听曲真真微笑道:「这个人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说是不是喔,
钱师兄?」
群雄再次哗然,纷纷朝钱文宜看去。玄凤庄众弟子破口大骂,钱文宜也不禁
一楞,面色苍白 扭曲,大声喝道:「臭 丫头,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哪有这回事
了?」
钱文宜自幼失孤,由崔鸿轩一手抚养长大,为玄凤庄众弟子之首,对师父忠
心耿耿,多年来为玄凤庄鞍前马后,立下汗马功劳,在江湖上也是侠名颇盛。这
些事情大伙儿都瞧在眼里,若说他背师弃义,着实令人难以相信。
更何况若按照曲真真方才所说,她既然已经瞧见有人暗中投毒,那为何不立
刻报之崔鸿轩,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众人饮下毒酒?
既然已经知道那人是钱文宜,之前宴席上又为何不当场戳穿?
钱文宜若在投毒过程中被她撞破,今日又怎么会无动于衷,还跟没事人一样
迎来送往?
方才一战,大伙儿都亲眼瞧见,他舍命为崔瑶挡下了茅止仪的一镖,若是心
存歹意,又岂会如此?
此中漏洞极多,实在难以自圆,众人交头接耳,多半摇头不信。
曲真真小嘴一撇,哼道:「哼,就知道你不肯乖乖承认。鹿仙子早将『噬骨
千合蛊』换成了『紫血金蚕膏』,二者药性虽然相似,但后者却于人无害,只是
若与肌肤接触,会在一定时间内留下一层淡淡的金粉......钱师兄若要自证清白,
只需摊开手心,让大伙儿瞧瞧便是。」
钱文宜双拳紧紧握住,额上汗如浆落,心脏扑嗵狂跳。他掌心中确实有一层
金粉难以洗掉,可昨天又什么时候跟这小 丫头见过面、交过手了?思绪迷茫混乱,
一时难以理清。
曲若松长剑一挺,冲他大声喝道:「钱师兄,请你摊开手掌!」
见他一动不动,诸人也不禁疑心大作,不少人都七嘴八舌道:「是真是假,
一看便知,有什么藏着掖着不敢示人的?」
众玄凤庄弟子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不知如何是好。
曲真真嫣然道:「钱师兄既然不肯,那我也不强逼于你。我来问你,昨天鬼
鬼祟祟溜到花园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刘府尊来拜会崔伯伯,你不在旁陪侍,跑花
园去做什么了?」
钱文宜道:「我昨天是......」
曲真真截口打断,脆声道:「你自小在玄凤庄长大,崔伯伯对你恩重如山、
情同父子,是不是?瑶儿姐姐跟你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但你色迷心窍,早就没
安好心了,是不是?」
钱文宜脸色涨红,大声道:「不是!没有!」
话说一半,忽觉似有语病,正想解释,曲真真却不给他机会,脆声道:「好
哇,崔伯伯白养你这么多年,你竟是一点恩情都没有!去年围剿瀚社,你却私自
放走了一人,有没有这回事?这几日正是你放走的那人与你联络,此刻他刚被刘
府尊带往府衙,若是不亏心,你敢不敢当面对峙?」
钱文宜汗如雨下,张口结舌,口中期期艾艾,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环目四
望,见群雄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心中迷茫愤恨,如坠五里云雾。
曲真真把玩着崔瑶的秀鞋,哼道:「你私盗瑶儿姐姐的衣物,存的什么腌臜
心思,我也懒得猜度。昨天你听到崔伯伯与我爹爹 妈妈谈论瑶儿姐姐的婚事,因
而心生不满,竟丧心病狂,勾结魔教谋害崔伯伯与诸位江湖前辈......」
论及能言善辩,钱文宜哪里是她的对手?被曲真真这一番抢白,直气得浑身
颤抖,长剑戟指曲真真,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好......好......」
曲真真道:「我当然好啦,还用得着你说?我心地好,脑筋好,武功也好......」
忽然瞪大妙目,故作气恼状,嗔道:「啊哟,难不成你是要当众说我长得好?
那......那可就有些轻薄啦!」
钱文宜喉中咕咕作响,长剑也随着他发抖的手掌颤巍巍晃动。
崔鸿轩突然冷声喝道:「她说的这些事情,你可都认么?」
钱文宜一震,转头愕然道:「师父,我......」
还没等他把这句话说完,曲真真忽的俏脸一板,叫道:「师兄!」
疾风劲起,一点寒星倏然划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钱文宜斜刺而来!
「当啷啷」兵刃迭响,钱文宜猝不及防,长剑脱手掉落。眼前黑影一闪,一
个皮肤黝黑的少年飘然后撤,面无表情的站在曲真真身后,赫然正是韩雪峰。
这一来一回迅捷无比,快如闪电,眨眼间便轻易将成名许久的玄凤庄大弟子
手中兵刃击落。虽说是钱文宜毫无防备,而且也有偷袭取巧之嫌,但凭刚才表现,
也足以跻身顶尖高手之列了。
庭院中高手众多,有眼尖的人立时叫道:「快瞧,快瞧!他手上果然有一层
金粉!」
喧声顿时如沸,曲若松也是一愣,诧道:「怎么,竟当真是你?」
玄凤庄众弟子惊骇有之,诧异有之,羞愧有之,愤怒亦有之,迭声问道:
「大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千道目光齐聚己身,逼问、斥责之声此起彼伏。
钱文宜手脚冰冷,如同坠落万丈冰渊深壑。脑海中迷惘错愕、羞愧愤怒交迭
翻涌,正想疾声自辩,突然瞥见一旁的韩雪峰冲他眨了眨眼,右手低垂,手指不
可察觉地微微勾起,而后又迅速收到袖中。
心头猛然一震,不可思议地盯着韩雪峰的眼睛,诧道:「是你......」一时木
立当场。
接着惨然一笑,双眼缓缓闭上,再次睁开之时,眼神中涌现出痛楚、恐惧、
后悔、自嘲、绝望......诸多神色,似乎已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眼前一切仿佛早在曲真真预料之中,眉梢一挑,笑咛咛道:「嘻,这就叫捉
贼捉脏。眼下铁证如山,装聋作哑也没用。钱师兄,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钱文宜猛地抬起头,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牙关一咬,蓦地纵声狂笑,犹如疯
魔。双掌横推,瞬间将周围众人震开,突然拔地而起,向外冲去。
群雄失声惊呼,纷纷叫道:「别让他跑了!」
当下便有数人飞蹿而出,刀剑拳掌齐齐出招,硬生生将钱文宜从半空逼落。
钱文宜方一落地,毫不停歇,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立马折转方向,竟是朝着曲
真真的方向冲去!
曲真真娇叱道:「哪里跑!」
脚下横移,瞬间挡在他前面, 小手错乱翻舞,如同穿花彩蝶,劈头盖脸般击
向钱文宜。
钱文宜嘶声狂叫,此刻已是只攻不守,身上挨了女孩好几记粉拳,却浑然不
在乎。真气积聚,沿着经脉汹汹涌入右臂,一掌推出,轰然拍向曲真真!
曲真真「呀」的惊叫一声,翩然向后飞掠。与此同时,韩雪峰、曲若松同时
疾蹿奔至,二人长剑同时刺出,夭矫电舞,瞬间将钱文宜刺了个对穿, 鲜血狂飙,
兜头浇落,喷了二人满头满脸。
然而钱文宜困兽死斗,绝望之下,真气已然催至极限。这一掌余势未衰,仍
如狂涛怒卷,竟是后发先至,重重撞击在曲真真胸前!
曲真真妙目圆睁,口中 鲜血狂喷,登时如断线风筝似的朝外跌飞,不等落地,
早被韩雪峰接住。
「真真!」
关妙荷、曲进、崔瑶等人齐声惊呼,纷纷飞奔而至。曲若松将长剑从钱文宜
腹中拔出,一脚将其踹飞。
钱文宜踉跄几步,终于一跤摔倒在地,躺在地上仰面大口喘息,嘴角 鲜血汩
汩溢出。
曲若松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也顾不得其他了,忙转身探查曲真真伤势。
只见她小脸煞白,樱唇微微颤抖,似乎受伤不轻。好在之前自己与韩雪峰联
手将钱文宜重创、曲真真躲闪及时,卸去了不少力道,否则这一掌若是拍实,后
果着实不堪设想。
关妙荷泪如雨下,两步上前,将曲真真抢在怀中。
前后不过一刻钟,女儿竟已两次遇险!母女连心,如何不令她自责心痛?纤
手翻舞,接连在曲真真胸前穴道连点,过得片刻,曲真真才长舒一口气,缓缓睁
开眼睛。
她倚在关妙荷怀中,见母亲泪珠盈盈,如花俏脸上满是怜爱痛惜,心中一暖,
伸手抚去了关妙荷脸上泪珠,眨了眨眼,小声道:「妈,我没事。」
关妙荷将她嘴角 鲜血抹净,心痛道:「先别说话,凝神运气。」
曲真真道:「妈,我真的没事。多亏钱师兄手下留情,他打不痛我的......你
瞧。」说着轻轻挣脱,还站起身来在原地跳了几下。
关妙荷忙道:「快别乱动。」复又将她重新搂在怀中。
曲真真挽着母亲臂弯,双靥浮现出一丝晕红,又冲曲若松 甜甜一笑,柔声道:
「哥,刚才多谢你啦!」
曲若松咧了咧嘴,若依他平日里的性子,早就拉着妹妹的手嘘寒问暖了。但
此时此刻,看着这张娇艳俏皮的脸颊,看着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那噙着微
笑的弯弯嘴角......在初春和煦的暖风中,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刺骨寒意。
喉咙若堵,心中万语千言,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个自己也不愿相信的念头在心底悄然浮现——她跟随青萝仙子学艺多年,
真的会连这一招都躲不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