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甚至没人注意到苏南的右手缺了一根手指。

……

今天晚上，「双讯融合」试点将在１２点整进行，首批推送更新的百万客户端已经准备就绪，服务器也经过了好几轮检测，分布在全国上百个机房，就等时间一到进行无缝切换了。

会议室里进行的，还是每天都会开的项目碰头会，苏南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听着各路人马ｃｏｐｙ－ｐａｓｔｅ出来的工作汇报，心境却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所有人都有一套自我防御机制，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特别是无意识本能冲动驱动的行为。人们要在事后证明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以此抵御内疚、保持自尊和免于批评。

苏南也是一样。

他试图把「爱视讯」在心目中的价值拉到极低。

他原本的出发点是通过ＡＩ降低数据传输，提升存储利用率，改变整个云计算生态，而视频处理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

「代码，还能再写。」对老九说过的话，此刻在耳边回响起来。苏南知道，自己当时并没有说谎，但他安慰了彼时的老九，却无法说服此时的自己。

他写不动了，因为，诅咒如影随形。

无法面对邱洁，孤孤单单一人，生活没了目标，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连做爱也变成了诅咒，他哪里还有心情去开发什么新系统。

苏南迷失了，坐在旁听席上参加「爱视讯」会议，完全像是个局外人一样。

……

会议结束，苏南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思索接下来该干什么。

无所事事……

于是有轻度洁癖的他开始无意识整理起办公桌，把文件、书籍、纸张检查归类放进柜子和抽屉。当他看到一张手绘流程图的时候，不禁多看了两眼，因为那画的实在是有些潦草，不像是他的风格。

苏南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画的是什么，正准备将它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目光盯向了那个带些弧度的向下箭头……

他终于想起来了，这是他画的……米小白……

疯丫头还在等他回家吗？

苏南摸出早就没电的手机，找出充电器插上，而就在他等待开机的时候，

「笃笃笃……笃笃笃……」办公室的门，敲响了。

「请进。」苏南应道。

房门推开，总经理秘书探头进来说，「苏总，马总请你上来一下，马上。」

「哦，我这就来。」苏南愣了愣，点点头。

这才开完会没多久，马总会有什么事呢？

苏南怀揣忐忑的心，跟随秘书乘电梯上楼来到总经理办公室。

……

「苏南，坐吧。」马总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双手肘撑着桌面，两手紧握抵住下巴，表情有些凝重，像是在思索什么重大事项一样。

「马总，找我有什么事吗？」苏南坐下，问的是战战兢兢。

「苏南，我听说你家里出事了，是吗？」马总问。

「额？」苏南一愣。

「和邱洁吵架了？」马总皱皱眉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我……」苏南顿时就结巴了，「您怎么……怎么会知道？」

苏南周一催眠知道了邱洁的往事，到现在只不过才过了两天，他不明白老板是怎么这么快知道的？

「她是咱么老员工，公司里还有人和她保持联系。」马总回答。

「……」苏南无语，在心里把所有和邱洁关系不错的人罗列了一遍，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久久挥散不去——周百鸣。

难道是因为这个？作为曾经的「蚯蚓社团」大哥，替邱洁出头吗？

就在苏南陷入沉思时，马总把他的思绪给打断了，「你们出什么问题了？有这么严重？她怎么回老家去了？」

苏南根本不敢去看老板眼睛，垂着眼摇头说，「没，没什么……」

他怎么也不可能把催眠的真相说出来，也不希望以此博得老板的同情。

马总关切地问，「你自己能解决好吗？需要帮助吗？」

「不需要。」苏南坚定摇头。

「真的？」马总。

「嗯？」苏南愣了，抬眼看向老板。

马总的语气很怪，就像是认定他需要帮助似的。

他和邱洁之间的事，又有谁能帮的上忙呢？就连苏南自己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不知该何去何从呢。

马总思索片刻问道，「……苏南，你跟我老实说……你是不是……急需用钱？」

「呃？」苏南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369终于能陪我玩了

苏南自打记事起就没为钱操过心，一切都是邱洁为他打理。出门在外需要花钱的时候，手机一扫就得，实在不行包里还有邱洁给他准备的现金备用。而且他没什么爱好，也不乱花钱，没有房贷车贷，不会投资炒股，被马总突然这么一问，他脑子还真有些转不过弯来。

心念一转，苏南想到出院回家时，在卧室床头柜上看到的几张银行卡，到现在应该还原封不动躺在那里。

今后真的要自己管钱了吗？邱洁不会没带钱就回家了吧？

正当苏南发愣的时候，却见马总摇摇头把电脑转向他说，「如果你真的有需要，可以跟我说……用不着通过这种方法。」

苏南没听懂，看了一眼转过来的屏幕。

那像是个论坛，开着一个帖子，黑底白字，显得秘秘的。

只扫了一眼标题，苏南心中就是一凉。

「新鲜出炉！『爱视讯』系统源码预售！资料齐全，安装即可用，含ＡＩ学习库（数据量２ＴＢ）」

下面是文件列表截图，内容完整，还附带了一个系统使用说明文件提供下载。

帖子中用红字注明：叁天后正式发售，售价５比特币。

「……这……这是……」苏南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马总叹了口气说，「公司市场监测的人发现的，暗网……哼……藏得可够深的啊……」语气中带着愤怒和戏谑。

苏南心中一凛，立刻摇头否认道，「这，这不是我干的！」

「苏南，你看这样好不好，」马总打断他说，「把这篇帖子撤掉，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需要多少钱周转，说个数，我能帮就帮。」

苏南悲鸣道，「真不是我干的！真不是……」

「你凌晨下载了２Ｔ资料，」马总又打断他说，「下午网上就挂出预售信息，你说不是你？那好，请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我，我……我不知道……」苏南耳边嗡嗡作响，手脚又开始发麻了。

马总怒气渐盛，音量都提高了一大截，「苏南！你应该清楚，系统和数据是公司财产，你这么做是犯罪行为。」

「……」苏南哑口无言，这道理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影响到和微讯合作，你知道后果会怎样吗？你知道我们要赔多少违约金吗？！！」

「……」苏南垂下头，眼睛又发花了，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过了一会儿，马总语气终于有所缓和，「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需要用钱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把这个撤掉，还要把你下载的资料完全销毁，怎么样？」

「……」苏南在挣扎，到底要不要说出实情。

如果坚持不说，全套代码和数据资料一旦在暗网出售，他一定会受到法律制裁，毕竟访问的账号和机器都是自己的，而且他还当着那么多人亲口承认了「拖库」行为；

如果说出实情，就算他是被胁迫的，泄露公司机密的事也就做实了。那就是说，会有双重法律制裁等着他，因为他和霜儿的事必然会公开。不仅如此，他还会被那帮人报复……

「苏南？！」马总等的有点不耐烦了，吼了一嗓子。

「我，我没有。」苏南除了这叁个字，还真没别的敢说。

「你昨晚是在家里下载的数据吗？」马总问。

「不是。」苏南脱口而出，没意识到他又一次承认了他的偷窃行为。

「哦？」马总眉头一挑，赶紧问道，「那是在哪？」

「我，我不知道……」苏南熊闷气结，眼眶发酸。

这话听起来很操蛋，连敷衍都算不上，完全就是无礼的对抗，但对他来说，事实就是如此。

他是被人抬进那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之后又被人抬出来扔进树丛的，进出的过程他什么都不知道。

马总被激怒了，拍着桌子吼，「不知道？！！好！好！看来你现在很不清醒，回去睡一觉，仔细想想我说的话！」

「哦……」苏南答应起身，扭头就逃。

刚走两步，马总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坚硬如铁，「苏南！我给你叁天时间，到时如果这个帖子没撤掉，你就不用回来

了！」

「……」苏南一下就定住了。

「还有！你记住，」马总补充说，「如果出售行为发生，我会第一时间报警，你跑不掉的。」

「……」苏南眼含热泪，开门离开。

他撤不掉那个帖子，所以他知道自己从今天起已经被公司开除了。

苏南下楼时莫名想起了老九。

他因为私藏代码，加上云光科技的搅局，让苏南误以为代码泄露将他开除；

而今天，他自己也因为代码泄露被大老板开除。

真是天道好轮回。

……

苏南把工作和老二交代了一下，交还设备，收拾了私人物品，在人们一脸懵逼的表情中，抱着纸箱子垂头丧气地离开。

刚来到一楼大堂，就听到一声清亮的喊声传来，「哥哥！」

苏南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粉衣白裙的女孩正朝他奔来，「小白，你怎么来了？」

「坏蛋！大坏蛋！」米小白从他手中夺过纸箱放到一边，一下就扑到他身上，紧搂着他胳膊哭起来，「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苏南怔住了，昨晚的一幕幕浮现眼前，瞬间也是泪眼朦胧起来。

周围已经开始有人驻足了，这抱头痛哭的场面在公司大堂发生，任谁看了都新鲜，就连前台小美女也跑过来安慰起米小白。

苏南把女孩从身上扒拉下去，和众人打了声招呼，抱起纸箱，和她一同离开了大楼。

「你怎么来了？」苏南边走边问。

「你的电话突然能打通了，但就是没人接。我就打电话到公司咯，是前台姐姐告诉我说你回公司了，然后我就过来了。」米小白说。

「……对不起，手机没电了。」苏南心怀歉意，他听出米小白一直在打自己电话，直到手机充电后自动开机，也不知道她昨晚是怎么度过的。

「哥哥，你的手怎么了……」米小白这才注意到苏南右手缠绕的纱布。

「意外。」苏南回答。

米小白抢过箱子抱在怀里，仔细去看他的手，「这，怎么回事啊？！」女孩看清状况，眼眶马上就红了。

「还是我拿吧，箱子重。」苏南去拿纸箱。

「你受伤了呀！还伤的这么严重！」米小白奶凶奶凶的，「……我力气又不比你小，要试试吗？」

「……」苏南瘪了，完全争不过她，只是呆愣愣看着她那张又急又气微微发红的小脸。

米小白眉头一皱，瘪着嘴质问道，「哥哥昨晚去哪了？还伤成这样，是故意躲起来不见我吗？」

「不是的……我……」苏南看了看路边的绿化带，有气无力地说，「我被车撞了，在路边睡了一晚。」

苏南的心头开始抽搐起来。

又撒谎了，撒谎心真的会痛啊！

「啊？！！」米小白嘴巴张得老大，满脸都是惊吓，「你还好吗？严不严重啊？要不现在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苏南果断摇头。

能走能跳，说明骨头没事，不就是断了根手指嘛，多大点儿事啊？

「那，这箱东西……是什么呀？」米小白看了看手里捧着的大箱子，里面都是些私人物品和书籍。

「休长假了。」苏南闷闷地回答。

「诶？」米小白眼睛亮了，笑容瞬间绽放，「长假？真的吗？电脑也不用带回家咯？」

「嗯。」苏南肩膀上空荡荡的，一点儿也笑不出来，默默朝路边出租车走去。

「耶！太好了！」米小白兴奋地原地蹦起，「你终于能陪我玩了！」

370宠物诊所

「咣咣咣……咣咣咣……」卧室门被擂的震天响，门外还传来米小白那清脆嘹亮的喊声，「哥哥！该起床啦！快开门啊！」

苏南浑身一震，瞬间就从半梦半醒中清醒了过来。

他终于又睡在自己家里了，曾经1悉的房间和大床，却变成了一个人，这感觉对他来说相当的陌生，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睡着。

挣扎着爬起身，苏南下床打开卧室门锁，又飞快爬回床上躺好，翻了个身把背对着房门。

这两天，米小白拿着钥匙开门进屋，简直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一样，苏南竟然这么快就习惯了，也没把钥匙要回来，他是真害怕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昨天回到家之后，他没想到米小白真的只是陪了他一会儿，就乖乖回家去了。

女孩兑现了承诺，苏南很是感激，但临睡前他还是锁上了卧室门，现在他想想，自己真是小人之心。

「哥哥！」米小白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站在床边带着怨气说，「已经中午了诶，你不是从来不睡懒觉的嘛……」

「累了……」苏南有气无力地说。

这两天他实在是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几次叁番徘徊在生死线上，精高度紧张，接近崩溃边缘，一闭上眼就是噩梦重现，再加上又是一个人睡觉，能休息好那才叫怪。

更关键的是，他现在没了工作，生活失去了目标，心里空空的什么事都不想做。

「我陪你去医院换药吧？你的纱布都松了呢……」米小白问。

苏南摇头，「不去医院。」

没有理由，就是什么都不想做，哪里都不想去。

「那你陪我出去玩吧。」米小白轻轻坐在床沿上。

「不去。」苏南背对女孩，回答的相当坚决。

「去嘛……小白陪哥哥散散心，好不好嘛……」米小白开始撒娇。

「……」苏南默默摇头。

「……你要是不起来，我就不走了……」米小白顺势一倒，就躺在苏南背后，搂着他说「我陪你一起睡！」

苏南眼睛噌的一下就瞪圆了，弹簧一样坐起，一转身脚已经踩在了地板上，「……你想去哪？」

说完他回头看去，只见扎着高马尾的米小白一身白色连衣裙，撑着脑袋、露着大腿，在床上摆出了一个极其妩媚的姿势。

苏南心头一颤，心说这要是躺在一张床上，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米小白笑着说道，「嘻……你就跟我走吧，先去大吃一顿，我饿死了。」

「……」苏南无奈，开始用左手洗漱换衣，就算再慢也坚持不让女孩帮忙。

叁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了肯德基店里。

炸鸡可乐、薯条汉堡，苏南看着面前那一大堆冒着油光的吃食，皱着眉头说，「都说让你少吃点垃圾食品了。」

「这不垃圾呀……」米小白扬起眉毛笑着说，「你看……有菜，有肉，还有面包……哦对了，你喜欢吃光溜溜没馅的……」

说着她把苏南面前的汉堡包处理了一下，抖干净馅，捏着两瓣圆面包递到苏南鼻子前。

「……」苏南摇摇头，接过来重新把馅夹好，闷头吃了起来。

又是赤裸裸的挑衅，他已经处变不惊了。

……

心情不好，吃什么都不香，但两个人还是把一桌的东西全都吃了。很有效率地吃完饭后，两个人溜溜达达来到附近商业区，米小白拉着苏南走进一条宠物特色街。

道路不宽，两边都是和宠物相关的店面，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动物的气味。

苏南皱皱鼻子说，「味道不太好，你来这里干什么？」

米小白停在了一家店前说，「给你换纱布呀，你不是说不去医院吗？」说着她推门就准备往里走。

苏南抬头一看，顿时就惊了，「……宠物诊所？」

他呆呆地看着米小白，女孩已经推开门，正回头朝他招手呢，「嗯嗯，这里的医生我认识，技术可好了，辛巴的病就是在这里治好的。」

「辛巴……？」苏南愣住了，他还是头一次从米小白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她说的不会是狮子吧？

就在苏南发愣之际，米小白已经自己进去了。他看了看自己右手，纱布松了，样子有点惨，于是便也跟了进去。

连通里屋的走廊上，正巧有一名身披白大褂的女子走出来。

「高医生，你好呀！」米小白欢乐地朝她打招呼。

「咦？小白妹妹你怎么来了？」白衣女子面带微笑，又看了看米小白周围的地上问，「辛巴呢？」

「没有啦，今天是想请你给我哥换一下纱布，脏了。」米小白朝苏南招招手。

高医生看了看苏南的手说，「可以的，请跟我进来吧。」

米小白跑回来拉了他半天，苏南还是定在原地没动，口中喃喃道，「……她是兽医？我……我还是……算了吧……」

米小白不干了，嘟囔道，「哎呀，来都来了，高医生技术可好了，狗狗都喜欢她。」

「……」苏南挤出叁角眼，心说难道我是狗吗？

「只是换个纱布而已，又不是让她给你看病，换好了我带你去看辛巴。」米小白推着苏南往里屋去，还一脸笑嘻嘻。

「辛巴是谁呀？」苏南扭头疑惑道。

「是我的小弟弟呀，嘻……」米小白嗤嗤地笑了。

「呃？」苏南惊的都不知该怎么表达了，米小白养宠物吗？怎么从来没见过呀？

只稍一愣，他已经被米小白推进了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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