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很自觉的把叶绍谦边上的位子腾出来。他脸色不太好,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抿着唇看她,不作声,隔很久才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去。
夏小北也不说话,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坐下。大约她的长相实在太过平庸,穿得也古板保守,最初起哄的那几个男的略略扫了几眼,依旧调笑的调笑,唱歌的唱歌。
她的目光环视了一圈,见渐渐没人注意他们了,才收回来,却看到叶绍谦坐的沙发手边的位置上,隔着一只女人的手包,是时下很流行的款式,豹纹的皮草,做出菱形格纹一块一块的,在各大名品杂志上出现的频率都很高。
在这里的男人,带了女伴来的多数都在手边,那这只包……
不等她想出答案,包厢的门再一次打开了,刚才在楼梯上和她擦肩而过的那个女孩正站在门口,含着笑跟人打招呼:“抱歉,我回来了。”
“小水,你说上个厕所,怎么去这么久啊?”说完,眼含深意的把目光投向夏小北这里。
她不明所以,只见那个女孩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最后在她面前站定,像是相熟已久的朋友似的,对她绽放一个甜美至极的笑容,然后,旁若无人的在叶绍谦另一边坐下,顺手拿起那只豹纹手包。
轰--她的脑袋里像一下子炸开来,她终于明白所有人的眼光里蕴含的深意,也终于明白蓝珈一早在电话里的意思,她更加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女孩眼熟了……
在这个叫小水的女孩坐下的一瞬间,她几乎就是立刻想起了,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间包厢,她曾经亲眼见过叶绍谦抱着这个女孩,衣不蔽体的,几乎就要……
一瞬间她的脸就涨得通红,就像是当众被人扒光了衣服,连羞耻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她突然就后悔来到这里,她这是做什么,自找羞辱吗?她没想到叶大公子原来这样长情,几个月前的风流债,到如今仍念念不忘……不,是她错了,她忘了他一向是风流多情的,所以能一边拿着羡煞所有女人的钻戒向她求婚,一边还不忘和旧爱联络感情。
可是她没法释然,心里那个洞越来越空旷,无数的风穿堂而过,拼命的叫嚣着不甘心!不甘心!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那声音平静得连她自己听了都诧异。
“绍谦,这是怎么回事?”
叶绍谦终于把脸转过来,慢慢的,但又并不像看着她,仿佛只是穿过她,看着某个虚空的别处。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没怎么回事,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叶绍谦。”她一字一顿的叫他,“你叫我在机场等你,你说我们去美国,从此没人认得我们,你说会照顾我一辈子,你说将来让我笑就是你最重要的事,你……你他妈的全在放屁!”
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表情也是很怪的,转过脸去不看她。
另一边,那叫小水的女孩咯咯笑起来,柔若无骨的身子贴得他很近,笑着说:“叶少,看不出你说起情话来这么动人,我还没听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呢,今晚说给人家听嘛……”
这一来,围观看好戏的人也哄笑了起来,有男的在打趣她:“妹妹,想跟叶三过一辈子的女人可太多了,从这排到黄浦江可都数不清了呦。要是各个都跟你这么较真,那咱们叶少可真忙不过来了!”
“就是啊,叶三,你该不会分手时都没意思意思下,人家现在上门追债来了吧?”
冷嘲热讽,所有的人都把她当笑话来看,她是疯了才会自取其辱。
她站起来,只觉得两腿都在发软,几乎要站不住,却还是攥紧了手心,强撑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里连空气都是污浊的,逼得她呼吸难过,她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问他:“你就给我一句话……叶绍谦,你曾说过的那些,到底还算不算数?”
他也看着她,看了很久,表情一直是淡淡的,过了一会,他转开脸去,竟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调调:“夏小北,你搞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我怎么可能对你认真?床头床尾的那些话,你喜欢听,更肉麻的我都能说出来,也就你才傻呼呼的当真了。你想跟着我一辈子,行啊,每晚脱光了在浦东的那套房子等我,说不定我隔三差五想起来还会过去。”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在鼓掌,还有人在喝彩:“叶三,有你的,这话说的,可真够毒的。”还有人在调戏夏小北:“妹妹,叶三不要你了,还有哥哥我懂得怜香惜玉啊……”
小水掩着嘴,细白素净的小手推在叶绍谦胸口,娇嗔:“你啊,真是坏透了……”
夏小北只觉得急怒交加,连牙齿都在打颤,她努力的掐着自己的手心,不要哭,不能哭,夏小北,你要是为了这种人渣掉眼泪你太妈也就太孬种了!
可是那么痛,痛得她不得不哆嗦的骂出声:“叶绍谦……你畜生!我瞎了眼才会爱你!”
那个“爱”字抖得尤其厉害,几乎听不清楚,可他整个人就这么颤了一颤,连坐在他旁边的小水都感受到了。
这么一来,她终于是坐不住了,跟夏小北面对面的站着,眼里带着几分轻蔑的笑。
“夏小姐,我们见过。你应该还记得对吧?”见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还记得,于是继续说下去,“这女人呢,最忌讳分手时死缠烂打,像个泼妇似的全无形象,只会让男人更加反感。我听绍谦说你们在一块儿这么久了还没上g呢,这欲擒故纵固然是高招,用久了也难免失效。你要是装贞节烈女就拜托你一直装下去,别等到失去了,才丢下面子跑过来撒泼,同为女人,我都替你感到丢脸。”
近看,才发现她长得真漂亮,唇红齿白,又黑又亮的一对大眼睛,笑起来尤其可爱,深深的一对小酒窝,皮肤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一看就比她年轻个好几岁,又水灵又清纯,是真的楚楚动人。夏小北几乎就要失控,她掐得自己都快麻木了,那样的锥心之痛,却只能忍着,所有的血和泪,都得忍着。
要多少力气,才能笑出来,她努力的保持微笑,对她说:“那么,和他上g的你,就有什么不同了吗?你能给他生个孩子,还是能嫁入豪门?说不定你能跟着他的时间还没我长呢,至少到头来,我还算个烈女,而你,”她笑了笑,不屑一顾,“只能算个dng妇。”
女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气得牙齿都在哆嗦。她这话是正说中她的痛处了,所以才像被人踩了尾巴,急怒攻心。
小水扬手就要打她,夏小北岂能容人这样欺负,于是张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边,却转头看着默不作声的叶绍谦,那眼,几乎能逼出火来。他竟然能这样不动声色的看她被人欺负,他竟然能容忍别的女人这样欺负她……
她叫他的名字:“叶绍谦……”
话音未落,另半边脸颊上已经感受到炽热的胀痛。小水敏捷的抽出另一只没被她抓着的手,狠狠的给了她一个巴掌。
看不出纤纤瘦小的女孩,手劲却这么大,她整个人几乎被打得懵了,醒过来后也不还手,就怔怔的盯着还坐在那的叶绍谦。
在巴掌落下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是动了一下,呵,只是一下,捏在红酒杯上的手指好像有那么移动过一厘米的样子,或许只是漫不经心的那么动了一下,她还以为他会站起来帮她,原来她又自作多情了。
他被她看着,脸色终于变了,一直握在手心的红酒杯子,不知怎么就咔嚓一声,自己裂开了,鲜红的酒液一下子倒出来,还有刺目的,是他的血,捏碎的玻璃渣子扎在他手心上,众人手忙脚乱的凑过来,却被他手一抬,拦在了边上。
他站起来,和她平视着,语气越发的平淡了:“你现在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与你不过是逢场作戏,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咱们就好聚好散,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尽量满足你,别弄得再像今天这样难看。”
他说话时,右手一直淋漓的往下滴着血,可是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根本就不痛。可是有多痛,到底有多痛,他怎么能知道呢?他手上的那点伤,如何跟她心里的伤比。
夏小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
叶绍谦本能地将脸偏了一下,但还是打在了脸颊上,清脆响亮。
这一下包厢里原本看热闹的人一下子都坐不住了,有人上来拉夏小北,还有人扬言要弄死她,夏小北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模模糊糊想:死就死吧,有什么好怕的?总比她现在生不如死的好!
可是叶绍谦什么也没说,既没有拿狠话来吓她,要把她怎么怎么的往死里整,也没见他流露出一丁点的舍不得,他半边脸上还红着,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像是最可怕的深渊,再看不到分毫的光与热,而他的声音也平静的骇人。
他说:“你走吧。”
她的脑中嗡的一响,顿时只觉得一片空白。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一如她在机场收到的那条短信里的三个字一样,越是简单,越是伤人。只有真的不在乎了,才会这样平静,她倒是宁愿他跳起来打她,骂她,再不然揪着她的领子把她从这扔出去也好,却不要这样平淡到几乎麻木的反应。
他这句话说完,夏小北就一下子醒过来了,她甚至平静而冷漠的笑了一笑:“谢谢你不跟我计较这一巴掌,叶少。”
这一声“叶少”,她咬得很重,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包厢。
剩下的人还是心有余悸,讪讪的都不敢说话,目光的焦点却都在叶绍谦身上。有的人看着他的脸,有的人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
他一直低着头站着,夏小北走了好久了,他才猛的抬起头,转脸看向怔在一旁的小水。
他这一下子目光来得突然,却似无数把冰刀子刮在骨头上,吓得她顿时沁出冷汗来。
她想他多半是被女人打了,面子上搁不下来,于是堆起讨好的笑凑过去,声音甜得发腻:“叶少,消消气……”
她还没靠近,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震过来,她躲闪不及,很响亮的一下子,正打在她面门上。
她连呼痛都来不及,整个人向后仰去,脚跟连着倒退了好几步,还是没能站住,整个人趴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扑出了好几米远,最后终于定住身形侧卧在地毯上,一只手捂着小半张脸,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半晌缓不过气来。
叶绍谦正一步步向她走来,她一急,刚要说话,就牵动得半张脸都疼起来,咝咝的抽着冷气,口腔里已经漫出血的腥味来。
他那双小羊皮的皮鞋终于停在她脸边,整个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让你演戏,不包括打她。你再敢动动她试试看,我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钻入耳中,立刻让她感到一股寒意渗入骨髓。她看着他,只是僵硬的点头,连说话都不能。
一整个包厢都陷入死一般的宁静中,最后不知在谁的一声口哨后,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站起来,说着笑着,6续的散了。
叶绍谦也觉得累,今晚这一幕,比以往老头罚他在大院里蹲一整天马步都累。他搭着梁凯利的肩说:“乌烟瘴气的,咱换个地再续摊。”
梁凯利白他一眼:“你这戏还没演完啊?”
*
夏小北一直到回到家里,才终于察觉到脸上的痛。刚才在计程车上她是真没感觉了,只记得自己特没出息的,一个劲的哭。她以为昨天在机场是她哭得最厉害的一回了,没想到还有眼泪可以流。
最初的火辣褪下去,颧骨下方却越发的肿起来,动一动嘴角都疼。她从冰箱冷冻室里挖了几块冰出来,用干毛巾包了敷在脸上,皮肤上的灼感渐渐化在丝丝冷冷的触感里,疼痛也舒缓下来。她望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还是忍不住咒骂:叶绍谦,王八dn,不会找个柔弱点的女朋友啊!
其实那个叫小水的够柔弱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但还是把她打得懵了。
后来她躺在床上,仍旧用一只手按着那冰包,里头的冰渐渐化了,外头凝的水珠子顺着手腕淌进她的袖子里,像一条冰冷的小蛇,蜿蜒的,无声的,一直往肘弯里滑进去。那条细细的小蛇冰冷冰冷,像是沿着胳膊上的血脉,一直钻进去,钻进去,直冷到心里,发酸发疼。
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难过的。就算一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绍谦不可能这样对她。
在包厢里她是被气昏头了,刚才在计程车里风一吹,她就有点缓过劲来。她从一开始就不信叶绍谦只是跟她玩玩,要是玩玩,他费的着处心积虑花四年来俘获她的心吗?她知道这世上诱惑很多,她也知道他们门不当户不对,可是她就是确定,有那么一个人,她的绍谦,是可以抵挡住这所有的诱惑,不论她的出身,不论她的家庭,只爱着她一个人,永远不变。不需要任何理由,她就是确信。
她不过是气他这么沉得住气,就是演戏也别找手劲儿这么大的演员啊?那女人打她的时候,他就坐在那儿看着,八风不动,镇定得让人心都揪了起来。不过她不得不承认,那女人演的真挺入戏的。她地的确确是被气着了,也的的确确的伤心了。
她伤心的是,都这么久了,他还是不肯对她坦诚,明明说好要携手一辈子的,如今遇着事儿了他就想一个人背着。行,他想赶她走嘛,那她就顺着他的意,不去找他,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让他慢慢悔过去。
她那时是真的想着就这么不远不近的等在他身旁,他可以等她四年,她为什么就不能等他醒悟?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还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后来她一直问自己,是她高估了自己,还是她低估了那个叫小水的女人?因为就在一周后,那个女人竟然打到了她的手机上,约她单独出来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