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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第1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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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引一笑,眼中悲凉之意却更深重,“我毕生渴望的人不能得到,却又辜负两位无辜女子,的确不堪!”

我挟了一筷子桂花香藕在他碟中,勉力微笑道:“这是在先帝与舒贵太妃昔年情深意重的地方,又是你故居,何必总说这些伤心言语!”

他的白皙手指把玩着手中酒盏,盏中酒液却一滴不洒,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怕再不说,以后会来不及!”

心头陡然一惊,我手中银筷倏地滑落,落在桌上相触时有玎玲刺耳的声响。如大把芒刺密密锥心,我不由脱口道:“胡说!”

他只是如常色,唇角扬起轻缓的弧度,“不是么?与你相见多半是在合宫饮宴之时,连接近你都十分困难,哪里还能这样说话!朝宴晚饮,人生数十年,也便这样过去了,我永远也来不及对你说。”

我听他这样解释,才稍稍安心,于是和缓了语气,“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说话还这样没有忌讳!”

“我只是怕再错过罢了。”他容色沉静如一泊清水,“我幼年时,春夏时节,常见父皇与母后携手赏花,私语连朝。那时棠棣花开如雪,桐花轻紫如雾,只是今年花谢得这样早,我错过花期,都看不到了。”

四目相触,有片刻的静默。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

终究,是永世不能达成的幻梦了。就如我与他之间,所得的,永远只是错过。

须臾,他的手挽过我的手,“对不住。”

我轻轻摇头,“我不愿听这个。”

他一笑如雪后初霁的明亮日色,“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心酸楚得几乎要被融尽,只余那些温柔,温柔到填补尽此生所有的不足与空寂,我轻绽笑颜,“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他许是极高兴,举杯一气饮尽,他翻过空盏给我瞧,笑容满面,“你瞧,我都喝完了。”

我看一眼酒中艳色,横一横心,含着愉悦而满足的笑意,毫不犹豫仰头喝尽。细如缕的酒液滑过喉咙似毒蛇般灵活,我笑靥如花,亦给他瞧,像孩子般快乐,“这是交杯合卺,我一滴都不剩下。”

他微微笑着,那样光明而璀璨的真心笑容,让我生出无尽暖意。他颔首,“极好。”

我的手垂落,以一种安静姿态停驻在微凉的桌面,像一脉洁白的枯萎的细薄夕颜。冰凉的酒液已经灌入我的口,我的喉,最后直抵肺腑,侵入五内。

但有这一刻,我满足到极点,此生再没有遗憾。

夜凉如翻月湖的水,也是柔柔的,颜色靡艳。闻得风刮过枝头,声响清晰,像是黑白无常渐渐逼近的声音,我贪恋地看着他,意图记清他最后的微笑。

但愿,他不要怪我。

只是良久,满心肺腑里只有那种彻头彻尾的绝望的凉意,却并无任何痛楚袭击我的身体。我的气息,依旧平稳而略显急促。

他眉心剧烈一颤,像被风惊动的火苗,是欲要熄灭前的惊跳。他向我伸出手来,“嬛儿,让我再抱抱你。”

是最后他给予我的温暖吧,也是我最后能索取的。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有什么要紧?我快死了,只要他还活着。

我伏在他怀中,他微凉的皮肤再度贴近我的,我的心,整个安静下来。我低低地絮语,“涵儿小时候很调皮,却十分机灵,不像灵犀,自小安稳沉静。他们俩一静一动,可是雪魄,我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三兄妹中,却是她最美……”唇角微微颤抖,我说不下去了,我不能去想,去想我的孩子,我只知道,虎毒不食子,玄凌终究不会为难四个孩子。我闭上眼,似一朵从他怀中长出的柔弱的夕颜,往事的沉溺渐渐漫上我的心田,“清,我想回凌云峰去。”

他似在点头,有温热的液体从他下颌滑落,一滴,又一滴,缓缓坠上我的裸露的锁骨,洇进素白的银线莲花抹胸。

我缓缓伸手去擦拭,柔声道:“清,你怎么哭了?”

泪眼迷朦中我瞥见指尖的鲜红,似有一把极锋利的刀迅疾在我心头狠狠划过,我痛得猛力抬头,却见鲜红的伤花从他唇角一朵一朵以热烈缠绵的姿态怒放而下,直到我的锁骨,抹胸。

我的泪无可止歇地滚落下来,似乎在顷刻间把我整个人烫穿,我惊惧转首,慌乱地去抓我的酒杯,他的眉心因剧烈的痛楚而微微蜷曲,他按住我的手,极力绽出从容的微笑,“不用,我已经换过你的酒杯。”

绯色的酒液残留在瓷白杯底,针尖似地戳疼我的眼,我不敢置信,凄声道:“怎么会?”

“你我是第一天相知相许么?你动那酒壶时的不情愿我已看在眼底,即便你的手指笼在袖中,左右之分,我还是能察觉的,一壶酒分有毒无毒,宫中伎俩我未必全然不知。何况皇兄是何等样人,他让你独自前来,我已觉得异于往常,”他的声音沉重而温暖,像一床新棉裹住冷得发颤的我,“我让你去关窗时,已经换过你我的酒杯。嬛儿,我不愿你为难。”

身体中彻骨的寒冷与惊痛逐渐冻成一个大冰坨子,坚硬的一块,硬沉地碾在心上,一骨碌,又一骨碌,滚来滚去,将本已生满腐肉脓疮的心碾得粉身碎骨。我的声音像不是自己的,凄厉到泣血,“不会!明明死的人会是我!我死了,你杀出去,总有一条活路!”

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从我把你从摩格手中夺回,皇兄杀心已起,我早不能逃脱了!”有更汹涌的血从他唇角溢出,他兀自微笑,“我早知有这一天。这杯毒酒,若真是你递与我也无妨,那是你选择保护自己。嬛儿,从今以后我若不能再保护你,你一定要懂得保护自己。”

我挣扎,“我去叫温实初,你快把酒呕出来,温实初必能救你!”

他的眼渐渐涣散,月色从蒙了素纱的窗格间碎碎漏进,温柔抚摩上他的脸颊,愈加照得他的面孔如夕颜花一般洁白而单薄,死亡的气息茫茫侵上他的肌肤,乌沉沉地染上他的嘴唇,“宫中的鸩毒何等厉害,一旦服下,必死无疑。”他艰难地伸手拭我的泪,“嬛儿,你不要哭。等下你出去,皇兄若见你哭过,会迁怒于你。”

“好,我不哭。”我拼命点头,想听他的话拭去泪水,可是那泪越拭越多,总也擦不完。

他伸手吃力地拥抱住我,极力舒展因痛楚我扭曲的容颜,“嬛儿,我死后,你切勿哀伤。你要答允我一件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平安活着。”他的气息有些仓促,似帘卷西风,落叶横扫,“雪魄那孩子,真是像你。你有你的孩子,一定要好好活着。”他轻轻一叹,“抱歉。嬛儿,我终究不能在你身后一步的距离再保护你。”

我拼命摇头,“不!不!清,凌云峰一别已成终身大错,我求你,你别再离我而去!我是你的妻子,我不愿在宫中,你带我走,带我走!”

他无力的手颤抖着轻抚我面颊,那么冷的指尖,再没有他素日温暖的温度。他拼力绽出一片雾样的笑意,“有你这句话,我此生无憾!”他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我心中,你永是我唯一的妻子……”

泪水漫涌上面颊,月光白晕晕的,似一口狰狞的利齿,咬住我的喉咙,痛楚难当。我豁出去了,轻声在他耳边呢喃,“予涵、灵犀,还有雪魄,都是你的……”

几乎在同一瞬,他的头,轻轻地从我的肩胛滑落,慢慢坠至我的臂弯。他便那样无声无息地停泊在我怀中,再无一缕气息。

夜风一点一点衔开了窗子,清冷月光下见台角有小小繁茂白花盛放,藤蔓青碧葳蕤,蜿蜒可爱。花枝纤细如女子月眉,花朵悄然含英,素白无芬,单薄花瓣上犹自带着纯净露珠,娇嫩不堪一握。

仿佛还是他清朗的声音徐徐来自身后:“你不晓得这是什么花么?”

你再也不会这样问我了。

他死了。

胸前还有他吐出的温热的鲜血,逐渐的,冰凉下去。

和我这颗心一样,永远失去了温热的温度。

他死了,这个我爱了一辈子,牵肠挂肚了一辈子的男人。为了我,他死了。死在我的怀中。

我的脸贴着他的脸,许久了,我们没有这样接近过。

可是他死了。再也不会和我说话,再也不会用那样温和的眼看着我,劝慰我,再也不会和我写诗、弹琴、奏笛。

长相思与长相守,终究,是永世不能相守。以后的漫漫长夜,唯有长相思摧人心肝,如一剂鸩毒,慢慢腐蚀我的心,我的肺腑,把蛀蚀成一具空洞的躯体,永生不得解脱。

泥金薄镂鸳鸯成双红笺,周边是首尾相连的凤凰图案,取其团圆白首、凤凰于飞之意。并蒂莲暗纹的底子,团花锦簇,是多子多福,恩爱连绵的寓意。

合婚庚帖。

玄清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执笔一笔一划在那红笺上写:

玄清甄嬛终身所约,永结为好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岁月于我,已是千刀万剐地割裂与破碎,再无静好之年。可是,我连随他一起死去都不能够。

良久,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抱在怀中他的身躯已经彻底冰凉。我冰凉的嘴唇吻在他同样冰凉的额头,心痛到没有任何知觉。我失魂落魄地站起来,缓缓打开殿门,一缕月光无遮无拦洒落在我身上,照得整个人如冰霜冻结一般。

百步之外,明晃晃的刀刃之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转首,四下皆是盔甲寒光。是李长的声音,他一溜小跑上来扶住双足无力的我,悲喜交加,“娘娘出来了!”

我一指那些兵刃,问道:“那是什么?”

李长难堪地低下头,却是守卫宫禁的羽林总领夏刈,他双拳一抱,恭敬行了一礼,“奉皇上密诏,若是娘娘出来便宣读圣旨;若是除娘娘之外还有旁人出来,那么无论娘娘也好谁也好,一律格杀勿论!”

夏刈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我眼前一黑,玄凌,他果然志在必得,筹谋周密!

我的声音沉静得似乎不是自己的,“本宫安然无恙,已经出来了。”

夏刈的脑袋往我身后一探,追问道:“那么……”

我死死咬着嘴唇,半晌,冷冷道:“清河王暴毙。”

夏刈心满意足一笑,向李长道:“请李公公宣读圣旨。”

李长见他凶恶煞铁塔似的一座,也不由打了个寒噤,取出早已备好的圣旨,“淑妃甄氏听旨——”

我茫然跪下,耳中听得李长尖锐的声音一字一字扑进耳朵,“中宫失德,朕遥感六宫无主,故于四妃之上设皇贵妃之位,位同副后,掌六宫事。淑妃甄氏,敏慧冲怀,端方大雅,为六宫之表率,朕心特许,册为皇贵妃。钦此。”

李长扶起我,悄悄拭去眼角泪光,勉强笑道:“恭喜娘娘,这是前所未有之喜——”

“呀——呀——”,有昏鸦扑棱着翅膀飞过沉寂的天空,我清楚地知道,有一样东西,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李长扶着我往桐花台下走去,口中道:“皇上知道娘娘劳累

四十七、吹箫人去玉楼空(上)

我受册为皇贵妃之后,固然是权势倾倒后宫。因着意外的足伤,玄凌亦对我颇多爱怜。然而,我所受的宠爱,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对镜时,亦惊觉自己一月之间的苍老变化,鬓角的发根隐约可见霜色,整张脸削尖而憔悴,眼角,已有细腻缠绵的细纹横亘其上。知道此身只是以色事君上,费心保养多年,不过短短月余,却仿佛十数年时光从我面容上匆匆逃逸而去。

是了。我老了,又有足伤。色衰,自然爱弛。

何况我的骤然衰老,是让他疑心的。即便卫临曾数次向他回禀,“娘娘是惊惧过度、足伤疼痛才致使容颜憔悴。”但我在无数次转身后,感觉到他狐疑的目光如钢刀,刀刀刮得我背脊发凉。

红颜未老恩先断。我了然一笑,这是宫中女子的命数。

笙歌饮宴,圣心欢悦,皆在胡蕴蓉的宫中。宠爱,恰如渐渐西移的日光,此刻,正无比明媚光耀地停驻在风华正茂的贤妃胡氏身上。何况,她此刻深得玄凌的信任。

因而,即便有我的皇贵妃身份,宫中权势最煊赫的,终究是胡蕴蓉。

我默然低首,目光停驻在窗下摇头晃脑读书的涵儿和润儿身上,他们的声音还稚嫩,然而朝气蓬勃,像新生的草,谁也不能遏制他们的长势。

我慈爱地微笑,幸好,我还有我的孩子们。

乾元二十七年九月,天降暴雨,连绵数十日不歇,京师如浸在大水中一般,百姓寒苦无依。

已是入秋时节,依旧有雷暴天气,一日间数度见雪亮闪电横刺暗沉天空,雷声如鼓如潮。天象之变,人心莫不惶惶。民间相士夜观天象之变,皆云是祸。民间卜乱纷纷,最后的矛头竟指向紫奥城——东方多雨,钩弋女祸。

彼时,已是钦天监司仪的季惟生垂手恭立于仪元殿内,不假思索地加以肯定,“民间相士之言并未有误,帝都位于东方,连日多雨雷暴,主女阴之祸。至于钩弋女祸之言,微臣所知,钩弋夫人乃汉武帝宠妃。恕微臣大胆,应指皇上身边的地位极尊贵宠妃,又与玉有关。此女蒙蔽上苍,故而天象大变加以怒谴。”

玄凌正为天灾烦恼不已,不觉挥手道:“蒙蔽上苍?朕乃天子,蒙蔽上苍便是蒙蔽朕。试问朕的后宫,会有谁敢蒙蔽朕呢?胡言而已。”

是蕴蓉娇俏的声音,甜糯米一般黏人,“那也未必。”

季惟生这数月来与胡蕴蓉走得很近,曾屡言蕴蓉有凌云之像,胡蕴蓉为他维护,也是情理之中。

夜已凉,我牵着润儿的手伫立于仪元殿外,大雨如注,雨水沿着殿檐的瓦铛激流而下,似密密的珠帘隔住人的视线,朦胧的水雾中望出去,原本朱红色的宫墙被漫成幽戚的深红,倒衬得金碧辉煌的宫殿有着水洗后的亮泽浮光。李长满面为难,搓着手向我道:“皇上嘱咐了,与季司仪有要事商谈,谁也不得见。”

“谁也不得见么?”我悄然一笑,目光幽幽如一息烛火,“那么贤妃呢?”

李长示意我悄声,苦笑道:“贤妃娘娘如今得皇上专宠,自然非比寻常。”

是了。自我被册封为皇贵妃,荣耀无极,掌六宫之事。后宫之事自然皆由我掌握,可出入仪元殿,却是胡蕴蓉渐渐做得熟惯之事了。

仪元殿近在眼前,可以隐约听见里头的对话。只是,我已是被摒弃在外,不得随意出入之人了。

我淡淡一笑,“那么本宫再耐心等候。”伸手挽一挽被水雾濡湿的鬓发,却赫然见洁白指尖赫然呈现鸦翅般的黑色。才苦笑惊觉,原来槿汐细心为我染了两个时辰的发根已经不起雨雾润泽,被化开了少许。

豆大雨珠溅在汉白玉台阶上,劈啪作响,像一个个爆栗的声音,激起无数雪白水花。润儿看着我,轻轻道:“母妃,我冷。”

我温文地笑,愈加握紧他冰冷的小手,弯腰紧紧拥住他,“是母妃不好,出来时不及为你多添件衣裳,等下回去母妃就亲手帮你穿上,好不好?”

我心下一酸,不知今日过后,润儿还能否鞠养在我的身边。听闻胡蕴蓉已数次向玄凌提出,“和睦年幼无伴,而皇贵妃多事辛劳,想把予润接到身边抚养”。玄凌未置可否,然而胡蕴蓉眼下最得玄凌信任,再多求几次,玄凌未必不允。

蕴蓉从未想过要抚养润儿,最近时常提起,不过是志在后位而已。无子的蕴蓉一旦抚养皇子,便是登上后座的有力一举。

我叹气,轻轻抚一抚润儿的头发。后宫之争,何必连累无辜稚子。何况,润儿是眉庄临终托付于我,我怎可轻易让他被别人带走,甚至沦为棋子。

润儿年幼,尚不懂得这些曲折心事,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好。”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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