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县衙大门,面前是繁华的衙前街。
大伯这一番吐气扬眉,以往跋扈如虎的大娘,此刻如小媳妇般依在身边。
十几年第一次一振父纲的大伯,声音也大了几分道:“爹,岳丈,时候也不早,不如我们先用过饭,再雇船回家,这一次我做东,就在安泰楼如何?”
安泰楼是省城有名的馆子,就在县衙北边安泰河边,那里地近达官贵人所居的三坊七巷,所以吃一顿饭很不便宜。
谢老虎和谢家老三对视了一眼,他们此刻只是觉得颜面无光。
谢总甲道:“女婿,不必了,我们还有一点事要办,你只要对大娘好,我也就没其他要求。”
说着二人就先走了。
剩下林家四口,大伯一脸得意向林延潮道,“潮囝,今天可多亏了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大伯我好好招待你,老婆你说是不是?”
大娘一脸温柔地道:“你说什么,就什么。”
听了这句话,不说林延潮,林高着也是满身鸡皮疙瘩。
大伯朗声笑起道:“走,潮囝。”
林延潮在思索方才周知县的话,似有一道灵光闪过,但片刻后又琢磨不透,故而大伯的话没在心上。
林延潮道:“大伯,我不去了安泰楼了,我还是先去提学道衙门拜会一下老师。”
听到林延潮这句话,众人都是震住了,连举步走了几步的谢老虎父子,也是停下了脚步,拉长了耳朵。
“是啊,这一次虽是我们有理,但县尊也是看在督学的份上,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
谢老虎此刻心底一个劲的后悔,心道这场官司输得亏啊,原来这少年是督学的弟子,那是比知县还大的官,连抚台老爷的面子都可以不卖的人。早知这林家这小孩如此厉害,怎么说也不能打这官司。
谢老虎当下与儿子灰头土脸地走了。
听了林延潮要去拜见督学,林高着对大伯道:“快把身上钱都取了,给延潮。”
大伯道:“爹你把钱都潮囝怎么回去。”
“不懂规矩,提学道衙门也不轻易见的,门子不要门包钱吗?”
林延潮当下辞过家人,直接在衙前街旁,找了个茶肆问清去提学道的门路,然后又向茶博士要了盅茶,一盘饼子,借了笔墨。林延潮一边吃饼子,一边写帖子,帖子下书门生林延潮拜上这几个字。
林延潮写完之后,但见茶肆里不少人都在打量自己。
林延潮觉得微微怪,也没太在意,正要向茶博士结茶钱,茶博士笑着道:“这位小哥,你的钱,早有位大爷替你结过了。”
“这是怎么回事,做好事,不留名?”
“莫非自己在省城还有什么认识的人,不成?”
“是哪位兄台帮我结得帐?”林延潮刚问,一旁茶座上一名头戴八爪帽的男子站了起来,满脸赔笑地向林延潮道:“这位小兄弟,在下冒昧了,想结识一下。”
“好说,好说。”林延潮揣摩着对方的来意。
对方马上就道出了意图:“方才在县衙里,看见小兄弟,三寸不烂之舌力斗劣绅,在下十分佩服,你可知道那劣绅,托的是省城葛状师写的状词,没料到还是败给小兄弟你。在下这里有个小小纠纷,我有个不成器的异母兄弟与我争产的,在下向请你帮我合计,合计。”
我擦,林延潮倒是没想到这一番官司,倒是替自己打出了名气,当然是这样完全意外的方式。
对方似乎见林延潮的为难之色,立马道:“小兄弟,你不用担心吃亏,行情都我问过了,如葛大状那般,为人问计收五两银子,若是写状词十两,兄弟绝不亏你的,葛状师如何收钱,兄弟也给你多少,如果官司赢了,事后还有一笔钱奉上,你看如何?”
五两,十两银子,这一共是十五两,这足够三口之家维持两年生计的。而对自己来说,完全是一笔巨财。
这男子说完,茶肆内也有几人连忙上前道:“在下也有官司要打,三两银子行不行?”
“小兄弟,我也有,我也有。”
“别抢,别抢,先来后到,先来后到。”
可惜,可惜,林延潮看了白花花的银子,却只能叹息,自己是不能帮人作讼师。帮人作讼师,会恶了自己的名声,若是自己是生员,被官府查到,直接会被革除功名的。
林延潮心底虽然心疼钱财,但面上还是要高风亮节的,于是就很无耻的决定,既不能当,所以就立牌坊了。
林延潮抱拳道:“多谢各位好意,讼师之事,为人作辞蝶,加增其状,这乃扰乱民心,岂非违背无讼的本意,大丈夫固穷,但不可折其节,请恕我不能帮这个忙。至于茶钱,我虽然穷,但还是付得起的。”
说完林延潮丢下十几文钱于桌上,竟是辞了他人的好意,飘然而去,大有名士之风。在林延潮这一番义正严词的话,说得众人肃然起敬。
看来将来若是功名没有希望,我去当讼师,一天弄个几两银子,似乎也满轻松,如此不要两三年,就足够在省城买个房子住,到时候把浅浅接过来住。嗯,按照后世估算,这个地段也算是一环内,最少一平方两万起,简直不要太贵。
林延潮一边想,一面向提学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