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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集 汉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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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四面都建着拱形的廊桥,与陆地相接。成群的宫娥在廊内穿梭,她们穿着曲裾,衣物在腰间缠绕数周,紧贴着腰身,勾勒出曼妙的身形,下缘一直拖到地面,宛如散开的花盏,走动时行不露足,举止优雅。抬阶而上时,偶尔露出裾下的纤足。能看到她们脚下踏着木屐,赤裸的双足雪白如霜。

内侍前去禀报,程宗扬在廊外等候。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眼看红日偏西,程宗扬直等得心急如焚,恨不得闯进去揪住天子,问他究竟有什么事召见自己?几句话说完拉倒,免得自己瞎耽误工夫。

一直等到申时将尽,内侍终于出来,传程宗扬入内。内侍领着他穿过廊桥,进入殿中。殿内放着一只丈许高的博山炉,炉盖铸成山形,上面点缀着无数珍禽形兽,浓浓的麝香气息从炉中不断弥漫出来。

那宫殿又深又广,成排的巨柱犹如巨人的手臂支撑着厚重的殿宇,一列列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宫殿的结构也极为复杂,无数阶梯、走廊、悬桥穿梭其中,仿佛一个由无数宫殿组合起来的建筑群。走在这样宏伟的宫殿内,程宗扬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渺小起来,眼前的宫殿也愈发深邃。

一刻钟之后,内侍向左一拐,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穿过宫殿,眼前豁然开朗。面前是一处露台,宽及百步的台面凌空架在湖上,周围布置着精巧的栏杆。年轻的天子刘骜席地而卧,身下铺着一张象牙席。他面前放着一张漆案,上面摆放着各色水果、酒食,周围簇拥着十几名莺莺燕燕的女子,一个个花枝招展。天子就半卧在这处温柔乡中,一边品尝着美人儿递来的美酒,一边观赏着面前的歌舞。

台上一个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她穿着一件轻柔的彩衣,光洁的玉足在鲜红的地毯上盘旋跳动,腰身犹如柔软的柳枝,纤柔无比。在她旁边,却是一个长着马脸的侏儒,他身穿彩衣,头发扎成丫角,挥舞着短小的四肢模仿那女子的舞姿,动作笨拙可笑,引得众人不住大笑。

自己在外面干等,这小子却在里面声色犬马,程宗扬不由充满恶意地想道:赶紧乐吧,再不乐就没机会了,等你小子一死,这些美人儿还不是被收进北宫,让人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一曲舞罢,姓孟的侏儒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的喘着气。

天子笑道:“赏!”

旁边的内侍抓起一把钱铢,往地上投去。孟舍人双腿极短, 挣扎了几下才好不 容易爬起来,撅着屁股在地毯中摸索,又引得天子一阵大笑。

那美人儿伏在天子怀中,格格娇笑着。天子没有注意到程宗扬已经进来,拥着那美人儿笑道:“跳得不错,快赶上皇后了。”

美人儿娇声道:“臣妾的舞姿哪里及得上皇后娘娘呢?”

在旁服侍的唐衡开口道:“启禀陛下,大行令程宗扬觐见。”

天子这才注意到有外臣在场,他稍稍正了正身体,“定陶王的丧礼是你去的吗?”

“是。”

“定陶王邸情形如何?”

程宗扬回想了一下,然后说了当日的情形,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张。天子听得极为仔细,最后道:“继任的定陶王太子今年有三岁了吧?”

“是。今年刚满三岁。”

“朕听说,那孩子挺聪明?”

程宗扬心下忐忑,不知道天子为什么突然提出这茬,小心地说道:“定陶王太子如何,臣未曾得见,但听定陶王邸的人谈及,确实聪明伶俐。”

天子拿着一只酒樽,也不喝,只在手中把玩,不知在想着什么。众人都不敢开口,连围栏边叩弦引箫的乐工也停了下来。

沉默良久,刘骜道:“赏定陶王白鹿皮一张,你去传诏,记转—让定陶王进京谢恩。”

程宗扬心下一怔,为了一张白鹿皮,让一个三岁的孩子千里迢迢入京谢恩?这一路舟车劳顿,万一出什么事,定陶王不就绝后了吗?难道天子是打算削藩?诸侯势大是天子的心腹之患,通常的作法是用推恩令,将诸侯之子尽数加封,既拆分了封地,也保全了皇室的体面。定陶王只有一子,推恩令是用不得了,难道想把他折腾死?

程宗扬一时间转过无数念头,这边内侍拿来一只扁长的漆匣,里面装着一张精美的白鹿皮。

刘骜道:“你自己去传诏,不要让别人知道。”

程宗扬一头雾水,躬身道:“臣遵旨。”

刘骜象是放下一桩心事,神情变得轻松起来,开口道:“唐衡,新建的昭阳宫整理好了?”

唐衡道:“还有些花木要打理,尚需数日。”

刘骜笑着对程宗扬说道:“你前日护送皇后进山,可见到了皇后的妹妹?生得漂亮吗?”

程宗扬小心道:“臣只远远看了一眼,并未看清。”

天子笑道:“早前常听皇后说,她那妹妹生得如何美貌,如今人已经到了洛都,还不进宫,朕倒是好奇,难道她比皇后还要美貌?”

“臣不敢妄言。”

“不敢说吗?”

程宗扬心里一动,“当日随行的是单常侍,陛下召他来一问便知。”

“单超吗?”刘骜随口道:“叫他过来。”

唐衡低声道:“单常侍今晚与射声校尉陈升约好。”

“时辰尚早,先召他过来。唐衡,你去昭阳宫催促一番,若是布置好了,就随程大行令一起把她接入宫中。”

唐衡躬身道:“诺。”

程宗扬明知道单超那天没有见到赵合德,但这是唯一能拴住他的机会。只希望单超这会儿已经离开南宫,再被内侍召来,一来一回多耽误点时间。

刘骜旁边的美人儿道:“陛下有了新欢,就顾不上理会我们这些奴婢了。”

刘骜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来跳一曲凌风舞,若是跳得好,朕便加封你为贵人!”

那美人儿一笑,旋身而起,在毯上翩然起舞。

乐工操管按弦,乐声响起。唐衡向天子磕了个头,与随行的内侍一道,领着程宗扬悄悄退下。

穿过层层叠叠的宫殿,程宗扬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露台上,一个美人儿扬起双袖,美妙的身姿滋润在朦胧的水雾中,满池荷叶仿佛随之起舞。

唐衡说话和气,那些内侍也不甚怕他,一名内侍道:“要说凌风舞,还是皇后娘娘跳得最好。上次娘娘跳得凌风舞,真的像要凌风飞去一样呢。”

另一名内侍道:“陛下还让人拿了一只金盘托在手中,让娘娘在盘上跳舞。娘娘那身子,轻得像云朵一样……”几名内侍忽然噤声。只见对面一群人匆匆走来,为首一人银珰左貂,却是中常侍吕闳。另外一人年逾四十,颌下无须,是天子另一名亲信的宦官,中书令石显。两人神情凝重,步履匆忙,虽然没有开口,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唐衡迎上前去,先向吕闳使了一礼,然后向石显问道:“出了什么事?”

石显声音甚粗,并没有一般太监的尖细,“侍中庐失火,我和吕常侍来请天子下诏,禁止各宫出入。”

唐衡吓了一跳,“火势如何?”

“还在烧,只怕金马殿不保。”

侍中庐与金马殿相邻,都在南宫的西南。如今正值秋日,天干物燥,一旦火势失控,只怕波及整个南宫。

程宗扬心下大急,真要天子下诏,禁止各宫出入,自己可就困在宫里出不去了。他提醒道:“唐常侍,我还要去传诏。”

吕闳看了他一眼,“诏书何在?”

几人都空着手,显然不可能带着诏书,程宗扬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天子口谕。”

程宗扬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唐衡知道此事不妥,一个没拦住,被他直接说了出来,周围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吕闳沉下脸,“天子即便手诏,尚需丞相附署,何来口谕?况且宫内侍中俱在,岂无书诏之人?”

石显身为中书令,主掌诏书,闻言也道:“唐衡,这是怎么回事?”

唐衡躬身道:“是天子一点私事。”

“天子无私事!”吕闳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接着道:“天子者,天之元子也!一言一行,上感于天。侍中庐失火,正因天子失其道!”

众人噤若寒蝉,连唐衡也不敢作声。吕闳这番话直接把天子给卷了进去,将侍中庐失火归结于天子失德——程宗扬暗道:如果真有天人感应,天子头一件事就是召来雷把你给劈了,你信不信?

吕闳一甩衣袖,“我去面见天子,你们在这里等着!”

石显匆忙跟了过去,程宗扬扭头问唐衡,“他什么意思?”

唐衡苦笑道:“国事非私事,便是天子下诏,也需丞相副署,丞相若认为不妥,可以封驳诏书。若是绕过丞相,则与朝廷体例不合。吕常侍……唉,且先在此等候吧。”

程宗扬直想骂娘,自己正心急如焚,还被这老货横插一刀,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程宗扬转身就走,几名内侍连忙上来拉住他,央求道:“程大夫,求你千万等等,别让小的难做埃”唐衡也劝道:“稍安勿燥,稍安勿燥。”

程宗扬沉下心来,说道:“内宫非臣子宜留,我往玉堂前殿等候消息。”

“这有什么不宜的?”唐衡看了看他的脸色,叹了口气,“你们两个,送程大夫去玉堂前殿。”

程宗扬把漆匣往腰里一掖,甩开大袖往玉堂前殿走去。两名内侍紧跟着程宗扬,生怕他跑掉不好交待。结果那位程大夫脚步看似平常,两名内侍却发现怎么追也追不上他。两人先是小跑,然后狂奔,眼睁睁看着程大夫身影越来越远,忽然往旁边一转,彻底失去踪影。两人面面相觑,感觉跟见了鬼一样。

程宗扬在殿前验过符传,取回佩剑,顾不得去看侍中庐为什么会失火,便立即叫上许宾,驱车离开宫禁。

夕阳在巍峨的楼阙间散发出火红的光芒,给这座繁华的古都镀上一层耀眼的金光。程宗扬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驰过长街,当夕阳没入地平线,在他感觉里几乎是一瞬间,黑夜便 降临了。

车前点起火把,原本随行的毛延寿等人都被甩到后面,只有驾车的许宾不断抖动缰绳。

一匹健马从巷中奔出,快要擦肩而过时,马上的骑手一提缰绳,兜转马头,“程头儿!你可回来了!”

程宗扬握住剑柄,“慢点说。”

“姓韩的车马已经出门了,半个时辰便到。”敖润满头是汗,“校尉府周围的街道都已经封禁了,除了卢五爷,其他人都撤了出来。”

“紫 丫头呢?”

“没见到。”

难道死 丫头不在附近?可小贱狗为什么会在周围出现?

“雪雪呢?”

“在望楼,都洗干净了,确定没有外伤,这会儿一个劲儿在吃。”

这条废物啊!一想到小贱狗,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它好端端跟死 丫头在一起,怎么就自己跑到这里来了?死 丫头的去向这贱狗肯定知道,问题是跟这小贱狗没办法交流埃敖润道:“下午有人要上望楼,被襄城君府的人赶走了。”

“哪里的人?”

“襄邑侯的人。”

多半是襄邑侯的人也看中了望楼的位置,想在楼上 窥视校尉府内的情形,结果被襄城君府的人毫不客气地赶走。

襄邑侯与襄城君本是夫妻,襄城君却自建府邸,与襄邑侯府隔街相对,摆明了要与吕冀分庭抗礼。汉国女子的地位远比宋国要高,什么三从四德,根本没人提,吕冀虽然飞扬跋扈,在朝中说一不二,但在家里对襄城君畏之如虎,十足的惧内,连带着襄邑侯的人到了襄城君府上也矮了半截。

登上望楼,程宗扬顿时就震惊了。那条小贱狗像人一样坐在栏杆上,背后靠着柱子,两只前爪抱着一块骨头,正啃得津津有味,下面两条小短腿还得意地晃来晃去——怎么就没摔死你呢?

看到程宗扬进来,小贱狗翻了个白眼,对他不理不睬。

“程头儿!”刘诏招呼一声,他手上绑着绷带,看来被小贱狗咬得不轻。

“怎么样?”程宗扬示意他的手指。

“没事儿,就破了点皮。”刘诏毫不在乎。

程宗扬扯起小贱狗的耳朵,“这是雪雪吗?别是外面钻来的野狗。”

雪雪两只前爪抱着骨头,愤怒地瞪着他。

程宗扬“呸”的往骨头上吐了口吐沫。雪雪呆了一下,接着就发狂了,扔掉骨头,扑过来就要跟程宗扬拼命。

程宗扬这才放心,“没错,就是这贱狗。”

他一脚踩住雪雪的尾巴,雪雪左右扑腾着想咬他,可它尾巴太短,被程宗扬踩住就转不过来,怎么折腾都差了一点。

“死 丫头去哪儿了?”

“汪!汪!”

“你这会儿是吃饱了啊,都能叫出声了,刚才不是只能哼哼吗?”

“汪!汪!汪汪!”

“死 丫头在哪儿?”

雪雪警惕地闭上嘴巴。

“在洛都对不对?”程宗扬说着,拿起一根骨头,朝它晃了晃。

雪雪骄傲地昂起头,只用眼角瞟着他手里的骨头。

“是她让你在这里等着,对不对?”

雪雪头一扭,要不是尾巴还被他踩着,这会儿就甩给他看了。

“死 丫头出事了吗?”

雪雪眼睛几乎翻到头顶上,对他的问题充满了不屑。

“如果她现在很安全,你就叫一声,我给你一根骨头。”

雪雪瞪着他,露出士可杀不可辱的坚毅表情。

“这可是刚卤出来的大骨棒,肉多汁浓,里面还调了蜂蜜,咸里带甜,又鲜又香……”程宗扬绘声绘色地说着,雪雪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一股口水越流越长。

“叫一声我就给你。”

“汪!”

程宗扬松了口气,“行了,死 丫头没事。”说着他随手一丢,把骨头扔了出去。

小贱狗直冲出去,小短腿在栏杆上一蹬,像飞机一样张开四肢,追着飘香的骨头,从望楼上飞了下去。

刘诏伸长脖子往下看着,“这得有好几丈吧?”

“摔不死它。校尉府怎么样?”

“我们一直在盯着,里面的防护一共分为三层,最外面是执戟的甲士,重点在大门和各处路口的位置。”

程宗扬扶着栏杆,往远处射声校尉陈升的府邸望去。 夜色下,校尉府灯火通明,尤其是饮宴的凉亭,六个角上各挂着一串半人高的灯笼,明亮的灯光将亭中映得如同白昼。然而明亮的灯光丝毫没有喜庆之意,反而让人心里沉甸甸的。程宗扬知道,那些灯光照不到的位置,到处充满了杀机。

“第二层都是暗桩,埋伏在府内各处要津。而且还配有弓弩手。那处小楼的窗户下面,还有对面的屋脊,那边的树梢……”刘诏指点着说道:“每处高点都至少布置有两名射声士。”

“最里面一层呢?”

“最里面一层在池苑内,沿着院墙,每隔五步,就有一名暗桩。但里面没有校尉府的人,全是建威将军的手下。”

说着,刘诏迟疑了一下。程宗扬道:“怎么了?”

“我觉得……姓韩的那些手下似乎不大像军士。”刘诏道:“他们的布置不是军中的手段,有些地方特别阴险,还有些地方很古怪。”

巫宗的布置,肯定与军中的布置 不同。难怪出身军旅的刘诏会看不顺眼。

校尉府周围的街巷已经封禁,空荡荡没有 一个人影。刺客必须要穿过长街,闯入府内,在执戟的甲士围困中一路厮杀,接近池苑。而从他越过长街的那一刻开始,就进入射声士的射程之内。

程宗扬边走边道:“咱们的人都撤回来了?”

“街上把守得太严,都撤了。”

“冯大法呢?”

“他不敢上楼,先回去了。”

冯源有恐高症,上这望楼,肯定要犯玻

程宗扬道:“ 老刘,如果让你刺杀韩定国,你有什么办法?”

“近战不可能,除非用神臂弓。”刘诏估量了一下,摇头道:“不行。距离太远,即使有神臂弓也射不到。如果靠近的话,周围的高点都被射声士守住,只要一露头就会被发现。”

程宗扬自言自语道:“那就没办法了吗?”

敖润道:“在他菜里下毒!”

程宗扬一拍栏干,“老敖,你这个主意不错啊!”

死 丫头擅长的是什么?用毒啊!毒宗衣钵传人岂是白叫的?说不定死 丫头这会儿正在校尉府的厨房里给客人备菜呢。

“只怕不成。”蒋安世不知何时过来,低声道:“刚才有一辆车过来,车上全是建威将军府运来的酒食器皿,连洗碗水都是自己带的。那车没去厨房,直接进了苑内。”他指了指桥头,“就在那处假山后面。”

连校尉府的厨房都不用,可见韩定国对这次赴宴小心到了极点。程宗扬道:“我倒是想知道,那位射声校尉是什么人?姓韩的到他家里吃饭,还一点面子都不给?”

“陈升在军中担任书佐近二 十年。两年前被辟为功曹,半年后升至参军,担任射声校尉不到四个月。”说话间, 一个人影从檐角飘下。

第六章

程宗扬呼了口气,“吓我一跳,卢五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卢景把一只沉甸甸的包裹放在地上,“唐季臣说的。”

“吕不疑那个家臣?他也来了?”

“我回寓所见的他。”卢景道:“他是来告诉我今晚韩定国会赴宴,顺便再加五千金铢,连陈升一并干掉。”

“啧啧,大手笔埃”

“我没接。”

“哦?”

“我只保证韩定国活不过今晚。”

程宗扬有些纳闷,看到校尉府的布置,本来已经和卢景说定今晚不再出手,没想到他又改了主意。

程宗扬刚要开口,那条小贱狗迈着四条小短腿,鱼雷般直蹿上来,气势汹汹地要跟他拼命。等它到了身前,程宗扬身形微微一动,雪雪顿时扑了空,炮弹一样从望楼上直射出去。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说道:“太危险了吧?”

卢景翻了个白眼,然后伸手拍了拍包裹,“要不怎么先讨来三千金铢的定金呢?”

怪不得包裹这么沉,里面装着六十多斤黄金——蔡敬仲借了半天才借来一百八十万钱,卢五哥只动动嘴就拿到六百万钱,还是当杀手赚得多埃“五哥,你不会这么卷了定金就跑吧?”程宗扬觉得有点不安,从蔡敬仲到卢景,都打着卷款跑路的主意,人与人之间还能有最起码的信任吗?

卢景扭头道:“老匡。”

柱后转出 一个人来,面容清癯,骨骼清奇,颌下留着三绺长须,一派仙风道骨,一看就是得道的高人——除了匡仲玉还能是谁?

匡仲玉三指捻着长须,从容说道:“贫道夜 观天象,韩定国此子必活不过今夜子时。”

“韩定国什么人啊?还能上应天象?干!匡大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程宗扬叫道:“是不是大营的兄弟都来了?”

看到匡仲玉神仙下凡一样突然出现在面前,程宗扬差点儿乐晕过去,如果星月湖大营的兄弟都赶到洛都,自己还用担心小紫?就算龙潭虎穴照样踩平。手脚利落点,闯进宫里掳了天子也不是难事,说不定还能顺手掳了赵飞燕……匡仲玉收起神棍的嘴脸,上前一步,脚跟“啪”的并紧,举手向程宗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星月湖大营第一团第一营第一连上尉匡仲玉,奉命前来报道!”

匡仲玉一身道袍,再配着三绺长须,却作出标准的军礼姿势,那模样看起来很有些滑稽。但看到他坚毅的眼神,程宗扬笑容只露出一半就消失了。星月湖大营这些同袍,才是真正靠得住的生死兄弟。

程宗扬认真还了一礼,然后问道:“你怎么来洛都了?”

“接到消息,属下和吴少校正好在临安,随即与秦执事一同北上,午后刚抵达洛都。”

“长伯也来了?”

“听说紫姑娘的事,吴少校去了校尉府。”

卢景摸出一把蚕豆,边吃边道:“若不是他们赶来,我能回去见唐季臣?”

“会之呢?”

匡仲玉道:“秦执事带着家眷,落后数日路程。我们一营来了十二名兄弟,五人与秦执事 同行,其余七人都已经到了洛都。”

十天时间从临安赶到洛都,这速度堪比宋国日行五百里的金牌急脚递。有了这一批得力的助手,程宗扬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连日来的压力顿时少了一半,笑道:“既然匡神仙开口,姓韩的今晚必死无疑!咱们先别急着动手,安安心心在楼上看戏!”

校尉府内人影穿梭,府中的仆人都在忙碌。忽然院中一盏灯笼熄灭,府内的仆人仿佛得到信号,各自回房,紧闭门窗,只剩下执戟的甲士和一名便服男子。

那男子年逾四旬,头上戴着一顶轻便的纱冠,负手立在阶前。

“那人就是陈升?”望楼距校尉府一里有余,又是夜间,即使程宗扬修为大进,也难以看清那人的面容,只不过远远看去,那人并不像一个主掌汉国最精锐 射手的纠纠武夫。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当了二 十年书佐,突然间飞黄腾达……这人有什么后台?”

“他三年前死了老婆,续弦是内庭一名宦官的侄女。”

“哪位宦官?”

卢景想了想,“似乎姓具。”

具瑗吗?那可是为天子掌管印玺的近侍。陈升如果真是抱上具瑗的大腿,两年间一口气升至八校尉之一的射声校尉,也不算意外。

侍中庐失火,再遇上吕闳那个什么都敢说的大嘴巴,这一番闹腾,单超八成是来不了了。少了单超,今晚的宴会只剩陈升和韩定国这一主一宾两人。

天子急于争权,千方百计分夺吕氏的权力——如果自己没记错,历史上那个被霍光废掉的刘贺,就是急于争权。霍光给他罗列的罪名,称“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千一百二十七事。”刘贺以诸侯王继承大统,带了一帮王邸的臣子入宫,登基不到一个月,就折腾出一千多件事——即便是争权,也没见过争得这么急的。难怪满朝的臣子坐卧不安,干脆由霍光出面,把他废掉。

相比于刘贺,如今这位天子的耐性还算好的。只不过他面临的对手也更加强势。争权的结果究竟是吕氏被天子压制,还是天子被吕氏架空,这八名校尉的争夺正是关键中的关键。吕氏给卢景的开价是韩定国七千金铢,陈升五千金铢。如果真把这两人一并干掉,两个校尉的职位,价值要远远超过吕氏付出的一万两千金铢。

“五哥,我听老敖说,附近有龙宸的人?”

“已经撤走了。”卢景道:“不止他们。校尉府周围的几股人马,包括吕冀的死士和朱安世的手下,傍晚时候都已经全部撤离。”

“那不是没戏看了?”

“你不会以为吕家只请了我一个吧?”卢景道:“这会儿剩下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随着建威将军一行车马临近,一直忙碌的校尉府突然间安静下来,仿佛一头猛虎收起爪牙,在黑暗中静静等着猎物上门。

戌时三刻,临近宵禁时分,建威将军的车马驶入校尉府所在的里坊。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数十名甲士簇拥着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往校尉府行去。

校尉府大门敞开,主人却不在门前相迎。陈升立在内苑的月洞门前,有些焦急地等着客人。建威将军的马车没有停留,便长驱直入。就在这时,一道乌光闪过,中间一辆马车猛然碎裂开来。

纷飞的木屑间,那道乌光在空中一荡,带着逼人的劲风朝另一辆马车击去。

“好身手!”卢景赞了一句。

那名刺客竟然是伏在校尉府的门檐下,校尉府自从三日前便戒备森严,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潜入到大门上方,等韩定国的车马入门,才挥出雷霆一击。

那刺客手中提着一根三丈长的铁索,铁索尽头是一只沉重的铁锥。中间那辆马车被击得粉碎,里面却空无人迹。一击不中,那刺客手臂一振,铁锥没有落地就重新飞起。

铁锥刚飞出丈许,忽然力道一松,掉落在地。

七支羽箭从三个 不同的位置射出,将那名刺客全身都笼罩在箭雨下。那刺客身体一扭,避开两支羽箭,接着“铮铮”两声,几支羽箭被他缠满铁索的手臂挡祝然而真正要命的一支却是来自身后。那支羽毛染成黑色的利箭穿透檐上的瓦片,从那刺客胸口钻出,将他牢牢钉在檐上。

一名甲士飞身跃起,先一刀斩落那名刺客的头颅,才把他尸身拖下来。校尉府的大门缓缓关上,剩余两辆马车继续前行,在苑门前停下。随行的军士张开布幔,将两辆马车一同遮祝片刻后,韩定国从布幔间出来,到底也没看清他究竟坐的哪辆马车。

夜色下,韩定国铁塔般的身体看起来有些臃肿,他穿了一身布袍,衣褶微微隆起,隐约现出甲片的痕迹。他衣襟极紧,肩膀往上又粗又圆,看起来就像没有脖子一样,但程宗扬知道,他衣内戴着一只铁制的护颈,再快的刀也别想轻易斩断他的脖颈。

韩定国向陈升抱了抱拳,两人一同往苑中走去。陈升面带笑意地说着什么,似乎在解释单超因故未能赴宴。

韩定国一脚刚踏上台阶,旁边一棵柳树猛地舞动起来。浓绿的柳枝如网般张开,能看到里面 一个人影流星般在枝条间左冲右突。

几支利箭射来,相隔尺许就被震飞,只能看到那些柳枝像柔软而锋利的细刀一样不断抽在那人身上。那人仿佛一只燕子,在丈许的空间内进退如神,却怎么也闯不出柳枝的范围。

忽然一点 鲜血溅出,接着 鲜血越来越多,雨点一样四散开来。等隐藏在暗处的两名术者停止施法,那名刺客就像破碎的布娃娃一样掉落下来。

陈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名军士过来,用黑布将那名刺客破碎的尸体卷起,扔到一张草席中。

韩定国行若无事,对身后的刺客看也不看,说笑着往池苑走去。

“那个人我见过。”蒋安世道:“是外郡一个有名的剑客,没想到会死在这里。”

刘诏倒抽一口凉气,“这人杀的跟剁馅一样……”敖润一向以箭法自傲,觉得自己别的算不上顶尖,眼力绝对是一等一的,可这会儿左右瞧瞧,只能勉强看个影子的,似乎只有自己一个,可这会儿也不能露怯,硬着头皮道:“太狠了……”卢景道:“他进内苑了。”口气中满是遗憾。

程宗扬知道他为什么遗憾,整个校尉府,以内苑的布置最为森严,那些刺客最多只能潜到内苑的围墙边,想无声无息地潜入苑内,连卢景都自承没有把握。韩定国踏入苑门,可能存在的刺客就被隔离在月洞门以外,想刺杀他,先要闯过苑内布置的重重陷阱才行。

韩定国与陈升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步伐悠闲地踏上台阶。在穿过月洞门的刹那,韩定国抬起的右腿在空中微微一顿,比正常步伐略慢了一线才落下。

这一线的差别已经能决定生死,一抹暗灰色的影子从鹅卵石的缝隙中钻出,匹练般从他脚底卷过,只差一线就能斩断他的脚踝。然而此时,韩定国一脚不经意地落下,踩住那道灰影,接着他旁边一名老仆弯下腰,往地上拍了一掌。

一片月华般的光泽水波状散开,周围数丈的泥土像水一样波动起来。那名擅长土遁的刺客被硬生生挤出地面,露出半截身体,接着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遮住了他的视线。

那刺客双手被泥土埋住,来不及拔出,眼睁睁看着韩定国一脚踹来,正中胸口。他喷出一口 鲜血,胸膛凹陷下去。

“韩某对单常侍仰慕已久,今日未能得见,可为一叹。”韩定国声如洪钟地说道。对那刺客理都不理,仿佛路过时踩死了一只蚂蚁。

陈升道:“闻说宫中有事,单常侍需得随侍天子,只好改日再会了。”

韩定国讶道:“宫中出了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处宫殿失火,如今已经平息了,韩将军,请。”

苑内柳枝婆娑,碧水如镜,气氛一派祥和,虽然一墙之隔,却没有沾染上半点外面的血雨腥风。

陈升苦笑道:“今日本是私宴,不曾想会沾染上这么多麻烦。”

韩定国道:“韩某身为臣子,自当为天子分忧。”

“这些贼子……”陈升话只说了半截,然后摇了摇头。他知道有些人不愿意看到自己宴请韩定国,但这些人并不是他能评价的。

“今晚只怕要坐不安席了。”陈升叹道:“那些贼子防不胜防,这苑中也难保平安。”

“无妨。”韩定国指了指身边一名长发随从,“韩某这位属下擅长感应,周围数十丈之内,一虫一蚁都瞒不过他去。即便藏在地下,在他的异术之前也难以遁形。”

难怪那些刺客杀人不成反被杀,陈升暗自点头,有这等异术,什么匿踪隐形的手段都无从施展。

“久闻韩将军属下颇多奇人异士,今日一见,令人大开眼界。请!”

两人并肩穿过石拱桥,在亭中落席。接着仆从奉来果品,从水果到装水果的漆盘,甚至连洗水果的水,都是从建威将军府内带来,没有被任何外人接触过。

“不会吧?”程宗扬道:“就这么三板斧,下面没有了?襄邑侯门下的死士呢?赶紧冲进去跟他们拼了埃”蒋安世、敖润、刘诏等人都笑了起来,家主这会儿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就怕双方杀得不够狠。

“老匡呢?你给算算。”

匡仲玉掐指一算,“有门儿!”

就在这时,一名校尉府的仆人跑到月洞门前,被军士拦住不肯放过。吵嚷声惊动了亭中的两人,陈升道:“他是我府上的仆人,前日随拙荆入山的,让他进来吧。”

那仆人到了桥头又被军士拦住搜身,他急切地说道:“是夫人的事,要立刻禀告主人。”

陈升脸色微变,“过来说。”他是靠着夫人才接近具瑗,一路飞黄腾达,听说是夫人的事,由不得他不上心。

那仆人走入亭中,弯下腰刚要开口,韩定国忽然暴起,一把抓住那人头顶的发髻。

陈升也觉出异常,一拍几案,樽中的酒水飞了起来,幻化成一面水镜,挡在身前。

那仆人身体一矮,整个发髻被韩定国一把扯下,却是一个头套。接着他头一低,光溜溜的后脑勺上贴着一只铜管,管内微微一响,飞出一篷细针,劈头盖脸地朝韩定国射去。

金铁交鸣声不断响起,韩定国双臂交叉挡在面前,贴身的甲胄将那些细针尽数挡下。

那仆人一击不中,立即飞身往池中跃去,忽然他身子一轻,转睛看时才发现他的身子还留在亭中,飞出的只有一只头颅。接着岸边一张渔网挥出,卷住他的头颅收进树丛。

陈升面沉如水,“此人是拙荆的家仆,在府中数年,一直勤勉谨慎,没想到却是别人暗藏的棋子。”

韩定国举樽道:“恭喜陈校尉,除去心腹之疾。”

陈升也大笑起来,“非韩将军不得如此!请!”

“老匡,你算得灵不灵啊?还有门呢,这门也太窄了吧?”

匡仲玉笃定地说道:“一盏茶之内,必定有变!”

众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校尉府有什么变故。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两盏茶时间过去了……一直等了半个时辰,韩定国和陈升都已经吃上了,亭中连屁的变故都没有。

匡仲玉面不改色,“茶还没上。”

望楼内嘘声一片。

亭中两人渐渐说到正题,陈升似乎有了几分酒意,拿着酒樽笑道:“韩将军可看到那边的高楼?”

“襄邑侯嘛。”韩定国把骨头一丢,用布巾擦着手道:“入朝不趋,赞谒不名,剑履上殿,位极人臣埃”“错了,错了。”陈升道:“那是襄城君的府郏”“哦?”韩定国扭头望了远处的高楼一眼,心头微微一跳,似乎感觉到一丝危险。

程宗扬没想到他会突然朝望楼看来,虽然明知道隔着这么远,望楼内又没有点灯,他绝不会看到黑暗中的自己,仍不由自主微微侧身,避开他的视线。

韩定国道:“能得襄邑侯威风的十分之一,此生足矣。”

陈升道:“可惜将军没有个好姓氏。”片刻后他补充一句,“我也没有。”

韩定国举樽笑道:“干一杯!咦?”

韩定国举樽欲饮,忽然发现酒水有一只小小的蝎子。那蝎子通体莹白,身体节肢分明,尾钩昂起,似乎要从杯中跃出。

韩定国猛然抬头,只见亭子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白蝎,它倒悬在木梁上,低垂的尾钩正对着他的额头。

“丁巳!”韩定国一边大喝,一边双臂一撑,往后退去。

丁巳是他那名长发的随从,修为的天赋极为平庸,却在宗门修习了一门极为冷僻的巫术,能感知周围任何生灵。韩定国说他能感知数十丈范围内的虫蚁,并没有夸张。有他在,任何试图匿踪遁形的刺客都只是个笑话。然而此时,亭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只蝎子,他却毫无察觉。

蝎子尾钩一甩,发出一声骨节相撞般清脆的鸣响,却只放了一记虚招,然后钻进檩条的缝隙内。

韩定国脚下一顿,刚稳住身形,便听到身后风声微响,他双臂一展,抄住几案,旋风般转过身。接着臂上一振,仿佛被一支长枪刺中。没等韩定国反击,那支锐如枪锋的物体突然翻卷过来,攀住几案,然后又是一根。

韩定国抬手扔开几案,只见木几往前一倾,却没有倒下,接着几根黝黑的细肢勒紧,将几案拧得粉碎。

碎裂的几案落下,露出后面一只乌黑的蜘蛛。它躯干足有脸盆大小,八条尖细的触肢折叠着,宛如折刀,此时浑身湿淋淋的,似乎刚从水中钻出来。

丁巳忽然叫道:“它们不是生灵!是死的!”

外面的随从穿过石拱桥,飞速赶来。蜘蛛身形微晃,鬼魅一般移到韩定国身前,扬起触肢。韩定国也认出那蜘蛛是精铁制成,他心下略安,不过一只机关驱动的器具,有何可惧?那些贼子放出此物,无非是本人难以入苑,才以此物乱自己心智,如果自己乱了方寸,才是中了他们的诡计。

韩定国双臂犹如镔铁,左右挡格,只是那蜘蛛触肢足有八条,即使两条撑着地面,还有六根不断攻来,如同被六名使枪的好手围攻,眨眼间韩定国身上的布袍就被划破数处,露出里面的铁甲。

陈升周围飘浮着数面水镜,将自己的要害牢牢挡祝丁巳绕亭疾走,寻找附近是不是还潜伏着机关兽。后面几名随从已经掠过石拱桥,再有一步就能跨入亭中。韩定国心下大定,几件小器具就想要自己性命,未免太过天真。

就在此时,那蜘蛛后腿忽然一撑,抬起腹部,接着躯干蜷曲起来,将腹端对着韩定国,突地弹出一枚腹针。

那腹针色泽发蓝,显然涂得有毒药,韩定国不敢硬接,腰身一折,身体向后仰去。他此时已经在凉亭边缘,后退一步就是池塘。身体后仰的同时,韩定国力贯双足,一双脚仿佛钉在地上,整个身体平平横在水上,避开那枚腹针。

方才韩定国以几案挡格,案上的盘盏器皿,果品、木箸、漆器洒了满地,还有些掉在水中,在水面上载浮载沉。他后背几乎贴到水面,那枚腹针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贴着身体飞过。韩定国心下冷笑,这蜘蛛虽然巧妙,到底也只是机关兽,等它机括的力道耗尽,就是一件废物。

就在这时,一只洁白的手掌从水中伸出,像兰花一样轻柔地张开,随手拿起水面一支飘浮的木箸,往韩定国面门刺去。韩定国暴喝一声,裹着铁甲的双臂并紧,遮住面孔。

那只纤手没有丝毫停顿,轻巧得就像簪花一样,往韩定国臂上一插,然后没入水中。

韩定国双臂僵在面前,接着一股血箭从他臂间喷出,身体重重落入水中。

水花四溅,池塘原本宁静的水面剧烈的荡漾起来,惊扰了池中的游鱼。韩定国平躺在水面上,慢慢向下沉去,他双目瞪得极大,那支木箸从他鼻孔刺入,只露出一截短短的箸尾。一股 鲜血从他鼻中涌出,里面混着白花花的脑浆。

亭中一片死寂,片刻后陈升叫道:“什么人!是什么人潜入苑中!快给我抓住她!”

丁巳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说道:“不是人……池塘里没有人……只有……只有鱼……”那只纤美的手掌惊鸿一现,便失去踪影,几乎没有人看到。冲来的军士鼓噪道:“拦住那只蜘蛛!别让它跑了!”

“这是什么怪物?”

“它杀了韩将军!快拦住它!”

那只蜘蛛灵巧地攀上亭子,一名军士跃上飞檐,随即胸前溅出 鲜血,被锋利的触肢划出一道伤口。

黑暗中,羽箭不断飞来,在蜘蛛身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光。蜘蛛绕着亭子的尖顶来回穿梭,周旋了一盏茶工夫后,猛地跃入水中,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就那么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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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众人都围拢过来,在望楼上虽然能看到校尉府的情形,却看不清细节,只看到韩定国原本好端端坐着,忽然间跃起,把面前的桌案都掀了,接着往后一倒,然后就那么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死了吗?”

“谁杀的?刺客在哪儿?”

“干!杀得好!”匡仲玉大喝一声,一拳擂在拳心。

敖润伸长脖子,刘诏使劲眯起眼睛,卢景一双白眼这会儿黑眼珠瞪得贼大,倒是匡仲玉大喝一声之后,随即恢复了一派从容,悠然捻须而笑,充满了莫测深浅的高人风范。

那只蜘蛛通体黝黑,夜间难以看清,众人只看到那些军士跟见了鬼似的往黑暗中拼命击打,却不知道他们打的究竟是什么。韩定国的尸体已经被人从水中捞出,那些甲士打了半天,忽然散开,换成长钩在池塘中搅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众人越看越是纳闷,接着有人张起布幔,将池塘遮掩起来,阻断了众人的视线。

唯一可以断定的是韩定国确实遇刺了,但他是身负重伤,还是被刺身亡?刺客是谁?行刺后是顺利脱身,还是与韩定国同归于尽?这些都无人知晓。

“难道是死 丫头?”程宗扬心里浮起这个念头。

程宗扬忽然道:“长伯呢?他在哪里?”

第七章

吴三桂像只凶猛的猎豹般在树间飞掠,忽然他跃起身,避开从身后射来的两支利箭,顺势跃上墙头。

十几支利箭同时飞来,不仅瞄住他的咽喉,还抢先一步封锁住了他可能的落脚之处。

吴三桂手臂一翻,从背后摘下一面两尺宽的小盾,套在臂上,然后挥臂破开箭网,往墙下跃去。

一柄带着锯齿的长刀猛然劈来,刀盾相交,吴三桂还未落地就被撞得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墙上。

数道人影呈扇形将他围在中间,在他对面是一名妇人。

闻清语冷冷盯着他,“原来是殇侯座下的吴使者。杀了我巫宗的人,这就想走吗?”

吴三桂大笑道:“人不是我杀的,我就是来看个热闹。怎么?巫宗行事这么 霸道,连热闹都不许看?”

“吴使者潜入府中,直到此时才出现,岂无嫌疑?”

“有嫌疑的人多了,难道你能把他们都杀了?少废话!”吴三桂喝道:“巫宗若是想开战,吴某今日奉陪到底!”

一条大汉从黑暗中迈步出来,他提着一杆长枪往地上重重一顿,声如雷霆地喝道:“谁想开战!来啊!”

闻清语柳眉挑起,盯着那名身材魁伟的大汉,半晌才道:“我们走!”

巫宗众人退去,吴三桂收起龙鳞盾,抬掌与那人重重一击,然后握在一起,笑道:“老石,侯爷也来了?”

石敬瑭无奈地说道:“来是来了,可我还没见着侯爷。”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贴身守护侯爷的吗?”

“我刚到两天。侯爷说要体察洛都风物,只留下话让我们等着。”石敬瑭苦笑道:“侯爷回洛都,犹如龙归故乡,哪里还用我们保护?”

吴三桂低声道:“方才府里的事,可是侯爷……”“不是。”石敬瑭简单回了一句,然后道:“里面情形如何?”

“韩定国死了。”

“那就好。”石敬瑭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笑道:“洛都不比别的地方,一到夜里就黑灯瞎火,有几个里坊能闹通宵。走,咱们兄弟去乐乐!”

“今日不成。”吴三桂道:“我要先去见程少主。”

“既然如此,咱们约个时候再聚。”

“那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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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以百计的军士在校尉府内四处奔走,或是追踪,或是搜查,或是戒备,却忙而不乱,显示出汉军精锐出色的素质。然而那名刺客却像蒸发了一样,任凭他们把整个校尉府翻个底朝天,也不见踪影。

池塘是重中之重,军士们撒开渔网,把池塘全部滤了一遍,除了几尾鲤鱼,几茎残荷,再无他物。最后几名水性好的军士潜到水底,才发现池底的暗渠被人打开,再追到外面的河渠,已经人迹皆无,再没有任何线索。

襄城君府的望楼不是久留之地,众人又等一会儿,见那些军士一无所获,随即分头离开。小贱狗第二次跳下楼,一直没有回来,程宗扬也不担心,反正这贱狗在襄城君府也吃不了亏。

程宗扬让敖润等人返回住处,自己则与卢景一道赶往鹏翼社,与远道而来的星月湖众人见面。临走之前,他交待惊理、罂粟女留在原处,继续等待小紫的消息。

洛都的宵禁对卢景等人来说形同虚设,一行人穿房越脊,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位于通商里的鹏翼社。不多时,吴三桂也回到社中,见面又是一番欣喜。

吴三桂详细说了自己在府中的见闻,不过他也没能靠近池苑,未曾目睹韩定国遇刺的一幕,只是从府内军士的反应可以推断韩定国确实已经毙命。至于刺客是谁,他同样一无所知。

当吴三桂提到石敬瑭突然在府外现身,程宗扬才想起来死老头足足消失了五天,连他唯一的衣钵传人与巫宗闹得不可开交也没有露头,不知道又钻到什么地方鬼混去了。

吴三桂道:“程头儿,有什么要办的,尽管交待给我们兄弟。”

“不用着急。”程宗扬道:“这几天先让老蒋带你们熟悉一下洛都,尤其是两宫附近。等会之来,咱们再一起商量。”

“是!”吴三桂挺胸应道。

程宗扬笑道:“行啊长伯,跟着星月湖大营的兄弟混了这么久,有点军士的样子了。江州近来怎么样?”

吴三桂道:“程少主若是回去,保证认不出来。如今的江州比原来大了两倍不止,沿城布置了二十七座石堡,连江中也建了三座,把江中最险的几处 礁石都围了起来,设了两道水门。北城有军营,还有沿江数十座水泥窑。城南新设了货场,每天运出的水泥,运进来的铁锭和粮食、马匹都在里面。如今江州和宋国的筠州,昭南的沐羽城,还有东边几个大郡都通了商路,天天都有商队来往。”

“比以前大了两倍?这么快?”程宗扬道:“征发的劳力不会太多了吧?”

江州在晋国属于下郡,人口本来就不多,现在刚经过战事就为筑城大肆征发劳役,只怕会伤及元气。

“根本用不上多少劳役,那城是宋军帮咱们筑的。”吴三桂笑道:“当初宋军围城,在城外筑了好几道高墙。小侯爷带着人看过,直接将那些高墙加固,最外面一层筑成外城墙,里面是坊墙,加上原来挖的深壕,连排水渠都是现成的。如今江州每天烧炼磨制的水泥有近千石,筑城的速度比老吴做梦都快,动用的劳役却只有以往的两成。算下来,这外城有九成都是宋军的功劳。”

程宗扬笑道:“我说宋军怎么来这么多?原来是当苦力来了。”

众人闻言大笑。

程宗扬先安顿众人住下,然后与卢景商议,找一个隐秘的住处,将高智商移送过去。那些少年既然找上门来,肯定不会就此善罢干休。还是把他先藏好,免得招惹麻烦。

卢景道:“什么地方合适?”

“最好能在金市找处铺面,把他悄悄送过去,一举两得。”

程宗扬现在才知道金市的铺面一多半都在洛都的权贵手中,有些都传了好几代,极少转卖,死老头张嘴就是一条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如今看来,只有先拿重金租一处了,这还未必能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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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天色微亮,程宗扬便离开鹏翼社,前往射声校尉的府郏出乎他的意料,校尉府大门紧闭,气氛平静异常,周围几条街道没有戒严的军士,府内也没有看到办案的官吏出没。几个时辰前,堂堂建威将军刚在府中当着射声校尉的面遇刺身亡,此时竟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程宗扬绕着校尉府走了一圈,然后在坊门处找了个位置,随便买了些食物当早点。他本来想问问惊理和罂粟女昨晚有什么动静,两女却一直没有出现。程宗扬有些纳闷,但他没有召唤侍奴的本事,两女不露面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先去一趟西邸,打听消息。

徐璜心情不好,听到建威将军的事,心情就更差了。

“这些鼠辈!实在太嚣张了!”徐璜重重一拍桌子,愤然说道。

正如程宗扬料想的那样,韩定国遇刺将朝廷放在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昨晚南宫失火,封闭宫门,陈升没敢闯阙禀报韩定国身亡的消息,直到天亮才到御前谢罪。天子闻讯大怒,当即让陈升回府闭门待命,然后隔过洛都令,直接命令新任司隶校尉董宣彻察此事。当时唐衡等人都在,几位中常侍苦苦劝谏,才把彻察改成暗察,同时对外隐瞒了韩定国的死因,只称他酒后不慎落水,以至身亡。

“此时公然问罪吕氏,实非良策。”

“太后尚在,陛下岂能不思孝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陛下春秋鼎盛,来日方长……”众人劝谏大抵如此,但这话不能传到外面,即使徐璜把程宗扬视为自己人,也不好透露。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徐璜叹道:“令天子忧心,都是我们这些奴才的不是。”

“不知凶手是……”

徐璜阴沉着脸道:“除了那个朱安世,还有何人!”

“朱安世?”

“几名伏诛的刺客已经由人查验过,都是朱安世的门客。”

那些刺客居然不是吕冀请来的杀手,而是朱安世的人?程宗扬疑惑地说道:“朱安世与韩定国有什么仇?”

“朱安世不过一走狗耳。”徐璜恨声道:“那帮游侠挟弓带剑,好勇斗狠,呼朋引类,啸聚徒众,目无纲纪,交往诸侯,堪称世间蠧虫!”

从徐璜话里,程宗扬总算明白一件事:朝廷准备拿朱安世开刀了。

徐璜喘了口气,然后问道:“圣上昨日让你往定陶王邸去传口谕?”

“确有此事。不知吕常侍在天子面前说了什么?”

“他能说什么?无非是说些圣上不爱听的话。”徐璜道:“此事要紧,你先去传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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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换上官服,往鸿胪寺取了符节,前去定陶王府。上次吊丧,程宗扬已经来过,这次也算熟门熟路,王邸众人见大行令持节前来,都惊疑不定,连忙请他入内。

随行的鸿胪寺治礼郎敖润捧来漆匣,打开亮出里面的白鹿皮。程宗扬笑道:“这白鹿皮出自上林苑,世间难得,如今天子御赐,可见对定陶王的亲厚。”

王邸众人摸不清深浅,只连声恭祝天子千秋万岁。

程宗扬道:“定陶王获此重赏,理当入京谢恩。”

王邸众人齐齐变了脸色,前来报丧尚在王邸的定陶相小心问道:“吾王年岁尚幼,车马劳顿,只怕……”程宗扬道:“这是天子的口谕。”

王邸众人闻言,一多半都脸色惨变,显然是跟程宗扬想到了一处。另有几人略微一怔,接着喜动于色。几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定陶相强自按捺喜意,拉着程宗扬盛情留宴。

定陶相的惊喜让程宗扬颇觉疑惑,有心想套出话来,但小紫至今没有音讯,他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个人使,哪里有心情在这里宴饮?

程宗扬委婉地辞谢宴饮之后,定陶相拉着他的手,殷殷说道:“他日吾王入京,还请程大夫多加照看。日后若是有讯,必不会忘程大夫一番恩义。”

程宗扬随口应合。等上车离开王邸,想到定陶相那句“日后有讯”,程宗扬越想越觉得大有意味。

天子籍口赏赐,命陶王入京谢恩,着实不合常理。定陶相等人先惊后喜,更令人困惑,难道让一个三岁的娃娃千里赴京,会是一件好事?到底喜从何来呢?

程宗扬琢磨着,忽然心里一动,叫道:“原来如此!”

从定陶相喜出望外的反应中,程宗扬终于想通了天子的用意。定陶王封地不过一县,几任定陶王为人都颇为本分,新立的定陶王又只是个三岁的娃娃,于情于理天子都不可能在这时候削藩。既然不是削藩,那么刘骜召定陶王入京,只会有一个用意:立嗣。

刘骜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换作自己所来的时代,这年龄结婚都嫌早。但他登基已经十余年,至今尚无子嗣,东宫之位一直空悬。现在连赵王都动了心思,想把和他 年纪差不多的赵太子送给他当儿子,可见刘骜的子嗣问题已经成为朝野瞩目的大事。

赵王想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宫里当太子,作为当事人的刘骜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打算?与其被太后指定一人给自己当儿子,不如自己先选一个。定陶王生父已经去世,年龄又够小,选他作嗣子,比赵太子要强出百倍。

难怪定陶相会喜出望外,定陶王如果能继承帝位,他就是丞相的不二人眩“原来如此……”程宗扬喃喃说着,往车厢上一靠,却发现车马已经停祝“怎么了?”

敖润茫然道:“程头儿,不是你让停的吗?刚才还敲了一下。”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自己手持节杖,刚才想通此事,不由自主地敲了一下,没想到被敖润误会为让他停车。

程宗扬刚想开口,敖润却指着旁边的巷口道:“程头儿,你上次让我打听的班超,就住在这巷里。”

“是吗?还是真巧……”

程宗扬往巷中看了一眼,那巷子颇为破旧,看得出住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富人。上次在兰台偶遇班超,程宗扬就留了心,只是一直没有时间拜访,这会儿正好路过门口,就这么走掉未免可惜。毕竟那可是班超埃“走,我们去看看。”

敖润停好马车,程宗扬下车往巷中走去。

看到一个簪笔戴冠,身穿黑袍的官员进来,巷中的行人纷纷往两边退开。洛都位于天子脚下,城中居民也见惯了高官,莫说程宗扬只是个六百石,就算二千石光临,这些居民也不见得会给面子。但程宗扬手中的节杖代表着王命在身,众人见他持节过来,都不禁露出敬畏的神色,以为他是奉天子之命前来。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手中的节杖上,程宗扬也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误会了,但这节杖也没办法收起来,只能拿着一路前行。那节杖是一枝铜制的细杖,色泽金黄,杖上悬挂着一截被称为“旄”的牛尾,顶部装饰着雉鸡的尾羽,由于最初的节杖是用竹子制成,改为铜制后,杖身仍像竹竿一样分节。当年苏武出使匈奴,被扣十九年,持节不辱,以至于节旄尽落,所持的就是这种节杖。

敖润左绕右拐,到了巷内一扇门前,正准备上前叩门,程宗扬摆了摆手,亲自上前叩了叩门扉,“班先生可在家吗?”

里面有人笑道:“有客人来了。”接着门扉打开,一名书生走了出来,看到外面是一名持节的官员,也不由吃了一惊。

看清来人,程宗扬差点都想以袖遮面,转头就走。那书生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儒服,只是袖子挽到肘间,手上湿淋淋拿着一块抹布,似乎正在干活。洛都书生数以万计,自己认识的可没几个,偏偏这个自己见过,而且还牵涉到一桩十分敏感的命案——郁奉文的同窗,云台书院的郑子卿。

程宗扬曾见过他两次,第一次在伊阙,郑子卿当众指责游侠少年白昼杀人,当众行凶,第二次是追查上汤脚店真相时,自己与卢景冒充书商找到郁奉文,在书院偶遇。前一次自己只是旁观者,第二次只匆匆打了个照面,但如果被郑子卿认出来,就不好解释了。

郑子卿客气地说道:“阁下是来找班先生?”

见郑子卿并没有认出自己,程宗扬镇定下来,“正是。”

“班先生去兰台抄书,午后才能回来。”郑子卿道:“不知阁下找班先生何事?”

“久闻班先生大名,今日路过此地,特来拜访。既然班先生不在,敝人改日再来。”

“请教阁下尊姓?”郑子卿解释道:“我与几名同窗都曾受教于班固先生,今日书院无事,特来替先生洒扫庭院。阁下的来意,在下一定会转告给先生。”

自己手里拿着节杖,想隐瞒身份,除非郑子卿是瞎的。程宗扬从袖中拿出一块竹片,一边道:“敝姓程。现居鸿胪寺大行令一职。这是敝人的名刺。”

郑子卿双手接过名刺,躬身道:“在下定会将此事禀报给班先生。”

程宗扬拱手道:“有劳。”

两人离开班宅,看看左右无人,程宗扬把节杖交给敖润,接着摘下进贤冠,只留下束发的方巾,然后把官服一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敖润把官袍往节杖上一卷,挟在腋下,一边道:“程头儿,我瞧着你穿官袍挺威风的,特有气派。”

“威风个什么啊,袖子都拖到地面了。走快一点,满袖子都是风,我都觉得自己该飞起来了。”

敖润听他说得有趣,不由笑道:“人又不是蝙蝠,咋能飞起来?”

“怎么不能飞?我就飞过。”要不是坐飞机出事,自己至于来六朝吗?

“瞎说吧?人怎么能飞?”敖润一万个不信。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程宗扬望着天空,指着上面的白云道:“一直飞到云层上面,万里白云都在脚下,就像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样。天晴的时候,从天上往下看,地上的山河田野都看得清清楚楚……”敖润也和他一样看着天空,将信将疑地说道:“真的假的?程头儿,老敖没读过书,你可别蒙我。”

两人说笑着往巷外走去,走了半晌也没见到马车,巷子反而越来越偏。

敖润停下脚步,左右顾盼着说道:“走错路了?”

“不会是刚才光顾着看天,走岔道了吧?”程宗扬道:“我找个人问问。”

路边一处院子里,一群少年正在博戏,博戏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掷钱,三枚铜铢全是正面为胜。

程宗扬走过去正要开口,忽然间一怔,接着眼中冒出怒火。

那群半大小子中间,竟然蹲着一个脏兮兮的老东西,这会儿正伸长脖子盯着场中投下的铜铢,嘴里嘟囔道:“中!中!”

三枚铜铢落地,两正一反,不胜不负。朱老头拍着大腿,一脸的失望,忽然耳朵一紧,被人揪了起来。

程宗扬劈脸吼道:“死 丫头到现在还没有音信,你个老家伙居然还有心情赌钱!”

“哎哟……别揪别揪……咋了?”

“巫宗的人追来了。说死 丫头杀了他们的人,要找死 丫头麻烦。”

朱老头道:“紫 丫头咋了?”

“一直都没消息。”

“那不没事吗……该我了!该我了!”

程宗扬一把揪住他,“你都溜出来五天了,一直都在赌钱?”

“谁说我光顾着赌钱了?”朱老头得意洋洋地跷起脚,“瞧,我昨天还赢了双鞋。”

那双破鞋烂的就只剩下个边了,幸好还是布的,这要是草鞋早该散架了,也不知道死老头那得意劲儿是哪儿的。

程宗扬一把没抓牢,被朱老头挤过去,吆喝道:“我!我!”

朱老头抓起铜铢,合在手心里摇了摇,“这回让你们看看大爷的手艺……”说着狠狠往手心里吹了口气,往地上一抛。

几枚铜铢还没转稳,一个七八岁 年纪拖着鼻涕的娃娃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后生过来,指着朱老头道:“就是他!我赢了他还耍赖,欠我钱不给!”

朱老头抖着胡子道:“谁赖了?谁赖了?那一把说过不算,小娃娃你还当真了。大爷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那后生懒得跟他废话,一把揪住朱老头的衣襟,往地上一推,朱老头一屁股坐进灰窝里,象是坐到一个土炸弹似的,满屁股的尘土飞扬。

那后生喝道:“拿钱来!”

朱老头坐在地上,哼哼叽叽道:“真……真没钱……谁身上有一个铜子儿,谁是孙子……”程宗扬笑道:“别看我。我身上最小都是银铢,没铜钱,骂不到我。”

那后生问他弟弟,“这老货欠你多少钱?”

那娃娃拖着鼻涕道:“两文……”

后生“呸”了一口,然后道:“两文钱不要了!”

朱老头笑逐颜开,刚想爬起来,便听那后生道:“钱不要了,也不能白饶了他!让这老家伙看个瓜!”

朱老头嘴巴立刻就张圆了,周围的少年都来了精神,拍手鼓噪道:“来个老头看瓜!来个老头看瓜!”

那后生把朱老头拎起来,往墙根一放,让他背着手贴着墙根蹲好,然后一把扯开他的裤带,拉开他的裤子,按着朱老头的后脑勺,把他脑袋塞进裤裆里头。

“老头!看到瓜没有!”

朱老头撅着屁股,在裤裆里瓮声瓮气地应道:“看到了……看到了……”“瓜熟了没有?”

“熟了……熟了……”

“有人偷瓜没有?”

“俺盯着呢……盯着呢……”

“老实蹲好了!看好你的瓜!看够半个时辰就放你!”

“哎……哎!”

后生把裤带往朱老头脖子后面一绑,让他头塞裤裆里,蹲在墙根老实看瓜,然后脸色不善地看着程宗扬。

程宗扬哈哈一笑,挑起拇指道:“小兄弟这气概!果然当得起英雄豪杰这四个字!我路过的,压根儿就不认识他。这老家伙没羞没臊的,真不是个东西!那个……小兄弟,出巷子怎么走?”

那后生被他捧了几句,收起脸色,“往右拐。”

两人往右拐去,不多时找到来时的原路,出了巷子,远远看到停在巷口的马车。

敖润不放心地说道:“程头儿,朱大爷那边……”“不就看个瓜吗?这不挺好的嘛?”程宗扬道:“要不你去替他?”

敖润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你还是杀了我吧!那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老敖死都不干。”

“看到了吧?老家伙脸都不要,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怕的?”程宗扬道:“甭管了,等他玩够,自己就回去了。”

“程头儿,咱们回去吗?”

程宗扬想了想,“你先回去。我去校尉府看看。”

…………………………………………………………………………………

校尉府大门紧闭,周围冷冷清清,连鬼影都不见一个。程宗扬绕着府邸走了一圈,仍不见惊理和罂粟女,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脚步一转,往邻坊的襄城君府走去。

凭借身上的腰牌,程宗扬顺利进入府中,随即登上望楼,往校尉府望去。陈升闭门待罪,整个校尉府内静悄悄看不到 一个人影。苑中的池塘碧波依旧,昨晚的宴会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要是有个望远镜就好了……程宗扬心里想着,有些遗憾自己把在太泉古阵找到的望远镜给了萧遥逸。忽然间他心头微凛,周围的空气隐约传来一丝法力的波动,似乎正被人从虚空中 窥视一样。

程宗扬往后退了一步,将身形隐藏在阴影中。

这种感觉自己在林清浦身边曾经感知过,是影月术的波动,没想到会在此地出现。联想到昨晚出现的水镜术,那个施术者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陈升。曾经在军中担任过二 十年小吏,如今的射声校尉,竟然出自影月宗门下。

那丝法力波动渐渐消失,程宗扬仍隐藏在阴影中,直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程……程 公子。”

红玉怯生生道:“夫人想请 公子过去。”

程宗扬一步跨到红玉面前,不等她躲开,就在她脸上扭了一把,笑道:“我又不是妖怪,你至于这么害怕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挺厉害的小姑娘呢。”

红玉象是要哭出来一样,低着头不敢作声。程宗扬一笑了之,也不再逗她,跟着她一起穿过秘道,来到襄城君所在的奥室。

一进门,程宗扬就明白过来,小婢刚才为何会是那种表情。

襄城君的绣榻上卧着一个少女,她下巴尖尖的,一张娇靥宛如珠玉,红唇微微翘起,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除了小紫还能是谁?

第八章

程宗扬站在门前,有种眼晕的感觉,连日来的焦虑一瞬间烟销云散,此时望着那张精致如玉的面孔,程宗扬只觉得脚步仿佛踩在云端,无比的惊喜充塞在心头,满满的像要爆炸一样。

他咬牙叫了声,“死 丫头!”然后就猛扑过去。

“哎呀,程头儿,你踩到我啦……唔……”程宗扬像老虎一样扑到小紫身上,狠狠吻住她的唇瓣。

小紫的唇瓣娇嫩而柔软,带着诱人的甜香。滑腻的舌尖带着微微凉意,让程宗扬禁不住想要让她 温暖起来。

小紫顺从地吐出舌尖,眼中的笑意像要满溢出来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唇瓣分开,程宗扬顶着她的鼻尖,凝视着她的双眸,眼睛一眨不眨,就像看不够一样。

小紫笑吟吟道:“你想不想我?”

“想。”程宗扬道:“你想我不想?”

“想埃”

过了一会儿,小紫又问:“你想不想我?”

“想。”程宗扬道:“死 丫头,你想不想我?”

“想埃”

又过了一会儿,程宗扬道:“死 丫头,你想不想我?”

“大笨瓜,你想不想我?”

两人像傻瓜一样玩着一问一答的游戏,渐渐都笑了起来。

小紫点着他的鼻尖道:“大笨瓜。”

“大笨瓜要抱着你睡觉,乖乖给我让点地方……不许躲!”

程宗扬从背后搂住小紫的纤腰,将她整个身子都拥在怀中,下巴放在她肩膀上,舒服地呼了口气,“死 丫头,好久没有抱着你睡觉了……嗯,屁股上的肉肉好像又多了一点……”小紫纤手绕到身后,握住他不安分的部位,灵巧地用帕子束了两道,又打了个结。

程宗扬恼羞成怒,“死 丫头,你干什么!”

“不许你乱蹭。”

“蹭一下都不行啊?跟你说,也就是你,一般人想让我蹭还蹭不上呢!”

“咦?程头儿,你的伤好了?”

小紫手掌按在他腹上,立刻感受到他丹田的气息变得平稳凝炼。程宗扬毫不设防,任由她的直拨进入自己的气海,察看自己丹田的变化。

小紫白了他一眼,“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哈,我命根子都被你攥过了,你跟我说警惕性?对了,死 丫头,韩定国是不是你杀的?”

“是埃”小紫口气随便得仿佛杀的不是韩定国,而是顺手捻死一只蚂蚁。

“他们在池塘边沿都布了渔网,你怎么潜进去的?”

“提前几天就是了。”

程宗扬一拍额头,自己总盯着校尉府周围,没想到小紫早在那些人布置之前就已经潜入池塘中。无论韩定国还是陈升,恐怕都想不到有人能潜在水中三四天时间,不用浮上水面换气。结果他们白白在外围布置下重重机关,却没想到刺客就潜伏在他们眼皮底下。

程宗扬握住小紫的手,“为什么要杀巫宗那两名执事,还有韩定国?”

“偶然遇见,随便杀杀。”小紫道:“反正人家又不是黑魔海的人。”

死 丫头真的生气了。巫宗拒绝小紫参拜魔尊,不承认她是黑魔海弟子,瞧瞧闹出这些事来,这简直是犯罪!

“接下来呢?还要接着杀吗?”

“玩累了,人家要休息几天。”

“那就好!日子多得是,赶那么紧干嘛?在这儿乖乖睡一觉。心情好了咱们再去杀人。咦?”

程宗扬这才意识他们两个是在襄城君的密室里,密室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襄城君呢?”

小紫皱起鼻尖,“好啊,你又背着我去找别的女人。”

“我纯粹是偶遇,不是成心的!”程宗扬赶紧解释,“真是巧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苏妲己的干女儿埃”

“你怎么知道?”

小紫笑吟吟道:“人家已经问了她一夜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说着她眉角微微一挑。

水晶帘外传来银铃轻响,惊理和罂粟女一左一右,像侍女一样扶着一个女子缓步走来。只不过她们脸上都带着戏谑的笑意,丝毫看不出对那女子的尊重。

中间的女子身无寸缕,那具丰满而丰满的玉体赤条条裸露着,一身雪白的美肉白花花亮得耀眼,她容貌 妖艳,表情又羞又媚,红唇微分,吃力地喘着气,一双水汪汪的美目仿佛要滴出水来,充满诱人的淫态,正是襄邑侯的夫人, 艳色名动洛都的襄城君孙寿。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难怪没见到惊理和罂粟女,原来都到了襄城君府里。

…………………………………………………………………………………

北宫,章台殿内。阳光透过窗棂,在殿内留下斑驳的光影。一扇描金的 白玉屏风前,陈列着一张镶嵌着七宝的锦榻。吕冀抱着一个美貌的妇人,正伏在榻上用力挺动。

他门下的监奴秦宫垂手立在一旁,目不斜视地说道:“司隶校尉属下的书佐传来消息,仵作已经验过尸体,可以确定死的就是韩定国。”

“怎么死的?”

“是一根木箸,从鼻腔直贯入脑,当场毙命。”

“木箸?”吕冀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这阳泉暴氏,还真点门道。”

“唐季臣刚才登门,说阳泉暴氏的人留言索取余款。”

如果程宗扬知道,肯定要鄙视卢五哥脸皮够厚,手指都没动一下,就捡了功劳来要钱。可惜吕冀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自己付钱找来杀手,然后韩定国就死了。

“给他!”吕冀又用力挺动几下,一边道:“让死士营的人盯紧,等他带着钱离开,就追上去,连钱带人都给我留下!”

“诺。”

“朱安世那边处置干净了吗?”

“已经处置了。姓朱的眼下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他手下有人拿了别人的钱,去刺杀韩定国。”

“好!这个罪名就让他背了。”吕冀道:“昨日南宫失火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侍中庐有几盏灯烛忘了熄灭,被人碰倒,烧到了布幔。”

“听说四叔又去劝谏天子了?”

秦宫尴尬地说道:“小的去找吕常侍打听消息,被吕常侍骂了一通。说小的私自打听宫禁之事,论罪该杀,然后就把小的赶出来了。”

吕冀气哼哼道:“我这四叔跟不疑一个鸟样!自以为正人君子,看谁都是该死。”

吕冀狠狠挺动几下,然后放开身下的美妇,翻过身箕坐在榻上。那美妇扭着腰肢趴到他腿间,用唇舌帮他清理下体的污物。

吕冀一手揉弄着美妇的玉乳,一边道:“西邸的事打听清楚了吗?”

“姓徐的十分小心,名单一直随身带着。小的从尚书台打听到,这几个月天子一共御批了五十六名官员,最高二千石,最小六百石。最要紧的官职,就是董宣的司隶校尉。其他除了几个派到地方上的太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职,大多是贵戚子弟。”

“天子开西邸卖官鬻爵,这么好的事,干嘛还藏着掖着?”吕冀道:“查清楚是谁买的官,我替他传扬天下。”

“诺。”秦宫恭谨地应了一声,然后道:“长秋宫的人禀报,三日前皇后娘娘确实不在宫里。有人说她与天子一同 游猎,但富平侯的人传来消息,那天 游猎的只有天子,并未见到皇后娘娘。”

“这么说,她真是自己出去了?”

“那日随行的是单常侍的人,嘴巴都严得很。”

“单超、徐璜、唐衡、具瑗、左惌…这几个阉奴居心叵测,挑动天子与太后离心离德,早晚要把他们处置掉!”

秦宫道:“侯爷放心,只要拿到西邸的罪证,这几个阉奴都逃不了干系。”

吕冀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夫人消了气没有?”

“夫人连我都没见,隔着帘子就把侯爷送的珊瑚树扔了出来。”秦宫压低声音道:“依小的看,这回夫人是铁了心要争那个将作大匠的职位。”

“将作大匠主管宫室营建,多少人都在盯着?单我们吕家就有七八个人想插一脚,怎么好平白给她们孙家?”

吕冀满脸苦恼地摸着肚子,良久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便让她一次。我这就去跟阿姊说。”

秦宫也劝道:“到底是一家人,犯不着为这事生分了……”

…………………………………………………………………………………

襄城君府的密室内,隔着水晶帘,一具雪白的肉体越走越近,她丰腴的胴体肉感十足,丰挺的双乳颤微微抖动,散发出淫靡的气息。

接着一条小狗蹿进来,露着牙齿朝程宗扬狺狺作势。

“这条小贱狗居然跑到这儿来了?怎么就没摔死它呢?”

雪雪更加愤怒,使劲抖着尾巴,狠不得朝他身上咬一口。

程宗扬恐吓道:“再叫就把你皮扒了,做条狗皮褥子!”

雪雪色厉内茬地“汪汪”叫了两声,一边叫一边向后退去。

惊理和罂粟女掀起水晶帘,然后放开手,对那名妖媚的艳妇笑道:“还不去拜见主人?”

襄城君娇喘着,摇摇晃晃朝绣榻走去,刚走几步就险些跌倒。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她脚下穿着一双象牙制成的高跟凉鞋,鞋跟又细又高,每迈一步身体都一阵摇晃。她吃力地踮起脚尖,两条大腿绷得笔直,一双丰挺的雪乳高高耸起,红艳的乳头上系着两对银铃,每迈一步,两团丰腴的雪乳便不停地上下抖颤,乳头的银铃跳动着,发出悦耳的铃声。

襄城君两条大腿紧紧并在一起,脚步迈得极小,由于脚下穿着高跟鞋,使她不得不踮起脚尖,那只浑圆的雪臀向后翘起,臀后一条银白的狐尾左右摇摆,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襄城君用一盏茶的工夫才好不 容易走完。她伏下身,媚声道:“奴婢见过 妈妈,紫 妈妈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程宗扬道:“你收了她的魂魄?”

小紫笑吟吟道:“要不然她怎么会这么乖呢?”说着她拿出一只琥珀,朝程宗扬晃了晃。

琥珀内封着一张小小的符纸,形制与当日卓云君献出一魂一魄时所用的符纸相同,只是尺寸仅有其十分之一。

看到琥珀,襄城君眼中禁不住露出一丝畏惧。

小紫随手一丢,那块琥珀飞了出去。雪雪张口咬住琥珀,吞入腹中,然后不情不愿地蜷着身卧在门边。

“我说你怎么总带着小贱狗,原来是把它当手袋了。”

“人家才不喜欢带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好麻烦。”

雪雪身为妖兽,吞几件异物对它来说轻而易举。把东西放在它肚子里,又安全又省心,程宗扬猜测,那只都卢难旦妖铃恐怕也在它腹中。

小紫笑道:“人家新收的女儿好看吗?”

程宗扬含糊道:“还行。”

小紫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很想干她?”

“瞎说!”程宗扬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抱着你睡觉就够了!”

“那好吧。”小紫笑道:“她是新来的,刚才在和惊奴、罂奴玩游戏,程头儿,你要不要玩?”

“不干!”

小紫皱了皱鼻子,“真无聊。”然后吩咐道:“那你们接着玩好了。”

两名侍奴也跟了进来,惊理拿出几枚骰子,摆在襄城君面前。

惊理对襄城君道:“你来掷吧。今日只有我们两个在,只用分单双便是。”

罂粟女道:“先说好哪个是单,哪个是双。”

惊理道:“你单我双便是了。”

襄城君含羞拿起骰子,往席上一掷,那颗骰子转动着停下,朝上的一面是一个“七”字。

程宗扬把脸埋在小紫发间,嗅着她的体香,听到笑声不禁抬起头,“什么骰子居然还有七?不会是出千吧?”

那骰子跟自己见过的大不相同,骰身用精铜铸成,比寻常骰子大了许多,形制犹如儿拳,足有十八个面。

襄城君脸上露出红晕,羞答答看了罂粟女一眼,小声道:“是罂粟姊姊。”

罂粟女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姊姊会好生疼你的。接着掷吧。”

襄城君拿起第二颗骰子,这颗骰子上铸的不是数字,而是十八幅 不同的仕女图,襄城君刚一掷出,便低叫一声。铜铸的骰子份量沉重,她掷的力道稍轻,那骰子落下后只一滚就停住了,图案上一个女子正倚门而笑。

惊理和罂粟女都笑了起来,“这个好。”

惊理笑着打趣道:“既然是倚门卖笑的娼女,那你就是她的恩客了。”

罂粟女笑道:“难怪生得一副骚浪模样,倒是和娼妇有缘。再来。”

第三枚骰子铸的是各种室中用具。襄城君掷出来的图案是张席子。

惊理笑着推了她一把,“真是便宜你了。再来!”

襄城君神情忐忑,拿起第四枚骰子,良久才掷出来。那枚骰子上铸的是各种花草,在席上滚动半晌,最后是一片红叶。

这副图案一出,惊理和罂粟女拍手娇笑,襄城君却吃了一惊,然后脸上流露出几分羞怕。小紫笑道:“程头儿,你仔细看,这个最好玩了。”

罂粟女笑道:“再来!再来!”

第五枚骰子掷出,是一对红烛。接着最后一枚骰子掷出,刚一落稳,罂粟女便拍掌笑道:“好一个凤翔。”

六枚骰子掷完,惊理和罂粟女娇笑不已,襄城君却是羞怯难当。红玉在旁不敢作声,等女主人掷完骰子,那两名艳女吩咐下来,她上前摊开茵席,将一块白布铺在席上,然后退到一边。

这两名女子本来连客人都算不上,此时却是以主人自居,可自己的女主人都服服贴贴,红玉也不敢作声。

罂粟女笑道:“六枚骰子都掷完了呢。”说着她打开手边一只匣子,“既然有红叶,你自己挑一支好了。”

匣中装着各种材质的假阳具,一支支维妙维肖,但除了几件有特殊用途的 之外,其他只有大小的区分,形制却极为相似。

襄城君从匣中取出一支象牙制成的阳具,半跪着系在罂粟女腰间。

罂粟女拨弄着她乳头的银铃,笑道:“妹妹真乖。”

襄城君在她脚边央求道:“求姊姊怜惜……”“这可是你自己掷出来的。”罂粟女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怕的?还不赶紧躺好。”

襄城君本来生得妖媚艳丽,此时脸上却多了几分忸怩,羞答答躺到席上,那条狐尾垂到一边,然后张开双腿,露出娇美的玉户。

罂粟女笑吟吟跪在她腿间,“好个标致的粉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襄城君娇声道:“ 奴家小名寿寿……”

“原来是寿寿埃”罂粟女双手扶着她的膝弯,那根象牙制成的假阳具直直挺起,顶住她的嫩穴,笑道:“这阳物可是模仿老爷的,等于是主人替你开苞,寿寿,你可要仔细受用着……”“干!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

小紫道:“又不是人家做的。谁让她们喜欢你呢?”

“这玩的什么游戏啊?掷了半天骰子都是干嘛的?”

惊理解释道:“掷骰的 赌注不用选,便是寿奴。第一枚骰子是选人,今日只有奴婢两人,只用分单双便可。若是再有姊妹在场,便按数字顺延。”

程宗扬随便拿起一枚,“这个是什么?”

“这上面有桌椅几案,坐榻栏席,掷中哪一个,便在哪里欢好。”

说话间,襄城君发出一声痛叫,程宗扬扭头看去,只见罂粟女腰身一挺,白色的象牙棒身笔直捅入艳妇穴内。襄城君吃痛地咬住唇瓣,蜜穴中淌出一股殷红的 鲜血,在白色的象牙上分外醒目。

程宗扬险些把眼睛瞪出来,襄城君的身子自己又不是没用过,早就是个妖淫的妇人,怎么可能还有处子的落红?

小紫笑道:“狐族最善于肉身变化,只要她们愿意,每次都能回复到还未开苞的时候,跟处子一模一样呢。”

“真的假的?”程宗扬半信半疑地说道:“即便她们能回复,也算是二手的吧?”

“反正如今她下面与十五六岁时一般无二,是真是假你自己看啰。”

惊理笑道:“谁让她掷出红叶呢?”

程宗扬接过那枚骰子,“红叶是什么意思?”

“这红叶意为落红。掷中便是破瓜之意。”

“这是你们自己铸的?”

“这些骰子原本是行酒令用的,如今只是借用。”

“红叶是落红,牡丹呢?”

“当然是销魂穴了。”

“这两朵梅花呢?”

“梅开二度。她若掷出此面,至少要泄两次身。”

“这菊花是……干!肯定是指后庭。”

惊理笑道:“老爷好聪明。”

“这是什么?”

“ 并蒂莲。若是掷出此面,第一掷中选的人可以邀请一名好友,两人并蒂而入。”

程宗扬转着骰子,只见上面铸着荷花、百合、山茶、桃花、杏花、佛手、马蹄莲……“这是第四枚吧,第二枚是什么?”

“第二枚骰子是她游戏时用的身份,这一个是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这个是小家碧玉;这是贵妇;这是女侠,这一个是女囚……她若掷中这一幅,就不是青楼女和恩客,而是女囚和牢头了。”

程宗扬拿起第五枚骰子转了一圈,上面的图案除了红烛,还有花前月下、刀斧绳索等等稀奇古怪的图案。

“若是掷出来这把刀呢?”

惊理抿嘴笑道:“那罂奴就不会洞房花烛这么温柔,该换成 胁迫了。”

原来是道具……最后一枚程宗扬不用看就知道,应该是各种姿势。他把骰子交给惊理,“你来掷一个。”

枚骰子不提,惊理拿着余下五枚骰子,分别掷出一个手拿诗卷的女子、长凳、菊花、绳索和虎步势。

惊理解释说,如果掷出这样一副骰子,就是一个优雅的女子,被人用绳索捆在长凳上,从后面奸弄后庭。

惊理再掷,这一回掷出的是贵妇、床榻、佛手、刀和龟腾:一名贵妇在床榻上被闯入家中的盗贼拿刀架住脖子,先被人用手指戏弄,然后遭受奸淫。

小紫道:“让那个小 丫头掷一个。”

红玉战战兢兢拿起骰子,掷出来的是女囚、柱子、百合、钱铢和背入式。

惊理掩口笑道:“幸好不是我掷的,这个我可来不了。”

“百合是什么?”

“取百般 合欢之意,只要在场的,都可以与她交合。”

程宗扬恍然大悟,“轮奸埃”

小紫推了他一把,“程头儿,你第一个好了。”

程宗扬道:“免了吧,人家小姑娘脸都吓白了。”他对红玉道:“行了,你在外面等着吧。”

红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逃也似的离开密室。

小紫打了个呵欠,“好无聊。”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你要嫌无聊,我们俩掷一个,愿赌服输。”

小紫白了他一眼,“才不。”

“要不然我们两个拿惊理当 赌注?”

惊理连忙道:“奴婢去帮罂奴。”

襄城君在席上扮演的名妓被客人开苞,她用的凤翔的姿势,高举双腿,敞露的阴户被一根假阳具来回插弄着,不住溢出 鲜血。罂粟女在她蜜穴中左右挺动,还不时把棒身塞到她体内,旋转磨动,象牙制成的棒身已经沾满落红。

襄城君娇嫩的蜜穴被人这样粗暴的开苞,早已痛得泪水汪汪,不时发出吃痛的叫声,但她毕竟是经历过人事的妇人,疼痛之余,仍不时挺起下体,迎合阳具的插弄。

她白腻的肌肤上渗出点 点滴滴的香汗,眉头颦紧,一边承受着下体撕裂的痛楚和阵阵满胀的充实感,一边浪声道:“姊姊好厉害…… 奴家受不住了……”程宗扬目光落在她臀侧那条毛绒绒的狐尾上,不由想起苏妲己那个拥有九条狐尾的妖妇。难道那妖妇也能回复处子之身?她可是九尾天狐,变化之术远在襄城君之上。

忽然门外传来红玉急切的声音,“夫人!内廷的公公来了,请夫人立刻出去相见。”

襄城君脸色顿变,内廷人来此,必定是要紧事,可她现在完全是身不由己。

罂粟女似乎没有听到,仍然不紧不慢地奸弄着她的蜜穴。

程宗扬道:“先出去见面,别让他们起了疑心。”

“是。”襄城君用落红斑斑的白布抹净下体,匆忙披上衣物,然后从奥室回到前面的房间。她顾不上梳理长发,只松松挽了个髻,垂到一边,接着对着铜镜往颊上扑了些香粉,掩饰脸上的泪痕。

没等襄城君梳妆完,房门忽然推开,一个女子缓步进来。她容貌普通,穿的也不是府内婢仆的服色,却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样从容,显然时常进出襄城君府。

那女子微微一怔,然后道:“你这是什么妆扮?”

襄城君认出来人是太后身边的胡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她拂了拂歪到一边的发髻,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这是 奴家新梳的发样。比以前更方便些。”

孙寿以 妖艳知名,此时发髻歪在一旁,反而别有一番风情,胡夫人心下信了几分,“这是什么名目?”

“就叫……坠马髻。”

胡夫人仔细看了她一眼,“你哭了?”

襄城君娇声道:“这是 奴家新扮的妆容,叫啼妆。”

胡夫人端详她半晌,然后道:“你原本生得美貌,再怎么打扮都有几分风流韵致。只是这坠马髻和啼妆……名字颇为 不祥。”

“只不过是一个名目罢了。”襄城君笑道:“原来是胡姊姊来了,都怪小婢说得不清楚,还以为是内廷的公公。”

“内廷也有人来,我只是先来一步。”

襄城君眨了眨眼,“是吗?”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子遮住手指,指尖沾了些香粉,在妆台上写着。

刚写了半个字,襄城君身体忽然一颤,寄存在琥珀中那道符上的一魂一魄仿佛被烈火烧炙一样,随时都会魂飞魄散,她立刻停住手,收起原本那点心思。

胡夫人看了眼案上零乱的粉痕,淡淡道:“是太后要召见你。太后让我先来问问,你是不是想让孙家的人担任将作大匠?”

襄城君有些失魂落魄地说道:“如果能得到此职,自然是好的。”

胡夫人注视着襄城君,良久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回去之后,我便禀报太后。”隔了一会儿又道:“你收拾好,便入宫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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