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浦道:“一共十人,今晚领头的是韩玉。”
“让他们撤掉园内的暗桩,都改到外院。”
林清浦道:“ 公子,如此一来,园中的防卫外实内空,只怕不妥。”
“这你就不懂了。”
程宗扬一本正经地说道:“安保这事最怕一成不变,被人摸清规律就危险了,隔三差五变一变才对。”
林清浦恍然大悟,“ 公子教训的是!属下这便去安排。”
林清浦一走,程宗扬便兴奋地搓着手,盘算着今晚怎么去涵翠庭 偷香 窃玉。
昨天自己本来就要办成好事,结果被阮香琳的事打断。这会儿卢景不在,崔茂不在,小狐狸、郭盛、秋小子都不在!这么好的机会,自己如果再错过,简直没天理了!
程宗扬等不到夜深人静,刚吃罢晚饭,便换了自己夜用的迷彩服,翻过内院外院之间的围墙,熟门熟路地溜进涵翠庭。
月霜正用一块丝绸专注地抹拭长剑,灯下看去,那 丫头冷若冰霜的面孔仿佛一朵海棠。
程宗扬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只兔子,往窗下轻轻一丢,趁月霜的注意力被兔子吸引,悄悄推开一扇自己早就做过手脚的窗户,双脚像踏在水面上般轻轻一滑,悄无声息地闪身进了房间。
耳边传来一声机括的轻响,射出一道乌光。程宗扬原来准备用这只可爱的 小白兔吸引月霜的注意力,谁知月霜听到声音,想也不想便抬手打出一枚袖箭,直接将那只倒霉的兔子钉在地上,飞溅的血迹让程宗扬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几天不见,月 丫头可越来越暴力了。
月霜看了一眼,然后把真武剑收回鞘中,一手拨了拨灯烛。翠微园中经常有兔子出没,她也未曾在意。程宗扬刚要举步,又连忙停住。却是月霜打开背囊,取出一只银亮的大戟。
那是月霜在军阵中惯用的长兵:方天画戟。因为整杆兵器太过扎眼,她将带着两弯月牙的戟头拆了下来,随身携带,这会儿 闲来无事,拿出来擦拭。
程宗扬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朝专心致志擦拭兵刃的月霜走去,还剩下最后丈许的时候,他一个虎扑,从背后搂住月霜的腰肢,狞笑道:“月 丫头,这下可没人救你了,哈哈哈哈——呃!”
肋下忽然一凉,一道寒意刺透衣物,锋利的剑刃抵住自己的小腹。
月 丫头本来放在鞘中的真武剑不知何时已经换到手上,雪亮的剑锋抵住自己要害,只要轻轻一递,自己小命就丢了七成。
“别乱来啊,”
程宗扬道:“我只是来看看你!”
月霜扭身瞪着他,啐道:“有这样鬼鬼祟祟进来的吗?”
“我刚才其实在检验安保工作,看有没有人能突破进来,所以脚步才轻了点儿。”
“是吗?”
月霜冷冰冰道:“检验结果如何?”
程宗扬沉痛地说道:“形同虚设!我看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啧啧!月姑娘的机敏,大大出乎在下的意料,果然是将门虎女!”
程宗扬胡乱夸着,趁月霜分心,身体忽然向后一折,整个人像要躺在地上一般,避过剑锋,接着举膝一顶,磕在月霜腕上,将那柄真武剑震得脱手飞出。
月霜原本坐在圆凳上,真武剑刚一脱手,她便抬脚朝程宗扬腹下踹去。只听她带出的风声,程宗扬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下要被月 丫头踹中,自己的子孙根铁定要变成鹅肝酱。
程宗扬侧身一翻,拼着被她踹上一脚,飞身拉开距离。月霜却显露出她经历过江州之战的长足进步,简单说就是出手直接、犀利、长于贴身近战,而且非常要命!
论修为,程宗扬只要正常发挥,绝对稳压月霜一头,可他一开始就抱着 偷香 窃玉的念头,从未想到火中取栗。结果一步失误步步被动,别说正常发挥,连不正常发挥都要打个五折,毫无悬念地落在下风,被月霜打得步步倒退。
眼看就要被月霜逼到墙角,自己 偷香 窃玉不成,反被人家打得灰头土脸还是小事,万一月霜犯二,真把自己当贼一样逮住,再把人都叫来,自己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程宗扬大喝一声,“看我的宝刀!”
他没敢用珊瑚匕首,而是掏出雷射宝刀的刀柄,作势朝月霜砍去,想吓她一下,自己好扳回局面。
谁知月霜更猛,反手抄起方天画戟,便朝他斩来。
程宗扬险些魂飞魄散,那只戟首足有两尺多长,标准的三尖两刃,这下要捅在身上,妥妥的三处重伤,连包扎都省了。
程宗扬拚命向后倒去,“篷”的一声,背脊重重撞在一道木板上,却是那只春凳。接着方天画戟带着一道银光直劈下来,“叮”的一声刺进地面。
程宗扬满身都是冷汗,这张春凳本来是自己给月 丫头准备,谁知这会儿角色错位,自己直挺挺躺在上面,那支方天画戟牢牢钉在地上,戟枝正卡着自己的手臂。
程宗扬这会儿的姿势要多别扭有别扭,那春凳前高后低,躺在上面,腰腹自然而然地向上挺起,使他的特征分外突出。
月霜玉脸微微一红,“闭上眼!”
程宗扬惊魂甫定,本来是调情,结果弄得这么轰轰烈烈,不由怒火“轰轰”地往上冲,“不闭!”
月霜拿起枕头,砸在程宗扬脸上,接着扯开他的衣带。
程宗扬只觉得自己这张老脸就像天上掉下的瓷器一样,唏哩哗啦摔得满地都是,男人的尊严荡然无存。自己现在这模样,应该是被月 丫头给倒采花了吧?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会儿,腰间忽然一凉,感受到月霜冰玉般光洁的肌肤。
就在月霜双手按上自己胸膛的刹那,程宗扬身体突然一翻,鲤鱼般从春凳上跃起。月霜按了个空,身子不由自主地跌到凳上。程宗扬一把抓起大戟,朝着月霜的双手“呯”的刺下。
月霜一声惊呼,一双玉手被枪锋和两侧戟牙卡住,并在一处。她连忙握住枪锋去拔,可那春凳材质极佳,一时间哪里拔得出来?
程宗扬不再给她翻盘的机会,手掌一拍,封住月霜的穴道。眼看月霜气力全失,他才志满意得地大笑两声,“哈哈!月 丫头!到底还是我赢了!”
月霜气恼地说道:“卑鄙!”
“怎么卑鄙了?你的裤子是我脱的吗?”
“啊——”
月霜被他提醒,一张玉脸立刻变得通红。
月霜上身的衣物完好无缺,裤子却褪到膝下,这会儿她伏在春凳上,双手被戟首卡在头顶,那只雪玉般的美臀直接暴露出来。
月霜叫道:“不要看!”
“刚才好像有人说我卑鄙?”
月霜咬了咬牙,“好吧,我收回!”
“干嘛收回啊?我觉得你概括得挺对的。看来你很了解我嘛。”
程宗扬笑眯眯道:“只不过我对你还不是非常了解……”
“你……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了解一下啦……”
月霜猛然闭上双眼,咬牙道:“放手……”
“小气鬼,看一下不行啊?喔,这是什么?好像是……好软啊……”
“不要看……”
“求我啊。”
月霜咬住唇,两手拚命挣着,戟首却纹丝不动。
“月 丫头,你整天骑马,屁股为什么还能这么又白又嫩?凉凉的,又光滑又有弹性……哇,你的花苞越来越漂亮了!还有这个小豆豆……”
月霜身子颤抖起来,她咬着唇,圆润的雪臀被那个可恶的男子扒得张开,露出里面娇艳的器官。
程宗扬凑到她面前,认真道:“我觉得最好还是深入了解一下。”
月霜咬牙道:“你快一些!万一他们回来知道你在这里,我非杀了你!”
“你放心,肯定不会。”
程宗扬道:“卢五哥、崔六哥以前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你,到了临安就跑得鬼影都不见,还有小狐狸,平常躲在玉露楼,连面都不照,还不是给你创造机会?”
“什么机会?”
“当然是给你服药的机会。”
月霜红着脸道:“你胡说!”
“好吧。就当我胡说。”
“你做什么!”
“深入了解……”
“啊!”
“不要!”
“叫 老公!”
“不!”
“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好玩的!”
“…… 老公。”
“哎!老婆!”
“我要杀了你!”
“放心!你马上就能让我欲仙欲死了!”
“啊呀……”
……
云收雨散,程宗扬一脸满足地躺在榻上,一边还得意地哼着曲子。
精疲力尽的月霜躺在程宗扬臂间,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愠怒,但双颊更多的则是羞窘的红晕。看到程宗扬得意的样子,月霜一阵羞怒,踢了程宗扬一脚,“你哼的什么?”
程宗扬来了精神,侧身对她道:“一首关于战争的歌,想不想学?”
月霜挑了挑眉梢,“战歌?”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错,就是战歌!我来教你!喂,你不会连歌都不会唱吧?”
月霜恼道:“当然会!”
“那我唱一句,你跟一句——”
程宗扬清了清喉咙,“终于你找到一个方式分出了胜负……”
月霜被他质疑为不会唱歌,顿时像生气的小猫一样瞪圆了眼睛,程宗扬一唱完,她立刻按照旋律重复一遍——歌声一起,程宗扬不由对月霜刮目相看,没想到这 丫头在唱歌上还蛮有天份的。
程宗扬一句一句教下去,“输赢的代价是彼此粉身碎骨。外表健康的你心里伤痕无数,顽强的我是这场战役的俘虏……”
月霜不甘示弱地一句一句唱着,最后唱到“就这样被你 征服——”
月霜的歌声戛然而止,羞愤地瞪着他。
程宗扬鼓掌道:“唱得真好!再来一遍!”
“无耻小人!”
两人在床榻上扭打半晌,最后程宗扬让了半招,被月霜用擒拿手拧住手臂才算告一段落。
月霜半裸的娇躯贴在他胸前,呼吸间带着少女的甜香,光洁的肌肤褪去冰冷的温度,变得温软而香滑,让程宗扬一时间看呆了眼。
月霜伏在他胸口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他们都知道。”
程宗扬耸耸肩,“你觉得孟老大傻吗?”
月霜摇摇头。
“侯二哥呢?”
月霜又摇了摇头。
“四哥、五哥、六哥、七哥还有小狐狸呢?”
“这和聪明有什么关系?”
月霜气恼地说道:“是不是你对外面说的!”
“喂!你动动脑筋!你的寒毒连师帅都治不好,突然间说没就没了,修为还提升了一大截。只要有眼睛,都会觉得不对吧?”
程宗扬道:“而且江州刚打完仗,事情千头万绪,孟老大一心要栽培你,却放着这么多事不管,让你来临安参加股东大会,你不觉得奇怪吗?”
月霜气恼中露出三分羞态,按这卑鄙小人的说法,孟非卿让自己来临安,竟是专程送上门让他“治病”的。
程宗扬连忙道:“我推算了一下,孟老大决定让你来的前一天,正好是你寒毒发作的时间,对不对?”
月霜沉默片刻,“那天是孟大哥替我压下的寒毒。他还问我以前都服过什么药。”
孟非卿的修为到底有多高,自己说不准,但自己敢替他打保票——以孟老大的眼光,只要看一下月霜的经络就能猜出来七八分。
程宗扬叹了口气,“孟老大肯定很想打我。”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你如果嫁给我,未免太便宜我这个小子了。”
“想得美!我才不会嫁给你!”
月霜停了一下,重复道:“绝不!”
程宗扬并没有吃惊,月霜的心思自己当然知道。她不肯嫁给自己也许有一千个理由,但最重要的那个理由她永远也不会说出口——小紫。
月霜松开他的手臂,“股东大会……究竟是做什么的?”
“很多。”
程宗扬叹了口气,“多得我都不知道怎么着手。”
……
清夜无尘, 月色如银。水榭下传来湖水拍岸的轻响,天地一片寂静。
翠微园临湖而建,水榭内凉风习习,纵然夏日炎炎,也不觉燠热。从涵翠庭偷偷摸摸溜回来,已经是三更时分。
不知是不是今日兴致太高,程宗扬躺在竹榻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剔亮灯烛。
灯光缓缓亮起,摇曳的烛光给程宗扬结实的肌肉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他摊开一卷素纸,慢慢抚平,然后压上一方黑玉镇纸。
卓云君听到声音,拢起秀发,从榻上起来,趿了那双象牙鞋,走到案旁,往砚中呵了口气,玉手挽住墨碇,细细磨着。
程宗扬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桌旁,一边提笔蘸着墨,一边道:“你是故意的吧?”
“奴婢怕凝奴打扰了主子,才点了她的睡穴。”
“不是这个。”
程宗扬在纸上写下“盘江程氏”四个字,一边道:“那天我让你给阮香琳倒杯茶,可没让你下什么春药。”
卓云君轻笑道:“那淫妇原用不着春药便已经够淫浪了。谁知她喝过茶水会浪成那个样子?”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李师师身上吃了亏,找到机会故意报复。”
程宗扬道:“我警告你,师师姑娘如果少一根头发,你就自求多福吧。”
卓云君酸溜溜道:“是。”
“蔺老贼当上太乙真宗掌教,你已经知道了吧?”
卓云君沉默片刻,“奴婢听说了。”
“说实话,凭蔺老贼的手段,别说你,就是你和秋小子,还有那个林之澜全加起来,也斗不过他。”
卓云君没有作声,自从传出蔺采泉得到九阳神功传授的消息,她便知道主人已经和蔺采泉私下达到约定,自己想要报仇,更是 遥遥无期。
“但你放心,只要你还是我的奴婢,我就绝不会让你对别人忍气吞声。”
程宗扬一边在纸上写下“盘江”两个字,一边道:“等我腾出手来,就让蔺老贼好看。该吐的,都让他吐出来。”
说罢,程宗扬不再理会卓云君,在纸上写下:盘江程氏集团。
总股份:二十股。
批十股:殇侯:一股。
苏荔、武二:一股。
祁远:半股。
吴战威:半股。
云苍峰:半股。
易彪:半股。
凝羽:半股。
乐明珠:半股。
程宗扬:五股。
第二批十股:星月湖大营:四股半。(九个营各占半股)建康世家:五股。(十家各占半股,含萧、程)程宗扬:半股。
由于星月湖大营有三个营属于自己,建康世家自己也有半股,合计下来,自己在二十股中,总共占有七股半,超过总股份的三分之一。如果加上凝羽、祁远等人的股份,正好占有半数。
程宗扬一边想着,一边接着往下写。
一、晋国商行。
主营:盛银织坊。
兼营:临江楼、珠宝。
大掌柜:祁远。
二、江州商行。
主营:水泥。
兼营:江宁两州商业。
大掌柜:待定。
三、宋国商行。
主营:钱庄。
兼营:粮食、地产。
大掌柜:秦桧……
卓云君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心神仍然沉浸在他刚才的承诺中。在大草原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不起眼的小商人,幸运的小人物;在建康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狠毒的奸商,邪恶的色鬼;在沐羽城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野心勃勃的冒险家,借用战争渔利的投机客;在江州时,她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一个隐藏极深的野心家……
结果卓云君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来就没看清楚过这个年轻人。她亲眼看着这个年轻人从一无所有,到举手播云,覆手布雨,却越来越看不透他的面目。无论是他掌握的资源,还是他操作的手法,都远远超越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纵然卓云君曾经身为教御,名动江湖,在这个年轻人身边越久,却越觉得自己卑微。就像初入门墙的学徒,望着殿堂上那些大宗师的背影,充满了崇慕。
她相信这个年轻人可以轻易对付身为掌教,拥有极大权势的蔺采泉,相信他可以会为自己雪恨。也许自己真的可以依靠在他臂膀间,偎依在他的羽翼下,什么都不去想,就像沉浸在醉人的美酒中一样,不熟透,不醒来。
第六章
程宗扬将股东大会的事务都交给秦桧等人,自己连日在临安奔走,逐一拜访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这些朝中的权臣和未来的权臣,至于交谈的内容,他却从未透露过。
四月二十四日,已经出发一个多月的晋国使团,一路游山玩水之后,终于抵达临安。张少煌是持节的正使,由宋国鸿胪寺的官员出面迎接,送到接待国宾的驿馆。所受的待遇说不上寒酸,但也不十分隆重,显然在战场上吃了亏的宋国官员想营造出一种不卑不亢的气氛。
但这些不关程宗扬的事,入城之前,桓歆等人就与使团分开,没有理睬宋国官方的接待,直接与萧遥逸等人会合。
以谢无奕为首,桓歆、石超、阮遥集、阮宣子、柳介之……齐至临安,虽然一路奔波,这帮贵族子弟却没有半点风霜之色,反而精神十足。
桓歆佯怒道:“萧哥儿,你也太不仗义了!不言声自己来了临安!一点儿都没把咱们兄弟放在心上!”
萧遥逸叫道:“桓老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你们在江州闹完,拍拍屁股走人倒是轻松!我要不留在江州,满屁股的屎谁给你们擦?我走得比你们晚,到得比你们早,不就是为了给兄弟先踩好点儿?”
谢无奕抬手摇了摇,等众人都安静下来,他闭目道:“这些无益之事何必多说?唔,此地风和日丽,谢某敢打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众人都笑了起来,萧遥逸挑起拇指,“还是老谢晓事!”
桓歆道:“我们可都盼着来临安呢,有什么热闹,先摆来看看!”
“有你看的!中瓦子,玉露楼!”
萧遥逸拍着程宗扬的肩道:“程兄提前一天就全包下了。”
谢无奕微微颔首,“程兄有心。”
程宗扬笑道:“这都是小侯爷的功劳,我来了两个月,还没他刚来两天的门路清楚。”
众人纷纷上马,石超却悄悄拉住程宗扬,“程哥,唐国的铺面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看让谁接手?”
“接手的事不急,刚出的水泥你不是已经拿到了吗?”
“三千石哪儿够啊!每月至少要两万石,眼下连两成都不到,程哥……”
“不用急,少不了你的一份。”
程宗扬笑道:“今晚不谈生意,好好乐一番才是。”
众人都上了马,程宗扬刚松了口气,便听到身后一个声音,“程头儿!”
听到这个声音,程宗扬就觉得心里一阵踏实,肩上的担子仿佛轻了一半。论身手,这人连平常的护院都比不了,但在盘江程氏,这个不起眼的人物却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程宗扬转过身,然后大步走过去,狠狠给了祁远一个熊抱,“老四!你可算来了!”
祁远笑嘻嘻要行礼,程宗扬托住他的手臂,“拉倒吧,人都走了,你做给谁看呢?哈,气色不错啊,祁大掌柜!”
祁远脸色本来又青又黄,这一路晒黑了许多,皮肤透出健康血色,整个人都似乎年轻了十岁,他笑道:“托程头儿的福……”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雷鸣般的大吼,“叔公!”
青面兽像座肉山般“轰”的跪下,“呯”的磕了个头,然后抬起头,咧开大嘴嘿嘿直乐。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祁远身后还有一个兽蛮老人,他瞽了一目,脸上颈上的兽斑也秃了大半,一手扶着木杖,虽然瘦得脱形,却气势不倒,就像一只独目的 老狼,因为老迈而更加危险。
祁远道:“这位哈大叔听说有族人在临安跟着程头儿,非要跟来,老祁劝都劝不住。”
“哈大叔?”
青面兽拍着胸膛道:“哈叔公!吾族最伟大的术者!哈迷蚩!”
程宗扬本来含笑致意,听到最后三个字,笑容全僵在脸上。
哈迷蚩身材在兽蛮人中算是矮的,但也比程宗扬高出半个头。他一只耳朵上挂着巨大的铜环,上面挂满尖利的兽牙,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眼皮像褶子一样低垂着,偶尔一抬眼,锋利的目光犹如苍狼。这老家伙和金兀术联起手来,破坏力堪比秦会之和王氏的绝配。
祁远一看要冷场,赶紧翘起拇指,“哈大叔这一路可帮了老祁大忙了!全靠哈大叔自制的草药给老祁排毒清肺。说起来要不是程头儿让老祁去接人,老祁也没这个运气能除净瘴气。”
程宗扬稳住情绪,抱拳诚心实意地说道:“多谢哈大叔!”
哈迷蚩独目上下打量着他,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他的额头、眼角等处。半晌老兽人张口咳了几声,接着一口痰吐到程宗扬脸上。
程宗扬一愣,怒火顿时升了起来。青面兽却笑逐颜开,兴奋地大声道:“官人!叔公已经承认了你的身份,你给叔公一件礼物,以后就可以获得吾族的崇敬了!”
你哈叔公是丐帮出来的吧!还有这破规矩?程宗扬肚子里腹诽着,一边干笑道:“多谢哈大叔看得起我。准备点儿什么礼物?”
“一点黄金!”
青面兽伸出两根手指,“只要十斤就够了!”
你怎么不去抢!十斤黄金将近五百金铢,即使在临安,寻常人家全部家产也没有这个数。不过和一整个兽蛮部族相比,这样的价格还在自己接受范围之内。
秦桧在与诸人寒暄说笑,林清浦和匡仲玉不宜露面,旁边只有冯源跟着,程宗扬道:“冯大法!去金库提二十斤黄金!送到 园子里!再备两只羊!”
“好咧!”
冯源应了一声。
哈迷蚩满意地点点头,闭上那只完好的眼睛。
冯源性子随和,为人又没什么脾气,与几名兽蛮人关系也不错,当下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两名护卫前去办事。
程宗扬苦笑着擦去脸上的痰迹,然后道:“兰姑呢?”
兰姑掀起车帘,笑道:“ 公子吉祥。”
“兰姑,你也吉祥。”
程宗扬笑道:“这一路辛苦,我让人送你去 园子。”
“ 奴家倒想往玉露楼看看呢。”
程宗扬笑道:“兰姑倒是好兴致啊。”
兰姑飞了一个媚眼,“既然来了临安,当然要和风月场 同行学学呢。”
程宗扬大笑道:“那好!咱们一道去!”
来自建康的世家子弟早就盼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到了临安,当即由程宗扬和萧遥逸这哥儿俩领着,一行人鲜衣怒马,赶往太平坊的中瓦子。
中瓦子位于临安城中心,与宫城相距不远,可以说是寸土寸金的位置,因此玉露楼占地面积也不太大,但布局极具匠心。园中是一泓清池宛如玉带,旁边一座假山沿着地形蜿蜒伸来,将池水分成两半。周围错落立了三处楼宇,各有游廊相连,园中花竹相映,林木森森,形成几个通而不连的空间。
一进园,便看到数十位身着盛装的美妓在廊中迎候,那些美妓正值妙龄,一个个皓齿朱唇,风姿如画。程宗扬来临安虽然有些时日,还是头一次逛青楼,一下看到这么多姑娘,也不禁有些眼晕。
萧遥逸到临安不过两天,却已经是青楼熟客,他跳下马,把缰绳扔到萧五,风采翩然地进了玉露楼。
见到萧遥逸进来,那些女子顿时眼睛发亮,眉梢眼角都带着喜色,莺莺燕燕围过来道:“ 公子怎么这时才来?”
“ 奴家一大早就等着 公子呢……”
萧遥逸与众妓说笑几句,然后用手肘碰了碰程宗扬,低笑着揶揄道:“圣人兄,发什么愣呢?”
程宗扬自嘲道:“得,我就是那土狗。这么好的地方居然没来过。”
玉露楼的老鸨是一个风韵正足的美妇,昨日整个 园子被人大手笔全包下来,便知道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当下亲自迎了出来。
这边建康世家子弟也陆续赶来,谢无奕等人都是花丛老手,到青楼就和到了自己家一样,毫不见外,不多时便和老鸨打得火热。
玉露楼内早已摆好筵席。宋国菜肴比晋国更为精致,而且临安佳酿极多,各色佳肴名酒,流水般送来,接着两排乐伎坐在廊下,吹起凤箫,十余名穿着鲜衣华服的舞伎在席间起舞,还未开饮,便已令人心醉。
程宗扬放开酒量,先持觞劝酒,与众人一一对饮。席间说起途中的趣闻,众人笑闹不已,气氛热烈。加上周围各式新奇的玩乐,没多久便让诸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喝到中途,向萧遥逸使了个眼色。萧遥逸会意地一笑,然后拿起银盏“叮”的敲了一记,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才道:“程兄这是粗人的喝法!哥儿几个,我来给大伙喝个别致的!”
说着他解下束发的锦带,交给旁边的玉露楼红牌娇玉英,“蒙上!”
玉英好奇地接过锦带,蒙住萧遥逸的双眼,接着见那 公子哥儿一挥手,“斟酒!”
一名小婢斟上酒,萧遥逸举杯在鼻前一晃,略一沾唇便道:“蓝桥风月!”
那小婢拿起银壶,上面朱红色的小签果然是蓝桥风月。
众人一片喝彩,玉英又是惊讶又是佩服,“ 公子好厉害呢。”
萧遥逸扯下蒙眼的锦带,一脸得意洋洋地说道:“雕虫小技耳!”
玉英娇声道:“临安名酒不下百种,今日席间足有三十六种, 公子每种都能尝出来, 奴家却是不信。”
“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萧遥逸道:“我要猜错,就把一瓮酒都喝干净。”
“ 奴家若是输了呢?”
桓歆等人起哄道:“当然也是把一瓮酒喝净!”
玉英讨饶道:“ 奴家量浅,喝不了许多。”
萧遥逸豪爽地说道:“用不着你自己喝,楼里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敢不敢赌?”
众人都笑道:“赌了!赌了!”
楼内十位贵 公子,在座的美妓却足有二十余位,听说可以代饮,那些美妓也跃跃欲试。
玉英拿起锦带,另一名美妓却笑道:“我来!”
说着她依过来,一双纤纤玉手掩住萧遥逸的双眼。
碧绿的酒液丝线般注入银盏,那美妓举盏递到萧遥逸唇边。
萧遥逸品了一口,毫不犹豫地说道:“宜赐碧香!”
小婢亮出标签,众人哄堂叫好,果然是宜赐碧香。众妓输了 赌注,只得合饮了一瓮宜赐碧香。
“雪腴!”
“殿司凤泉!”
“十洲春!”
“齐云清露!”
“清若空!”
“内库流香!”
萧遥逸连斗连胜,一连换了七八种酒,无一猜错。那些妓女虽然是合饮,七八瓮美酒也使诸女玉腮飞红,酒力难支。替萧遥逸蒙眼的小妓蕊儿整个身子都伏在他背上,眼中仿佛滴下蜜来。
谢无奕等人兴致越发高昂,都觉得小侯爷替自己人争了面子,脸上有光,叫好声越来越响亮。
萧遥逸嘻笑自若,他伤后不能饮酒,每一种都只略微沾了沾唇,反而更显得成竹在胸,再没有人能想到他是施计逃酒。
盏中又换了一种美酒,萧遥逸张开口,唇上忽然一软,递来的不是银盏,而是一张香喷喷的小嘴。玉英嘴对嘴地喥了口酒给他,又伸出香舌,在他口中缠绵多时,才恋恋不舍地松嘴。
萧遥逸笑道:“好一个浮玉春!”
谢无奕、桓歆轰然叫好,石超几乎把手掌拍烂了。周围的美妓却同声叫苦,又被他猜了个正着。
玉英在他臂上捻了一把,腻声道:“俏冤家…… 奴家着实不能再喝了。”
萧遥逸笑嘻嘻道:“若是喝不下,去件衣服也抵得。”
玉英当即宽衣解带,除去外衣。萧遥逸道:“可不能只你一人。这瓮浮玉春在座的姊妹人人有份,喝不下的便脱件衣物抵数!”
一众世家 公子大声叫好,诸女又嗔又笑,楼内笑闹声不绝于耳。
萧遥逸品完第一杯酒,程宗扬已经悄然离席,独自去了相邻的小楼。
兰姑由老鸨陪着说话,整个楼里只有祁远一名客人,连佐酒的美妓都没有。
“滕大尹上个月去的职,”
祁远道:“临别时我送的礼物他一样都没收,钱也没要,反而留了几本书给 公子,让 公子好好研读。”
程宗扬接过来,翻了翻书页,然后又交给祁远,“保存好。将来遇到读书的苗子,传授给他,也不枉了滕大尹这番心意。”
祁远也知道他和滕甫所学不是一路,虽然彼此尊敬,终究不是一路人,收起书卷道:“鲁大师和林教头已经到了筠州。”
鲁智深和林冲一直下落不明,祁远几次传来消息,都说没有遇见,这会儿突然说他们已经到了筠州,其中必有蹊跷。程宗扬立即道:“出了什么事?”
祁远低声道:“有人在追杀他们。”
“谁?”
“鲁大师不肯说。只不过听说对手很强,鲁大师叮嘱千万不能使术传讯。”
“他们能拦截影月宗的水镜术?”
祁远点了点头,“林教头刺配江州的事算不得什么秘密,鲁大师猜测对手必定会在烈山拦截,因此转而向南,从浮凌江往沐羽城,绕道去江州。”
鲁智深能在十方丛林群僧追杀之下逃亡至今,肯定有他自己的手段。召集离江州近在咫尺又绕路南行,一是避免和曾经的同门冲突,其次也是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这位花和尚古道热肠,不见得有聪明人的小伎俩,却有做人的大智慧,果然值得一交。
“筠州的生意……”
程宗扬摇了摇手,“生意上的事交给你我放心,今晚不谈这个。”
说着他笑了起来,“找了两个顺眼的,今晚让你好好轻松一下。”
祁远嘿嘿笑了两声,“不了,不了。听说彪子已经来了,我俩有日子没见,可得好好聊聊。”
“也好。”
程宗扬一脸慎重地说道:“你们俩也该商量商量,什么时候把事儿给办了。”
“程头儿!你可别乱说啊!”
“想歪了吧,老四!”
程宗扬嘿嘿笑道:“我是说你们俩都该成亲了,你的小津还在碧鲮族,彪子要去白夷看看他哥再成亲,你们俩赶紧商量商量一道去南荒,别把正事给耽误了。”
祁远咧嘴笑道:“成!筠州的生意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临安的事办完,我就和彪子去南荒,然后回建康!”
程宗扬叫来两名护卫,送祁远回翠微园,自己在池边洗了把脸,清醒一下,然后往玉露楼走去。
远远便能听到玉露楼笙歌满楼,笑语不绝。程宗扬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些世家 公子来说,这样的日子称得上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了。
楼内赌酒已经赌了二十余种,桓歆看得技痒,替萧遥逸赌了几回,结果三赌两输,谢无奕等人笑骂着饮了两瓮,剩下的一半被玉露楼的美妓饮了,一半用脱衣抵数。这会儿楼内的美妓一多半都脱得半裸,有两个小妓更是衣衫尽去,赤条条被客人搂在怀中。
忽然楼外一阵喧哗,接着一群少年闯了进来,为首的小子一个五尺多高,四尺多宽,圆圆得宛如一个皮球。他恼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叫道:“哪儿来的泼皮破落户!也敢和我们十三太保抢粉头!”
桓歆一口酒喷了出来,“石胖子,这是你弟吧?”
石超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一名美妓连忙过去,柔声道:“原来是高衙内……”
高衙内一个耳光挥过去,把那妓女打倒在地,暴跳如雷地叫道:“老鸨呢!竟然敢拦爷的马!临安哪个 园子敢不让我们进的!”
萧遥逸浑没把暴跳的高衙内放在眼里,只顺手搂住身后的小妓蕊儿,对她笑道:“要不要再和我赌一场?”
梁世杰挤过来,愤然道:“把他们都给爷赶开!敢扫爷的兴!还不让你们老鸨儿过来赔罪!要不直接拆了你们玉露楼!”
阮家兄弟披头散发地趴在桌上,听到叫嚷声,阮宣子勉强抬起头,口角流涎地说道:“好……好生……聒……聒噪!”
谢无奕意态从容,虽然缺了两颗门牙,一张嘴就口齿漏风,却是别有一番韵味,“废什么话?给我打。”
这一下顿时炸了锅,双方的护卫叫骂连声,各自操棍弄棒,“呯呯崩崩”一通乱打。建康这些世家子弟远赴宋国,身边带的护卫都是部曲中的精锐,临安那帮 公子哥儿的手下也不是善茬,尤其是高智商身边的护卫,颇有几个禁军好手。
双方这一仗算是棋逢对手,打得旗鼓相当。好在玉露楼靠近宫城,双方没敢动刀动枪,只是挥舞大棍,你来我往,打得热闹万分。
高衙内跳着脚叫道:“打!往死里打!打那个 小白脸!妈的!你还笑!”
萧遥逸哈哈大笑,拿起银盏一口饮尽,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振臂一挥,银盏“呯”的砸在高智商鼻梁上, 鲜血顿时淌了出来。
高智商一声惨叫,坐倒在地。一名太尉府的护卫跃起身,凌空从袖中挥出一只铁鹰爪,朝萧遥逸抓去。
萧遥逸看也不看一眼,把一盏酒递到瑟瑟发抖的小妓唇边,喂她尝了一口。
后面的萧五挺身而出,他抄起椅子,像拍苍蝇一样一下把那名太尉府的护卫从空中拍到地上,将一张梨花木作的椅子“呼喇”拍得散架,然后提着半截椅子腿,气势汹汹地叫道:“还有谁!”
见到这个不起眼的瘦子突然发难,直接把禁军中一位虞侯打趴下,临安纨绔身边的护卫为之气夺,建康来的护卫却是士气大振。
高智商捂着鼻子叫道:“反了!反了!富安!你个狗才!点了兵马拿下这帮反贼!”
忽然众人脚下一震,整个地面都似乎波动了一下。楼中的美妓惊叫着跌了一地,两边的护卫也一个个摔得七倒八歪。
富安惊疑地看着周围,却见一个年轻人施施然走过来,身后跟着一老一壮两个兽蛮人。他赶紧上前一步,叉住手恭恭敬敬地说道:“程爷。”
高衙内如见救星,嘶声裂肺地叫道:“师傅!有人打我——”
程宗扬没有理他,迳直走到笑眯眯坐着的萧遥逸面前,一揖到底,恭敬有加地说道:“萧 公子。”
萧遥逸笑道:“这是你徒儿?小屁股还挺圆的嘛。”
“劣徒无知,惊扰了 公子,还请 公子恕罪。”
“好说。”
萧遥逸道:“让他留一只手下来,今晚这事儿就算揭过。”
程宗扬狠狠瞪了他一眼,小狐狸,你可别演得太过火啊!
萧遥逸转口道:“那个小胖球要是不肯少只手呢,就拿一万金铢出来,算是给大伙压惊吧。”
高衙内、梁世杰等人都看愣了,当日在雷峰塔,程宗扬对他们可是一点面子都不卖,说动手就动手。别说十三太保,就连贾太师、梁节度、高太尉,都半点不放在眼里。这个萧 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程宗扬暗暗朝萧遥逸比了个中指,脸上却陪着笑容,“多谢 公子大量。在下授徒不严,一万金铢都算我的,明日便送到府上。”
萧遥逸还想再演一会儿大爷,被程宗扬用口型说了个“干!”,才哼哼哈哈地应了几声算是收场。桓歆等人心里好笑,玉露楼的姑娘却不知端底,再看萧遥逸的眼 神都像见了神仙一样。
程宗扬瞧了瞧高衙内鼻子上的伤,幸好小狐狸手上无力,银盏砸到脸上只破了点皮。他拿了块丝帕替高衙内擦了擦血迹,板着脸道:“按住!”
高衙内捂着鼻子,一脸的委屈,“师傅……”
“行了,你要早两个月惹上萧 公子,这一下半个脑袋都没了。就流了这么点儿血,赶紧回去烧高香,谢谢满天神佛吧。”
梁世杰等人都知道程宗扬背景不一般,见他这副作态,没一个再敢出头,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一声不响地夹着尾巴离开。
程宗扬回头抱拳道:“惊扰了各位,今晚的开销都算我的!告辞!”
石超连忙起身,“我送送!我送送!”
程宗扬不好拂他的面子,微微点了点头。
高衙内只是 霸道惯了,人倒不傻。跟着程宗扬走到池边,他回过味来,小声道:“师傅,那人是谁?”
“你猜。”
“哪家王爷?不对啊,咱们大宋哪儿有姓萧的王爷?况且就算是王爷,师傅你也不怕啊。”
“你再猜。”
高衙内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兴奋地说道:“汉国的!对不对?天子身边的亲信!带天子剑的!”
“小子,你很聪明嘛。”
高衙内得意地说道:“那当然!我爹就常夸我聪明!”
也就高俅那个偏心眼儿偏到骼肢窝里的模范干爹能夸你聪明了。程宗扬想起一事,吩咐道:“别忘了,明天到翠微园来。”
高衙内大喜过望,“师傅放心,徒儿绝对不会忘的!”
石超紧走两步,堆笑道:“在下姓石。这位是……”
高衙内看着石超的体型,油然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大咧咧道:“我姓高!我爹是当朝太尉高俅!这是我师傅!”
石超胖脸挤出一个笑容,“在下与程员外是好友。高衙内若是不嫌弃,咱们往后便以兄弟相称,来来来,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说着朝后挥了挥手。
“什么礼物?”
高衙内说着张大嘴巴,石超说的礼物竟然是个大活人,论姿色,比起玉露楼的红牌也不逊色。
程宗扬看了那女子一眼,见她有几分愿意的模样,便笑道:“收着吧。也是石 公子一点心意。”
高衙内擦了把口水,眼珠转了几下,然后从腰囊中取出一只碧绿的玉佩递给石超,一手拍着胸膛道:“老石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往后临安城不管有什么事,老石你一句话,我要不来就是王八养的!”
程宗扬差点儿笑出声来,高俅真养的好儿子,会给他长脸。
“等等!”
程宗扬看见那块玉佩,连忙一把抢过来,“这是什么?干!龙睛玉!”
“我爹给我的。说能防身。”
高衙内道:“石哥哥这么仗义,我高智商也不能跌份啊。尽管拿着!”
石超连声道:“太贵重太贵重!”
“你看不起我!”
“看不起看得起你都留着!”
程宗扬不由分说把玉佩塞回高衙内的腰囊中,警告道:“这种东西不能乱拿出来!”
那块龙睛玉明显是加过法术的,比云苍峰当日带的玉佩品质更胜一筹,高俅对这个干儿子可真是下足了本钱。
高衙内不敢违抗,琢磨了一会儿拿出一块牌子,“我给你一块令牌吧。有什么打杂干活的事,直接找禁军。一次能调十个人。”
程宗扬哭笑不得,这帮纨绔,什么东西都敢乱送。
“行了,石胖子,你拿着吧。”
两人交换了礼物,高衙内瞧着那美姬越看越爱,石超攥着那块能调动禁军的令牌也如获至宝。两人越谈越投机,尤其是两人都是超胖的体型,说起行房时什么姿势才能干得爽利,更是眉飞色舞。最后索性把程宗扬扔到一边,两人兴冲冲带着姬妾找地方钻研去了。
程宗扬不知道该好气还是好笑,等两人进了楼,他恶作剧地扭头对青面兽和哈迷蚩道:“再给他们震一下!”
老兽人提起木杖刺进土中,无声地念了咒语,接着地面猛然一摇,楼中传来几声惊叫。
程宗扬正在好笑,忽然身后老远处一声“救命!呜……”
那人只叫了一声,就只剩下“咕咕”的水声。
程宗扬回头看时,只见假山后面的水面荡起一圈涟漪,多半刚才正有人在假山上,被震得失足落水。
“不好!”
程宗扬连忙跃上假山,却见涟漪正中飘着一顶男人用的头巾。他不禁有些发怔,刚才听到的声音又娇又细,分明是个女子,怎么掉下去的会是个男人?
惊疑间,一条光洁的手臂露出水面,宛如 白玉花枝,无力地挥舞了一下,然后又没入水中。程宗扬不敢怠慢,立即跃进池中,一路狗刨地游过去,捞住水中的女子。
那女子是从假山上失足落水,离岸边并不远,但她在水中拚命 挣扎,反而离岸边越来越远。程宗扬好不 容易在水下摸索着搂住她的腰,那少女身子触电般一抖,接着激烈地 挣扎起来。自己水性平常,想从水里救个人本来就不轻松,这会儿被她又推又踢,险些呛了口水。程宗扬顾不上客气,掌心真气一吐,封住她的穴道,这才搂着她游到岸边。
第七章
那女子软绵绵躺在地上,一张姣美的玉脸沾满水迹,宛如带雨梨花,那双美目亮如寒星,乌黑的眸子转动着,警惕地看着他。
她大概双 十年华,一张娇靥犹如牡丹,有着难得艳丽。程宗扬见惯了盛妆的美女,眼前的女子却是刚在水中洗了一遍,没有半点脂粉气。细腻的肌肤白里透红,仿佛无瑕的美玉,莹润无比。
程宗扬禁不住一阵心动,没想到玉露楼会有这样的绝色,自己生平所见诸女中,恐怕只有小紫能与之比较,其余皆逊之一筹,看来,有时间还是要多逛逛此地才对。
那女子衣衫已经湿透,曲线玲珑的身子在衣下微微发抖,她一双星眸飞快地转动着,虽然努力保持镇定,却不时显露出惊惶的神情。
程宗扬一边解开她的穴道,一边道:“你是玉露楼里的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抿着精致的红唇,一声不响,直直瞪过来,像在生气,又像看见什么稀奇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程宗扬还以为她会不会认识自己,不过,自己肯定不认识她,甚至从没见过,如果见过,怎么可能忘得掉这样的倾国美人?
看到她身上穿着青色的男装,满脸惶然而又心虚的表情,程宗扬恍然大悟,小声道:“你是想要偷跑,意外失足落水,对不对?”
那女子口唇微张,像是被这一问给吓到,她美目转了几下,似在考虑些什么,最后无奈地点点头。
程宗扬见多了为甘食美服自甘沦落的妓女,如果不算卓美人儿,这还是头一个不肯当婊子的,让自己大生好感。
“不用怕,我不会送你回去的。”
程宗扬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犹豫半晌,小声道:“ 媚娘。”
果然是玉露楼的粉头,看来她是今日整个 园子都被客人包下,换了男装偷偷溜走,谁知这么巧赶上兽蛮人的震地术。失足落水倒不要紧,她的逃跑大计可就此泡了汤。
“你的包裹呢?是不是掉水里了?”
程宗扬往水里看去, 媚娘连忙道:“我没有包裹。”
“你只换了件衣物?”
媚娘点了点头。
望着 媚娘绝美的姿容,程宗扬不禁有些感叹,黄莺怜、阮香琳说起来也是大家闺秀,反而不如一个青楼粉头有自尊。以 媚娘的姿色,少不得是玉露楼的当家红牌, 锦衣玉食自不用说,可她竟然什么不带,就这样空着手离开,这份自强自爱着实令人佩服。
程宗扬听了听周围的声音,方才横行临安的十三太保铩羽而归,整个 园子都喜气洋洋,这会儿楼中笑闹声不住传来,根本没有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媚娘勉强站起身,“多谢你,我要走了。”
“你衣服都湿透了,怎么能走?我让人给你拿身衣物。”
“好。”
媚娘道:“我要男装。”
程宗扬对青面兽道:“找石胖子要身干净的男装来。两身!”
不一会儿青面兽拿着衣物过来,程宗扬接过来一看,笑骂道:“干!石胖子这衣服比娘儿们还香。”
他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虽然新衣香味熏人,也只能换上。
“要不要给你找个换衣服的地方?”
“不用。”
媚娘拧了把湿透的秀发,然后直接将新衣披在身上,束好衣带,虽是男装,仍显得丽色动人。
程宗扬好意道:“湿衣不脱下来,小心生病。”
媚娘穿好外衣,接着双手收进衣内,灵巧地动作着,不多时便除下贴身的湿衣,从袖中取出。
程宗扬看得佩服之极,这 丫头够聪明的,外衣不动,就能把衣服从里面脱下来。
媚娘把湿衣仔细叠好拿在手中,然后道:“改日我再还你。”
程宗扬道:“你不会还要翻墙吧?正好我也要离开,干脆我送你一程。我带的人多,看门的也未必能认出你来。”
媚娘皱眉想了想,跟着展颜一笑,“也好。”
“你去哪儿?”
媚娘想了一下,“有一个高俅,你知道吗?”
程宗扬失笑道:“高太尉?”
媚娘张大眼睛,“他是太尉吗?”
“可不是嘛。”
程宗扬笑道:“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媚娘低下头,小声道:“他是……是……是我的客人。”
程宗扬忍不住笑了起来。
媚娘羞恼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想到高俅那老牛居然吃了这么水灵的嫩草——那老家伙口风真够紧的,也不对我说一声。”
“你……你们两个,很熟吗?”
“不熟!一点都不熟,那老家伙从没对我说过有你这样的大美人,我和他未免太不熟了。”
媚娘玉颊微微一红,然后低下头去。
程宗扬让青面兽去牵马,一边道:“我没有带车。如果不想走路,只好委屈你和我乘一匹马了。”
媚娘皱眉道:“那边不是有车吗?”
“那是别人的车,我这里只有一匹马。”
那帮少爷当然有车,可自己也不能白送啊。程宗扬想着,突然一阵尴尬。自己怎么和岳鸟人一样, 底线越来越低了呢?自己不会也沿着岳鸟人的老路,从纯情少男一路变成死不要脸的老流氓吧?
媚娘忽然一笑,柔声道:“我自己骑马好不好?”
……
程宗扬一手拉着黑珍珠的缰绳,大步走在前面。玉露楼的园门刚被高衙内带人砸过,一群护院正在收拾,见到客人出来,连忙散开,叉手立在两侧。
程宗扬悄悄看了 媚娘一眼,这 丫头侧身坐在鞍上,对那些护院的目光视若无睹,一点都不怕被他们认出来,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一行人无惊无险地出了 园子,玉露楼离宫城不远,离太尉府只有两条街巷。
程宗扬到门前通报了姓名,随即被请进客厅。
不多时高俅一脸城府地迈着步子进来,拉长声音道:“找老夫何事啊?”
刚说完话,高俅忽然张大嘴巴,一脸呆滞地看着程宗扬身旁的男装女子。
程宗扬心里偷笑,能让这老油条这么失态,总算不枉费了自己这趟辛苦,这许多年来,他为了保密,身边一个姬妾也不敢留,要不是今次偶然撞破,自己还真不知道他在青楼之中,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
“在下见过太尉。”
程宗扬提起衣角,作势要行跪拜大礼。
高俅腿一弯,像要跌倒一样狼狈地把他扶起来,两眼却盯着 媚娘,“你……你……这……这……”
看到高俅语无伦次的模样,程宗扬险些笑破肚皮,他一脸诚恳地说道:“禀太尉,在下在路上偶然遇到这位姑娘,听说是太尉的故交,才冒昧送到府上。不知太尉是否认识此人?”
媚娘微微一笑,“高太尉,你好。我是 媚娘。”
高俅仰天打了个哈哈,“原来是 媚娘……哈哈哈哈……老夫这个……哈哈哈哈……”
程宗扬揶揄道:“难道真是熟人?不会是认错了吧?不知道太尉和这位 媚娘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呢?”
“当然是在青楼认识的。”
媚娘美目波光微闪,柔声道:“自从我被送入青楼,便认识了这位高太尉。楼里客人虽多,只有高太尉是好人,这些年太尉作为我的恩主,照顾了我很多生意呢。”
高俅本来已经镇定下来,听到最后这句话,脸色顿时一青,舌头都有些不好打弯地说道:“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赫赫赫赫……”
“青楼里人心险恶,难得太尉是好心人,从不逼我做那些为难的事。”
高俅脸色由青转绿,干咳道:“老夫惭愧。”
“啧啧,”
程宗扬压低声音,在高俅耳边笑道:“真看不出高太尉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好男人。喂,以前你可说过,有好货色大伙共享,这 媚娘我看就不错,让我嫖一下怎么样?”
高俅脸色青里透绿,绿里透黑,精彩无比。没等程宗扬说完,他就一把挽住程宗扬的手臂,“你那边事忙,老夫就不留你了。大恩不言谢,改日再报。后会有期。送客!”
程宗扬几乎是被高俅提着推出客厅,然后房门“呯”的在身后关上。
程宗扬把手拢在口边,对着门缝道:“高太尉,别太急色了!轻着些。给我留一点儿!”
房门“忽喇”一声打开,高俅沉着脸出来。只眨眼工夫,高俅帽子也歪了,脑门也乌青了一片,脸阴得能拧出二斤水来。
程宗扬向后跳了一步,坏笑道:“太尉,你这也太快了吧?”
穿着男装的 媚娘缓步出来,温言道:“多谢你送我到太尉府上,我送你一程好了。”
程宗扬没理会高俅的脸色,立刻道:“好啊。”
媚娘一笑,抬手道:“程员外,请。”
程宗扬奇道:“你认识我?”
“方才听高太尉说起,我才知道 公子还是朝中的官员呢。”
程宗扬看了看高俅锅底般的脸色,又瞧瞧 媚娘如花似玉的娇靥,好像这会儿才意识到高俅还在旁边,假意道:“春宵苦短,怎么好让姑娘相送呢?”
“程员外不用客气。”
媚娘说着当先便走。
程宗扬只好朝高俅作了个抱歉的手势,一边跟在 媚娘身后,一边搜肠刮肚地找些话题来说。
“你刚才骑着马出 园子,一点都不怕啊。”
媚娘讶道:“怕什么?”
“不怕被玉露楼的护院认出来?”
媚娘嫣然笑道:“他们只以为我是被客人带出去,谁敢拦员外的兴头呢?”
程宗扬打趣道:“原来你是拿我当挡箭牌啊。”
“所以要多谢程员外了。”
“生意怎么样?”
媚娘沉默了一会儿,“难作得紧。”
“是吗?我看临安的娱乐业需求很大啊。”
“所遇非人。”
媚娘幽幽叹道:“满楼贵客,尽是碌碌之辈。”
“是你心气太高吧?”
程宗扬道:“方才我在玉露楼,见 园子里的姑娘都挺开心的。”
媚娘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程员外,把刚才那匹黑马给我如何?”
如果是别的马匹,程宗扬也许就送了,黑珍珠自己可是十二分的不舍,推辞道:“我那匹劣马野性难驯,刚才要不是我牵着,早就把你甩下来了。”
“为何不找个驯马师,好生驯养一番?”
“找过。谁驯都不行。”
程宗扬胡诌道:“都摔伤好几个驯马师了。”
“那是驯马者不得其法。”
媚娘不以为然地说道:“天下骏马,哪里有不能驯服的?”
“哦?你也会驯马?”
“驯马易事耳。”
媚娘道:“只需铁鞭、铁挝、匕首三物。”
程宗扬笑道:“这些东西怎么驯马?”
媚娘从容道:“铁鞭击之不服,则挝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哈,你把马杀了,还驯什么……”
程宗扬笑到一半,忽然停住。仿佛半空中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激零零打了个冷战,打心底往外冒着寒气。
媚娘奇怪地看着他,“怎么?”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有些吃力地说道:“ 媚娘……你不会姓武吧?”
媚娘怔了一下,然后摇头道:“不是。”
当然不是!武则天明明在唐国嘛!
程宗扬暗笑自己多疑,叫 媚娘的太多了,况且武 媚娘这时候如果有,也只会在长安城的唐宫,怎么可能跑到临安的青楼来呢?……
回到翠微园已经是深夜。建康纨绔团与星月湖军汉不是一路人,除了程宗扬和萧遥逸在中间奔走,双方极少有交集,因此谢无奕等人的到来没有引起星月湖人众的任何波澜。
月霜的院子早已熄了灯烛,悄无声息。这几天程宗扬没少凑近乎,可惜自从那日春风一度之后,星月湖的好汉们突然想起来他们肩负的职责,麦苗般齐刷刷钻出来一群,把涵翠庭守得滴水不漏。而月 丫头也没有再给他机会,平常出入身边都带着部属,领头的不是崔茂,就是郭盛。再借给程宗扬两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些猛人眼皮底下对月霜玩痴汉的戏码。
不过程宗扬这几天也没白过,倒是得着机会与相雅续了两次前缘。谈话中他才知道只剩下女子的荆溪人如今有两种意见,一种还是原来的 借种,如果有了子息,便回荆溪 繁衍部族。另一种则有意脱离本族,以出嫁的方式让部族融入到六朝。持后一种意见的人数虽少,却在缓慢增多,眼看这一支荆溪人作为一支部族即将消失,让相雅平添了几分忧愁。
“让我说呢,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一次温存过后,程宗扬安慰道:“愿意延续部族的,就留在族里。筠州到沐羽城的商路经过荆溪,不用担心衣食无着。金兀术的兽蛮部族如今又迁过去与你们作邻居,安全也不用担心。她们想嫁人尽管去嫁,反而你们留在部族里的,也可以招夫入赘嘛。”
相雅抚着他的胸口笑道:“我若招你呢?”
程宗扬苦笑道:“我倒是想,可惜现在还不到退休的时候——秦会之倒是不错啊,考虑考虑?”
相雅抿嘴一笑,“他 新婚的妻子好厉害呢。”
“是吗?哪儿的消息?”
程宗扬一听有八卦,立刻竖起耳朵。
“我是听月少校说的。”
相雅道:“月少校连一般的男子都看不上,却对秦小娘子刮目相看,昨天还邀她到营中负责文书呢。”
“万万不可!”
相雅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程宗扬张了张嘴,没找出任何能摆出来的理由。说实话,秦桧的历程既然已经改变,王氏也未必会和历史上一样阴险。况且——还有死 丫头坐镇,程宗扬真不信哪个女人能在死 丫头手底掀起什么风浪来。
“人家刚 新婚,就让人家夫妻两地分居,太不人道了!”
程宗扬好不 容易找出这个理由,连忙转过话题,“师师姑娘呢?月 丫头说什么了吗?”
“月少校不大喜欢师师小姐,说她太艳,不适合在军中,”
说着相雅抿嘴一笑,“只能给哪个有钱的土财主当花瓶。”
这是赤裸裸的偏见加嫉妒!不过程宗扬没兴趣纠正月霜对李师师的看法。如果月 丫头看师师看顺眼了,说不定直接就把李师师挖到她的女营里面。自己想见李师师,还得到营前报道,给看门的大妈说好话,那日子想想就可怕。最好月 丫头处处与李师师为难,把师师欺负得哭鼻子,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张开 温暖的双臂给师师一点安慰……
这会儿望着月 丫头黑沉沉的院子,想起当日那点心思,程宗扬暗自嘀咕,自己不会是被岳鸟人附身了吧?怎么越来越鸟人化了呢?
翠微园外院一片安谧,内院却热闹非凡。祁远、易彪、林清浦、匡仲玉、冯源等人都在院内,众人也不怕旁人说他们焚琴煮鹤的粗鲁,直接在赏梅的香雪亭前生了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两只剥洗干净的肥羊,正烤得吱吱作响。
人群里当然少不了金兀术和豹子头。两个兽蛮武士馋涎欲滴,却强忍着一个劲儿的咽口水。看到兽毛斑驳的哈迷蚩,两人扑过来吼道:“叔公!”
哈迷蚩微微颔首,独目露出一丝欣慰。他把木杖插进泥土,抓起一只全羊,先撕了一条后腿给豹子头,然后又撕了一条后腿给青面兽,两头大牲口大猫般蹲一旁,吃得香甜,不时伸过脑袋,在哈迷蚩腿上蹭着,一副开心的表情。
哈迷蚩又撕了条前腿给金兀术,程宗扬原以为最后一条羊腿一分就完了,谁知哈迷蚩抓住羊头一扯,连着羊颈骨扯出来,双手捧到自己面前。
看到程宗扬愣神,祁远笑道:“这半截腔子可是好东西。程头儿,赶紧拿着吧。”
程宗扬接过羊头,学着兽蛮人的样子啃了一口。老兽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撕下羊腿,然后把剩下的羊骨架拆开,每人递了一块。
轮到匡仲玉时,他手掌微微一抬,整块羊肋排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拧住般,肋骨发出碎裂的声响。
程宗扬一手托着羊头,好笑地看着匡仲玉。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营与秦翰的兽蛮营没少交手,眼下遇到兽蛮人的术者,匡仲玉这位星月湖大营的专职法师终于忍不住较量一下。
哈迷蚩垂着眼睛,任由那块羊排被捏成一团拳头大的肉丸子,恍若未见地递到匡仲玉手中。
匡仲玉占了上风,矜持地笑了笑,然后捧着肉丸子一口咬下。谁知“叽”的一声,一股肉汁飞溅出来,顿时溅了一脸,丸子中间的烤肉竟然都变成了汤汁。
匡仲玉胸前、袖上全是热腾腾的肉汁,一时间狼狈不堪。
众人见两人暗斗,本来都有些提心吊胆,这会儿看到匡仲玉的糗态,不禁都笑出声来。
程宗扬笑道:“老匡,你这回可丢脸了!”
匡仲玉一手抹着脸上的肉汁,一手拿着羊排丸子还不舍得放下,最后自己也笑了起来,“这脸丢得值!这肉汤鲜着呢!给我个羊头都不换!”
众人轰堂大笑,易彪抱起酒瓮,一手拍开泥封,祁远利落地摆开一溜陶碗,众人就那么席地而坐,一手持羊,一手持酒,齐声道:“干了!”
四名兽蛮人吃羊不含糊,喝起酒来更不含糊,饶是程宗扬酒量不小,也被灌得酩酊大醉。他拉着匡仲玉的衣袖道:“老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你干了什么缺德事了!”
匡仲玉嘿嘿笑道:“恭喜恭喜。 公子的桃花运很旺啊。”
程宗扬笑骂道:“我问过才知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一个算命的,怎么还兼职拉皮条呢?”
“程少校,你这话可不厚道啊。”
匡仲玉揶揄道:“当日在湖边相遇, 公子那份淫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匡某又不是瞎子,还能看不出来?那姓阮的妇人又不是三贞九烈之人,在下只是顺水推舟,给两位牵了牵红线。”
“以母代女这种话你都能说出口,你的道德感从小就都忘家里了吧?”
匡仲玉饮了口酒,徐徐道:“光明观堂门下,自该如此。”
程宗扬攀住匡仲玉的肩,“咱们星月湖大营,与光明观堂有什么仇怨?”
匡仲玉举杯灌了一口,喘着气道:“岳帅于我等如兄如父,当然是杀父屠兄的血海深仇!”
……
程宗扬一场大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楼内寂无人声,带着夏日气息的微风卷起帘幕一角,露出门外朱红的雕栏。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一句诗莫名浮上心头,一时间让程宗扬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那种梦幻般的感觉重又浮上心头。
良久,程宗扬晃了晃隐隐作痛的脑袋,起身离开床榻。卓云君和阮香凝都不在阁内,他走到水榭的游栏边,两手扶着栏杆,望着西湖的万顷碧波,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程宗扬双手一撑,从水榭三层直接跃入湖中。湖水涌起,淹没了整个身体。
耳边传来激烈的水响,身体迅速下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从建康逃亡的一夜,只是怀里缺了个小紫。
死 丫头,你怎么还不来呢?
直到肺中氧气耗尽,再也无法支撑,程宗扬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双臂划水,一直游了一刻钟才折回来。
身上燠热尽去,脑子也似乎清醒了许多。程宗扬仰面躺在水上,慢慢游着,感受着丝绸般柔顺而温凉的湖水,心神仿佛与湖水融为一体。
烟雾般的柳丝垂到翠微园的围墙外,水榭中隐隐传来对话声。
“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梁夫人的声音冷笑道:“难怪对我不理不睬呢。”
阮香琳忍气道:“你不也是一样?何况梁家已经败落了,要教训我,也轮不到你。”
“果然是翅膀硬了,连我们梁家也不放在眼里!”
梁夫人斥道:“我们梁家即使败落了,本夫人也是有诰封的命妇!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草民家的贱婢!我家的奴婢也比你尊贵些!”
阮香琳被她说到痛处,白着脸不再作声。
“你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攀上程 公子便能与本夫人平起平坐?”
梁夫人讥诮道:“莫忘了,你可是伺候过我那孩儿的。哪天程 公子玩腻了——”
梁夫人的嘲讽忽然一顿,双眼愣愣看着阮香琳的手腕。
阮香琳腕上戴着那只缠丝金镯,龙眼大小的红宝石被光芒一映,在她如雪的皓腕上熠熠生辉。
阮香琳有些纳罕地看了金镯一眼,这镯子虽然贵重,但以梁家以往的权势,也不可能吃惊到这副模样。
梁夫人先惊后疑,然后就像丢了魂一样,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只金镯。
“哗啦”一声水响,程宗扬从水中出来,光着膀子走进水榭,顺手拿起一条布巾,擦去身上的水迹。
梁夫人转过脸,再看向程宗扬的目光充满敬畏,就像节庆时入宫拜见那些贵人一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城北有家木料行要转让。”
程宗扬吩咐道“你去看看,如果合算,就以你的名义接下来。”
梁夫人低声道:“是。”
“还有,这是我新纳的小妾。”
程宗扬攀住阮香琳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赤裸的胸膛前,“你那点诰命,就别在她面前卖弄了。”
梁夫人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怯怯地说道:“ 公子……”
“去吧。”
眼看着梁夫人失魂落魄地离开,阮香琳喜不自胜,眉梢眼角都露出笑意。
“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阮香琳俯下身,娇声道:“贱妾见过官人。”
“他们怎么教的?”
程宗扬笑道:“挺像回事嘛。”
阮香琳露出一丝羞怩,“是姨奶奶身边的仆妇手把手教的。”
刘娥身为太皇太后,却对自己纳妾的事这么上心,只能说她在宫中寂寞得太久了,难得有件喜欢的事可做。
阮香琳水汪汪的眼睛瞟了他一眼,“官人可要贱妾伺候?”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要能再分出 一个人来,今天你就不用走了,让为夫好好看看姨娘教了你些什么。卓美人儿和凝美人儿呢?”
阮香琳道:“奴婢刚来半个时辰,未曾见到。”
自己给阮香凝下过禁令,她在水榭这么久,从来都是足不出户,两个人一声不响就齐齐消失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不过自己倒不怕卓云君故技重演,还顺手把阮香凝拐走——死 丫头不可能会留这么大的漏洞。
阮香琳一边给主人穿衣,一边被主人上下其手。两人缠绵片刻,程宗扬念着今天要办的事,好不 容易才压下欲火。
阮香琳半依在他怀中,一边从怀中取出一页纸,程宗扬扫了一眼,见是李总镖头的履历,不由一笑,在阮香琳浑圆的臀上捏了一把,随手塞到袖中。
第八章
“师傅!我等了半日了!”
高衙内兴冲冲道:“咱们这便去吧!”
“去哪儿?”
“佛心庵的事啊!”
高衙内顿时急了,“师傅不是说好让我今天来的吗?”
“哦。我差点儿忘了。”
程宗扬一边吊着他胃口,一边道:“冯大法!”
冯源过来道:“程头儿。”
“上次给你说的事还记得吧?”
冯源一乐,“都准备妥当了!”
程宗扬对高衙内道:“这是冯大法,你和他一块儿去吧。”
“师傅,你不去啊?”
高衙内道:“师傅要不去,我这心里发虚……”
程宗扬笑眯眯道:“放心。有冯大法就够了。要不再给你带两个兽蛮武士?这下底气够足了吧。只不过要带兽蛮武士的话,你的护卫 一个人都不能带,只能自己去。”
高衙内一听有兽蛮武士,顿时放了一半的心,“成!我听师傅的!”
高衙内兴高采烈去叫人备马,程宗扬叫住冯源,低声叮嘱道:“等离开临安城,不管他怎么撒泼,你们都别理睬,真要不听话,就把他捆起来。记住,别把他当少爷,就是你们商队的小跟班。这小崽子敢不干活,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只别打脸就成。”
冯源笑道:“程头儿,你就放心吧!我们离了临安就走 小路,保证把他看得死死的。”
“老敖已经改道向北,你们就在汉国境内会合。多带些钱,但别让他看见,到了汉国,就说没钱,让他拿主意。他要拿不出主意,你们就自己悄悄吃饭,让他饿着。”
“程头儿,憋屈这么狠行不行啊?再怎么说高衙内也是少爷出身,跟我们比不了。”
“人受憋屈武艺高。憋不死就行。”
程宗扬又吩咐道:“路上你们也多留点心。别让他出什么意外。老术、老豹要留在临安,青面兽和哈迷蚩跟你们一道。真遇到大事,你们听哈迷蚩的。”
“好咧!”
冯源又道:“程头儿,按你说的,我做了十几颗小的,所有的龙睛玉全用完了。我带六颗,剩下的都给你留着。就在老冯床下,西边第四块砖,你小心刨开,里面有个盒子。每一颗我都用棉花包着。”
“好。”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背,“一路小心。我去苍澜最多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不管生意怎么样,你们都得赶回来。”
冯源犹豫道:“三个月是不是长了点儿?”
“就三个月!”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回要收拾不好他,我也没辙了。”
高衙内跨在马上,一脸的得意洋洋,踌躇满志,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 命运有多悲惨。……
“好啊!”
临安的驿馆内,张少煌一脸愤然地拍案怒道:“你们几个自己 寻欢作乐,居然不叫我一声!还当我是兄弟吗!”
“侯爷息怒!”
程宗扬笑道:“你刚到临安,听说是枢密院的韩节夫亲自作陪,给你接风洗尘,我就算叫你,你能把宋国的官员都扔在驿馆里面,自己溜出来吗?”
“这有何难?宋国这些官员的嘴脸我也看够了!今日我便装病!到千秋节再和他们打交道!”
张少煌道:“听说你们昨晚在玉露楼喝的蓝桥风月?这我可得尝尝。还愣着干嘛?赶紧着!前边带路!”
程宗扬苦笑道:“张侯爷,这会儿还不到午时呢。你没听说昨晚小侯爷 一个人把整个玉露楼几十个姑娘都喝倒了?恐怕这会儿还没醒呢。”
“你们!”
张少煌指着他,半晌才一甩手,气得团团乱转。
“说正经的。”
程宗扬道:“这次你来临安,有什么大事?”
张少煌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正事都没有,就是作个样子。”
晋国在江州交战正殷的时候向临安派出祝寿的使节,本身就说明了晋国官方的态度。但程宗扬不相信王茂弘的目的会这么简单。
“真的吗?”
“王丞相还让我送份礼物给贾太师。”
程宗扬来了兴趣,“什么礼物?”
?少煌叫人拿来一幅卷轴,却是王茂弘亲手写的一副字。
程宗扬打开卷轴,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富丽堂皇的大字: 春华秋实。
“这词儿可够俗的。”
程宗扬刚笑了一半,便感觉到味道不对,不由咂了咂嘴。
贾师宪独掌宋国大权十余年,早已位极人臣。明智的作法,应该在矛盾激化之前及早放权,以宋国对致仕大臣的优厚待遇,后半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茂弘与贾师宪地位相当,同样为相多年,即使辅佐的君主是一个连庸主都称不上的废物,还要故作昏聩,韬光养晦。他这副字不劝贾师宪激流勇退也就罢了,反而对贾师宪倍加推崇——要让那个 小白脸宋主知道,整死老贾的心都有。
不过王茂弘这副字写得圆滑之极,换个角度理解成对贾师宪功绩的肯定也不为错。甚至还能解释成已经“秋实”,该放手歇息——这四个字,宋国那些各怀心思的臣子尽可以按自己的理解各取所需,任意解释,至于王茂弘的本意,既不重要,也没人在乎。
程宗扬拿着那副字,半晌才道:“咱们这位王丞相是怕宋国太平,专门递刀子来的吧?临安朝堂上杀个你死我活,他老人家才满意是吧?”
“胡说!什么你死我活?”
张少煌剔着指甲道:“让我说,都别活才好。”
“用的着这么深仇大恨吗?”
张少煌叹道:“哪里来的仇?不过是自保而已。”
他放下小银刀,低声道:“今春建康大旱,欠收已成定局。今年的秋赋能收上四成就不错了。”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惨?”
张少煌微微点头,然后道:“北方三朝,汉唐都是一等一的强国,秦国虽然略小,但秦军最耐苦战,不是好招惹的。南三朝昭南独霸天南,剩下晋宋两国,各有各的麻烦。但无论如何,晋国不能当最弱的那只羊。”
程宗扬想了半晌,然后笑道:“难得张侯爷对时局这么透彻。”
“我才不耐烦这些。”
张少煌道:“这是王丞相特意让我告诉你的。”
程宗扬愕然道:“对我说这些军国大事?王丞相没搞错吧?”
“我瞧着王丞相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你借助云氏的财力,稳住局面吧。”
这只是张少煌的猜测,但程宗扬敢肯定王茂弘不是这个意思——有王丞相和谢太傅这两条老狐狸在,想从云氏挤出油来还不是分分钟钟的事?
离开驿馆,程宗扬便下令道:“从现在开始,各处商号全力收购粮食。”
祁远讶道:“程头儿,还要炒粮?”
“保命。”
程宗扬简短说道:“尽量不要惊动外面,避免抬高粮价。另外,仿宋国的例子,在江州设立常平仓,储量越大越好。还有,请萧侯爷在宁州也设一个。”
祁远道:“建康要不要也设一处?”
“我猜你在建康设不起来。”
程宗扬道:“建康周围郡县的土地都在世家大族手里,粮食生意根本就做不成——干!”
程宗扬突然省悟过来,王茂弘为什么要让张少煌给自己传话。晋国各大世家的势力盘根错结,各有各的算盘要打,即使王谢两家牵头,也未必能让各家拿出粮食共渡难关。倒是自己结交的这些世家子弟,彼此间除了酒肉交情,根本不用涉及什么忠君报国,仁义道德。大家合伙做生意,纯粹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反而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更 容易达成协议。
王茂弘身份地位放在那里,许多话不好说。他借张少煌的口抛出晋国大旱的消息,既是借自己的力,也是给自己布了个局,可这个局自己不仅要跳,而且还跳得心甘情愿——毕竟是一桩有利可图的大生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半点不假。这生意自己如果放过,那些股东非骂死自己不可。而且有自己主持,比起那些豪族世家竭泽而渔,硬把粮食卖到珍珠的价格,局面会好看得多。于是王老头只用了一句话,就引得自己下十分力气替他操心办事,他老人家只用在丞相府扇风纳凉就够了。
“这老狐狸!”
程宗扬笑骂一声,心里道:想闲着,没那么 容易!到时候我在晋宫住半年,从东宫睡到西宫,让你给我擦屁股去!
“程头儿,”
祁远提醒道:“股东大会的日子是不是该定下来?”
“还有几个大股东没到呢,等人到齐再说。”
程宗扬勒住马,“你们先回去吧,我约了人,晚些再回 园子。”
……
程宗扬在橡树瓦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高俅出现。
“苏爷,来尝尝!”
程宗扬热情地说道:“正宗的建康鱼鲊!刚从几千里外运来的。”
高俅哼了一声,自顾自倒了杯蛇麻酒,沉声道:“找老夫何事?”
“苏爷,脸怎么拉这么长?不会是小的打扰了你和 媚娘的好事吧?”
“废话少说!”
“真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苏爷,你别瞪!我不拿 媚娘打趣了还不行?话说回来,苏爷对 媚娘可真够上心的。小的还是头一回见苏爷为个女人动肝火。”
眼看高俅脸色又阴沉下来,程宗扬笑嘻嘻道:“ 媚娘虽然是绝色,可为个青楼的粉头,苏爷不至于要和小的翻脸吧?”
高俅面容僵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丝笑容,亲切地说道:“说哪里话!老夫膝下无女,向来把 媚娘当女儿看。哈哈哈……”
程宗扬拉长声音道:“真的吗?那招我作个女婿怎么样?”
高俅把铁皮酒杯往桌上重重一墩。
程宗扬举起双手,“不说 媚娘了!绝对不再说了!”
程宗扬亲自夹了鱼鲊,放在碟中,等高俅消了气,才弯腰从靴筒里摸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这个人,帮忙提拔一下。”
高俅看了两眼,“镖头?哪里的?”
“威远镖局,老江湖了,身手还过得去。”
“好说。”
高俅道:“明日让他把履历送来,先给个九品的武职。这次京营损失甚大,正需补充人手。考核时让他多拿些钱来,一个七品武官稳稳当当。”
程宗扬笑道:“苏爷果然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高俅神情恢复从容,大大方方地说道:“做生意嘛,当然要讲个公道。”
“说起做生意,有点股份,不知道苏爷有没有兴趣?”
“什么股份?”
程宗扬微笑道:“一点小生意,在宋国一共是十股。每股两万金铢。”
“哪里的股份?”
“盘江程氏。”
高俅矜持地笑了笑,“两万金铢可不是小数目。”
程宗扬道:“不瞒苏爷说,这已经是第三批股份了,第一批十股是一年前的事,一文的现钱都没要。第二批十股是四个月前,每股作价两千金铢。如今是第三批,每股两万金铢。”
高俅神情微动,“宋国一共十股?可有人买了?”
“有。”
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道:“贾太师占了一股,韩节夫和史同叔各占半股。蔡元长倒是有钱,直接占了一股。苏爷,有没有兴趣来一股?”
高俅冷哼一声,“给我两股。都用商儿的名义。”
程宗扬佩服地竖起拇指,“苏爷,你这个干爹当得可太到位了。”
一年间从零翻到两万金铢,旁人也许会觉得拿两万金铢买一个原本一文不值的股份是笑话,高俅却反过来看出这背后所意味的暴利。事实上程宗扬这几日游说自己结交的官员,没费多少口舌,就引得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等人纷纷入股,不是因为他面子够大,而是因为那几位都看出这一点。从这一点来说,这几位倒称得上是奸雄所见略同。
高俅道:“老夫马齿渐长,总给小儿留点家业。”
程宗扬没有答话,只低头削着水果,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高俅也是老江湖,察颜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他一手拿着蛇麻酒,欲饮未饮,耐着性子与程宗扬周旋。
最后还是程宗扬没撑住,他放下水果,“有件事要跟苏爷告个罪——衙内这会儿已经离开临安。”
高俅拿起酒杯饮了一口,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又引商儿去哪里鬼混了?”
程宗扬咳嗽一声,老老实实道:“去汉国学着做生意去了。”
“噗!”
高俅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荒唐!”
高俅拍案道:“士农工商!商人乃四民之末!商儿有产业找奴仆打理便是,哪里用自己去学生意!汉国——”
他咆哮道:“汉国民风凶悍!多有横行不法的豪强!刁钻蛮横的酷吏!好勇斗狠的游侠儿!我家小儿岂能去那种地方!”
高俅披头盖脸一顿痛骂,程宗扬被他喷了一脸的吐沫 星子也不敢擦,还得赔着笑脸给高俅添茶,“苏爷息怒,先喝杯茶去去火。”
“少来!”
高俅怒道:“老夫要立刻回府,召集禁军追赶商儿!”
程宗扬把茶杯递到高俅手中,认真道:“这次你把他追回来。高智商这娃可就彻底废了。”
高俅含怒盯着他。
“太尉对衙内的悉心爱护,有目共睹。但衙内平常做的事,想必太尉也有所耳闻吧?”
高俅冷哼道:“不过是和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干些小儿的勾当,有何不妥?商儿在年轻人中的威信,可不是靠的老夫!”
程宗扬险些吐出来,还威信……高俅这偏心都偏得没边了。
“太尉,我是认真的——衙内不笨,甚至还是个聪明人。”
“废话!”
高俅不满地说道:“那可是老夫从小养到大的孩儿!”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可如果现在没了太尉,衙内能支撑这份家业吗?”
高俅犹豫了一下,“未尝不可。”
“坦白的说——不可能。”
程宗扬道:“太尉想必知道,朝堂中那些衣冠贵人,不敢说全是衣冠 禽兽,但有一半都是豺狼!魏篝侯的事情太尉比我清楚,无非是自不量力,贪图爵位,结果羊入狼穴,尸骨无存,连自家妻女都成了世人的笑柄。”
高俅道:“他的典当行作孽太多,有此报应也是情理之中。”
“温室里种不出青松,笼子里养不出苍鹰。”
程宗扬道:“衙内不缺聪明,缺的是历练。”
高俅沉默半晌,沉声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夫终究是放心不下。此去汉国,山高路远,商儿若有丝毫闪失,老夫如何对得起恩公?你说的历练却也不错,老夫这便让富安带一个都的禁军精锐,随商儿历练……”
“停!”
程宗扬赶紧打断他,“一个都?这是去打仗的吧?最多五个人!”
“你可知北地游侠虎狼成性!重然诺,轻生死,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
高俅道:“无论如何,不能少于五十名禁军!”
“十名!”
程宗扬咬着牙道:“而且不能露面!只能在暗处护卫!要不然此事就此作罢。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告诉你衙内在哪儿。”
高俅指着他,怒声道:“你!”
程宗扬扯开衣领,一脸无赖的拍着脖颈道:“有种你拿屠龙刀朝这儿砍!”
高俅恨恨跺了一脚,拂袖而去。
自己先斩后奏,终于逼得高俅放手让高衙内历练,程宗扬心里一阵轻松,路已经给高衙内铺好,往后怎么走,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如果高衙内真是岳鸟人的儿子,自己也算对得起这位岳父大人。
眼看已经是午时,程宗扬随便吃了些东西,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翠微园。
园中静悄悄的,内院的柳荫下,两个女子正坐在一处说话,其中一个徐娘半老,仍然骚媚入骨,正是兰姑,另一个身柔体娇,举止放浪,却是昔日的赌场老板游婵。
程宗扬走过去笑道:“正想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倒自己先聊上了。”
两女起身道:“ 公子。”
一边说,兰姑一边还骚媚地抛了个媚眼。
程宗扬连连摇手,“兰姑,你就饶了我吧。这媚眼还是给老四留着吧,我可吃不消。”
兰姑笑啐道:“原来 公子也是个银样蜡枪头。”
“我这么隐私的秘密都被你知道了?”
程宗扬惨叫道:“兰姑!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啊!”
游婵被黑魔海当作叛徒废去武功,经过多日的调理才勉强可以起身。此时虽然薄施脂粉,脸色仍有种失血的苍白。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地看着这一幕,方才的交谈中,游婵已经知道兰姑的来历,却没想到这位“飞鸟上忍”背后的原身会是如此随和。
程宗扬道:“你们谈什么呢?这么开心。”
兰姑笑道:“还不是 公子画的那个大饼?把 奴家的心肝都勾引起来。今日正好遇到游掌柜,越说越是投机了呢。”
“好啊!将来你的青楼,游婵的赌场,正好能做邻居。”
程宗扬笑道:“干脆你们合伙设一处青楼赌坊,里面的荷官都是光屁股小妞,保证那些赌客大晕其浪,抢着往外输钱。”
两女都笑了起来,“全脱光便少了韵味,还是欲露未露更诱人。”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这事儿你们是专家,我就说说。临安这边的商号暂时由秦会之打理,你们有什么念头,尽管对他讲。用不着给我省钱,但要花的是地方。”
兰姑笑道:“ 公子尽管放心。 奴家省得。”
程宗扬拉起游婵的手,探了探她的脉象,“你好好将养身子。赌坊少说要半年才能开张,用不着心急。”
“是。 奴家知道了。”
程宗扬微微一笑,然后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找个好人家,便嫁了吧。”
游婵身子一颤,露出疑惑的眼神,接着变得幽怨起来。
程宗扬暗暗叹了口气,以自己对游婵的恩义,如果把她收入房中,任谁都觉得理所当然,没人会吐半个不字。但程宗扬知道,那样的结果也许自己能占些便宜,但最终只会是害了游婵。
自己可没心情建一个规模庞大的后宫,把遇到的女子尽数收入囊中,一个月也不定能见上一次面,还非要霸占着不放。与其让这些女子闲置,造成极大的浪费,并且充满绿帽的风险,还不如好聚好散,大伙留一份交情。
“ 公子。”
王蕙匆匆出来,虽然努力保持镇静,眼中却露出一丝焦灼,急切地说道:“师师不见了。”
程宗扬呆了半晌,“怎么不见了?”
“师师平常起得很早,但今天早晨 奴家去寻她说话,就没有见到她。 奴家以为她出门办事,也未曾在意。可一直到午时,仍不见踪影, 奴家才觉得奇怪。问众人时,都说未曾见到师师。”
先是卓云君和阮香凝失踪,现在又丢了个李师师,程宗扬越想越觉得不对,他安慰道:“也许是去钱庄了。我让人去看看。”
王蕙接下来一句话,让程宗扬仿佛兜头浇了盆 冷水,“郭公公也不见了!”
“清浦!老术!韩玉!”
程宗扬连声把众人唤来,听说园中平白少了两个人,众人都面面相觑。程宗扬有苦难言,阮香凝和卓云君的事自己一直瞒着众人——毕竟林娘子在自己房里的事,实在不好往外说。当然,大家都知道他房里有女人,只是没人多问。
这一番折腾,外院也被惊动起来,崔茂披着一身青袍缓步过来,听到程宗扬在问李师师和郭槐,他抿了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今日一早就出门了。”
金兀术道:“不可能!吾睡觉还睁着眼睛!”
“没走大门,是从湖上走的。”
程宗扬道:“六哥,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卢五哥今早回来,送他们走的。”
程宗扬叫道:“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卢五哥带他们去哪儿了?”
崔茂道:“多半是去云涛观了吧。”
……
云涛观是宋国宫廷所建的道观,宫中贵人时常往观中小住,几乎等于大内的行宫,这些都是程宗扬早己知道的。可卢景、李师师、郭槐、卓云君、阮香凝,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一块儿去云涛观,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星月湖大营自从被宋国列为叛逆,双方便反目为仇。但星月湖大营对宋国的敌视程度,也有高下之分,斯明信和卢景显然是最激烈的那种。萧遥逸提到,他们两个曾经闯入宋宫,向太后追问岳帅长女的下落,虽然没有结果,但态度可见一斑,如果说卢景找郭槐的麻烦,自己一点都不意外——但这和李师师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一头雾水地赶到云涛观,却见观门紧闭,门里由小黄门充作的道僮只说今日观中有事,闭门谢客,无论谁都不能进。
程宗扬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越墙而入。
云涛观在南屏山下,占地极广,好在自己来过一趟,大致看了一下方位,便朝当日刘娥给自己纳妾的地方赶去。
刚转过弯,背后风声忽然一紧,接着背脊像被烈火烧炙般,传来一股炽热的掌风。
程宗扬身子一侧,贴着院墙立定,先解除背后的威胁,然后一掌拍出。对面是一个上了 年纪的道人,不过看他下巴光溜溜的,多半也是宫里的太监。
双掌相交,那太监一声闷哼,抱着溅血的手掌向后退去。却是程宗扬掌力还未吐实,便从袖中挥出珊瑚匕首,在他掌心扎了个透明窟窿。
那太监发出一声尖啸,不过时,远处便传来衣袂破空的微响,几名看守道观的太监顷刻赶来,将程宗扬团团围住。
这些太监修为都不低,虽然比起郭大貂珰还差了一截,但几个人一拥而上,自己想逃都不 容易。
领头的太监刚要开口,却见程宗扬手掌一松,把那柄锋锐异常的匕首扔到一旁,接着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架势,“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打架的!”
忽然后面有人尖声道:“原来是 公子爷!”
陈琳排众上前,跪下施了一礼,“奴才见过 公子爷。”
程宗扬道:“姨娘也来了?”
“刚到半个时辰。”
“难怪观门关这么紧呢。”
陈琳道:“奴才正是去接 公子,没想到 公子爷已经到了。这边请。”
那些太监这时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恭恭敬敬施了礼,然后各自退开,就连刚才被他伤了手掌的太监也没有半点怨色。
程宗扬捡起匕首,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要劳姨娘的大驾?”
陈琳躬着腰在前引路,闻言道:“是娘娘的主子来了。”
程宗扬听得稀奇,“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太皇太后的主子?难道是你们先帝的先帝诈尸了?”
陈琳毕恭毕敬地说道:“ 公子一去便知。”
程宗扬正纳闷间,忽然打了个冷战,能被刘娥当作主子的,只有 一个人:星月湖大营的缔造者、宋国那位以莫须有罪名下狱的叛逆、众人口称的岳帅、黑魔海说的岳贼、鱼氏口中的混蛋鹏、武穆王岳鹏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