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叫道:“月 丫头连我的墙角也敢挖!”
易彪道:“这是紫姑娘的意思。说荆溪人都是女子,跟着程头儿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
程宗扬义正辞严地拍案道:“难道我是那种会把自己部下的女兵都睡一遍的 禽兽吗!”
秦桧凛然道:“秦某可以作证,家主与荆溪人瓜清水白,绝无半点瓜葛!”
程宗扬一个一个瞪过去,众人在他的威压下都连连点头,表示紫姑娘此举确实是多虑了。
程宗扬一拍桌子,“接着说!”
易彪连忙道:“是!”
至于从江州方面赶来临安的,除了易彪等人,还有两支队伍。一支是以舞都侯张少煌为首的晋国贺岁使团。江州一战打得血流成河,这班纨裤子弟只在城上看见,便吓得脚软。有几个胆气怯的,还跑去宁州躲了些日子。但江州之战一打完,这些爷顿时神气活现起来,好像打跑宋军都是他们的功劳。听说张少煌要去临安,盘江的程 公子也在,大伙便都跟着要来。七八位世家 公子,带上各家的奴婢、护卫,一行浩浩荡荡足有好几百人。
程宗扬原本只打算请石超、张少煌等人出席计划中的股东大会,听到这里也只有苦笑。这些世家子弟来临安,建功立业挣钱发财都在其次,游山玩水,饱览宋国美女的秀色才是真的。
另一支队伍则是江州派出的重点,以月霜为首,代表星月湖大营赶赴临安参加股东大会。月霜既然来,秋少君肯定不离左右。更让程宗扬郁闷的是,自己好不 容易挖来的雪隼团佣兵,倒有三分之一自愿去了月霜麾下。想想也不奇怪,月霜毕竟也在雪隼团干过佣兵,人头肯定比自己熟,但无论怎么说,这两个墙角把自己挖得肉都痛了。
当着众人的面,程宗扬不好直接问小紫,便问道:“殇侯呢?”
“不清楚。我走时他们还在江州,听说侯爷病了,一时起不了身。”
“病了?”
秦桧在旁追问道。
易彪抓了抓脑袋,“详情我也不知道,只是侯爷派人找孟上校要医药费让我听到了。”
程宗扬听得脸色一黑,秦桧倒是很从容,拈须叹道:“君侯此番劳费心力,着实是伤了身子。”
“得了吧,”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那老家伙赖着不走,不就是为了多捞俩钱吗!”
“小侯爷呢?他不会还留在江州吧?”
萧遥逸在秦翰掌下受了重伤,需要太泉古阵的赤阳圣果才能治愈。这件事与云如瑶的事,是自己解决完临安诸事之后的两大要务。云如瑶虽然重要,但小狐狸的事关乎性命,程宗扬已经决定先去太泉古阵,治好小狐狸--总不能让人说自己重色轻友吧。
匡仲玉道:“萧少校与月少校一路,原本说与张侯爷一道走的,但月少校不肯,才分成两路。”
月 丫头若与那帮纨裤子弟一道,看到他们一路上的荒唐,恐怕整个纨裤团都没有几个能活着到临安的,分开来倒是眼不见为净。
易彪路过筠州,也带来了筠州方面的最新消息。因为江州之战调动了大批人力物力,筠州作为宋国的后勤基地,市面繁荣了许多。虽然滕甫去职,但祁远已经在筠州立住脚,与各方面的关系都打得火热。再加上下游的沐羽城通过浮凌江运来各种昭南特产,都由程记代理交易,盘江程氏如今在筠州已经有商行、粮行和钱庄诸处生意,一跃成为筠州最大的商家。
祁远在筠州做得风生水起,州县官员缙绅都成为他的座上宾朋。以自己在宋国的背景,已经无人能够撼动程氏商行在筠州的位置。这次股东大会,祁远这位盘江程氏的大管家少不了也要来。
听到易彪说祁远是和张少煌一路,程宗扬不禁纳闷,祁远身子骨不行,不能和易彪一路急行军也就算了,可那些少爷哪个是好伺候的?和他们一路,老四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易彪嘿嘿一乐,“兰姑她们和张侯爷一道。”
程宗扬失笑道:“好嘛,兰姑这是打算把生意一路做到临安啊。”
“四哥让我对程头儿说,那两个人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自己本来让祁远在筠州接应鲁智深和林冲,但一直没有碰面。林冲伤势不轻,花和尚那厮粗中有细,多半在途中寻个僻静处给林冲治好伤才会上路,因此程宗扬听到也不心急。
“还有,”
易彪对金兀术等人道:“你们的族人也先接来了一批,暂时安置在荆溪。好家伙,祁四哥准备的上百只羊,一顿饭就被吃了个干净!里面有个瘦老头,吃羊就跟啃窝头似的!一只肥羊几口就吞下肚,连茶都不带喝的!”
金兀术等人笑逐颜开,“叔公身体康健,甚好!甚好!”
程宗扬连忙叫道:“都留在筠州!千万别带来!临安的羊比筠州贵得多!”
金兀术等人满不在乎地说道:“无妨!有羊便是吾乡!”
“还说兰姑,”
匡仲玉微笑道:“这次可多亏了她。”
“又怎么了?”
程宗扬亲手给匡仲玉添了茶水,“兰姑还干什么好事了?”
“江州打到后来,萧少校手里一点钱都没有。还是兰姑从水香楼拿了钱给萧少校救的急。”
程宗扬讶道:“这笔账我怎么没听说?”
易彪咳了一声,“是紫姑娘定的。”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就当我没问过吧。”
“兰姑这笔钱倒不是白拿。”
匡仲玉笑道:“听说是兰姑向紫姑娘报账,萧少校才知道用下去的金铢倒一半回到兰姑的水香楼和赌坊里面。最后兰姑出了两万金铢,买下水香楼和周围几十亩地,听说要开间织坊,给楼里从良的女子留一份生计。”
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兰姑还有这份见识。”
“也是吴家嫂子的功劳。”
易彪道:“柳嫂来看望吴大哥,和兰姑商量过,又向紫姑娘禀报过,才出的这主意。”
程宗扬大笑道:“原来如此,柳嫂论做生意可比吴大刀强得多,她嫁过来,倒让我捡了个便宜!”
匡仲玉点头道:“老夫曾见过吴家娘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十足的好面相!多子多福……”
“喂喂,”
程宗扬打断他,“老匡,你能不能换两句词儿啊?”
匡仲玉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当心挨打!”
众人一番谈笑,直到深夜才散。易彪和他带来的手下自去安歇,程宗扬则把秦桧留了下来。
“王禹玉完了。”
此事似乎在秦桧预料之中,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只叹道:“事君不忠,难免有此下场。”
“王家要被流放到岭南,为免节外生枝,不妨把你那位王小姐先接过来。”
秦桧潇洒地一躬身,“回家主,属下已将贱内接至园中。”
“奸臣兄,动作够快啊。”
程宗扬笑了一半忽然哑住,接着拍案叫道:“这事不会是你干的吧!”
王禹玉全家流放岭南的诏书还没出来,自己若不是亲耳听见,也不会知道此事。可死奸臣早早就把人接过来,分明成竹在胸,算定王家一蹶不振--要知道连宋主在问明太皇太后之前都没有拿定主意,他哪里来的底气?
秦桧从容道:“王禹玉咎由自取,与秦某何干?况且 公子根基已成,要王家也无益处。”
“我算是明白了,奸臣兄,你这段日子天天往王家跑,不是想方设法营救王家,而是往王家坟上添土。”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够狠啊奸臣兄!”
秦桧谓叹道:“听天命,尽人事,秦某不过推波助澜,顺势为之而已。”
“奸臣兄,你这么干,就不怕你家娘子将来给你一刀?”
秦桧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不敢欺瞒家主,王禹玉拒草诏书之事,外间绝少人知。贱内自幼博闻强记,颇受祖父宠爱,方知此事根底。这一着破釜沉舟,正是贱内的主意。”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绝配!”
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位王氏,但程宗扬已经知道是历史的洪流赢了。自己原本还有几分侥幸,以为秦桧 命运已经改变,未必那么巧还能遇到前世的浑家。结果自己千算万算,到底还是让死奸臣真找到他命定的另一半。程宗扬可以想像,这对夫妻一旦联手,威力将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普天之下,都没有多少人是他们夫妻的对手。
第五章
程宗扬带着一肚子感叹往天香水榭走去,却见匡仲玉临湖而立,风度翩翩地一手捋着胡须,似乎正在和谁交谈。
程宗扬刚停下脚步,便听见一个充满惊喜的女声,“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匡神仙,实是有幸! 奴家正有一桩为难之事,万望仙长指点迷津……”
匡仲玉一脸严肃地打断她,“不必多说。老夫已知娘子所问何事。只是老夫平生有三不看。”
匡仲玉竖起三根手指,“不至午时不看,心不诚者不看,每日过三人不看。今日定数已足,娘子要问尊夫前程,女儿姻缘,还请改日。”
阮香琳惊道:“仙长如何知道 奴家要问的事?”
匡仲玉矜持地摇了摇手,“天机不可泄漏。”
程宗扬暗自好笑,老匡蒙起人来一套一套的,眼睛都不带眨就把阮女侠给骗得服服帖帖。说来李师师也算倒霉,自己的盘江程氏还没有正式组建,好端端一个风流出众的公关经理,现在却当会计在使。那 丫头似乎也怕了娘亲的纠缠,整天躲在钱庄盘点账目,对阮香琳避而不见。这阮香琳也是锲而不舍的性子,竟然一直呆到半夜。
匡仲玉一番作势,阮香琳不好再问,心里却越发敬服。她屈膝福了一福,说好改天再来候教,这才离开。
程宗扬笑道:“夫人慢走。”
这次阮香琳终于没给他摆脸色,但也没有答话,只微扬着头,目不斜视地娉婷走远。
程宗扬拉住匡仲玉,“老匡,有两下子啊,她还没开口,你怎么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匡仲玉胸有成竹地说道:“此妇人容颜如玉,衣食必定无忧。眉眼间英气外露,秉性必然好强。深夜独自外出,必是有所倚仗。神情忧喜不定,此乃心中有事。其衣裳虽洁,却无诰封。身怀武功,难见傲气。观此数端,老夫敢断定,其夫非是微末武官,便是草莽武人。”
程宗扬听得频频点头,老匡这哪里是诳术?分明是观察入微,加上严密的推理。
匡仲玉道:“一介妇人,所挂念者,无非丈夫儿女。观其 年纪,正是三十开外,子女初长时节。始见之时,此妇眉间有忧叹之色,当是与女儿龃龉。如此,此妇心事便昭然若揭:无外乎借女儿攀龙附凤,为夫求取功名。”
一番话让程宗扬对匡仲玉刮目相看,“老匡,行啊!来给我看看相!”
匡仲玉端详片刻,忽然惊讶地挑起眉毛,“看 公子的面相,正是桃花运起,红鸾星动!数日内必有红杏递枝,令 公子得偿所愿。”
“老匡,说明白点儿,哪里来的桃花运?”
“无量天尊。”
匡仲玉宣了声道号,煞有其事地说道:“天机不可泄漏。”
“你就装吧!三天之内要是没有桃花运上门,我就砸了你的招牌!”
“若老夫有一字虚语, 公子但砸无妨。”
匡仲玉告诫道:“此运受之无伤阴德,避之则不吉,万望 公子不要推辞。”
“老匡,你这也太小看我了。送上门的桃花运我都不要,我还是男人吗?”
程宗扬口上说笑,心里却在嘀咕。要说桃花运,自己今天撞见这一铺可够大的,听老太后的意思,大内三千粉黛,自己想睡哪个就睡哪个。匡仲玉说避之不吉,难道是让自己把送上门的红杏都睡一遍?先不说这工程量是不是太大,自己冒充岳鸟人的继承者接收他的后宫,传出去还不得让人骂死?就算传不出去,自己捡这么一大堆二手货,品位也实在太可疑了。
不过匡仲玉说的得偿所愿,似乎别有含义。自己想勾搭,还没弄上手的,无非是……
程宗扬朝李师师的房舍看了一眼,心头微动,问道:“老匡,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在明州给一个小 丫头看相吗?”
匡仲玉道:“我在明州相的面少说也有五六千,哪里记得住?不过让我再看一遍,也许能想起一二。”
李师师房里已经熄了灯烛,自己这会儿拉着匡大骗子进去,说给她相面,就算被她打出来都没人好意思替自己叫冤。
程宗扬道:“还是明天再说吧。”
……
翠微园占地甚广,单是沿湖的内院就不下数十亩,易彪等人住进来,仍然绰绰有余。各人的食宿自有秦桧安排,不用自己操心,与匡仲玉分手后,程宗扬便径直回到天香水榭。
今天的经历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即使在最夸张的梦境里,程宗扬也没想过自己那位便宜岳父会留下这么一笔丰厚的遗产。虽然岳鸟人的布局九成九是给他自己准备的,但一点不差地落到自己手里,只能说老天有眼。岳鸟人给自己送来无数仇家之后,终于天良发现,送给自己一份大礼。
自己一直担心贾师宪倒台,失去靠山的钱庄被迫易主,自己一番辛苦,都替别人作了嫁衣。这会儿程宗扬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浑身轻松。有太皇太后作靠山,那简直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别说老贾,就是他和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四大奸相联起手来,自己也能在宋国横着走。
程宗扬越想越是得意,辛苦一天,也该好好犒劳自己一番,今晚的主菜就是凝婊子好了。
夜色已深,檐角挂的灯笼灯火已熄,围栏外却伸出几根长长的竹竿,悬着薄纱灯笼,将周围数丈范围的水面照得上下通明。自己在楼上金屋藏娇,不好让人察觉,因此两名护卫都在水榭的一层隐蔽,既不打扰自己,若有刺客,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程宗扬一步数阶掠上楼梯,速度虽快,铺着地毯的木梯却在脚下毫无声息,身形轻逸得仿佛一阵风刮过,让他颇为自得。
自从得到殇老头的警告之后,程宗扬就没有再去刻意提升修为,而是着力化解真气中的杂质,培根固元。
去芜存精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件精细工夫。催动真气一遍遍从丹田到百会周流运转,以此凝炼真元,就是所谓的炼精化气。大凡修 行者毕生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每天至少用两个时辰修炼,还不一定能突破。自己每天无数事情要办,哪里有时间耐着性子打坐?
自己能短短月余就精进如斯,说起来还要多谢谢剑玉姬的大礼。剑玉姬送来的鼎炉不但好看,而且好用。有这么个美妙的鼎炉相伴,本来枯燥无味的修炼顿时变得活色生香,程宗扬满意之余,也不禁嘀咕,难怪西门狗贼那么在意鼎炉。
程宗扬刚掠上水榭二层,却看到一个孤寂的身影。一个少女扶着栏杆,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静望着远处的湖水。
程宗扬停下脚步,“师师?”
少女回过头来,勉强一笑,轻声道:“她走了吗?”
“你娘?已经走了。”
程宗扬道:“我还以为你们说过话了呢。原来你躲在这里。”
“我不想见她。”
李师师道:“我自己上来,你不会怪我吧?”
程宗扬笑道:“怎么会?”
心里却捏了把汗,如果不是自己把阮香凝锁在房内,让她们两个见面就麻烦了。
程宗扬劝解道:“母女哪里有什么怨仇?说起来她也是为你好,只是大家想法 不同。一点误会,大家说开就好了。你总躲着她,也不是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李师师低声道:“娘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爹爹和娘亲都很疼我。为了我将来能有个好的归宿,想尽办法,才把我送进光明观堂。后来爹爹的镖局越来越大,娘的心气也越来越高……我每次回家,都觉得娘亲在变,变得越来越实际,越来越市侩……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好陌生,一点都不像从前那个疼我爱我的娘亲。”
凝婊子对亲姐用了瞑寂术,在潜意识中改变了阮香琳的心理,使这个豪爽英武的女侠堕落成一个势利妇人。现在阮香凝的能力已经消失,瞑寂术对阮香琳造成的影响却需要时间来逐步消解,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更长时间。
“别担心,”
程宗扬笑道:“你娘现在觉得高衙内那小崽子有权有势,比我这个生意人强十万八千倍。等我比高衙内还有权有势,说不定你就该烦恼令堂非要把你许给我了。”
李师师轻笑一声,“休想。”
“难道你不信?到时候我拔根腿毛都比高智商那小崽子的腰都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两手比划着高衙内的腰围,“比这个还粗。”
李师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腿毛有那么粗吗?”
“当然有!”
程宗扬作势去拉裤子。
李师师连忙摆手,“那么粗的腿毛,我才不要看呢。”
说笑一会儿,李师师眉间的忧色不知不觉淡了许多,娇美的面容在 月色下愈发鲜明起来。
程宗扬收起嘻笑,“刚才你不在,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给黑魔海一点颜色看看,到时你和清浦留在 园子里。”
“为什么?”
李师师不高兴地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光明观堂门下,难道你觉得我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我请你加入公司,可不是让你打打杀杀的。”
程宗扬说笑一句,然后道:“这次是和剑玉姬直接交锋,究竟有多少把握,我心里也没底。你留在家里,我也放心一些。”
“ 奴家知道。”
李师师柔声道:“但这次有危险 奴家不参与,下次有危险 奴家不参与,每次有危险 奴家都避开,还能是盘江程氏的人吗?”
李师师口气虽然轻柔,言语中的决心却不容动摇,让程宗扬了见识这个少女外柔内刚的一面。
“是我想偏了。”
程宗扬爽快地承认错误,“这次行动你也去!对了,你们光明观堂和黑魔海结怨多年,对黑魔海应该了解不少吧?”
李师师想了一下,说道:“ 奴家入门时,黑魔海已经销声匿迹。但 奴家在堂中听人提起过,光明观堂门下行走江湖时,最大的危险就是遇到黑魔海的人。我们光明观堂以医术传世,最上乘的武学有凤凰心法、光明剑法和蝶影身法,被称为光明三绝。”
“世间之法邪不胜正,我们光明观堂的绝学一直是黑魔海的克星,无论是每二 十年的生死之战,还是平常在江湖上狭路相逢,总是胜多负少。”
“后来黑魔海出了一位大宗师,据说以毒入巫,创造了一种专门克制我光明三绝的法门,才让我光明观堂吃了大亏。一连数次生死战,都未得一胜。”
“直到黑魔海巫、毒二宗分裂,巫宗与武穆王争锋被灭,才解除了我光明观堂的心腹之患。不过与黑魔海屡次交手,我光明观堂也有许多克制黑魔海绝学的法门。比如--”李师师抬起双手,两指食指并在一起,片刻后一点莹光从她指尖逸出,站在旁边的程宗扬只觉身体向被一股 清风吹过,神智一下清明了许多。
“这是我光明观堂的净化术,对黑魔海的诸般巫术、奇毒都有克制和净化作用。只不过 奴家修为尚浅,只能净化周围丈许的空间。”
程宗扬笑逐颜开,我就说嘛,光明观堂这样的老字号,怎么会没点压箱底的手段?
“够用了!有正宗的光明观堂弟子,让西门狗贼死也死得心服口服。”
……
“家主!”
青面兽一声大喝,把程宗扬从睡梦中惊醒。阮香凝像个贤淑的妻子一样服侍着主人穿了衣袜靴子,洗手净面,然后帮他结好方巾,戴上一顶临安人常用的无翅纱帽。程宗扬搂着她亲了一口,这才施施然下楼。
三十名孔武有力的汉子在院内站成三排,虽然人数不多,却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势,杀气外露,不愧是血战余生的精锐。
这批士卒是一个排的编制,但程宗扬一眼看去,就看到一名少尉,超过半数的士官。
星月湖大营十余年来头一次补充新人,授衔非常慎重。按照星月湖大营的惯例,合格者为三等兵。斩首一级,升为二等兵,斩首三级,升为一等兵。斩首五级,为下士。斩首七级,为中士,斩首十级以上,为上士。
到尉官一级,就不再看单独的斩首数量,而是根据战斗中的表现,综合士卒的反应、判断和指挥能力,决定是否授衔。因此眼前这三十人,累计斩首至少有上百级。
易彪一手横在胸前,高声道:“日出东方!”
众人齐声道:“唯我不败!”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虽然自己觉得岳鸟人的口号很逊,但这些汉子充塞在血液中的骄傲是实打实的,没有一滴水份。
程宗扬冷静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能够加入星月湖大营,成为一团直属营第一批勇士,你们每个人的能力无可置疑。经历过江州之战的血腥,我想你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在战场上,无论你们多么勇武, 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渺小的。同样,如果大家联合起来,即使你只有三级实力,一样能击杀敌军中的高手。”
程宗扬提高声音,“六朝就是一个更大的江州!想在这里生存,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联合起来,集中力量压倒对手!”
“曾经和你们交过手的宋军,开拔要开拔钱,列阵要列阵钱,弓手每次齐射都需要赏金才肯开弦--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贪财到连性命都不顾,而是他们需要这些钱养家餬口。而有盘江程氏作为依托,你们每个人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你们的军饷足以让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如果有节余,还可以购买田地,让你们拥有自己的产业。即使你们战死,抚恤金也会一文不少地交到你们家人手中。”
“这一切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我们星月湖大营每一位兄弟用 鲜血换来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任何敢于挑战我们的势力,无论是正规军团,还是江湖势力,都注定是我们的踏脚石!”
“这一次,我们的踏脚石是:黑魔海!易中尉。”
易彪踏前一步,“时间:四月十二日。地点:西湖,小瀛洲。为避免被敌方察觉,我们将提前三天进入伏击地点。少尉周逢!”
“到!”
“你带领一班进入曲径通幽!任务:号令发出,阻止任何人通行。”
“是!”
“上士韩玉。”
“到!”
“你带领二班在岛上的湖中设伏。”
“是!”
“上士康捷!”
“到!”
“你带领三班进入印月台。伏击开始之前,任何情况下,不许暴露位置。”
“是!”
易彪吩咐完,向程宗扬敬了一礼,退回队列。
程宗扬视线从面前的军士身上一一扫过。这三十名军士是从直属营挑选出来重组的一个排。因此像周逢这样的少尉,在这里只能当一个班长。所有三十名军士的来历和背景事先已经送到程宗扬的案上。出乎他的意料,占据直属营一半数量的原雪隼团佣兵,这次入选只有五人。
雇佣兵武力虽然强悍,但作为军人,尤其是星月湖大营那样的军人,在纪律上就差了一大截。经过江州之战,吴战威、吴三桂和易彪一致认为,绝大多数佣兵都需要在大营好好锤打一番。因此这次来的三十人中,最多的反而是听说星月湖大营起事,慕名来投的年轻人。这批人在所有补充的新兵中数量最少,但成长极快,一加入,就迅速成为直属营的主力。
从他们朝气蓬勃的面孔和坚毅的目光上,程宗扬似乎看到昔日刚刚组建的星月湖大营。假以时日,这些年轻人也会成为臧修、苏骁,甚至侯玄、崔茂那样的豪杰。只希望他们不要过早凋零。
程宗扬道:“这次的目标是两个人。对他们的击杀,将由我带人完成。你们的任务阻挡对方可能出现的援手,拦截他们逃跑的路线。整个击杀过程不会超过一刻钟,事成之后立即撤退。我要提醒你们,对手十分狡猾,从现在开始,你们要时刻保持警惕。”
“是!”
“按照大营的传统,你们会配备一名专职法师--冯源!”
冯大法昂首出列,“在!”
“冯法师是平山宗唯一的火法传人。这次由他协助你们布防。易中尉,你们一起商议细节。”
“是!”
直属营的军士分头行动,院中还剩下秦桧、林清浦、匡仲玉、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还有李师师。
“会之、老术、老豹、老兽,你们四个是这一次近战的主力。”
程宗扬道:“老匡负责远程施法。师师姑娘协助破解黑魔海的巫法,这次的目标只有一个:西门庆。”
众人齐声应诺:“是!”
秦桧微微皱眉,“剑玉姬修为难测,家主一人只怕难以周旋。”
按照计划,程宗扬会借私密谈判的名义,把剑玉姬远远引开,然后众人同时发难,干掉西门庆。按照双方的实力,秦桧一人便与西门庆不相伯仲,再加上五名帮手,这位西门家的大官人想不死都难。而独自与剑玉姬会晤的程宗扬,则承担了整个行动的全部风险,毕竟剑玉姬的修为深浅,在座的没有 一个人知晓。
秦桧曾提出让金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作为贴身护卫与程宗扬一起行动,但被程宗扬否决了。既然决定分头出击,平均分配战力才是大忌,以绝对优势的力量攻克一路才是兵家的不二选择。况且自己带着三个恶狠狠的兽蛮武士,要求与剑玉姬单独谈判,剑玉姬会不会上钩都难说。
程宗扬道:“我会设法与剑玉姬周旋一刻钟,你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击杀西门庆,然后赶来围杀剑玉姬。”
林清浦也道:“只怕剑玉姬见势不妙,对 公子出手。”
“我当然不会 一个人。”
程宗扬微笑道:“要对付剑玉姬,我还得请一个帮手。能不能杀死剑玉姬不好说,保命应该没问题。”
第六章
大内。万寿宫。
两只铜香炉静静吐着烟雾,殿内暗香轻逸。太皇太后眼波迷离,仿佛陷入 回忆之中。
“那是二三 十年前的事了。”
太皇太后柔声道:“第一次见到阿举,妾身还是妃嫔。那时好像有匪寇作乱……”
太皇太后想了一下,问道:“小郭子,你还记得吗?”
郭槐躬下腰,用沙哑的公鸭嗓道:“大圣天王杨太。”
“是了。”
太皇太后道:“妾身记得乱了好几年,朝廷派去的文官武将都打了败仗,官家整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后来有一天,官家上罢朝回来,心情很好,说是有一个不出名的将军连战连胜,最后独闯匪巢,亲手斩杀匪首,一举平定匪患……”
“官家很高兴,连说朝廷得一将才。后来那位将军得胜回朝时,官家专门在宫中赐宴。妾身那时好奇,赐宴时让人设了珠帘,在帘后看看这个将才……”
太皇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晕红,“妾身在帘后本来没有人能看到,可他一抬头,那双眼睛就像穿透珠帘,把妾身周身看了个通透……”
程宗扬悄悄看了眼郭槐,老太监木着脸不言不笑,就跟一个衣帽架一样。
太皇太后继续道:“官家身体本来不好,过完年便一病不起。那时官家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妾身所出,另一个是端妃的。端妃娘家贵重,她的孩子又比妾身的大了半岁,传言要立太子。妾身出身微贱,娘家又无人倚仗,在宫里整日受端妃欺凌。一旦被端妃当了太后,我们母子便无立足之地。”
太皇太后握紧扶手,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紧张气氛,“官家病势日重,端妃母子也愈发趾高气昂。妾身正忧急间,一夜突然有个蒙面人闯出宫来。小郭子刚出手,就被那人制住……”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武穆王神功盖世,奴才远远不及。”
“妾身当时刚解衣就寝,吓得魂不附体。那人摘下蒙面巾,妾身才认出他是当日见过的将军。”
太皇太后停了片刻,然后才微笑道:“他说,可以助我的孩儿继承王位,唯一的条件就是让妾身作他的妾姬。”
“那时节官家病重,整个后宫都乱纷纷的,无奈之下,妾身只好从了他……数日后先帝驾崩,早先传出的消息是端妃之子被立为太子,结果宣读遗诏时,却是妾身的孩儿承继大宝。”
太皇太后掩口笑道:“端妃一听,当时脸都白了。”
程宗扬暗道:难怪岳鸟人能在宋国一言九鼎,独揽大权,原来前任宋主就是他策立的。可他一个武将,哪里来的能力决定王位归属?
听以程宗扬的疑问,太皇太后一点都不奇怪,“阿举的手段通天彻地,世间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程宗扬道:“既然有这样的缘由,姨娘为什么同意陛下攻打江州呢?姨娘知道江州那些匪寇,其实都是岳帅的旧部吧?”
不说还好,一提到星月湖大营,太皇太后顿时柳眉倒竖,咬着银牙道:“那些匪类,都死净了才好!”
她既然是岳鸟人的情妇,却对岳鸟人的部下如此仇视,难道其中别有隐情?
昨日宋主入宫那番交谈,程宗扬还记在心里,看样子,宋主对这位太皇太后极为信重,如果能化解双方的仇怨,孟老大那边的压力至少能小一半。
程宗扬笑道:“莫非姨娘对他们有什么看法?”
太皇太后恨声道:“谁让他们拦着阿举,不让他进宫,还整日说三道四。”
程宗扬哑口无言,原来根子在这里。孟老大也真是,人家搞七搞八你管那么多干嘛?
太皇太后余怒未消,“阿举与我们这些姬妾的事,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阿举手下最讨厌的两个,一个姓斯,一个姓卢,哪天杀了他们才好!”
程宗扬在心里默默向斯四哥和卢五哥表示同情,挡人财路不共戴天,你们挡别人通奸之路,瞧瞧是什么下场……
太皇太后骂了几句,然后告诫道:“阿举手下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都躲得远的,哪里为阿举做过半件事?若是这样倒也罢了,可他们一出现就与我们为难,不但打出阿举的旗号,败坏他的名声,还劫走了媛儿。”
程宗扬只觉得肾上腺激素急蹿,压抑着心里的激动道:“媛儿……是谁?”
太皇太后笑着在他额头戳了一记,嗔道:“果然和阿举一个样,听到媛儿就要流口水。左右都是你的,哪里用得着这般猴急?”
程宗扬试探道:“媛儿也是宫里的妃子?不是陛下的奶妈吗?”
“哪里是奶妈,只是宫里出了这样事,不好对外面说。老身才说是官家的奶妈。”
太皇太后叹道:“媛儿原本是先帝的幼女,我那孩儿的妹妹,如今官家的嫡亲姑母。阿举在宫里时,媛儿 年纪尚小。先帝在时,原本许过人家,阿举掌权后,寻了个罪名,把那家人杀得干干净净。他原说待媛儿十六岁时,给她开苞。可离媛儿生日还有月余,阿举突然犯了事,再没有回来……媛儿就留在宫中,一直未曾许人。”
程宗扬心头呯呯直跳,梦娘九成便是太皇太后口中的媛儿,没想到她居然是宋主的姑母,宋国的长公主,难怪一举一动都如此贵重。岳鸟人把她留在宫中准备独享,谁知上好的白菜没吃上,吃白菜的人却被雷劈了。如此说来,梦娘身上的禁制多半是岳鸟人留下的--这鸟人也太缺德了,自己吃不到,索性谁都不让吃,活该他被雷劈!
“长公主在宫里,怎么会被星月湖的人劫走呢?”
“小郭子。”
“诺。”
郭槐躬着腰,用尖细的声音说道:“长公主与胡贵嫔素来交好。胡贵嫔被贾太师逼迫出宫,长公主借陛下奶妈的名义前去探望,由皇城司护送。谁知路遇劫匪。皇城司护送的六人俱死,没有留下丝毫线索。后来才听说长公主被劫往江州,正是星月湖大营的余孽。”
程宗扬心念电转,开口道:“姨娘,这是黑魔海借刀杀人之计!劫走长公主的,实是黑魔海。”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黑魔海?”
郭槐垂着眼睛道:“是江湖中一个宗派,与武穆王有大仇。”
“哦。”
太皇太后恍然道:“原来是阿举的仇家。”
程宗扬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要把罪名栽到黑魔海头上,结果发现太皇太后对自己不是一般的信任,从自己口里说出来的话,连问都不问便全盘接受。
既然这样,自己也不用客气。
“黑魔海的外堂主持者如今就在临安,若要救回长公主,我倒有个机会。只不过我人手不足,还要请姨娘帮忙。”
太皇太后道:“便让小德子的皇城司去吧。”
程宗扬道:“兵贵精不贵多,小甥只想请姨娘手下一人。”
“谁?”
“郭大貂璫。”
“你倒识货。”
太皇太后笑道:“小郭子,你便听 公子吩咐。”
郭槐弯下腰,“老奴遵旨。”
程宗扬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借来太皇太后的心腹,他向郭槐笑道:“这次要多拜托大貂璫了。”
郭槐垂下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奴自当效命。”
……
“小瀛州?”
“正是西子湖上小瀛州。”
西门庆摇着折扇,满面春风地笑道:“姓程的专门派人送来请柬,时间便定在明日午时。”
剑玉姬一边看着手上的卷宗,一边道:“看来程 公子腾出手,要给我们黑魔海一点颜色瞧瞧了。”
西门庆嘲笑道:“他这点小伎俩,怎能逃得过仙姬的法眼?”
说话间,巫嬷嬷进来,递来一只封好的竹筒。剑玉姬验看了一下火漆,然后打开竹筒,摊开里面一封书信。
西门庆微微倾过身,“皇图天策府有动静了?”
剑玉姬淡淡疲乏:“洛阳事成。”
西门庆抚掌笑道:“姓程的怎么也想不到,他把棋从江州下到临安,我们的落子处却在汉国!”
“把八骏困在江州数月,已经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剑玉姬一边挽笔写着回信,一边道:“岳贼经营多年,虽然此番拔掉他在洛阳布的暗棋,焉知他是否还有后着?这位程 公子辛辛苦苦,到头来说不定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西门庆轻摇折扇,“和着我的主意,倒是想跟姓程的化敌为友。”
剑玉姬淡淡道:“莫说你与白武族的仇怨,单是你取了凝羽的元红,他便不会放过你。”
西门庆挑起眉毛,“难道仙姬也无计可施?”
“有。”
剑玉姬道:“若想化敌为友也非难事。给你们找一个共同的敌人便是。程 公子是个聪明人,只要那个敌人够强,他知道该怎么选择。”
西门庆微微倾过身,“祸水西引?”
剑玉姬没有回答。她放下笔,拿纱棒在信笺上一滚,醮干黑迹。接着右手掐了一个法诀,轻轻点在信笺中央。纸上的墨迹被无形的法力冲刷,像波浪般摇荡着,渐渐消失 无痕,重又变成一张崭新的白纸。
剑玉姬抬起玉手。巫嬷嬷取过信笺,装入一只竹筒中,用火漆封好。接着旁边一只爪子伸来,黑鸦使者抓过竹筒,展翅飞出窗户,片刻间便消失在 月色下。
剑玉姬若无其事地打开一份卷宗,接着看了起来。
西门庆伸头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医档。”
“这么多?”
西门庆看着旁边堆积如山的陈旧档案,不禁咂了咂嘴。
“不全。”
剑玉姬道:“据我们所知,岳贼在临安期间,刘太后至少逼迫宫中三名妃子堕胎,但这些医档中都没有记录。”
西门庆冷笑道:“她倒是聪明,不然我们黑魔海又多了几个 玩物。”
“不只是岳贼的血裔。”
剑玉姬道:“这三名妃子中,至少有一个怀的是宋主的子息。”
“好个刘太后,好周全的手段!”
西门庆抚掌赞了一句,问道:“仙姬费了偌大力气取来这些医档,难道是在找宋主子息的下落?”
“是端妃和贾妃的死因,”
剑玉姬淡淡道:“不过相关医档都被抽走,全无线索可寻。”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宋宫大内的诊治档案都保存在太医局,黑魔海为了获得这批医档,不惜放火 湮灭证据。如今剑玉姬手中的医档是太医局几近三 十年来的积累,单是翻阅一遍,寻常人就要用上一年的时间。但剑玉姬一目十行,犹如行云流水,阅读的速度比常人快了百倍不止。只读了一半,便知道几份要紧的医档都已经被抽走销毁。
但剑玉姬没有丝毫失望的神情,她微微挑起唇角,“大官人若有闲瑕,不妨读读这些医档。”
西门庆笑道:“若论蛛丝辨迹,机关推敲,小生怎及仙姬的手段?仙姬若有所得,不妨让小生学学。”
“要了解 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问他的医生。”
剑玉姬道:“不过医生还会撒谎,药方却不会。”
剑玉姬洁白的玉指在医档发黄的纸张上轻轻划过,“当归八钱,川芎三钱,桃仁十四枚,干姜五分,甘草炙五分--这个方子单是在宋主驾崩前五年间的医档中,便出现了九次。”
西门庆眉毛一挑,“生化汤?”
剑玉姬道:“大官人倒是熟知方剂。”
西门庆冷笑道:“我家里现开着生药铺,怎么会不知道这剂小产之后补养身体的妇科名方?五年九次,岳贼在宋宫大内当真逍遥。”
“但宫里用的最多的并非当归,而是这几样药物。”
剑玉姬有过目不忘之才,不必重翻医档,便信手将累计耗用最多的三种药材写下来。西门庆一眼看去便眯起那双桃花眼,“催情方剂。”
剑玉姬道:“岳贼失踪后,生化汤仅出现过一次。这几样药材却有增无减,直到近几年才略少了一些,其中九成都入了万寿宫。”
西门庆皱眉道:“这样多的份量,姓刘的老婊子便化成水也不够用的,莫不是写错了?”
“刘太后拿药未必是给自己用。”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妾身以为,宫里的妃子当是由刘太后一手调教,供岳贼享用。”
说着剑玉姬抬起妙目,“十余年来唯一这剂生化汤,是全太后福清宫所用,时间乃是去年。”
西门庆脸色阴沉下来,“险些让那贱婢坏了大事。”
“此事却是大官人手尾不够干净。”
西门庆冷冷看着剑玉姬,后者神情淡然,全无半点异样。半晌西门庆才冷冰冰道:“我不杀自己的女人,仙姬要杀,我不会拦着。”
剑玉姬淡淡道:“大官人两次赴约都未见到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
西门庆额角青筋迸起,然后一摔扇子,转身就走。
剑玉姬神情依然宁静,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波澜不惊地继续看着医档。
当日西门庆用尽手段,才接近全太后身边一个可靠的宫女,在他的桃花眼下,轻轻松松就成了好事。有了这条内线,因此黑魔海才能找到机会,顺顺利利地劫走了媛公主。
依照黑魔海的手段,事成之后原该将这名宫女灭口,但因为半路杀出个星月湖,替黑魔海背了这只黑锅,西门庆心存侥幸,一直没有处置那名宫女。这次回临安,西门庆两次邀约,都没有见到情人出现,已经心头生疑,这时才知道剑玉姬已经暗中遣人处理了这桩可能的麻烦。
“贱人!”
西门庆狠狠骂了一声,然后又泄了气。他回头望着剑玉姬优美的背影,在心里轻轻说了句:“贱人。”
剑玉姬丝毫没有理会西门庆的心思。她手指不停地翻阅着医档,希望能从中找出那个大秘密的线索。
她之所以选择媛公主为目标,是因为那名宫女曾对西门庆提到,媛公主身上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足以掌握宋国,甚至让宋国倾覆的秘密。因此当日媛公主被送到晴州黑魔海的秘密据点,剑玉姬立刻施术封住她的 记忆。黑魔海巫宗以巫术见长,教尊自然有秘术从她脑中取出 记忆,比口供更详实真切。谁知安置在密室里的媛公主会被姓程的小子找到,并且带到江州。
以剑玉姬的手段,如果说六朝有一个地方她无法插手,那么就是有孟非卿坐镇的江州了。
如果换作别人,事情已然难以挽回,只有向教尊 告罪。剑玉姬却另辟蹊径,亲自来了临安--世间任何秘密除非没有发生过,否则必有踪迹可寻。只要知道这个秘密确实存在,即使没有媛公主,剑玉姬也有足够的方法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太医局三 十年来大内出诊的医档。
剑玉姬流动的目光忽然凝住,视线落在一则方剂的日期上。
良久,剑玉姬抬起眼睛,目光平静如水。如果这就是线索,那么真是一个足以让宋国倾覆的大秘密了。……
“春云巧似山翁帽,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尘软落红飘。沙岸好,草色上罗袍……”
西子湖上,碧水如镜。一条带着雕栏的画舫驶过,舫上的歌伎手执红牙板,皓齿清歌,曼声吟唱着一阙《喜春来》“春来南国花如绣,雨过西湖水似油,小瀛洲外小红楼……人病酒,料自下帘钩。”
程宗扬坐在一条小船上, 锦衣华服,意态闲暇,就像一个来湖上散心的 公子哥一样悠闲自在。
秦桧倾耳听了半晌,赞道:“好词!雨过西湖水似油,小瀛洲外小红楼……歌喉婉转,余音袅袅,当是城中有名的歌伎。”
李师师屈膝坐在舷旁,一手手背托着下巴,一手抚着湖水,“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冯源握拳道:“对!这次就是要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李师师禁不住笑了起来。秦桧也为之莞尔,抬手道:“ 公子请看,那边苏堤上便是小红楼,与小瀛洲遥遥相望,风物绝佳,令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开发房地产呢?”
秦桧已经习惯了家主时不时流露出这副奸商嘴脸来大煞 风景,毫不动容地说道:“当是世人思不及此。”
程宗扬望着湖心翠玉般的小瀛洲和远处草木葱茏的苏堤,许久没有作声,似乎也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
半晌,程宗扬用力点了点头,“还是小瀛洲比较好,苏堤太窄,要建会馆的话,还要填湖造地,成本太高。有钱也要花在刀刃上啊,奸臣兄。”
李师师给了个这不解风情的奸商一个白眼,秦桧只剩苦笑。程宗扬却不禁想入非非。翠微园终究是高俅的产业,自己在城中有了武穆王府,如果能把小瀛洲也开发起来,就又多了个落脚之处。
船近小瀛洲,远远便看到易彪打了个手势,告诉他岛上有人。程宗扬心头微凛,自己直属营三十名手下三天前就进入小瀛洲,占据各处要冲,自己又提前两个时辰到场,仔细布置,务必让西门庆葬身西湖,谁知竟有人比自己还早。而且看易彪的意思,还拦不住那人,能让彪子吃瘪,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船在码头前停下,程宗扬跳上岸,“谁?怎么不拦住他?”
易彪一脸为难地低声道:“人家本来就住这儿。”
程宗扬恍然道:“保宁寺的和尚?”
小瀛洲上原本有座庙宇,听说是一个老僧在此闭关静修,身边只有个小沙弥服侍。程宗扬上次来还撞见过,那小沙弥没言声就转进花林,待人接物的风范和明庆寺的高僧比起来可是天差地远。不过人家是岛上的土著,自己再 霸道也不好恶客欺主,把一老一小俩和尚都赶出去。
“找个兄弟盯着些,别让他们在寺外乱走,误送了性命。”
“是。”
金兀术一马当先,在前引路,豹子头和青面兽紧随其后,三名兽蛮武士站成一个品字型,把家主围在中间。
剑玉姬和西门庆先后流露出拉拢自己的意思,这次自己主动提出会面,他们不会不来。但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这次失手,再想让他们上钩就没这么 容易了。
这两天自己养精蓄锐,体能、精力都达到巅峰状态。人多势众,布局万全,再加上有心算无心,程宗扬信心十足,除非两人不来,只要敢来,定让他们插翅难飞!
程宗扬将藏着屠龙刀的羊皮袋背在身后,昂首阔步地朝岛心走去。
从空中看去,小瀛洲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田”字型,中间的十字交叉处,是一片占地数亩的园林,双方约好的见面地点便在园中的凉亭里。这个时代的小瀛洲,远没有后世那么多景物,闻名遐迩的九曲桥、九狮石、三潭印月此时都无处可寻。岛上只有几处半旧不新的凉亭,也乏人维护,唯有印月台因为城中人常来赏月,倒还洁净一些。
双方约的是午时,尚有将近两个时辰。程宗扬也不着急,按照计划,双方会在岛心的凉亭见面,然后程宗扬借口与剑玉姬密议,两人一道去印月台。由秦桧等人下手对付西门庆。
三十名直属营军士分别潜藏在曲径通幽、湖中和印月台三处,占据了十字路径的三条,他们的任务是拦截黑魔海可能有的部下,将西门庆阻截在岛心。
秦桧、易彪和三名兽蛮武士是攻击的主力。如果西门庆能挡住第一轮攻击,接下来就该尝到冯源的火法和手雷。匡仲玉负责用禁音术阻断声音的传播,免得被剑玉姬察觉。至于李师师,要看她的光明观堂秘术究竟能怎样克制住黑魔海的绝学。
除此 之外,自己还留了个杀手镧。大貂璫郭槐。加上自己,正好四十人。其中五级以上的高手超过七人,即使放到江湖里,也是一个中等帮派的实力。对付剑玉姬和西门庆两个人,十拿九稳。按程宗扬的想法,最好是把西门狗贼打个半死,然后自己亲手了结这个世间第一淫虫的性命,为世间除此一害。
第七章
午时将近,一叶扁舟破浪而来,西门庆一袭白衣立在船头,风流十足地摇着手里的大红洒金折扇。要论派头,他可比程宗扬更像 公子哥,腰间单是香囊、玉佩就挂了七八个,一手还扶着个玉坠儿般的小侍女。
程宗扬眉头微皱,自己就知道以剑玉姬的智能,不会让自己轻易得计。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西门庆会带那个小玲儿来。
当日在野猪林,这个貌似天真的小女孩出手之狠辣,自己 记忆犹新,俞子元好不 容易捡了条命,到现在仍卧床不起,就是拜她所赐。
小玲儿的衣着比当日更加暴露,玲珑的玉体上只有一条低胸的大红肚兜,裸露着如雪的腰臀和玉腿。易彪那样铁打的汉子,一眼看去,脸膛顿时红了。
程宗扬暗暗踩了易彪一脚,让他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切不可被这 丫头的外表诱惑,一边堆起笑容,“大官人果然是信人,怎么没见到仙姬的大驾?”
西门庆跳上岸,潇洒地合起折扇,握在掌心,拱手道:“仙姬有些小事要处置,少顷便到。”
“原来如此,大官人请。”
程宗扬心念电转,剑玉姬不露面,多半心下生疑。不过这样也好,自己的目标本来就是西门狗贼,剑玉姬不来,自己把握更大。
西门庆边走边道:“这小瀛洲愚兄倒是来过,当时愚兄正好在五原买了个大食奴姬,带来临安,便在这岛上一享春色。那大食姬别的倒也不出奇,只是身高腿长,肌肤如雪,头发犹如金丝一般。承欢之际,妙趣横生……”
西门庆说得眉飞色舞,程宗扬一脸假笑,眼睛却紧盯着他手边的小玲儿。那 丫头手中的一柄弯钩,恐怕只有秦桧和金兀术才敌得过,易彪和豹子头等人都差了一筹。只是她浑身只有一条肚兜,不知把那柄弯钩藏在何处。
西门庆留意到他的目光,笑着挤了挤眼,“这 丫头虽然低贱了些,但皮滑肉嫩,把玩间别有情调。程兄要不要试试?”
程宗扬心头微动,片刻间便打定主意,搓着手嘿嘿笑道:“这不大好吧?”
“朋友有通财之谊,何况一个小奴婢?”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笑眯眯道:“程兄若是喜欢,便让她陪你乐乐。”
说着西门庆把那女孩儿推了过来。小玲儿扬起脸,用童稚的声音娇滴滴道:“程爷……”
程宗扬一脸淫笑地搭住小玲儿的肩背,一手朝她粉嫩的小屁股摸去,“果然是皮滑肉嫩。”
小玲儿对他的抚摸毫不介意,反而顺势把香软的肉体偎依过来,媚眼如丝地贴在他怀中,虽然是童稚的容貌,却有着妇人的淫浪。
说话间,凉亭已然在望。程宗扬拥着小玲儿,边走边笑道:“这小玲儿是不是天生的三焦不畅?”
西门庆道:“程兄何出此言?”
“听说三焦不畅之人,身材难以长高,还有巨乳之症。”
“程兄居然也通医术?”
西门庆一脸惊讶,用折扇拍着掌心道:“程兄所见不差!只不过这小贱人三焦不畅并非天生,而是幼时便被人改易。即使再长十岁也高不了一寸。豢养此辈,只为取乐耳。”
“是吗?竟然是被人为改易三焦,养成侏儒?”
程宗扬一脸好奇地拉起小玲儿的手臂,一手放在她腰间,似乎要去探查她身体的异状。忽然间五指一紧,封了她腰背几处大穴,然后厉声道:“杀!”
西门庆笑容僵在脸上,秦桧应声一指点出,指尖隐隐带出风雷之声。
西门庆怪叫一声,手中的折扇“唰”的张开,硬生生封住秦桧突如其来的一指。
“篷”的一声巨响,西门庆手中的折扇纸屑纷飞,钢制的扇骨也断了两根。
西门庆借势退出凉亭,接着冲天而起。
伏在凉亭上的豹子头挺身抡起巨斧,吼道:“死!”
西门庆身形一翻,脖颈以毫厘之差,紧贴着斧光掠开,虽然保住一条性命,那张俊秀的面孔也不禁渗出冷汗。
“去!”
冥冥中一声低喝,接着碧蓝的晴空中毫无征兆地迸出一串火球,流星般朝西门庆击去。
西门庆展开身法,在空中飞速变幻身形。那串流星火并没有落在空处,而是长蛇般紧跟着西门庆的身影,如影随形。
“篷”的一声,一只火球击在西门庆头顶,那只纱冠顿时四分五裂,西门庆盘好的头发披散下来,衬着他 扭曲的面孔,状如疯魔。
西门庆弓起身,箭矢般向后疾退,逃避袭来的流星火。退出数丈之后,他身形蓦然停下,立在一竿绿竹上,接着手掌一翻,一顶白骨小伞在他手中张开,带着无数纷飞的鬼火迎向飞舞的流星火。
一连串的巨响在天魔伞上接连响起,骨制的伞柄被震得彼此松开,碰撞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狰狞的白骨上留下焦黑的印迹。
西门庆脸上泛起一层诡异的绿色,天魔伞上闪耀的金丝符文迅速收拢,将几乎散开的伞骨合并在一处。接着一层惨毒的绿色从伞骨上掠过,白骨上焦黑的印迹像被抹去般消失 无痕,重新变得惨白。
“藏锋道人已死,星月湖竟然还有阳钧宗的高人。”
西门庆冷笑道:“想取我西门庆性命,岂有这般 容易!”
程宗扬确认小玲儿穴道被封,丧失反击的能力,才把她放在一旁。
“大官人是开玩笑吧?就你那点武艺,程爷一只手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不信咱们在这儿比划一场,公平较量!谁都不许找人帮忙!敢不敢!”
西门庆气极反笑,“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被你一激就会中你的计?我西门庆倒是没想到你会如此狠辣,一言不发便动手。本来还想和你谈笔生意,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言!要取我性命,尽管来吧!”
易彪一个箭步踏出,举刀将西门庆立足的绿竹一砍两段,接着刀光猛涨,劈向西门庆的小腿。
吴战威、吴三桂和易彪都是使刀的,吴战威的刀法江湖气极重,动辄就是以命换命的搏命招术。吴三桂刀法出自黑魔海毒宗,刁钻阴狠。易彪的刀法则是军中常用的招术,虽然中规中矩,出刀的气势却比以往高出一截,显然这段日子的苦修也大有精进。
西门庆半空一声长啸,声音远远传开,接着那顶天魔伞猛然一收,利剑般刺在易彪的刀锋上,将他逼开两步。
秦桧猱身上前,与西门庆连交数招。忽然一阵劲风从背后袭来,西门庆 随风荡开,一边张开天魔伞,旋身迎敌。
一声巨响传来,仿佛无数骨骼同时破碎,西门庆的天魔伞被一柄大腿粗的重槌砸得四分五裂,虽然散乱的白骨又迅速聚拢,伞上飞舞的鬼火却少了一半。
秦桧趁势而入,右手三指轮流递出,拇指破开西门庆的护身真气,食指与他硬拚一记,接着中指蜻蜓点水般从他手臂上一掠而过。西门庆左臂应指而陷,飙出一股 鲜血,伤处几可见骨。
西门庆修为比秦桧还略输一筹,此时身陷重围,不过数招便告负伤。他踉跄着退开,后面金兀术张开獠牙,暴喝着再次攻出。西门庆腹背受敌,前有秦桧的惊魔指,后有金兀术的重槌,两侧还有豹子头的巨斧,青面兽的长枪和易彪的钢刀。眼看就要插翅难飞,西门庆腰间一只玉佩猛然炸裂, 白玉腰佩中竟然藏了一粒小小的翠玉--龙睛玉!
一团柔和的白光蓦然张开,圆球般将西门庆笼罩其中。那层光幕边缘不住流动,有如实质,众人的刀斧落在上面,被尽数挡开。
程宗扬脸色黑了下来,这东西自己见过--在南荒最危急关头,就是靠了云苍峰随身带的龙睛玉佩放出法阵,众人才保住性命。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对手用同样的法阵保命。
这种藏在龙睛玉中的法术一经施放就不可逆转,法力耗尽才会消失,属于一次性消耗品。西门庆的龙睛玉虽然不及云苍峰当时的大,但要保的也只是他自己的性命,看光幕的大小色泽,至少也能撑上一刻钟。
六朝法师出售的龙睛玉佩中,攻击类的极少,往往都是放的保命的法术。想想也不奇怪,若是有人用龙睛玉佩置放的法术伤人害命,苦主少不得要找出售者的麻烦,防御类就安全得多。因此有身家的人往往会买上一件,好在要紧关头保命。
西门庆半截衣袖都被 鲜血浸湿,他目光森然地盯着程宗扬,忽然放声大笑:“好个程员外!果然够狠!”
程宗扬冷着脸一摆手,“把光球的法力耗干净!看大官人能在乌龟壳里躲到几时!”
金兀术的重槌仿佛砸在鸡蛋上,光幕薄薄的蛋壳一震,里面浓郁的白光隐约淡了几分。众人兵刃齐出,轮番攻击。身在暗处的匡仲玉踪影不见,流星火、飞火轮诸般法术却凭空浮现,不断击在光幕上,迅速消耗着护身光幕的法力。
西门庆披头散发,一边借助光幕的法力疗伤,一边不停发出尖啸。
湖上几艘游荡的船只闻声驶来,远远能看到一个黑衣女子立在船头,长发高挽,纤手握刀,身后一面黑旗,却是翻江会的旗号。
游婵!
程宗扬一眼认出船头的女子,不禁心头微紧,没想到黑魔海竟然把她派来与自己交手。与泉贱人和凝贱人 不同,游婵自从把自己误认为飞鸟熊藏,就从来没有暗算过自己,并且因为自己替她遮掩了暗杀计好小太监的事,对自己别有一番好感,大家连床都上过几次,交情不比寻常。
可现在游婵根本不知道对敌的是自己,手下留情那是不用想了,万一交手中有所损伤,无论是自己的人伤了她,还是她伤了自己的兄弟,都会成为一个难以化解的死结。
西门庆大笑道:“程员外!你机关算尽,岂能算过仙姬!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你设下圈套想把我西门庆留在此处,焉知仙姬将计就计,趁势将你的羽翼剪除干净,擒回我黑魔海总坛!”
“尽管吹吧,一会儿有你哭的!”
西门庆朗声道:“翻江会好手尽在于此,这些水上好汉纵横湖海,个个悍不畏死,你便是有十余高手,又岂能敌得过数百水上好汉!”
“数百?也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这几条破船,撑死能过百!”
程宗扬喝道:“彪子!好好接待客人!”
易彪收起长刀,不言声地退出战斗。
程宗扬暗暗施了个眼色,低声道:“留下那个女的。”
易彪心下会意,点了点头,拔足离开。
那些船只来势极快,转眼便驶近小岛。来自太湖的水匪一登岸便分成四路,沿着岛屿“田”字形四条路径杀来,每一路都在二三十人左右。他们穿着黑色的水靠,手持快刀,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动作剽悍,水性精熟,难怪能在太湖把雪隼团打得全军覆没。
速度最快的一路不到一盏茶工夫便冲到曲径通幽,为首一名蛮牛般的悍匪闯进竹林,随即发出一声大吼。
后面的翻江会好手紧接着赶到,却见那名首领蜷着身体倒在竹径间,一双眼中满是恐惧,已经没了气息。
一个年轻的军士立在竹径尽头,他一手提着长刀,刀锋血迹宛然,竟然一瞬间就杀了这名翻江会中数得着的好手。
“我!”
他横起长刀,口气中带着自信和骄傲说道:“星月湖一团直属营少尉周逢!”
“杀了他!为兄弟报仇!”
“杀!”
“杀!”
翻江会众匪蜂涌而至,但竹径既弯曲又狭窄,隔着几步的距离,后面便根本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听一片喊杀声中,刀锋交击声不断响起,忽然一声惨叫,又一名翻江会的水匪被对手斩杀。
竹径间人头涌动,叫嚷着向前厮杀,众匪一阵 躁动,有人拚命挤到前面,只见为首的周逢手持长刀,将去路牢牢封住,在他背后还有三名同伴。那三人拿着竹制的长枪,在他身后虎视眈眈。一名以刀法见长的悍匪冲上前去,格住周逢的长刀,却随即被他身后递来的竹枪刺穿双肋。
论实力,翻江会中的一流好手也许与这些军士不相伯仲,但论起配合,不啻于天壤之别。直属营四名军士占据地势,长短兵刃一应俱全,相互间配合更是熟练无比。而翻江会一方仓促登岛,对地形毫无了解。这也是程宗扬为什么先定下时间,清早才通知地点,就是让黑魔海难以事先准备。
竹径只能勉强容两人通行,并肩时连招术都难以施展,而对面的少尉虽然是 一个人,却仿佛有三头六臂,手中的一柄长刀和身后的三支竹枪就像融和在一具身体上。在这样狭窄而弯曲的环境中,与这样的对手交锋,简直就是噩梦。
片刻间已有六七名翻江会好手尸横就地,剩下的人不禁心生退意。忽然身后接连传来惨叫,却是有人从背后杀来。
“点子扎手!”
“路被堵上了!”
“顶住!”
“顶不住了!扯呼!扯呼!”
众匪一片慌乱,前面的一刀三枪犹如磐石,众人拼了命也未能冲开。背后的攻势同样犀利,六名军士分成两组,竹枪毫无花巧地直击直刺,将他们的攻势和退路尽数封死。
几名机灵的水匪见势不妙,立即挥刀砍开旁边的竹竿,想从侧面杀出一条生路来。但那些竹竿多年无人打理,密密匝匝一时间哪里砍得尽?反而因为身后空门大露,被对手轻易刺毙。
熟练的配合和周密的布置,使这场实力本来相近的交锋,演变成一场一边倒的屠杀。不到一顿饭时间,这一路近三十名翻江会好手便被杀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人漏网,整条竹径都被 鲜血染红。
另外三路也不比他们的同伴更幸运,一路在经过印月台时遭遇伏击,当即伤了四五个人,剩下的好不 容易稳住脚步,对阵厮杀,结果三十名翻江会好手面对十名星月湖军士,竟然没有讨得半点好去。一番恶斗之后,翻江会的人马伤亡过半,难以再战,只好边打边退,离岛心越来越远。
另一路更是输得莫名其妙,那群水匪一路没有遇到半个对手,毫无阻碍穿过小径,正要踏上岛心,忽然听到一声大喝:“爆!”
脚下的地面微微一动,接着仿佛有无数天雷在脚下喷涌而出,泥土夹杂着无数不规则的铁片四处飞溅,所过之处顿时血肉横飞。
短短一瞬间,那条芳草萋萋的小径就变得面目全非。泥土从地底翻出,带着刺鼻的焦糊味道,被 鲜血染得发黑。近三十名翻江会好手,无一全身而退,过半帮众当场毙命,剩下的尽是重伤,而且伤势都在下盘,连逃也逃不开,只能在地上哀号。
过了一会儿,冯源才探头探脑地出来,连他都被自己的战果吓了一跳。自己 一个人,竟然一下就消灭了整支队伍。这用了龙睛玉的手雷未免也太厉害了!恐怕祖师爷也没想到,平山宗火法会在自己手中发扬光大到这种地步!
惨叫声远远传来,虽然隔着半个岛屿听不真切,但更令人心悸。最后一路提起小心,游婵抬手让众人止步,然后点了两名手下,“你们过去看看。”
两人并肩往前闯去,刚越过湖间的小堤,便看到一名汉子出现在小径尽头。
易彪一言不发地握着刀柄,标枪般的身形涌出无穷杀意。
毕竟是血战余生的勇士,论气势压了这些水匪何止一头?易彪抽刀而出,连进三步,将一名水匪斩杀当场,另一名水匪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被易彪一个虎跃,劈倒在地。
游婵早已该返回广阳,却被仙姬留在临安。对于这次行动要对付的目标,她一无所知,只知道仙姬吩咐过,一切听从西门大官人安排。听到啸声,她立刻带上登上小瀛洲,没想到对面一个汉子,就把她一 行三十余人尽数挡住。
游婵妙目微转,然后道:“杀了他!”
几名翻江会的好手当即跃出,风一般冲过小径,朝易彪杀去。游婵暗暗作了个手势,十余名手下随即背上快刀,悄然潜入湖中。
小瀛洲呈田字形,是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格局。小径两侧各有一方湖面,周围绿柳低垂,花树参差。翻江会常年在水上讨生活,会中好手无不水性奇佳,但他们一下水,才惊觉湖底居然藏的有人。
平静的湖面忽然荡起涟漪, 鲜血一股一股从湖底涌出。不一会儿,一颗头颅浮上水面,接着又是一颗。
几名翻江会好手拚命从湖中逃出,只片刻工夫手脚都带了伤。他们一边 挣扎着游向岸边,一边嘶叫道:“别下水!湖里设的有竹钩!”
“相老大被竹钩钩住了!脑袋也被砍了!”
“风紧!风紧!”
游婵寒声道:“你们也是水上好汉,怎么斗不过他们!”
“湖底被他们搅混了,兄弟们什么都看不到,被竹钩挂住就是个死!游当家的,这仗没办法打啊!”
游婵恨恨看了易彪一眼,“走!去另一侧!”
西门庆手臂的伤口迅速愈合,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翻江会虽然是纵横江湖的水上悍匪,但遇到星月湖大营这样的准正规军,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略一交锋,就在数量只及自己三分之一的对手面前滚汤泼雪般地败下阵来。
秦桧还不忘落井下石,长笑道:“翻江会乃是水上豪杰,大官人命他们登岛而战,弃长就短,焉能不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宁不痛哉?”
西门庆长发披散,目光森然,忽然他手一抬,弹出一只香囊。
那只香囊穿出光幕,螺旋状朝天飞起,豹子头想也不想,一个纵身跃到光幕上,张口咬住。
秦桧脸色大变,“小心巫法!”
豹子头利齿一阵乱咬,将香囊嚼得稀碎,一伸脖子咽了下去。接着“崩”的一声,放了个巨响的屁,整个人箭矢般飞出,一头扎进湖边的烂泥里。
豹子头摇摇晃晃坐起来,甩了甩满是污泥的脑袋,气哼哼道:“素的!”
然后一头栽倒,不会儿便发出震耳的呼噜声。
西门庆脸都黑了,这只香囊是教尊亲手所赐,谁知道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这畜牲毁掉。眼看光幕色泽越来越淡,他不敢迟延,一把扯下腰间的香囊玉佩,逐一捏碎开启。
天色蓦然暗了下来,整个小瀛洲仿佛被潜藏在黑暗中的巨兽一口吞噬。接着旁边一株柳树蜕化形状,飞舞的柳枝化为无数怪蟒,蓦然一卷,将青面兽死死缠住。
青面兽长枪被陷,无法抽动,索性张开利爪獠牙,在蟒群中撕扯怒吼。扯断的蟒身落在地上,随即化成断枝碎叶。
亭外一截枯木突然站立起来,伸出强壮的利爪,扑向金兀术。金兀术重槌被一条藤蔓缠住,无法挥舞,他咆哮一声,扑上前去。两具同样强健的兽体撞在一处,空气都为之一震。
凉亭另外一侧,地面的泥土像波浪一样翻滚起来,一只白骨妖爪破土而出,抓向秦桧的脚踝。
秦桧大袖一摆,一只玉盒从袖中飞出,他弹开盒盖,用尾指的指甲在盒内轻轻一沾,接着将指甲整个削去,弹向妖爪。那只妖爪与指甲一触,白色的骨骼立即变成脆硬的灰色,微风拂过,随即散成一片飞灰。
眼前诸般妖术让程宗扬看得目不暇接,自己原想着西门庆的修为比自己高得有限,却忘了他是黑魔海巫宗。如果这会儿是一对一的公平决战,自己早就被大官人层出不穷的巫术给放倒了--虽然他压根儿就想过给这狗贼点儿公平。
待看到秦桧举手间破去白骨妖爪,程宗扬不由叫道:“死奸臣!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秦桧托起玉盒,傲然道:“此乃毒宗七大绝毒之三:黄泉蝶变!无论妖法、幻术,一弹即破!”
“干!这么厉害,你还不赶紧替老术、老兽破法!”
秦桧有些尴尬地压低声音道:“此毒沾之立毙,无药可解。即便破去巫术,两位也性命难保。”
西门庆放声大笑,“毒宗所炼,敌我不分,如此笨伯,着实可笑!且看我的天魔罗!”
西门庆翻掌捏碎一块玉佩,拍在天魔伞上,接着抬手扔出。那柄巴掌大的天魔伞蓦然一涨,犹如车轮,接着再涨再大,将整个凉亭都笼罩在白骨魔伞之下。
“秦会之!你们毒宗还有多少绝毒,尽数使来!”
程宗扬看了秦桧一眼,后者微微摇头,“这天魔罗是以毒入巫,沾上毒物威力更增。不过大官人修为尚浅,这天魔罗未必便不能破。”
秦桧一紧衣带,然后飞身而起。
天魔伞六根伞骨间各自伸出一只妖异的骷髅头,六张口同时张开向外一喷,无数黑气妖蛇般从天而降,在伞下盘旋扭动,重又汇成六道,两道飞向秦桧,另外四道分别飞向金兀术和青面兽。
金兀术与青面兽同时怒吼,那截枯木化成的妖兽纳入黑气,威力暴涨,硬生生将金兀术摔倒在地,接着张口咬向他的脖颈。金兀术肌肉鼓起,一拳击在妖兽铁石般的脸上。妖兽巨大的头颅扭到一边,顺势咬住金兀术的肩膀,尺许长的尖齿穿透了他的锁骨。
另一边,青面兽整个被柳枝 蜕变的妖蟒群裹住,只能看到一大团蟒身不住翻滚扭动,看不到任何细节。
程宗扬握住羊皮袋中的屠龙刀,然后腾身而起,冲向头顶的天魔伞。忽然身后涌来一股香暖的气息。程宗扬扭头看去,却是小玲儿身上的肚兜离体飞起,火红的丝绸在空中曼妙地张开,丝带轻摇,仿佛情人的手臂,拥住自己的腰背。
一股无比舒适的感觉传遍全身,自己就像躺在小玲儿娇美而香软的玉体上,慵懒得不想动作。
第八章
眼皮越来越重,睡意越来越浓,舒服得只想闭眼就此睡去,不再醒来……
程宗扬猛地咬破舌尖。剧痛中,灵台恢复一点清明,随即发现自己体内的真气像是被那条肚兜吞噬般,正不断流失。程宗扬一把抓住肚兜,用力扯开,切肤的痛意就像是在亲手剥下自己的皮肤。
程宗扬双目泛红,咬紧牙关撕扯着红绸。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绸面便伸出无数细丝般的触手,与自己血肉相连。每扯断一根细丝,剧烈的痛楚便令自己眼前一阵发黑。
秦桧在涨大千倍的天魔伞间穿梭,惊魔指与伞下的骷髅、白骨间金色符文不住交击,溅出无数微蓝的磷火。金兀术与枯木妖魔纠缠在一处,来回翻滚,将地面踏得泥塘一般。青面兽踪影全无,只有不断突起的蟒群显示他还在 挣扎。相比之下,豹子头最为轻松,他在巫术施展之前一口吞掉香囊,由于巫力的反噬,陷入沉睡,虽然不断磨牙、放屁,屁声比炮仗还响,性命却是无忧。
西门庆那桃花眼带着阴寒的笑意,柔声道:“阳钧宗那位大贤,此时不动,还待何时?”
众人都在搏命,匡仲玉却古怪地保持着沉默,让程宗扬平添几分担心,唯恐他在黑魔海层出不穷的巫术下遭遇不测。
红绸附到身上不过一弹指的时间,程宗扬却感觉像一年一样漫长,每扯断一根细丝,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忽然,身上剧痛一轻,红绸上嗜血的细丝从体内拔出,像遇火的水蛭一样,一根根蜷曲起来。
程宗扬奋力一扯,将肚兜从身上扯落,衣物刹那间被渗出的 鲜血染红。他喘息着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立在亭侧。
在天魔伞笼罩下,四际犹如深夜,肆虐的妖风阴寒入内,被它刮过的树木、花草逐渐枯萎,失去生机。然而那少女指尖却闪动着一点灵光,犹如风中摇曳的蜡烛,散发着 温暖而柔和的光芒。
李师师玉脸发白,娇躯微微颤抖,显然心里充满恐惧。但她仍然鼓足勇气,站出来面对黑魔海的巫术。
在她指尖那点微光照耀下,充斥在空间中的巫力被净化。离她最近的程宗扬首当其冲,那条肚兜委蜕在地,颜色虽然鲜艳依旧,却没有了那种嗜血的妖异。
少女指尖柔和的光芒向四周扩散开去,正与金兀术搏斗的枯木妖兽被白光掠过,庞大的身体像泥土一样崩落下来,最后还原成一截朽木,被金兀术抡成重槌砸得粉碎。
接着扭动的蟒群像潮水一样退去,枝叶间露出遍身浴血的青面兽。细软的柳条无法承受一名兽蛮武士的重量,“绷”的一声断裂,将青面兽甩到地上。青面兽一脸狰狞地爬起来,顾不得裹伤就猛扑过去,用额头将那株柳树一撞两段,泄忿般践踏着。
西门庆眼角露出一丝冷诮的笑意,从舌尖慢慢吐出四个字:“光、明、观、堂!”
最后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天魔伞间六只盘旋的骷髅头同时昂起,然后带着尖锐的怪啸和浓重的黑气,朝凉亭扑去。
李师师咬着唇瓣,眼中的紧张一望可知。黑魔海当年正是用以毒入巫的绝学破杀光明观堂,虽然她没有经历过,但早已听说这天魔罗正是其中一种。
秦桧也知道李师师难以抵挡黑魔海的杀着,他双臂一展,大鸟般旋身而起,将扑下的骷髅头尽数拦下。
西门庆暴喝道:“找死!”
一枚扇骨飞出,钉在西门庆的肩头,却没有流出一滴 鲜血。西门庆脸色迅速变得苍白,那六只骷髅头却仿佛生出一层薄薄的青色皮肉,变得愈发狰狞。
“秦会之!你身为黑魔海门下,却与光明观堂联手,与我巫宗为敌!可对得起我黑魔海历代魔宗!”
秦桧寒声道:“巫宗当日对我毒宗可有半分留情?”
“好!我便先杀了你!再把那小贱人擒回去炼成奴妓!”
西门庆施出血祭之术,天魔伞威力剧增,连秦桧也难以硬撼其锋,双方一触即分,秦桧落叶般飘开,疾飞的骷髅头却六去其四,剩下两只朝凉亭袭去。
“锵”的一声几乎令人血液为之冻结的金属声响起,程宗扬手中的屠龙刀终于出鞘。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凝出细霜,寒意刺骨,连程宗扬身上的血衣也几乎冻在身上。
程宗扬肩头微微一耸,猛虎般向前跨出,接着一招虎战八方,屠龙刀左右疾斩,劈中两只乌青色的骷髅头。那两只骷髅头被秦桧化去大半煞气,又遇到屠龙刀这样的神兵,顿时被击得粉碎。流荡的黑气被李师师指尖的白光卷过,随即消失 无痕。
西门庆脸色白得仿佛透明,他反手将一枚扇骨刺进胸口,喝道:“收!”
天魔伞应声收拢,无数白骨雨点般崩落下来,煞气未至,整座凉亭便像不堪重负一样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低啸,“开!”
一点白光紧贴着西门庆身外的光幕浮现,然后猛然迸发。刹那间仿佛一轮太阳在眼前绽放,强烈的光芒荡尽黑暗,西门庆身周已经淡若 无痕的护身光幕同样被一扫而空。接着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直射而入,化成一幅乾阳图,印在西门庆胸前。
匡仲玉沉默多时,一直等到此刻才出手,一出招便有如雷霆。先用阳钧宗的明光术克制空间中充斥的巫力,破去西门庆的护身光幕,紧接着一记乾阳真诀,打在血祭之后虚弱到极点的西门庆身上。
西门庆狂喷 鲜血,身体倒飞出去,凹陷的胸口间,几乎能看到骨骼断裂的痕迹。
要紧关头,西门庆终于捏碎最后一块玉佩。
亭中那具赤裸的玉体鬼魅般掠起,小玲儿穴道尽解,悄无声息地抬起玉臂,一记掌刀,斩向李师师的粉颈。
李师师终究是光明观堂门下,虽然没有听到声息,身体却立生感应,她正施展净化术,双掌合在一处,勉强旋身去挡。
小玲儿小巧的玉掌幻影从她肘下递出,刀锋般切在李师师肋下。
李师师玉脸雪白,一声不响地向后倒去,指尖的灵光一闪而逝。
“混蛋!”
程宗扬狂喝着挥刀劈来。
小玲儿笑吟吟一手抹住刀锋,却猛地打了个哆嗦。程宗扬这一刀看似刚猛,施的却是太一经的心法。黑魔海的太一经本来就是至阴至柔,与屠龙刀天生的寒意相得益彰,那小贱人一出手便吃了个大亏。
小玲儿手掌仿佛冻在刀上,一时难以扯动。这小贱人虽然童颜巨乳,天生媚意,但程宗扬对她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俞子元旧恨未解,又添了李师师的新仇,就算把她一刀劈成两半,自己也没有半点心痛。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挥刀朝亭柱撞去。小玲儿娇嫩的身体重重撞在柱上,亭柱顿时断裂,半座凉亭都倾颓下来。
小玲儿面露痛楚,明媚的双眼中刹那间涌出泪花。虽然明知道这小贱人是故意装可怜,程宗扬却不由一阵心悸。同样是娇 小柔嫩的身子,精致媚艳的五官,丰满高耸的雪乳,这一瞬间,眼前的小玲儿竟然像极了小紫!
就在他迟疑的一刹那,小玲儿趁机脱身飞出,乳燕般落入湖中。湖水立时凝出冰块,渐深渐远,显然这少女正在逼出体内的寒意。
程宗扬并没有追赶,小玲儿只是黑魔海连奴姬也算不上的小杂鱼,自己的目标只有一个:西门庆!
小瀛洲另一侧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登岛的四路翻江会好手,两路被全歼,另外两路则各自丢下过半的尸体,狼狈退到一起,守着一处凉亭负隅顽抗。
相比于翻江会超过七成的死亡率,直属营只有三人战死,九人负伤。以易彪为首,剩下的军士分成三组,轮流出战,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同时给对手不断造成杀伤。
游婵几次以毫厘之差死里逃生,她长发散乱,一只衣袖被刀锋划破,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却奇迹般的没有负伤。
作为赌坊的东家,黑帮龙头的亲妹,游婵眼光并不差。她并不明白对手为什么会手下留情--尤其是他们对待自己同伴时的犀利和凶猛,如果有一半用在自己身上,自己早已尸横就地。她打了个哆嗦,即使死,她也不愿落到敌人手里,成为前途未卜的俘虏。但她还有女儿,她必须活着回去。
为了避免误伤,冯源没敢用手雷这样超暴力的武器,用的只是平山宗的看家本领。连续几次施法失败之后,冯大法终于让凉亭烧了起来。那些水上豪杰惨叫着奔出,被严阵以待的直属营军士一一格杀。
游婵绝望地看着这些不败的对手,终于抛下刀,低声道:“我投降。”
易彪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一向不怎么会和女人打交道,满心想告诉她:别打了,我们程头儿说了,不能伤你性命。可嘴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闷着头乱打一番,打到她自己想明白为止。
易彪用绳索象征性地把游婵双手一捆,然后一声令下,剩余的军士在三名班长的带领下,迅速散开,一边救治同伴,一边控制住岛上各处要津。
西门庆披头散发地在林间穿梭,身后程宗扬、秦桧、金兀术、青面兽等人穷追不舍。
程宗扬看过李师师的伤势,发现她只断了几根肋骨,一时不会危及性命,便把她和呼呼大睡的豹子头一并交给匡仲玉,自己也跟着追来。
林间隐隐露出庙宇一角,西门庆一边吐血,一边掠上墙头,随即消失在屋檐下。
秦桧径直掠上主殿屋脊,站在至高点上,将整座庙宇尽收眼底,然后抬手一指,“那边!”
金兀术和青面兽这两头猛兽虽然遍体粼伤,但一场恶斗使两人都凶性大发,旋风般闯进那间耳房,将门窗撞得粉碎。
西门庆游鱼般从迸飞的木屑间掠出,身法虽然快捷,但显然已经无力与两人交锋。他“呯”的将旁边一扇紧闭的小门撞得粉碎,嘶声道:“还不出来!”
程宗扬衔尾追去,听到他这一声厉喝,速度突然爆发,屠龙刀带着凛冽的寒光朝西门庆颈后斩去,要在他闯在室内之前把这狗贼斩杀当场。
“嗒”的一声轻响,手中的屠龙刀猛然一震,程宗扬翻身落在地上,又向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接着一颗念珠掉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个圈子。竟然是这颗不起眼的乌木念珠,力挫自己屠龙宝刀的锋芒。
破碎的木门间人影微动,一个小沙弥扶着一位老僧出来。看到那小沙弥,程宗扬目光不由一跳,那小沙弥竟然不是旁人,正是当日潜入翠微园找自己麻烦的静善!难怪上次见到自己就感觉有几分眼熟,这时她不屑再伪饰容貌,直接以真面目示人,才被自己一眼认出。
程宗扬心下暗骂,这保宁寺居然是叵密宗的据点,怪不得自己怎么找都寻不到静善的下落。
老僧一脸慈眉善目地合什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程宗扬哈哈一笑,“大师这么懂礼数,一看就是十方丛林出来的吧!”
这记耳光打得不一般的狠,不仅静善那小贼尼目露怒火,连端着架子装成世外高人的老和尚都失态地厉声斥道:“ 胡说八道!”
“那就好。”
程宗扬点了点头,“程某最恨的就是十方丛林那帮僭取佛祖名义的异端!”
此言一出,老和尚顿生知己之感,温言道:“ 阿弥陀佛,施主秉承正见,必受我佛庇佑。老僧已死,见过檀越。”
程宗扬愕然道:“老和尚,你不是还活着吗?难道是被人炼成尸傀了?”
老和尚愠怒道:“老僧法号--已死。”
“哦,原来是已死大师。”
程宗扬在背后暗暗作了个手势,秦桧在殿顶看得清楚,当即暗中传讯,让一众属下都赶往保宁寺,把这小庙团团围住。
已死老和尚修为深浅难以猜测,但比自己高出一两筹是肯定的。金兀术、青面兽伤势不轻,实力要打个六折,只凭自己和死奸臣,未必就能赢过老和尚和静善小贼尼。
“好法号!”
程宗扬大赞一声,然后慨然道:“十方丛林伪佛僭居法统,妄改佛旨,此异端不除,佛门弟子虽生犹死!大师这法号如同晨钟暮鼓,令人耳目一新,让在下深感佛门薪火相传,大道不移。”
程宗扬为了拖延时间,一车一车的好话不要钱般往外送。已死老僧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有深刻思想,同时对自己的事业推崇备至的年轻人,一番话说得他僧袍都微微颤抖,激动不已。
西门庆在旁听得险些吐血,嘶声道:“大师!小生已经把人引来!大师还不动手吗?”
已死老僧微微摆手,温言道:“不急,不急。这位小施主天生慧根,福泽深厚,倒是个难得的人才。”
西门庆厉声道:“我黑魔海与龙宸之约尚在!贵宗身为龙宸一支,难道要毁约吗?”
“ 阿弥陀佛,西门施主稍安勿燥,老僧有几句话要问问这位小施主。”
“大师先擒下他,要问什么……”
没等西门庆说完,老僧已经迳自开口道:“敢问檀越,当日不拾伪徒的袈裟抄本,可是在施主手中?”
“有!”
程宗扬一口承认下来,“多亏了花和尚鲁大师仗义,见我喜欢上面的花样,让我描了一份。”
“施主可愿让敝宗抄录一份?”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
却没了下文。
已死老僧等了半晌,不见他搭腔,只好道:“不知施主有什么条件?”
程宗扬挑起大拇指,“够上道!要抄录好办,等我先把西门狗贼碎尸万段,大家再坐下慢慢商量。”
西门庆咬牙道:“已死大师!在下既然进了寺内,龙宸便有责任保障在下的安危。”
已死老僧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接着咳嗽两声,“施主请接老僧一掌。”
说着一掌拍出。
程宗扬腰身微沉,屠龙刀从脚下挑出,一掠而起,斩在老僧掌上。那老和尚惨呼一声,就那么被程宗扬一刀劈飞,弹丸滚到墙角,扭了几下,不再动作。
静善急忙掠过去,扶起老僧,“师傅,你怎么……”
已死老僧颤声道:“此子刀法已近大成,为师难以抵挡,快走!快走!”
静善妙目瞪着老僧,最后气恼地一跺脚,拽着老和尚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起来,闪身离开寺庙。
西门庆瞠目结舌,程宗扬放声大笑,“西门狗贼!此番让你插翅难飞!”
一个粗哑的声音狞声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姓程的,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紧闭的殿门吱哑一声推开,一个粗胖的身影跨出来,她面带伤疤,手中提着一柄粗重的铡刀,正是在晴州与自己交过手的巫嬷嬷。
殿内还有个美若天仙的身影,白衣如雪,手捧瑶琴,除了剑玉姬还有何人?
西门庆一扫方才的慌张,虽然还不停咯血,却笑得极为开心,“愚兄早就说过,程兄千算万算,怎抵得上仙姬一算?”
程宗扬心下大骂,这贱人居然就在保宁寺的大殿内,自己一路追杀,却是自投罗网。
程宗扬心念电转,“锵”的一声收刀入鞘,堆起笑脸道:“大官人莫非是生气了?哎哟,打是亲骂是爱嘛!要不是我们兄弟联手做这场戏,仙姬怎么肯出面跟我谈生意呢?你说是不是?”
西门庆张开双臂,露出身上的伤痕,冷笑道:“程兄未免太入戏了。”
程宗扬顿足道:“大官人怎么不早说!你们几个!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还不给我滚过来,向大官人赔罪!”
秦桧飞身掠下,抱拳道:“惭愧惭愧,大官人万勿见怪。”
说是赔罪,却拦住了西门庆的去路。以西门庆的伤势,即使剑玉姬动手,死奸臣也能把西门大官人拖来垫背。
巫嬷嬷目露凶光,握着铡刀便欲出手。
忽然一声悦耳的琴声响起,化解了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接着剑玉姬柔声说道:“ 公子不是要谈生意吗?”
“当然谈!”
程宗扬爽快地说道:“在哪儿谈都行!”
“妾身在此恭候大驾。”
“那不行。”
程宗扬大摇其头,“我有幽闭恐惧症。一进殿肯定要犯病。”
剑玉姬半点也不生气,“殿外亦可。”
“那我们到北瓦子谈吧。”
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一边谈生意,一边找两个小妞按按脚,捏捏背,那感觉绝对爽!”
剑玉姬微笑道:“只在此寺中。”
程宗扬从善如流地说道:“没问题,咱们就在寺后散散步吧。”
剑玉姬纤柔的身影从殿内出来,当先往殿后走去。
程宗扬向秦桧施了个眼色,拔足跟上。
秦桧、金兀术和青面兽品字形将西门庆围在中间,外面是手提铡刀巫嬷嬷,双方投鼠忌器,谁都不敢动作,只等着双方的当家人谈判结束。
殿后有一个小小的放生池,剑玉姬和程宗扬一前一后,绕池缓步而行。剑玉姬道:“不知 公子要谈什么生意?”
“这你可问住我了。不过仙姬既然先开口,我就先问件事吧。”
程宗扬停住脚步,劈头道:“云家小姐是谁做的手脚?”
“原来如此,”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 公子未免错怪妾身了。此事虽是妾身所为,却是为云小姐好。”
“少乱扯!”
程宗扬冷冷道:“外面传言都说,云家小姐怀胎 三月,不慎流产--你以为这种鬼话我会相信?”
剑玉姬淡淡道:“ 公子不信么?”
当初惊闻噩耗,程宗扬顿时慌了手脚。这些天仔细回想,才发觉剑玉姬的言辞间有个致命的漏洞。
自己与云如瑶上床是九月中旬,但她流产时,已经是 三月初,中间至少隔了五个月。如果云如瑶流产时真是怀胎三个月--那时自己正在江州打生打死,她去哪儿能怀孕?
程宗扬心里还有一份不欲人知的隐忧:当时的情形别人虽然不信,自己可是一清二楚,和云如瑶上床,自己才是被动的一方!考虑到她的母系血统,如果云如瑶真是怀胎 三月,天知道是谁中了大奖,而自己脸上也着实不好看。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整件事都是黑魔海的圈套。吴三桂在建康找遍出入云家的大夫,得到的消息都是云小姐身体无恙。也许云如瑶根本就没怀孕,只是走漏了风声,被黑魔海利用来大作文章。
“云小姐小产并非虚言。”
剑玉姬坦然道:“只不过时间是在两个月前。云小姐虽然冰雪聪明,但肚中有了消息,难免不知所措,幸而妾身有位故交正在云家。得知此事之后,帮云小姐下胎,了结了这桩麻烦。若非 公子拒人千里 之外,此事也不至于宣扬出来。”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贱人!那可是我的孩子!你们黑魔海欠了我一条人命!”
剑玉姬妙目波转,轻笑道:“果然是程 公子。枉云小姐一片痴心,都在小侯爷身上。”
程宗扬脸一黑,自己这也算是贼不打自招,平白让这贱人看了笑话。
剑玉姬从容道:“云小姐体内寒气郁结,身子本就羸弱,若是怀胎超过四个月,不仅胎儿难保,还将有性命之忧。敢问 公子,若让 公子选择,是坐视其母子并亡,还是弃子保母?”
程宗扬被她这番话堵了回来,云如瑶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体内寒毒未清,胎儿随时可能夭折,累及母体也不是无稽之谈。只是黑魔海这种做法,把自己这个当事人当成什么了?
程宗扬一边想,一边游目四顾,忽然眼角的余光看到池中多了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物,腰背佝偻着,虽然是平常老者打扮,却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奴才像。
程宗扬唇角露出笑容,郭大貂璫确实有两把刷子,不声不响就现身出来。有他在,自己这条小命可算保住了。
程宗扬一声长笑,通知死奸臣可以动手,先砸掉西门庆那个破罐子。可笑了一半,他笑声猛然一顿,像见鬼一样张大嘴巴。
剑玉姬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前方慢慢走着,曼妙的身形优美无俦。放生池的水面上映着自己一个身影,郭太监一个身影,却怎么也看不到剑玉姬的影子!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死命看了一眼,果真没有剑玉姬的倒影。
难道自己大白天撞见活鬼了?程宗扬两腿僵在地上,一时间几乎有失禁的冲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