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的冬日,是惨淡的白日之下,茫茫的林海雪原;是厚重的貂皮、狐皮、貉皮、獭特兔皮里吐着长长的哈气冻的瑟瑟发抖的辽民;是饭馆里热气腾腾的汤面和吵闹之声。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gmail.ㄈòМ 获取
黄立极慢步在沈阳的街头,好好的打量着这个城池,这里曾经属于大明。
先秦之时,燕国大将秦开,率军驱除东胡的时候,在沈阳这处宝地筑城,名曰侯城,瞭望之城。
三国时,这里从侯城,变成了平州,而在唐时,这里叫做沈州。
元朝时,这里正式被定名为了沈阳,取的是沈州和辽阳这两座沈阳的门户中的两个字,做名字。
而现在,这里叫做盛京。
黄立极在沈阳的街头走动着,他依稀的看到了当年战争时候留下的一些伤痕,一些火炮打的高了,炮弹落在城里砸坏的民舍;斑驳的城墙上,还能看到开花弹爆炸后探出的弹坑。
黄立极站在沈阳的城墙之下,仰着头看着高约三丈的城墙,似乎是听到了当年的金戈铁马之声。
沈阳陷落之时,熊廷弼已经被罢官回朝,而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兼蓟辽巡抚袁应泰,来到沈阳城的时候,才知道沈阳是如何在萨尔浒大败之后,苦苦坚守了一年之久。
沈阳的城墙年久失修,围四十里,却高不盈丈余,面窄处,仅五六尺,墙砖皆腐蚀珊塌,枪可破也。
这里的枪是大明军卒用的钩镰枪,只需要轻轻一捅,沈阳的城墙就破了。
而刚刚经历了大败的大明军队,士气正是低落的时候,熊廷弼广招降夷,再加上沈阳原有的一万八千三百七十八人正军,万人左右的游兵散勇,五千三百余降夷,在沈阳布置了四面防线,艰难的抵抗着努尔哈赤近六万正军的猛烈进攻。
沈阳之战,熊廷弼在前线奋勇杀敌的时候,大明的明公在做什么?
并科给事中萧基带头上书,认定降夷必与建奴勾结,掀开了倒熊的风浪。
一时间,弹劾熊廷弼的奏疏,如同雪花一样飘进了文渊阁,来到了皇帝面前,所有人都在说熊廷弼与建奴勾结。
袁应泰是接替熊廷弼之人,他来到沈阳之后,如实的汇报了沈阳的所有情况,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熊廷弼能够守住沈阳,当有功而无过。
而袁应泰也上书,以三岔儿之战,降夷战死二百三十人为例,向朝廷陈情,说降夷可用。
朝臣们继续纠缠着降夷之时,袁应泰一概不理会所有京中来的任何奏疏,专心备战。
天启元年,三月初,努尔哈赤再次攻打沈阳,此时的沈阳连两面防线都无法组建,艰难的抵抗了两天两夜,大明军卒在城中与敌纠缠厮杀,夜战至天明而不歇,而最后残部,被围困在了镇远楼。
而袁应泰就在镇远楼内督战,在城破之事,举火烧楼,自杀以谢天下。
黄立极停下了脚步,他驻足的地方,就是以前镇远楼的旧址。
大火烧掉了袁应泰,也烧到了大明最后的残部,沈阳之战,大明军卒巷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无人乞降,努尔哈赤愤而屠城,被范文程劝杀。
“搞什么君命臣贤的把戏,当时沈阳城里,除了戚家军旧部,只有不到两百户人家,这两百户还有很多建州女直。”黄立极小声嘟囔着。
今天是正旦,黄立极带着吴孟明来到这镇远楼,自然是要祭奠袁应泰和战死在沈阳的军卒。
相比较杨镐、王化贞的轻敌,袁应泰做的是困兽之斗,被超过了三倍有余的正军团团包围,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死。
黄立极嘟嘟囔囔的啰嗦着:“听说当初老奴酋七次送使者进城,想要劝降袁应泰,还许了高官厚禄,袁应泰把来使杀了,表示自己抵抗到底的决心。”
“要我说,袁应泰就是糊涂,那种远无援军,城内无粮无食,投了就是,若真的有心效忠,那徐庶身在曹营心在汉,不也可以吗?”
“吴千户,你说袁应泰他糊涂不糊涂。”
吴孟明在烧毁的镇远楼前,烧了一炷香,听到黄立极的问话,皱着眉看着黄立极,这个人,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就很惹人厌。
“徐庶身在曹营心在汉是里的,本身曹操那会儿也是汉。”吴孟明回了一句,按理说黄立极是正经的经学博士,乃是进士及第出身,这点他都知道的知识,黄立极不应该不知道才对。
黄立极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说道:“所以说嘛,袁应泰他不糊涂。”
黄立极当然晓得徐庶当时身在的曹营其实是汉营,他只是在重复当年明公们的话而已。
袁应泰殉国以后,很多明公们都说袁应泰糊涂,当初早听他们的话,把那些降夷撵走,城中的粮草还能多撑几个月。
为此袁应泰殉国的追封一直没有办下来,到最后也没拿到谥号,只拿到了一个追封的兵部尚书。
当时黄立极十分赞同那些个清流所言的话,以为沈阳为降夷所误才丢掉的。
而来到沈阳的黄立极,再想起当时明公们的话,只觉得可笑的很。
若是袁应泰有别的办法,他会跟着自己的军卒一起焚楼殉国吗?
若是多撑几个月能等到援军,袁应泰早就那么做了,可是有援军吗?
别说是天启元年的时候,就是现在,锦州城被围的时候,大明有援军可以驰援锦州城吗?还是有援军可以驰援现在濒临战事的归化城和义州?
是那在册四万余人,只有万人点卯上操的锦衣卫,还是已经名存实亡的京营四十万?
大明的英国公张维贤能够调动的中军都督府也就不到四千人左右,哪里来的京营四十万?
大明皇帝组建一支新军,朝臣整日里逼逼赖赖,没来建州的时候,黄立极还觉得明公们劝谏大明皇帝不要组军,有些劝皇帝不要那么穷兵黩武的道理在,可是到了沈阳、建州、抚顺走了一趟之后,黄立极再也不敢有这些想法了。
大明就是一头已经长得膘肥体壮的肥肥!
而此时的建奴们,正磨刀霍霍向猪羊,只不过刀还没磨得足够的锋利,还奉大明为正朔罢了。
“额,不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到底盘了几条道,不知所谓。”吴孟明是真的没听懂黄立极的意思,只能摇头。
黄立极也没多解释,都是些陈年旧事,解释起来不仅麻烦,还让人头疼,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