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笔是事先准备好的,朱钱氏的孙子朱受弟早将那些话记忆于胸,坐下便一挥而就。文书写作两份,一份归朱钱氏,一份给陈晓宇。陈晓宇不止一次领教宋朝的文书,看到上面居然写了每年的田亩收成青泥铺要派人来点验,也没有太过惊讶。他要的只是一个身份而已,不是朱家的财产。
诸人画押,除了面色不愉的朱行善和一心礼佛的朱礼佛,其他脸上都挂着笑意。朱钱氏拉着陈晓宇的手问道:“你真记唔得以前的事情哩?”
她这个问题问的陈晓宇心中发苦,他苦笑摇头:“真的记唔得哩。”
“好后生,记唔得也好,你以后就把这里当你屋家。”朱钱氏露出自己和蔼的一面。“要是有人打你的吵,你就话发(告诉)我。只要我还在世,那些人得逞唔了。我要唔在世,你五爷爷还在世。”
“晓得晓得。”朱钱氏显然语有所指。直到现在,朱行善和朱礼佛都站在一边,并不过来说话。唯一过来的是朱修福,他拍拍陈晓宇的臂膀,让自己儿子朱斗南喊陈晓宇堂哥。
这时候朱刘氏、朱落雪几个也出来了。朱落雪不说话,倒是落霜过来抱着陈晓宇呜呜哭了一阵。她年纪还太小,一会有哥哥,一会又说不是自己哥哥,不免彷徨无助。现在哥哥失而复得,她宣泄也好,喜极而泣也好,都要哭一次。
朱刘氏不知道自己差点又没了儿子,她畏惧客厅坐着的这些人,只拉着陈晓宇去东外厢房。陈晓宇怕她当众发疯由着她拉着自己。他一走,客厅里又是一阵话声,然后是剧烈的争吵。是朱礼佛在说话,他的担心只有一个:万一陈晓宇是官府通缉的凶犯……
朱礼佛之前什么也不反对,现在这个时候反对只为分家。他是老大,分家不是几兄弟分家,几兄弟早就各过各的了,不然朱道僧也不会落户几十里外的麻斜。他要求的分家是分割朱家的祖产,与朱钱氏、朱五承这些爷爷辈分家。不分家,陈晓宇案发,他这一房肯定会受牵连。
当然这只是借口,隔得老远陈晓宇也能听到朱五承的暴怒和朱修福的不满。朱五承指责他刚才不反对现在反对,一干人争吵许久才在朱钱氏的气愤中平息下去。
诸人相继离开朱家厅堂回各自院子睡觉。朱刘氏也睡着了,陈晓宇缓缓起身蹑手蹑脚走出厢房,来到院子里。或许是因为心境,此时的院子要比刚才凉爽,伫立一会还有些许夏风。前方夜色沉沉,视线不及五尺,但稍稍抬头,便能看到依稀的繁星和镰刀般的弯月。
夜色如水,轻风若梦。除了朱家厅堂内的灯火,整个村庄都陷入了沉睡,能听到只有微微的虫鸣和不远处流淌不息的至坪河。是啊,那是至坪河,不是朱坊河。虽然是同一条河流,可两个名字却隔着一千年的时光,让站在河畔的陈晓宇悲叹不已。
好在,他终于安顿下来了!
有好多次,他在睡梦里梦见自己被官府当成强盗抓去,最后被砍了头。刀挥下来的时候,他眼前出现戴老幺死前焦急的脸。他杀了他。在旁人看来这是一场无比利落的格杀,可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仅仅是一次突破后的三步上篮。趁对方中锋没有马上封盖抢先跳起出手,球擦着中锋的指尖,回旋着打板入筐。他更快一步,就这么简单。
之后他才明白那是杀人,活生生的杀人。没有呕吐,也没有不适,只有无意识的遗忘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他迫切需要一个家庭,哪怕这个家庭是假的。如此他仿佛仍有自己的父母姐妹,家庭和睦。如此他仿佛从未穿越,只有一觉醒来后无法解释的奇妙工具和各种异术。
逃避,这便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状态。他并非不能勇敢,但身处这样的境地,勇敢又能有什么用处?他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千年之后,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他只想让自己稍稍过的惬意。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陈晓宇停止对自己内心的无情剖析,长长叹息一声后进入另一种幻想。如果这是场梦,他醒来后一定要把梦境里发生的事都一一写下来。或许别人不信,他将永远珍藏。
可惜这终究不是一场梦。他和包拯、司马光同处一个时代,此时的大宋王朝立国仅仅一百零一年,变法的王安石、水调歌头的苏东坡都还不见踪影。水灾也好,盐枭也罢,不管如何,按刘秀才的说法,皇帝仁慈,国家未有战事,这样的年程已是太平盛世。
脐橙夏稍,认亲落户,太平盛世……,陈晓宇宽慰着自己。他以后就是朱家的户主,名下有三亩柑园,三十六亩田,二十六亩地。他有一个疯癫但生活基本自理的母亲,三个越小越漂亮可爱的妹妹。他还有四十贯铜钱,五百多斤私盐,以及一个同时代谁也没有的装备包。
“够了!”星空下陈晓宇微微笑起,知足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