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暝暝兮,英魂所至。
血仇如芒兮,以死相复。
狂澜四起兮,风卷八荒。
厄光普照兮,浮生哀鸣。
烈焰灼身兮,铸我兵甲。
霜风噬骨兮,封我寒心。
荒夷遍行兮,众生所止。
蜜酒虚语兮,负我忠贞。
北维特海盗们如同陷入了癫狂的状态,眼睛翻出惨白之色,双手颤抖高举,高呼以“十大魔神”之名:杀戮、大地、天空、复仇、风暴、灾厄、焚风、霜寒、蛮荒、红心。
他们割破自己的手心,将血涂抹在榭寄生上,他们在进行一个极其古老而邪恶的仪式,伊凡忽然感觉他们的歌声竟与自己幻境中恶魔的低语暗中吻合。某个影子好像随着歌声趴到了伊凡的身后,从脖颈延伸到面部,轻抚他的额头。
伊凡的眼睛有些红肿,他把剧烈的疼痛强行压制,伸手一步一步爬向地上的宝剑“铁马金戈”。
心脏狂跳,脑海出现错觉,地上血眼的眼珠子好像忽然间跳动乱转!
复仇!
斩杀恶人!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德鲁伊圣歌终于到了最后的高潮:“一如昔,幻木参天,诸神集旧世,古龙临!”
北维特人纵声长啸,圣堂的烈火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力量,越烧越旺,就像一条恶毒的巨蟒缠绕长椅和廊柱。
伊凡握住了宝剑的长柄。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死死盯着沃丹武夫的肌肉隆起的后背。他想象自己掏出他的心脏,生吞活剥——即便他深知自己只是个孩子。
“你是暗影中的毒蝎。”伊凡一字一句地默念着。
心中归于平静。在他闭上眼睛深呼吸,这一次一定可以做到。伊凡拖着受伤的身体,沉重且缓慢地靠近沃丹武夫的身后。
复仇。异教歌声萦绕在他的脑海里,那双赤红之瞳似乎在说话。不停地催促着:“复仇啊,复仇啊!”
仿佛具有魔力一般,嘶哑而诡异的异教歌曲之中似乎还出现了突兀的第二个声音。
它在呼唤。
“你是死亡的骑士,你在黑暗中猎杀。”
一股异常炙热的风席卷过身旁,吹起伊凡两鬓的发丝。他手握利刃,对准沃丹武夫的心脏——那儿用死者的鲜血涂成了一个象征古神的醒目人面。
“我才是伊凡,来自鹰河城的伊凡,就是你们要找的谢瓦利安家族的伊凡!”
他猛然睁开眼睛,指尖紧扣剑柄。
霎时间,圣堂的大门外凭空席卷过一道狂风,有战马嘶鸣,有暴雨咆哮,伊凡心底一惊,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狂涌进他的全身,再一刹那,大地摇晃了起来,眼前的北维特人竟然开始纷纷逃离。
怎么回事?
惊疑间,好几匹战马风驰电掣般冲过他的身旁,折断的肢体和破碎的脏器被裹携着从伊凡的眼前落下,钉头锤带着呼啸,在这片猩红中穿梭,血浆映红白神雕像的眼睛,火炬落地,激荡起四射的火花——那是几个身着罩甲的骑士,他们的胸前绣着“神座鹰”和“银发狼王”的盾章图案。
整齐的踏步声响起。“你们闯入了不该闯入的地方,野蛮人。”
一位披着白发的男人拖着秘钢巨剑步入圣堂,他的素白披风像翻飞的狼鬃猎猎而起,带着肃杀的气息,他似乎嫉恶如仇,不留余地地说:“我不想看到任何活着的北维特人。”
他话音刚落,十几名圣堂卫士从他飞扬的披风后鱼贯而出,北维特蛮子作战狂野,然而圣堂卫士却更冷酷无情,长戟削断野蛮人的臂膀,身后的其他卫士便一拥而上,两柄长戟分别插入大腿,两杆长枪同时插进野蛮人的咽喉和胸口,死前仍然残留着北维特人特有的癫狂的表情,眼珠圆瞪几乎要爆出眼眶,他仍然想前进,越挣扎,利器便陷入越深,就像不知疼痛那样,牙齿咬断舌头,沾满红色的液体,即便眼睛早已暗淡,但双手仍像传说中的不死者一般不死心地伸向圣堂卫士的链甲面纱。
“盾墙!”蛮子们不会后退,在他们的信条中,任何一个后退的家伙,在死后都会被杀戮领主撕开胸膛,弃入世界树的深渊中。
木制的圆盾堆叠在一起,妄图抵挡这一阵钢铁的风暴,这种粗俗的伎俩,在卫士们面前不值一提,长矛窜入缝隙,刺入野蛮人的眼窝,将他的眼球挂在了后脑上。很快,这些乌合之众就会变成地面上的烂肉。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视死如归。每个北维特武士在死后也仍然将在世界树的顶端继续厮杀,征战永无止境。死亡对他们才是通向战争的永恒。
沃丹武夫冷笑着对视白发骑士,有那么一瞬,伊凡似乎看到他的眼睛如同冷血的爬虫类之眼一般,瞳孔收缩,带着无尽的诅咒,明明圣巴利安人已经占尽优势,然而他却轻而易举砍下一名圣堂卫士的头颅,生生用拳头打碎他的盔甲,洞穿心脏,布满伤痕的手臂鲜血淋漓。
另一个端着长矛冲上来的倒霉蛋被他直接抓住了矛尖,轻轻一拉,一个几十公斤的战士就被他揪到了面前,血腥的大手死死钳住了船型盔,随着金属的变形,鲜血早已流满卫士那扭曲的面庞,他振臂一挥,尸体便将身后的琉璃窗砸成了碎屑。
“我会引领众神归来。”沃丹武夫露出血色的牙齿,如同下达一句末日的预言,“渡鸦云集,万灵歌唱,龙裔的长船铺满幽冥大海之时,世界树上的诸神黄昏将会降临。”他在笑,舔舐手指的血,翻身跳出窗外,无人胆敢阻拦,也无人能够阻拦。
白发骑士屏住呼吸。
那个人不是一般的海贼。
“那我拭目以待。”他举起手,轻轻挥了两下,收拢,“穷寇莫追,解救剩下的幸存者。还有,处死活着的北维特人。”
刚刚还在生与死的边缘,眨眼间局势已经逆转。
“艾瑞克,你来晚了。”白发骑士对着身后说道。
“我不是来杀蛮子的。理查德。”骑士穿过理查德等人,朝着火光走去,“再说,你的骏马比我的老马跑得快。”
“你早该告诉我,这些年来他的孩子一直就在我的领地之内。”理查德不满地说,“否则我绝不可能让这孩子在修道院里受苦。”
老艾瑞克笑了笑,“如此的话,你当年可能连逃出鹰河公爵领的机会都没有了。”
伊凡呆立于圣堂中间,脑海空无一物,圣堂卫士在处决濒死的海寇,而他却扔下了剑,慢慢地,他跪了下去,低垂丧气的头,再也无颜抬起。终究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他似乎认清了现实。
烈火在他身后燃烧,鲜血在他脚边淌过,恶人在哀嚎,战士在喝彩。
这一切,宛如一幅美丽的油画,色彩跳动,忽暗忽明。但他,才是这幅画的主角,他,才是最该哭泣的那个人。
理查德想要过去说些什么,然而老艾瑞克却挥手挡在他的面前,“让那孩子哭一会儿,这没什么。”
热浪与烟灰炙烤着伊凡干枯的瞳仁,蒸干了他的泪水。他的爱,他的勇气,他的抵抗,他的过往,都在这流淌的血液和耀眼的火光中化为了乌有,被彻底蒸干。
“大家都……”
“对,大家都死了。”带着温度的大手,老艾瑞克轻轻扶着他的肩膀。
“大叔……大家都……”
“对,都死了。”游侠大叔伸出手,抹了抹伊凡脸上的灰烬,“包括以前那个胆小的伊凡,也应该成为过去。”
酸楚的感觉终于冲上眼角,“都死了!呜呜呜,都是我的错!我是个懦夫!”伊凡一头扎进大叔的怀中,“我保护不了大家!我是废物!我没有家了!”他恨不得将所有委屈和悲伤倾诉。
“勇士应当四海为家。”大叔一只手将伊凡从地上拉起,如同父亲那样说道,“走吧,小子,我带你回去。”
空旷寂静的圣堂回响着弱者的哭泣,在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武装,也永远不过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男孩。
“等等。”伊凡摇摇头,却走向缇雅的身旁。
他俯下身子轻轻合上了她的眼睛。
曾经他拥有亲人、朋友,拥有家、友情、力量与爱,他是如此珍惜,像把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紧紧捧在手心里,可到最后却还是失去了一切。
放心吧,缇雅姐姐,我会继承你的梦想。去成为所有善良无辜的人的“赞德西尔”。
他捡起一枚沾血的项链。
他低声说道:“可以了。”
游侠大叔点点头,终于牵起伊凡的手,踏着鲜血,穿过飞扬的余烬。从明天起,今天的一切将成为过去。人们沉默地看着他们,走过白发骑士的身边,走向无尽的夜色。
“从今以后,伊凡不复存在。你的名字,叫伊纹。”
【《序曲焚风之歌》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