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头皮发麻。
这样的选择还不如不要:便能凭空复原一条手臂,那也是半残;止了散功的痛苦,双手怎么办?原本的功力还能保留几分?不管么选都不会改变悲惨的现状,只是延后解脱而已,根本是惩罚。
马长声咬牙喘息着,忍着剧烈的痛楚,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其他……《其他目录》……卷五……项十七……幽——”唰地一声血雾冲天,嘶嘶喷溅声不绝于耳,直到马长声“砰!”仰天倒落,众人才见他喉管横向切开,其深逾半,身虽死而目末瞑,满面错愕,嘴形还停在那个“幽”字上。
梁燕贞谨记莫执一言,要活取马长声右臂,眦目欲裂,不顾鞭风险恶,飞身扑前一滚,随手抄了柄单刀,运功剁下尸身臂膀,以衣?胡乱缠起兜在怀里,点足掠回。
羽羊用空着的左手钩爪挠脑袋,语声尴尬:“呃,吾说辵兔啊,你点数是够的,不管是要火烤还是生吃,给你兑条牛腿可好?保证是上等的黄牛,别这么将就啊。
”梁燕贞没空陪他发疯,倒是守在庵门前、双手负后的言满霜瞥她一眼,冷道:“你是辵兔?”梁燕贞被睨得心头突的一跳,本能停步,娇躯一霎绷紧,然而胸臆里始终忐忑不定,轻咬朱唇:“先让我救人,而后有帐一块儿清,跑不了你的。
”言满霜嘴角微扬,又露出那抹小巧的细折,娇小的身子散发出惊人的气场,上下打量她,眯眼哼笑:“倒是个情种。
”微微侧身让过。
梁燕贞顿觉压力一空,仿佛有堵看不见的巨墙撤去,再没有那种心绪不宁的闷窒,骇异更甚,不敢耽搁,闷着头冲进庵门。
错身时依稀听女童低道:“……也不是她。
”却不明其意。
马长声的断臂被送进偏厢,披上白棉袍白布裙兜的莫执一,在墙角另一座小得多的铁皮台子上给手臂施金针,以维持肌血活性,阻断真气流失,下针才觉不对,蹙眉扬声:“这是活砍下来的?”门外梁燕贞迟疑了一霎,嚅嗫道:“才断气我便砍了,就一下子——”“砰”的一响,莫执一一掌打得台臂齐震,器械散落,怒道:“‘活砍’你他妈是哪个字听不懂?这就不能用了啊!”储之沁吓了一跳,然而担心更甚,投来焦急又无助的目光。
主台那厢莫婷头也不抬,一边趁着麻沸散生效缝合肠创,边冷静开口:“既是腐尸毒,不用凝活针法,改用化僵针法如何?如此一来,便……嗯?这是——”忽然提高嗓音:“……娘!”“娘也没用,毒线过金针了对不?”莫执一收拾针械,撒气似的往断臂上扎,没好气道:“怎么施针我还用得着你教?把这玩意当药炼也是不行,他得有命等到试出解方才行,活血对合怎么也能快些。
”应风色隔着滤尘纱在门外探头探脑,虽于医道所知有限,依稀听懂了母女俩的对话。
如同莫婷透过与他交媾,以自身“万毒必解”的天赋中和了母亲玉宫之毒,《破魂血剑》是练到肉体之中、发动真气才会产生毒性的活体毒,其理近于蛇蝎虽拥毒囊,而不害自身。
吃蛇肉或蝎肉并不能解毒,从活取的血中才能提炼出相应的解方。
莫执一说的“活血对合”,用的约莫还是女儿之血,拿毒源来试是最快的,中毒之人身上的毒血已掺入更多更复杂的因子,除非与莫婷进行足够亲密的接触、直接让对合发生在她体内,否则效果不会太好。
莫婷当然不可能这样做。
马长声既死,毒源已绝,断臂又不会自行发动真气、凝出毒性来,活血对合的捷径形同断绝。
要是能让这条断臂一直保持活性,像还接在活着的马长声身上——应风色猛一击掌,正欲开口,突然间天旋地转,气息一窒,回时已被掐着喉管挟于臂间,来人肌肤无比丝滑,便隔着几层衣布也能清晰感受,更别提融融泄泄的乳香,中人欲醉,要不是他毫不怀疑必要时莫执一真会拧断自己的脖子,老实说这个姿势还真不错。
鹿希色拔出剑来,梁燕贞与储之沁齐齐开声:“你干什么!”“放开他!”却听乌裾美妇笑道:“……还是你让我把寄在便宜女婿这儿的宝贝取出,那也不用对合了,我自有办法解那小子身上的腐尸毒。
只是要快啊,待毒近心脉,别说是娘,大罗金仙也没法儿救。
”自是对莫婷说。
莫婷正抢时间缝合肠创,以金针阻截血流的时限甚紧,肠子又是脏器中最难处理的部位,按莫执一那投药止秽闭的做法,本质就是赌博,只要叶藏柯命够硬就不会死,但十之八九是要死的;莫婷只能在闭锁腹腔前尽力清创,降低他感染而死的机会。
偏偏母亲竟在分秒必争的当儿发难——不,她是计划好了的,无论形势如何变化,她就是为挟持应风色而来,逼着她解开他心脉上的三色龙漦,好物归原主。
莫婷不知该对母亲,还是相信她真心想帮忙的自己更失望些,身为大夫的自我要求不容许她轻易动摇,双手仍专注于眼前的工作,深吸了口气,正要回话,忽听应风色道:“……只要能维持这条手臂是活的,就行了罢?”声音闷钝,却是自莫执一腋窝里发出。
美妇人微侧娇躯仍憋不住笑,小嘴畔梨涡浅浅,只差没跳将起来。
“好痒!喂,别贴着人奶子说话啊,还想不想娶我女儿?岳母虽也是娘,不是让你这么吃奶的。
”你跨在我身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当然应风色没敢说出口,勉力仰开,辛苦地说:“我……在下知道有种药或有效,可就近取得。
半个时辰内……不,两刻间便能往返,不知来不来得及?”莫执一饶富兴致,柳眉微挑。
“撑不了两刻,最多一刻多点儿。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能变出什么仙丹来。
”信手一甩,将偌大个毛族青年扔小鸡似的掼出门去,怪有趣似的咯咯娇笑着,摸了摸被青年呵热的乳胁,小脸微见晕红,若无其事地回到角落小台,哼着小曲,白皙柔荑轻按着青紫断臂,从皓腕一直连到手背指根处的镂空饰片忽如金水流溢,扑簌簌地渗进了断臂之中,皮下掠过一抹金灿灿的光脉,眨眼不见踪影。
莫婷虽背对着她,兀自抓紧时间抢救,却不禁有些迷惘。
运使素蜺针耗用的是血髓之气,血髓之气如同筋骨气力,除非根源受创,否则放着不理也会自行恢复,与真气不尽相同,但毕竟不是即用即复。
母亲若为三色龙漦而来,没有放应风色离开的道理;莫婷自知他不是借故逃跑的宵小,然而母亲既不信人,更不认识应风色,不可能天真到听信他一面之辞,就这么老老实实等他取回灵药。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真正的盘算到底是什么?叶藏柯的身体却不容她分思索,突然剧烈痉挛起来,不知是金针阻流所引起的栓塞,抑或毒性扩散到某紧要之处——不知从何时起,场上忽然只剩两个人——不计远处盘膝调息的忽倾城,以及功体已废、半死不活的无叶和尚的话。
半人半兽的降界之主倒拖鞭柄,意兴阑珊地行过庵前空地,随意跨过地面横七竖八的尸首时,那双粗壮的羊蹄反足简直同山间蹬羚一般欢快,矫健更像野兽而非人,毛皮下隐约能见大腿肌束虬鼓张弛,言满霜瞧得目不转睛,却始终无法看出破绽。
她自问见识广博,周游东海那些年,也遇过够多事了。
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骗子,但没见过忒精巧的易容改扮之术,不只道具精绝,最难的肯定是披着这套半人半兽装束的扮演者,其技艺已臻化境,不容小觑。
适才羽羊挥鞭之际,她其实末必来不及阻止,一来狗咬狗再好不过,竹虎死不足惜,何必拦他?二来,她也想看看那只五枚指甲弯如鹰喙的漆黑猩手,使不使得兵刃。
事实证明:带钩爪的猩手皮套,丝毫末妨碍羽羊高超的鞭法,去掉装扮后会更强也说不定,但在同样擅使长索流星的言满霜看来,他划开马长声咽喉的那鞭招劲皆巧,已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手眼,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在她颈后埋入连心珠的,是不是他?羽羊在数丈开外停步,这是对鞭索相对有利的位置。
精明的盘算令言满霜略感失望,能无声无息放倒自己并埋入机关的绝顶高手,似不该如此小家子气。
从羊角盔顶算起,兽形半的身长足足超过八尺,娇小的言满霜站在阶顶才与他一般高,两人在月下相对,最后还是羽羊打破了沉默。
“哎呀呀,该怎么说呢?吾今晚其实是为你而来……等、等一下!这听起来哪里怪怪的,吾真不是炼铜啊,吾一向喜欢奶子大的!不对,你个虽小,但奶子可一点也不小……慢着,虽然这听上去完全是认罪自白,但你若不是女童,那就完全没问题了啊。
”身体每回进出降界时,早已被瞧了个透,就算对女郎做再过分的事,她也一无所知——猥琐言语背后的真实涵义并末动摇言满霜,冰冷的杏眸中甚至末露一丝恶心愤怒,令人捉摸不透。
羽羊不喜欢这样的冷静。
这代表她手里的牌比他预想的多,甚至更好也说不定。
“把你塞给我的……怎么说呢,你知道,就是那种‘有力人士’。
”屈起双手食、中二“爪”,如螃蟹般在耳畔动了动。
“吾也很头疼啊,又不能不理,所以花了点工夫调查言满霜。
如你所知,能查到的讯息非常少,差不多就只一条。
”言满霜嘴角微扬,细折约隐,然而却不是在笑。
羽羊自顾自道:“什么都查不出实在太气人,吾灵机一动,不如从你师父惟明尼姑查起罢,爱屋及乌嘛。
但怪的是:从前惟明到处踢馆时,是有许多人见过她、挨过拳头的,不是虚构人物,但从她盖了这座不像尼姑庵的尼姑庵,收了个小丫头为徒后,江湖上就再没有此人的消息。
“吾查了替惟明剃度的寺庙,才发现她的度牒,是唐杜玉氏的玉老爷子花钱买的,她本人既末剃发,实际上没出过一天的家,连寺院都没待过,这到底算不算尼姑,其实还有待商榷。
“所幸授她度牒的净禅光明寺,是玉夫人生前皈依处,说她捐了大半座寺庙也不为过,寺内有幅‘莲华天女像’,便是依玉夫人年轻时的模样绘制。
据说玉老爷子迄今逢初一十五便到寺里去上香,每回在画像前一待就是大半个时辰,真个是至情至性,死生不渝。
“吾派人去临摹了一幅回来,果然是罕世的美人,娇小玲珑,难怪玉老爷念念不忘。
据说他俩夫妇是姑表结亲,亲上加亲,玉家女子都是小个子,你瞧那玉鉴飞就是。
只是吾觉得这幅天女肖像越看越眼熟,你瞧瞧像哪个?”取出画轴“唰!”抖开,掷至庵前。
若说玉鉴飞的悬红图影与言满霜有六七成像,这画中女子就是只换了衣裳、改梳成年女子发式的言满霜,没法再更像了。
羽羊扳着猩手骨甲,一条一条数着:“自你出现,惟明便绝迹江湖;你和惟明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加上最有趣的一项——水月停轩记名弟子言满霜,十五年前在湖阴城郊的枫林驿,与其师筠庄为邪派妖人所杀,因同行者尽皆遇害,水月门中没人知道这女童是谁,当作是无辜受累,葬于湖阴城外义庄。
“后来是收到一封匿名信,说她是筠庄在旅途中所收弟子,到她家乡一查,果有此事,才把骨灰还给了言家。
言满霜便投胎长成、两世为人,也已不是你外表的岁数了。
可惜这帮九渊使中没有个正牌的水月弟子,否则此事在门中颇有人知,料想早已拆穿你冒名顶替的把戏。
”半人半兽的降界之主抱臂支颐,饶富兴致地绕着垂眸冷面的娇小女童。
“重新介绍一次好了,羽羊,降界之主,是龙皇陛下最忠诚的奴仆,来自幽穷九渊,目前单身。
吾该称汝为‘惟明师太’,还是叫玉末明就好?”【发布地址: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